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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蕲猫仙抖了抖耳朵,喉咙里发出嘲笑一般的呼呼声:“心里害怕的话还是发泄出来比较好,反正你穿开裆裤的样子我也见过,再怎么丢脸也无所谓了。”

“难怪。”凌厉终于慢慢开口,“我小时候你就已是只成猫,十多年之后却也不见衰老。原来是只妖怪。”

凌厉愣了愣,冷哼了一声,伸手掏出烟盒,抽了支烟出来点燃。

大白猫继续说话:“今日下午,我进入你的别墅,在你毛巾上滴了牛眼泪。”

“以后走路不要老把你尾巴翘起来,我可不想随时随地看到神仙的菊花。”

他收住脚步,却也没有惊讶,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拦在路中央的一团白色。

黑暗中大白猫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声音,但它并没有忘记来找凌厉的目的,虽然此时此刻它已经有些懊悔。

虽然看不清楚白猫的嘴是否在动,但凌厉却还是能肯定这句话,的的确确是眼前这只大猫说出来的。

“废话少说,我是来带你去翠莺阁的。跟我走。”

“吾名叫蕲鳞魄,乃是附身于白猫身上的地仙。”

“为什么要我去那里?”男人皱眉。

一只猫怎么会说话呢?凌厉在心中嘲笑自己神经过敏。他准备继续向前走,却没有料到那只白猫竟然已经两三步跑到了他面前,蹲坐在路中间。

“你不想知道陶如旧和花开之间事情的真相?”

是翠莺阁的白猫。

“真相?”凌厉喃喃地重复,“难道我看见的还不是真相?”

但是那个声音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反复呼喊,而只是叫了两三声便停下来,接着草丛中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竟然走出了一团白花花的东西。

白猫冷笑道:“只怕你会心痛。”顿了顿,又补充,“如果你有心的话。”

他很快警觉起来,伸进口袋里去寻找军刀。

晚上八时,陶如旧躲在翠莺阁的屋子里。每天的纳凉晚会早因为最近紧张的气氛而取消,听小李说,为了保证戏班子的人身安全,凌厉甚至给了一人一部手机,只是如吕师傅这般上了年纪的人,不仅舍不得话费,就连用拼音发条短信都十分困难。

凌厉停下脚步,转身向后看。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却还没有打开。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声音传来的方向,并没有人出现。

更何况真正被鬼怪缠上的时候,手机根本派不上用处。陶如旧苦笑。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墙角传来一声细细的人声,隔着至少十来步的距离,一般人是绝对听不清的,凌厉之所以听见了,是因为那声音唤着对他来说,无比敏感的两个字:他的名字。

他打开电脑,继续整理着未归类的素材,又下载了一些资料备用,存盘的时候却发现桌面上已经有一个网页档案,标题是“蓝眼”。

出了皇城在林荫道上行走,傍晚的园区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凌厉一人慢慢朝控室方向走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今天是朔日,又有一位道士受了伤,晚上是不能再进入地宫的;一时间没有目标,不知要往哪里去。

他记得这是上次调查凌厉的眼睛时特意保存下来的网页,现在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自己看着像是一个嘲笑,而若是被凌厉看见了,恐怕又要冤枉他刺探自己的隐私了吧?

再没有用餐的心情,凌厉在门口转了一圈,又走出了餐厅。他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脑袋里满满的都是疑惑与刚才看见的陶如旧的模样,不知不觉间又变得阴沉起来。

陶如旧轻叹了一声,鼠标轻点。Shiftdelete之后,一切化为乌有。

如前几次一样,他不露痕迹地摆脱花开握上来的手,丝毫没有察觉附身在花开体内的东篱不破瞬时阴暗不悦的眼神。

这时候网络突然断开,门板外有一阵爪子搔刮的声响。

他的确时时处处关心着花开,但这并不代表愿意与花开发生过份亲密的关系。

陶如旧开了门,站在屋外面的是猫仙,以及神色明显不正常的秦华开。

原本安静腼腆的少年,突然变得主动、亲昵起来。以前凌厉总以为他性格扭捏,内向得像个女孩,然而现在看到他这样主动,却觉得更加古怪。尤其是少年有意无意中与自己的身体接触,让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东篱不破,想找你把那天晚上的事说个明白。”蕲猫仙这样对他说,“我们去后院。”

凌厉也觉得最近的秦华开很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后院是一片茂盛的夜来香地,其间种植着一人多高的桂花树。季节未到,桂花尚未开放,却能闻见满园夜来香的甜味,也算是沁人心脾。

咸得发苦,他想。饿了两天,饭菜应该显得格外可口才对。

在浓重夜色的掩盖下,似乎没有人发现立在简易淋浴房后的凌厉,他随蕲猫仙而来,为了解开心底的困惑。然而当他真正看见陶如旧与秦华开走进花园离开的时候,却又无端害怕起来,害怕事实的真相与他已做出的报复背道而驰。

青年也看见了远处站着的男人,却只是一语不发,依旧低头吃着碗里的饭菜。

“东篱不破。”蕲猫仙第一个开口,“若是要道歉的话,你应该先从花开的身体里出来才行。”

“这两天花开看到凌总怎么感觉特别腻歪呢?”小李在陶如旧耳边嘟囔着。

少年听了白猫的话,轻轻点了点头。他转身走到花园中的条凳边上,小心翼翼地躺好,闭上眼睛,随即,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高大男人缓缓坐了起来,他的身体呈现出与正常人类不同的半透明状态,正是鬼魂的特征。

路过凌厉身边的几个员工不合时宜地向他问好,花开远远地发觉了男人的存在,立刻放下碗筷跑了过来。

凌厉蹙眉,并不是因为看见鬼魂从花开的体内出来,而是因为他认得那银色的面具,正是母亲家族古早以前的图腾物,同样,也是那天晚上出现在客房的杂志封面上,让陶如旧惊得六神无主的存在。

他失笑。

银面具是凌厉母亲这边的先祖,也是花开七世之前的恋人。这是蕲猫仙事先告诉凌厉的。

难道说自己真的是这场情感混乱之中的第三者?是自己出于妒忌强暴了对自己根本无心的陶如旧?

男人躲在树荫深处,看见银面具离了花开的身体,依旧走回到猫仙与陶如旧身边,面对陶如旧,以古人的方式单膝下跪。

食欲顿失,凌厉黑着面色转身避开这刺眼的一幕,他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陶如旧彻底激怒自己的一句话:“是……我早就喜欢花开了,我本来就要动手的,谁知道你横出来多事…”

“陶如旧,我东离不破对不起你!”

而最让男人讶异的是,花开竟也一脸和悦地坐在边上,三天前的事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又好像根本并不是一场事故,而是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

陶如旧并没有离开海岭城,他正与戏班子的其他人一起吃饭。完全不似留在别墅中的苦闷不乐,青年依旧是一副温柔和善的模样被戏班子的人拥在中央,对身边的小李微笑着。

陶如旧是很不习惯这种古人的礼节,忙要将东篱不破扶起,但却碰触不到鬼魂的身体。于是东篱不破便一直保持着跪姿,沉痛地说道:“附身之事,一切责任都在于我。无关花开,更对不起你,凌厉那边我会去解释,决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然而真正到了餐厅门口,全部的注意力却又都不在食物身上了。

“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略作洗漱后换了件衣服出门,只想在城里随便找一点果腹。皇城区的食堂这个钟点正在营业,他决定将就着去要两个小炒。

陶如旧看着在自己面前跪下的鬼魂,“这件事已经与凌厉无关,只希望你也能坦诚得对待花开,不要替他决定一切。这样他未必会感激你。”

抽完了这支烟,他反而有点困倦起来,于是靠在床上模模糊糊地睡了会儿,将近六点的时候才又起身想要吃点东西。

东篱不破听了他的话,刚想有所回应,忽然一阵风穿园而过,满园的桂树香氛中隐约传来另一种人工的香气。鬼魂的知觉一向比人类敏锐,又加之这乃是凌厉惯用的香水,东篱不破很快就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回到卧室里点了烟,凌厉依旧靠回到布满了面包屑的大床上。陶如旧离开时散乱的薄被堆在他手边,落了层薄薄的烟灰。

蕲猫仙是故意将他带到这里,为的是给凌厉演出一场澄清事实的戏。

男人蹙了眉,急忙走回卧室。却根本没有见到猫的影子。他有些疑惑,却并没有发现洗手间里他用来擦脸的毛巾上淋了片无色的不明液体。

只可惜,他并不能遂它的心愿。

凌厉靠在墙上无声地笑,自己应该庆祝一下么?他又摸出一根烟,夹在手上半天却发现根本没有点燃。正准备回到屋子里去,低头却看见卧室敞开的落地窗外,白色的尾巴一闪。t那只大白猫似乎又转回来了。

“花开怎么样……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东篱不破突然话锋一转,站起身靠近陶如旧,“而我对你的心,难道你现在还不懂么?”

或许再奸诈的人都会有被伤到的时候,而自己,正成功的让陶如旧彻底的死心了。

陶如旧怔了怔,还来不及领悟这句话的含义,整个人便已经被鬼魂锁进了怀中。

是因为被迫穿上一身泥泞的破衣,是因为被赶出别墅然后从台阶上滚落下来,或是因为那碗扫进垃圾桶的猪肝粥?

东篱不破压低了声音在陶如旧耳边说道,“我知道你喜欢花开,所以才附身到他身上,甚至甘愿被你压在身下。难道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喜欢的是花开……”

明明已经被自己拆穿,狠狠地惩罚羞辱了,却为什么还要固执地装出一幅被人伤害的无辜的模样,是想要博得自己的同情或者内疚么?那他又为什么最终选择了离开?

陶如旧并不知道凌厉在场,东篱不破突然所说的这些话,他只觉得莫名奇妙。等到慢慢明白这里头似乎又有什么阴谋,拼命张嘴想要反驳,却感觉咽喉被看不见的大手掐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他再低头去找蕲猫仙,竟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奋力挣扎哭喊的陶如旧,满身青紫的伤痕与血迹,这难道也是青年伪装的一部分?

“为了花开,我必须这么做。”鬼魂的心声透过肢体传递过来,“就算他会怨我,我也要做!或者干脆抹掉他关于我的记忆。守着他到他死,我也跟着他一起去投胎!”

凌厉猜不透,等到那失去理智的一夜之后,他甚至有些迷惑起来。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人!”

有时候他简直不能相信,陶如旧表面上一副温和甚至有些木讷的样子,却怎么能够藏有那么深的心思。如果说他接近自己是为了获得新闻爆料,那么他接近花开又是为了什么?

陶如旧同样以心声怒道,“你以为这样做花开就会开心,就会活得好好的么?他会痛苦一辈子,你也会……”

青年应该已经离开海岭城了吧,这一走大约是再难见面的。想着过去一个月里的点点滴滴,男人发觉自己居然多愁善感起来。他自嘲地再次回忆起杂草丛中的那个夜晚,陶如旧与花开绞缠的身影,是比一切言语或者感觉更有利的证据,证据自己与陶如旧之间,完全是一种扭曲的可笑关系。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胸口闷得愈发厉害。旁人看来东篱不破正温柔地将他抱住,然而事实上,鬼魂却牢牢扼住了青年的颈项,让他说不出半句忤逆自己的话来。

凌厉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十六分。

凌厉立在阴暗角落,他听不见陶如旧与鬼魂的心声对话。只是反反复复咀嚼着所能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