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森山脉对番麓来说就像家一样熟悉,他在林中如灵猴,在草丛中如野狮,醉菊看着他轻松地跃过岩石,对毒花毒草和各种天然陷阱了如指掌。
他带了两副工具,一副给了醉菊。
当日和娉婷走了几天几夜,历尽辛苦才到达的岩区,此次由番麓领路,不到一日就到了。
番麓找了片隐蔽的丛林藏起坐骑,亮出腰间形状独特的铁钩,“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探子是怎么攀山的。”
醉菊叹为观止。
两人快马加鞭,终于来到了松森山脉脚下。
“就是这里?”
希望,我不会在那片岩石中找到你。
“嗯。”
娉婷,你究竟如何了?
每一块岩石都没有改变。
两人都希望早日到达松森山脉。番麓身为城守,此次算得上是擅离职守。越接近松森山脉,醉菊的心就越受煎熬。
站在岩区前面,醉菊清晰地记起那时的风雪。
番麓懒洋洋地靠在岩石上,冷冷道:“我只是不想亲手割断你的脖子。”
呼啸的风,娉婷苍白的脸,还有,那根在黑暗中会透出绿光的夜明珠簪子。
“你隐瞒云常丞相,谎报娉婷的死讯。要是我在人群中嚷嚷一句,你就死定了。所以你不敢带我到有人的地方。”
“我会赶到阳凤那里,叫他们派最会攀山的高手来,身上还会带着最好的老参。我会在那里做好准备,熬好草药等你。”
“嗯?”
三天,生或死,只有三天。
醉菊猜道:“你怕我泄露你的秘密?”
“娉婷!娉婷!”醉菊忍不住对着荒凉的岩区喊起来。
一路上他们不入城镇,不住客栈。幸亏已到夏天,荒山野岭中找片草地过夜,倒也惬意。
番麓远远站着,看着她在岩石之间焦急地寻找。
且柔离松森山脉并不近。当初番麓带着昏迷的醉菊从松森山脉回到且柔,用了半个月。现在两人骑马去,最快也要十天。
找了一遍,又找了一遍。
番麓没带任何随从,只有他们两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直到醉菊的身影在岩石中变得模模糊糊,番麓才缓缓走了过去。
醉菊原本是不相信的,但三日后,他们真的踏上了去往松森山脉的路。
精疲力竭的醉菊终于停了下来,喘着气坐在一块石头上,听见番麓的脚步声,抬起头,轻轻道:“找不到,我找不到。”她忍不住大哭起来,哭声中带着欣喜,“太好了,她一定是走了,一定是走了……”
番麓已经离开了。
她喜出望外,双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抱着番麓的腰哭道:“她一定还活着,我知道她不会死的。”
醉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愣愣地站在囚室里,不敢置信地反复思索着其中的蹊跷。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第一次对着番麓露出微笑。番麓还未来得及回应这个微笑,喘息的瞬间,醉菊骤然回过了神。
“等我安排好了公务,我们就出发。”番麓只说了一句。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是……
傻瓜,他在逗你玩,就像逗一条养在笼子里的小狗。
她凝住了笑容,把头低下去。紧接着,醉菊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抱着番麓的腰。
傻瓜,他是骗你的。
“啊!”她轻轻叫了一声,急忙松开手,把他推开。
醉菊盯着他的脊梁。
心在怦怦乱跳,她责备自己一时的轻浮,没有勇气去看被她推开的番麓。
番麓停下脚步,背影看起来不再吊儿郎当,反而显得有些凝重。
整个松森山脉仿佛石化了似的,一片沉默。
醉菊叫起来:“想!我想去!”
“呵呵……”
“不想便罢了。”番麓转身。
沉默之后,番麓的冷笑格外让人心寒。
“啊?”
他们在岩区中过了一夜。
“想去吗?”
也许是松森山脉的顶峰有终年不化的积雪,醉菊觉得这一夜特别寒冷。
番麓脸色平静得似乎在说无关紧要的事。
清晨醒来后,她被番麓的目光吓了一跳。
醉菊诧异地抬头。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阴鸷深沉,在松森山脉中,让人联想到择人而噬的猛兽。
送晚饭来的时候,他忽然问:“你想去松森山脉看看吗?”
醉菊无言地随着他下山。番麓没有再使用那副神奇的攀山工具,他慢慢在林中走着,醉菊跟在他后面,越走越忐忑不安。
他仿佛变戏法般,摇身一变,又变成了吊儿郎当,喜欢戏谑醉菊的番麓。
阴云密布在番麓的眼中。
“你……”
如果娉婷真的平安,她何不趁这个机会逃走?醉菊心中一动,偷瞧前面的番麓。
“啧啧,我还打算你再乱动脑筋的话,就真的剥得你光溜溜的。谁知你竟然听话了。可惜,可惜。”
他一个劲地往前走,压根没有回头瞅醉菊一眼。
“哼!”
醉菊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在山道的一个转弯处,猛地冲向旁边的密林。
“怎么最近不想法子逃了?”
狂风又开始呼啸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熬过了多少,番麓终于不再这样喝酒,而像从前一样对着她没话找话。
醉菊不敢看身后番麓是否追来了,她知道番麓追踪敌人的能力非常可怕,所以她只能不停地跑。林里的树已经长出绿叶,不再像冬天那样光秃秃的,但醉菊仿佛又回到那个冬天,那拼命逃亡的经历又在上演。
醉菊攥紧了拳头。
她发疯似的跑着,不敢停下,不敢回头。越过小片小片的岩区,穿过茂密的草丛,在林中,一棵棵参天大树在她两旁疾速倒退。
那我就死。
似有一把火在她的胸膛里熊熊燃烧,烧得她胸口一阵阵发疼。
如果他真的……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当她再也坚持不住的时候,双膝软了下来,只得挨着一棵大树拼命喘气。
醉菊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女人的天性让她明白番麓目光中的含意。她无助地看着坚固的囚室,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比以前更安静,更冷漠了。
“跑够了?”头顶上突然传来冷冷的男声。
叫声惊醒了番麓。他晃了晃身子,一甩头,离开了。
醉菊猛一抬头,倒吸一口凉气。
醉菊忍不住尖叫起来。
番麓悠闲地坐在树枝上,冰一样的眼神冻得她全身一震。
噩梦并没有就此结束,连续十天,番麓都带着烈酒到囚室来。有一回,他醉醺醺地挨到了床边,通红的眼睛直盯着醉菊,身影缓缓笼罩过来……
在醉菊再次迈开脚之前,番麓一个翻身,敏捷地从树上落到她面前。
醉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仿佛死里逃生一般,一摸额头,汗津津的。
“我没有说过逃跑的下场吗?”番麓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还是要试?”
番麓一夜无话。在醉菊快被他的目光逼疯的时候,他终于站起来离开了。
醉菊明白过来,“你是故意的。”她退后一步,又惊又怒,“你这个小人,你敢……啊!”
此前的番麓邪气凶恶,可恨可恶,此刻的番麓却让人觉得可怕。
番麓一把抓住了她,“小人敢做的,我都敢。”
醉菊以为最糟的事情已经让自己遇到了,此刻她终于明白,还有更糟的事在后面。
五指一张。哧!撕开了醉菊的衣襟。
那一夜番麓什么话也没说,不说话的他更像一头潜伏着的猛兽。
“不!你放开我,放开我!”
饭菜几乎贴着醉菊的脊梁下去,她觉得自己正面对着一头野兽。放下碗后,她退到了床的最里头。但囚室就算再大十倍,她也无法逃开番麓醉醺醺可仍杀气腾腾的目光。
哧!又一块衣料被扯了下来。
当烈酒灌进喉咙时,他的目光停在醉菊身上。目光邪恶,黑沉的眸子深处隐藏着暴戾的火苗。囚室内的一切如同绷紧的弦,仿佛稍一触及,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醉菊终于明白男人的力量有多么可怕。她哭起来,“我不逃了,你快放开我。”
番麓晚上又来了,端着醉菊的晚饭,自备了一壶烈酒。醉菊低头吃饭,他坐在对面,也不用杯,直接提着酒壶往嘴里灌酒。
“晚了。”番麓压了过来。
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番麓退开两步,站稳了,脸色变了变,转身离开。醉菊终于不再屏息,大大吸了一口气。
“不,不要!”
醉菊惊叫一声,猛然把番麓推开,“别碰我!”
番麓粗重的鼻息喷在她的颈上,牙齿咬上她白嫩的肌肤。
她骤然止了哭声,吃惊地发现自己正在番麓的怀里。她长这么大,除了师傅,从未和一个男人靠得如此近。被番麓搂着,就像浑身被火包裹着。
“不!”醉菊无助地摇头。
“胡说!你胡说!胡说,胡说!”醉菊冲着番麓大叫,哭道,“她一定被人救了,说不定她有了气力,可以自己走下山,说不定她……”
地上的沙石磨得她细嫩的肩膀直发疼,恐怖的乌云盘旋在眼前。
“你那时是拿着夜明珠簪子去找援手吧?”番麓硬将她的下巴扳回来,看见她眼中闪动的泪光,盯着她半晌,沉声道,“看来白娉婷在松森山脉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了。”
醉菊拼命后仰着头,身上冷飕飕的,上衣大半化成了碎片,散落在四周,只余下最后一件亵衣,却也无法保护她。
娉婷……娉婷如果还在松森山脉,只怕只剩下一副……
“求求你……”
醉菊吃了一惊,紧紧抿上唇,把头别了过去。
“晚了。”
“果然……”番麓仍旧压得她动弹不得,唇角勾了起来,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缓缓道,“原来白娉婷还在松森山脉。”
醉菊绝望地闭起了眼睛。
“与你无关!”
就在这时,身上忽然一轻,番麓停下了动作。醉菊惊讶地睁开眼睛,看见番麓站了起来,露出警惕的表情。
“那是想去松森山脉了?”
“谁?”番麓低喝。
“谁说我要回东林?”
“大姑娘长得挺不错嘛。”人影三三两两从林中出来,包围了他们。带头的男人贪婪地看着醉菊,舔了舔嘴角,“老兄,吃独食可不太好。你头一个来,剩下的给我们兄弟也尝尝,怎样?”
番麓这次终于恼了,抓着她的双腕,凶狠地将她压在墙上,“你就这么想回东林?”
山贼?醉菊的心紧缩起来,她蜷成一团,遮掩着自己的身体。
且柔的城守府,铁桶似的囚室,醉菊仍是锲而不舍地寻找逃跑的机会。
番麓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吃独食是不太好。”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衣,扔在醉菊脚边。
番麓愣了愣,也冷哼道:“等我想明白这个问题,说不定你就别想活了。”
“哈,算你识趣。”
她只能将吼声放小了,冷哼道:“我想不想活,与你何干?”
“可老子偏偏喜欢吃独食。”番麓轻蔑地笑起来。
若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师傅怎么办?
众山贼一愕。
但如今呢?
“好一个不怕死的。”山贼头子狠狠地一扬下巴,“兄弟们,上!”
刚从昏迷中醒来时,混沌间想到娉婷的处境,她确实是不想活了。
十几个山贼亮出明晃晃的刀,冲过来。
醉菊愣住。
番麓立即取出轻弩,射出两箭,倒了两个。
番麓又反问:“你真的不想活吗?”
“宰了他!”
“为什么要关着我?杀了我不是更好吗?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嗖!嗖!又是两箭。但山贼人多势众,还是逼了上来。于是番麓扔掉手中轻弩,抽出剑。锵!挡了对方一刀。
“你不是军人,你没学过徒手搏击,你没学过怎么囚禁俘虏,你没学过如何在荒山野岭追踪敌人。”番麓反问,“你怎么可能从我手里逃掉?”
“啊!”身后的醉菊轻轻叫了一声。番麓急忙回身挥剑,刺中了一个扑向醉菊的山贼。
“为什么?”醉菊不甘心地问。
就在此时,一柄尖刀无声无息刺向番麓,番麓躲避不及,右臂上顿时传来剧痛,鲜血滴在地上。
番麓是囚禁人的行家,他总能看穿醉菊筹划已久的逃跑计划,轻而易举地笑着戳破醉菊的美梦。
锵!番麓换刀到左手,举手挡住一刀,回头大喝,“你怎么还在!”
但这个誓言无法实践,整整一年,她根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醉菊已经捡起他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我……”
醉菊狠狠瞪着他,暗地里发誓,她绝不会让他逮到。
“滚吧!”番麓冷冷说了两个字,脸色蓦然一沉,刀刺戳入皮肉的刺耳声音再度传来。番麓被伤燃起火气,两眼发红,吼道,“老子和你们拼了!”拦在醉菊面前,不退反进,向前杀了几步。
“你要是想跑,我会像逮兔子一样把你逮回来。”说这话的时候,番麓的嘴角挂着邪气的笑。
醉菊趁着这个空当,用尽力气往后逃去。
他虽救了醉菊的命,却没还给醉菊自由。
她又跑回刚才那条山道上,大树一棵一棵在两旁倒退。
他悠闲地举着轻弩,将醉菊驱赶到纯白一片的绝境,又不知为了什么,发了疯似的从狼群的尖牙利爪下把醉菊抢了回来。
跑啊,跑啊!
那男人是个恶人。
不用回头,她知道自己跑远了,身后的杀声越来越小,快听不见了,而这次她不用担心番麓会追来。
番麓就是那个可恶的男人。他比女人更像水,没有定态,若细看,吊儿郎当的时候,眼里往往闪着犀利的光,若忽然变得恶狠狠的,会像个要吃人的魔王,可不一会儿,戏谑的笑意又会在魔王的嘴角浮出来。
他已经鲜血淋淋,不会再鬼魅般在她头顶出现。
而有的男人,你可能花上一辈子也弄不懂。醉菊想。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
要弄懂一个男人,可能要花一辈子的时间。
醉菊跑到一片岩区里,钻进一个小小的岩洞。岩洞很隐蔽,应该可以避开后面追赶的人,假如有人会追来的话。
番外 危情
呼,呼……
正文完
她在狭小的岩洞里大口喘息。
这般爱意,此生再也难负。
过了很久心还在不争气地急跳,身上依旧凉凉的,她抚了抚身上的衣裳,粗糙的感觉让她惊觉这是番麓的外衣。
我们曾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她逃出来了,真的逃出来了。
日落西山,月儿又快出来了。
自由了。
娉婷在楚北捷温暖的怀中,露出甜甜的笑容。
醉菊静静坐在岩洞里。心一直悬着,忐忑不安。她打算过了夜再离开,这样也许可以避开可怕的山贼。
聪明的我,愚蠢的我,善良的我,狠毒的我……都会是被你宠爱的我吗?
可是……他怎样了?醉菊不由得站起来,又按捺着焦虑的心情坐下。
这一声叹息,仿佛把生生死死的哀愁悲伤都叹尽了。她依在楚北捷怀里,只觉得无比温暖舒适。
没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站了起来。
娉婷深深看他一眼,幽幽叹道:“不错。所以我不是耀天公主,你也不是何侠。”
他死了吗?
楚北捷笑道:“我不是何侠,你也不是耀天公主。”
那个恶人?
娉婷仰起头看着楚北捷,明眸流转,答道:“那三次,只要你稍一狠心,对娉婷不再留情,我们就成了何侠和耀天公主。”
那个坏蛋?
楚北捷不解地问:“三次什么?”
那个下流无耻卑鄙的小人……他死了吗?山贼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会杀死他,会剁碎他的尸体!
娉婷闭目思忖片刻,轻启朱唇,数道:“狭道立五年之约,东林两位王子之死,娉婷隐居别院绝食之争,只大略一数,我们竟至少有三次……”
醉菊打了个哆嗦。
楚北捷想了想,笑道:“我们从前的事,我件件都记得清楚。你指的是哪些?说来给我听听……”
不,不……不会的……
娉婷半晌不语,低眉想了很久,才道:“还记得我们从前的事吗?”
坏人可以活千年,像他那样的坏人可以……
楚北捷知道她仍为何侠难过,双臂紧了紧,让她舒服地贴在自己胸前,放缓了声音问:“想耀天公主的后冠干什么呢?”
她寻找着走过的路,这条路她今天走了两遍,已经有点熟悉了。一开始她只是犹豫地走着,到后来,不知为何,她竟疯狂地跑了起来,比逃命时跑得更快。
娉婷摇头,“不是我的那个,是耀天公主的那个。”
醉菊跑回了刚才的地方,猛然站住了。
楚北捷大奇,“你竟会在意那种东西?”
四周一片安静,连鸟儿的鸣叫也听不见。血腥味弥漫在这片林子里,地上猩红的都是凝固的血,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
长笑被娉婷抱了一会儿,又挣扎着要下地去玩。娉婷把他放下,拍拍他的脑袋,“小心点呀,不要乱玩刀刀。”叮嘱完儿子才直起身回答楚北捷的问题,“我在想后冠。”
醉菊胆战心惊地走近,寻找那坏人的尸体。
娉婷听见儿子的声音,收回投往湖心的目光,转头抿唇微笑,弯腰把儿子抱了起来。楚北捷走过去,顺势环着她的腰,“站在这里若有所思,在想什么?”
不,她并不希望找到他的尸体!
长笑嚷道:“娘!娘!”跑到娉婷跟前便扑过去。
醉菊仓皇地迈过那些尸体,她看过比此时还惨烈的满地鲜血和尸骸,就在镇北王的隐居别院里。
携着长笑回宫后,远远就看见了娉婷。他最心爱的女人独立廊下,脸上带着不变的淡雅悠然,剔透的双眸看向不远处的湖心,仿佛即使是阴暗无光的湖底,也会被她澄清的慧心窥见玄虚。
可那时她却没有现在这么担心。
楚北捷也明白,叹道:“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他死了吗?
阳凤叹了一声,“她和何侠从小一起长大,伤心也是难免的。”
死了吗?
楚北捷脸上一黯,“心病难治,恐怕要慢慢来。”
脚突然碰到一样东西,她低头一看,眼泪直淌下来。
酒酣人散,楚北捷也要把留在这里已好长一段时间的长笑带回去。阳凤一路送他们出门,低声问:“娉婷好点了吗?”
是轻弩,他最喜欢抓在手里把玩的轻弩。
楚北捷摇头道:“不必勉强,就让他留在那里吧,敬安王府的事交给他,娉婷也会安心一点。”
醉菊跪下,拾起轻弩,又站起来,在林中踉踉跄跄地找着。
若韩皱着眉思忖着道:“他给我递了一份文表,说想留在敬安王府,为敬安王、敬安王妃,还有何侠守灵。而且,等敬安王府重建好,书院开张后,他还想留在书院里教书。不过要是皇上下旨的话,他当然会奉旨到这来。”
哪里,在哪里?
楚北捷道:“娉婷很为他担心,我正想着要不要等敬安王府的事了结后,下一道旨,要冬灼来王宫一趟,让娉婷见见他。”
不会被他们抓走了吧?他杀了这么多山贼,若还活着,不知道会被怎么折磨,说不定……
若韩道:“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百姓们对敬安王府还是怀有敬意的,要不是何侠他……反正皇上下旨要重修敬安王府,把它改建为供平民子弟使用的书院后,许多当地的百姓都主动跑去帮忙,不但带上粮食自己管伙食,还不收工钱。还有人把自家珍藏的书籍献出来。冬灼这小子不声不响的,但做事情很实在,把那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醉菊猛然停了下来。
大家对这件事都很在意,处理这件事的是若韩的下属,自然纷纷看向若韩。
半人高的草丛中似乎躺着什么,虽看不清,但醉菊却像知道什么似的直冲了过去。
楚北捷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敬安王府的事现在如何了?”
浑身是血的背影那么熟悉,他就静静躺在草丛中。
“要是皇上你不用心治理,天下又怎么能真的安宁呢?”
醉菊跪下,颤抖着伸出手探他的鼻息。
楚北捷笑道:“要是做了皇上以后不能和你们这样聊天,我还是别做这个皇上好了。”接着,露出肃容,“我当初答应娉婷的,只是给她一个安宁的天下而已。”
谢天谢地,还活着!
阳凤提醒道:“你们不要王爷王爷地叫了,以后要叫皇上了。”
“喂!喂!”醉菊将他翻过来。
则尹正容道:“就算他们能赶过来,恐怕也不会站在何侠这一边。甘凤军里大部分是云常人,如果他们知道是何侠逼死了耀天公主,一定会背弃何侠。”
番麓脸上沾满了血和土,他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有气无力地骂道:“笨东西,你怎么还在?”
楚漠然恭恭敬敬答道:“老神医,甘凤军和永泰军、永霄军不同,甘凤军没有王爷带过去的解药,那时正在腿软呢,无法赶过来的。”
醉菊一时愣了,不由得切齿道:“你怎么还活着?”
霍雨楠慢条斯理道:“可是当时我们即便有了永泰军、永霄军的支持,和何侠仍是两路大军对阵两路大军,我们这边只不过多出几千人的亭军,而听说且柔附近还驻扎着云常的其他大军,万一那甘凤军赶来,岂不也是大糟?”
番麓唇角微微扬起弧度,头一歪,真的没了知觉。
番麓说得很有道理,若韩等人都是深谙兵法的,纷纷点头。
“喂!喂!喂!你这个恶人,不要真的死啦!”
番麓摆手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岳父啊,打仗永远都是攻心为上的。何侠虽然看起来势大,但他手下的将士对他没有忠诚之心,早就埋下战败的祸根了。”
醉菊弄不懂番麓,她也不大弄得懂自己。
“永泰军和永霄军愿意立即追随王爷,否则岂不大糟?”
绝好的机会,她却傻乎乎地跑了回来,拖着一个要死不死的恶人下山。重伤的番麓死沉死沉的,比一头猪还重。醉菊拖着他每走一步都要喘气。多亏了番麓给了她那副工具,又教了她如何使用。她终于带着他下了山,找到了他们藏起来的坐骑。
则尹问:“老神医,我们侥幸在哪里?”
她急着想医治番麓的伤,甚至忘记了该找人给师傅送个信。唯一对得起师傅的是,被与世隔绝地囚禁了这么久之后,她的医术却不曾生疏。
有好酒,自然就热闹。大家天南地北聊起天来,不免说到何侠。霍雨楠喝了一口酒,忽然叹道:“当初我们的局势那般艰难,谁想到何侠会葬送在小小且柔呢?我们真的非常侥幸啊。”
拼了命地赶到有人烟的地方,从番麓的袋里掏了钱,按她自己开的方子买草药,熬药,给他包扎伤口,忙得精疲力竭。
番麓弄了几坛子好酒,全部拍开了,顿时酒香四溢。
“你还在?”番麓昏昏沉沉,睁开眼睛第一句就问这个。
且柔一役后,大家都在为各国百姓的生计奔忙,今天还是第一次碰面,观礼之后,自然不会立即散去。
醉菊麻利地帮他换药,一边以大夫的严厉眼光瞪他,“你流血过多,少说话。”
番麓为人虽然古怪,但大家都和他交情不错。他今日要认干儿子,把这当成正事来做,大张旗鼓邀请了各位朋友来观礼。到了中午,大家纷纷登门,若韩第一个到,接着就是楚漠然、罗尚等人,后来连楚北捷也来了。
“你是大夫?”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哼。”
阳凤为了则尹的事,分外感激番麓,早就商量好了让则庆认这个干爹。听说番麓来了,阳凤立即出来招呼,正巧听见番麓最后一句话,站在门边,柔柔笑道:“不错,则庆这孩子果然占了大便宜。”
番麓懵懵懂懂,又昏睡了过去。
两个小家伙有趣地看着他们吵嘴,则尹坐在一旁,笑着看热闹。
他身体壮,伤口复原得很快,可总是没有力气似的,一天到晚昏睡,吃饭也只能靠醉菊喂。
“他平白无故多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干妈,不是占了大便宜吗?”一句话把醉菊说得无法回嘴。
醉菊暗中焦急,费尽心思,只盼他快点好起来。
醉菊皱眉,“他占了什么便宜?”
这天,醉菊端着熬好的药进门,骤然发现他已经起来了。他穿好衣服,轻弩拿在手上,神采奕奕,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和前些天的虚弱截然不同。
番麓哼道:“当我干儿子有什么不好?则庆这小子还占了便宜呢。”
“我们走吧。”
“天下有救命恩人逼人家把儿子给自己当干儿子的吗?”
“我们?去哪?”
“我为什么要害臊?我可是救命恩人呀。”
“当然是回且柔。”
醉菊横他一眼,“得了!你也不害臊。”
醉菊明白过来,大叫一声,摔了汤碗就往外跑,却被番麓截在门口。番麓邪气地笑,“又忘了逃跑的下场吗?”
这时,番麓的大嗓门传来,不一会儿就见他掀开帘子,大摇大摆地带着醉菊走了进来,“则尹上将军,我今天可是过来喝一杯很重要的茶的。”
醉菊气急,“你这个小人!你早就好了,装作不能下床,你……”
“你这个傻小子,长笑喜欢说它是刀,那就是刀好了,虚名都是人起的。”
“我是小人,惹急了我,我还能更小人一点。”番麓抬起她的下巴,指尖轻薄地划过她的红唇。
则庆转头求援,“爹,爹,你快来和长笑说,这是宝剑,不是刀。”
醉菊一阵哆嗦。
长笑第一百零一次地坚持,“刀刀!”
“我救了你的命。”她不甘心。
“是剑!”则庆无奈地挠头,第一百次纠正固执的长笑。
“我也救过你的命。”
“刀刀!”
醉菊气得发抖,“我救了你的命,可没打算把你关起来。”
“是剑!”
“所以说……”番麓点头,“我是小人嘛。”
“刀刀!”
她被番麓抓着,又回到了且柔。
何侠一生的心血,到头来,只成就了他今生今世最大的敌手。
仍是与世隔绝的囚室,仍是天天都被迫见那个恶人戏谑的笑脸。
还有谁,能比镇北王更有资格登高一呼,成就大业?
醉菊不懂。不懂那个男人。要不是后来天下大乱,番麓带着她一起离开,她可能一辈子都会被关在这里。
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所有人需要的,是一个公认的王者。
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懂那个可恨的男人。
云常失去了王族,北漠和归乐亦然。分散于各处的军队群龙无首。多年的征战后,百姓们都渴望安宁的生活。
完
名震一时的小敬安王,以一座小城前的一场惨败结束了自己敬安国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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