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什么?”
过了大半个时辰,楚漠然回来复命,“她已经接了。”
楚漠然沉吟道:“她见了王爷送过去的东西,好一会儿没动,后来掏出怀里一封信,要属下交给王爷,说她没机会面见王爷,要和王爷说的话都在信里了。”
楚漠然不敢怠慢,命人扫起碎木,用布裹成一包,亲自送了过去。
楚北捷黑眸深处动了动,却半晌没吭声。
良久,楚北捷停下手中挥舞的宝剑,神色已趋平静,转身将宝剑插回剑鞘,脸上添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冷冽,指着一地碎木吩咐,“你将这琴屑,给她送过去。”
“信呢?”楚北捷沉声问。
楚漠然跟随楚北捷多年,知道这位王爷面上越平淡,其实心里越积着阴鸷,见他多日隐忍不发,心中着实担忧。此刻楚北捷动气毁琴,他却松了一口气,也不做声,在一旁看着凤桐古琴在楚北捷手下被劈成碎片。
楚漠然略微不安地回道:“属下拿着信出门,她忽然在后面说等一下,把信又拿了回去。属下以为她还要加一两句话,怎知她点了火折子,把信就那么一递……”
楚北捷发红的眼睛瞪着,犹不解恨,抽出悬挂在墙上的宝剑,挥剑劈斩,直把此琴当成心中最恨之人。
“烧了?”
万金难求的古琴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是,烧了。”楚漠然知道楚北捷极为在意西厢的动静,事无大小都详细禀告,“她对着信的灰烬垂了好一会儿泪,要我转告王爷一句话。”
余怒未息,霍然站起,走到房中大柜前,将一路上珍而重之,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凤桐古琴拿起,奋力砸到地上。
“她哭了?她到底还是……哭了。”楚北捷喃喃自语,失神地望向西边,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楚漠然的话还未说完,问,“她要你传什么话?”
“兵不厌诈,兵不厌诈。”楚北捷狠狠截断,沉声道,“难道天下只有一个白娉婷是佳人?又哪有她这般歹毒的佳人?兵不厌诈?叫她不要再存妄想!”
“她说……”楚漠然皱着眉,吞吞吐吐道,“她说……真羡慕这琴,毁得这般痛快。”
“她唱: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厌诈……”
楚北捷轻微颤了颤,勉强按捺着不定的心神,回首看楚漠然,蹙眉道:“她生了死志吗?”
“她又唱了什么?”
楚漠然不敢和他犀利的目光对视,低头避过,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一生豪迈,手起剑落,快意沙场,如今何苦这般折磨一个女子,连带着折磨自己。”
归乐敬安王府、东林镇北王府、北漠上将军府……一切都变得好遥远。
“我……我在折磨她吗?”
日出日落,看火烧云红透天际,听鸟叫虫鸣婉转起伏。
楚漠然不语,只低着头。
楚漠然刚跨出东厢,身后便传来楚北捷低沉缓慢的哼唱,“故英雄,方有佳人……”气息悠长,余音回荡,像缅怀一幅已弃入烈火中的名画。
楚北捷凝视他半晌,幽幽长叹一声,颓然坐下,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是,王爷。”
楚漠然出了房门,惶惶不安。庭院中空气沉闷,仿佛连老天也在预示着不祥。他不敢离开太远,便守在东厢外面等候楚北捷差遣,又暗中派人去西厢探听娉婷动静。
“你下去吧。”
不一会儿,派去的人回来说:“刚开始娉婷姑娘坐在床边垂泪,后来点起火盆,把残琴连包裹的布一起烧了。这会儿也不哭了,正打开首饰盒精心打扮呢。她照着镜子擦胭脂的样子,倒真有点像我妹子出嫁那时的姿态。”
楚漠然不说话了,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楚漠然听得心里发紧,转头一想,看眼下的光景,王爷的心结怕是解不开了,与其慢慢折腾,也许真不如痛快了断,于是只点点头吩咐下属再去察看。
楚漠然尚未答完,楚北捷已接了下去,喃喃道:“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楚北捷冷笑,“谁是英雄,谁又是佳人?儿女情长,白落得英雄气短。”
楚北捷一人待在房里,整个晌午都没动静。也没有不怕死的人敢私自进东厢。
“娉婷姑娘唱: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
天边快出现火烧云的时候,楚漠然派去的人已经回禀过好几次娉婷的情况。
“唱歌?”楚北捷沉思良久,轻问,“唱什么?”
那下属一个劲困惑地挠头,“我没藏好,被娉婷姑娘看见了。她不但不恼,反而朝我笑了笑,说:‘你明天就不用为我费心了,你们王爷是个有决断的人,到今天也该有个了结了。’”
“回禀王爷,没见她拭泪。”楚漠然弯了弯腰,小心道,“只是,有时候唱歌。”
楚漠然眉头大皱,刚要开口,房里忽然传来楚北捷的声音,“漠然在外面吗?进来。”
“她在哭吗?”
“是,王爷。”
楚北捷连问十日,连叹十天。楚漠然不禁想起陈观止,这当初为娉婷看病的老名医,想必也记得镇北王曾为娉婷姑娘久病不愈而发的雷霆大怒。
楚漠然连忙推开房门进去。楚北捷坐在背光处,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但身上已恢复了在战场上的笃定气势,想必心里已经有了定断。
隔了许久,才听到叹息,“我本该杀了她的。她骗我,欺我,毒我亲侄,天下有谁比她更该杀?”
“你去叫厨子,做一道八宝豆腐,一道红烧鱼,一道翡翠银丝丸子,一道风清素苹……”楚北捷缓缓开口,一连点了十二三道菜。
自来到山庄,楚漠然就陪着这两人坐困愁城。此刻被楚北捷深邃的眼看着,肝胆俱震,垂手低头,不敢说一个字。
楚漠然一边点头,一边仔细记下,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娉婷平日爱吃的。
楚北捷在东厢中,手持怡情惬意的民间诗文,靠在大竹椅中似有倦意,缓缓闭目,片刻后忽然转头,沉沉凝视身旁的楚漠然,问:“我应该杀了她吗?”
果然,楚北捷最后说道:“做好后,给西厢送去。”楚漠然应了一声,楚北捷又吩咐,“拿三坛最烈的酒给我。”
低低地唱,轻轻地叹。
饭菜不一会儿就做好了,直接送往西厢,三坛烈酒也送入楚北捷的房间。
“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她临水照花,对月弄影,低吟浅唱间,怔怔望向东厢那头,忽然失了眉目间的闲淡,慌忙别过脸,又唱,“奈何纷乱,奈何纷乱……”
楚北捷忽然笑了,“你坐下,陪我喝一杯。”说是一杯,喝起来成了千杯直下。楚北捷刚毅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不说话,烈酒一杯接一杯地倒入喉咙。
只是,这西厢中,至今空荡荡。
房间里只听见倒酒时酒水落杯的声音。
只是,自从那一天后,她再没有见过楚北捷一面。
天气奇差,一丝风也没有,眼看火烧云褪去了颜色,天光一分比一分少,渐渐黑暗笼罩上来。楚漠然觉得仿佛有一座山压在心上,大气也不敢喘,一杯接一杯地为楚北捷斟酒。
楚北捷也不是小人,饭食衣裳按时送来,虽不丰盛华丽,但也不刻薄。
楚北捷酒量如海,喝了这么多,眼神一点也不迷蒙,像越喝越清醒似的,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如夜间丛林中若隐若现的猛兽。
楚北捷不是刽子手,他剑下留情,没有取她性命。
烛光下,英俊的脸不但不泛红,反而铁青一片。
娉婷独居西厢。
“王爷,没酒了。”楚漠然放下酒壶,扫一眼地上已经空荡荡的三个酒坛,恭敬地问,“是否要属下再取一些来?”
无人知,西厢一副玲珑心肠,能论天下事,弹奏天籁曲,一计扭转北漠岌岌可危的悲惨命运,却换来肝肠寸断,欲哭无泪。
“不用。”楚北捷缓缓喝下最后一杯,像要把失去的豪气和胆魄都吞回身体里,重重放下杯子后,凝视着摇曳的烛光,忽然沉声命令,“漠然,你拿着我的剑,去西厢。”
无人知,东厢墙上孤零零一把入鞘宝剑,曾斩敌国无数大将,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剑光所到,所向披靡,无人不惧。
哐当!楚漠然的手猛地一颤,桌上玉杯一倾,掉到地上。
不过是平凡山庄一座,沉默寡言山人数名。
“告诉她,我楚北捷今生,最恨又最爱的,只有一个人。我再也不折磨她了,我给她个痛快。”楚北捷紧紧盯着烛光,仿佛那光里有另一个人的影子,猛地一咬牙,“去,取她的性命回来!”
东林一处偏僻的山林中,默默出现一座朴素的山庄,庄里人自耕自种,出入低调。
“王爷,这……”
水绿山青,犬吠炊烟。
“这是军令!”楚北捷骤然怒吼。
楚北捷发现,原来心和握剑的手,并不是永远契合。
楚漠然浑身一震,咬了咬牙,凛然应道:“得令!”再顾不上其他,瞪着虎目走到墙边,把悬挂着的宝剑一拔,头也不回地出了东厢。
静默的车队中多了一道沉默纤细的身影。
楚北捷看楚漠然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心如刀绞,猛然站起来,发现双膝都是软的,竟支撑不住,双手猛地压到桌上,震得酒壶碗碟一阵乱响。
黄尘大道上并没有留下一具尸体。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他狠狠咬牙,不知问的是西厢中的人,还是自己。
夕阳西下。
失了神采的眸子凝视天边,圆月高高悬挂在夜空中,霜雪一样的清辉。
娉婷犹如被剑刺中心口一般,身子蓦然晃了晃,会说话的眸子动人心魄地瞅了楚北捷半晌,凄然道:“娉婷是痴人,王爷也不过是个痴人。我说干口舌,王爷难道会信我一字?大错已经铸成,这一辈子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忍不住,泪珠如断线珍珠般坠下,哭倒在地。
此月,照过花府,照过镇北王府,照过典青峰之巅和那幽深绝谷……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楚北捷顿了顿,凛然道,“你自知必死,为何置大石于路上,惊动我的车驾?”
“我错怪你了吗?娉婷,告诉我。”
娉婷听出楚北捷话中恨意,挤出一丝苦笑,“我明白的。王爷说的,娉婷都明白,既然王爷找到娉婷,娉婷避无可避,索性性命也交由王爷发落。”
“娉婷该自豪吗,天下有谁能被楚北捷误会?”
“我楚北捷,不是为了女人而忘记骨肉生死仇恨的男人。”
“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我记得。”
“给娉婷最后一个机会吧。让娉婷用事实向你证明,娉婷绝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
“你可记得,你曾发誓绝不伤我家人?”
犹记得,她浅笑入怀,仰着脸央求他。
娉婷看他一眼,瞳中柔光闪烁,叹道:“我知道。”
她说:“不管消息如何严重,到最后都不过是一场误会。等你回到东林,就知道娉婷不但不忍伤害你,也不忍伤害任何和你有关的人。北捷,回东林吧,回去看看我真正的心意。”
“你可知道,东林两位王子是我骨肉亲侄?”
犹记得,她那无人可及的美丽眼眸中闪着朦胧柔和的光,让他仿佛置身梦境一般。
“是。”娉婷纹丝不动,吐出一个字。
“对月起誓……”他沙哑地苦笑,“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北漠奸细用的药,是你所调?”
抬起蕴泪黑眸,见暗处一道人影缓缓走来。脚步沉重,手持宝剑,低垂着头,正是楚漠然,显然是回来复命的。
“王爷请问。”
楚北捷只道心早疼得麻木,此刻一见楚漠然,才知方才还未痛到深处。此刻全身像被无数把烧红的钳子拧着皮肉向四面八方撕扯,沙场上的血肉模糊也没有这般难以忍受。
楚北捷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娉婷,答我几个问题。”
他天性要强,硬撑着挺直的背站在门前,问:“已经去了吗?”声音隐隐颤抖。
娉婷不惊不惧,乖巧地站在面前,就像第一次跪倒在他面前,唱“佳人英雄,兵不厌诈”。眼眸还是会说话般晶莹透彻,流光四逸。
“王爷……”楚漠然抬头看他一眼,扑通一声,猛然双膝跪倒,“请王爷处罚,属下……属下实在下不了手,娉婷姑娘的眼睛……属下看着那双眼睛,实在是……”说着握过宝剑的手指拼命地抠着地上的泥。
他只是不曾想过,这也是一双翻云覆雨的手。
楚北捷闻言竟松了一口气,旋即怒气又腾起,低吼道:“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到,你算什么男人?”狠狠地将楚漠然踢开,抓起地上的宝剑,磨牙道,“决而不行,害人害己。难道真要一辈子这么折腾下去?不如早日了结!”
他握过这手不下千次,赏玩赞叹,记得它温暖光滑,灵巧细嫩。
三坛烈酒酒性发作起来,拿着宝剑直冲西厢,全无了平日镇定从容、谈笑用兵的模样。
楚北捷定定看着熟悉的葱白小手,近在眼前,伸手可触。
杀气腾腾到了西厢,一脚踢开房门,整个人却愣住了,僵在房门处。
“誓言犹在……”娉婷盈盈走向前,伸手,递到楚北捷面前,动情道,“让娉婷随王爷到天涯海角,从此荣辱都由王爷,生死都由王爷。”
娉婷头插凤凰玉钗,耳垂金坠,身穿五彩锦面金丝坠边裙,一双翠绿绣花鞋露在裙摆下,烛光下,面若桃花,眼眸灿若星辰,华贵雍容,不可方物。
“我记得的。”楚北捷点头。
她缓缓将目光转过来,徐徐起身,浅笑,“王爷也该来了。”
娉婷的眼睛美丽如初,“王爷忘了我们的誓言?”
楚北捷骤然见她笑靥如花,如在梦中,心中重重一顿,竟站在那里,说不出一个字来。
楚北捷一字一顿,冷冷重复,“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娉婷走到楚北捷身前,静静凝视楚北捷手中明晃晃的宝剑,赞道:“好剑。”又苦笑,抬起瘦削不少的清秀脸蛋,哽咽道,“王爷,王爷,你为何来得这般迟?也好,你总算来了。”
“王爷忘了?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伸手取过仿佛已成千年化石的楚北捷的剑,凄然笑道:“我说过,生死任由王爷。娉婷虽是个大骗子,这话却不是假的。不必借王爷的手,我自己了断。”
“楚家的人?”
握着宝剑,闭上明亮的眸子,狠下心向自己颈间抹去。
“那……”娉婷清楚地吐字,“白娉婷从此就是楚家的人了。”
肌肤刚触及冰凉剑锋,手腕就被人紧紧握住。娉婷怔了怔,惊讶地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决断,咬牙再抹。
楚北捷的目光一刻不离娉婷浅浅的笑容,沉声道:“我察觉了。”
握着她的仿佛是把铁钳,在细瘦的手腕上微微用力一捏。
见面前大队人马连同楚北捷都木雕似的没有动弹,娉婷红唇微扬,勾起一丝浅笑,“实不相瞒,娉婷一直不安惶恐,不知王爷会如何处置我,故在路旁等待王爷车队。若王爷与娉婷擦身而过,那是你我缘分已尽,娉婷也算实践了到东林见王爷的诺言,从此两不相干。”
“啊!”娉婷低呼一声,吃疼地松开五指。
路旁静静站着一道纤弱背影,一手牵着马,一手垂握住缰绳轻轻掠过及膝的草儿。听见车队停下,徐徐回过头,露出一张绝不令人惊艳却比任何人都能震撼楚北捷的脸,轻轻启齿叹道:“王爷,白娉婷赴约来了。”
哐当一声,宝剑掉到地上。
掀开车帘,身躯骤然剧震。
身后涌来一阵大力,娉婷不由自主向后一靠,后背完完全全靠进一副结实强壮的胸膛里。从后面伸过来紧搂着她腰肢的双臂,像永远也不肯松开一般。
车轮似乎碰到石头,猛然颠了一下,楚北捷均匀的呼吸被打断了,坐直身子,忽然若有所觉,喝道:“停车。”
娉婷幽幽睁开眼睛,叹了一声,凄然道:“一了百了,不是更好?”
大路凹凸不平,马车颠簸,一步一步,离过去渐远。
身后的男人半天不做声,只将她搂得更紧。
不愿让人看清自己的眼底,闭目再陷入沉思,渐渐呼吸均匀,似将睡去。
“王爷……”
深邃的双眼徐徐眯起。
“本王不想杀你了。”
“最毒……真是妇人心?”
身体蓦然离了地,她整个人落在楚北捷的双臂中。
楚北捷举起双手,看着虎口处被剑磨出的厚茧。记得她的手,纤纤十指,白而细嫩。这手抚琴、摘花,原来也会调药。
楚北捷大步走向角落的床,满身酒气,红着双目,沉声道:“本王要你用一辈子来补偿。”说着将怀中暖香往床上一扔,压了上去。
而毒药,出自她的手。
西厢房内,红鸾帐下,婉转呻吟,一丝一丝溢出。
这一场劫难的后果,将要东林用多少年来承受,连楚北捷也不敢想象。
楚北捷在烛光下细赏慢观,切齿痛恨。
但父亲失去了儿子,王兄失去了王弟,东林也失去了护国大将。
他恨她青丝如瀑,肌肤赛雪。
东林大事已了,经此一役,东林王不会再怀疑是他杀害了两位王子。
他恨她似仙子自九天而降,美目流转,惑人心魄。
过了漫长一夜的楚北捷,此刻正坐在车中闭目。
他恨这宝剑敌不过绕指柔,英雄敌不过儿女情长。
还有一辆马车,外形古朴大方,装饰虽不华丽,简洁中却尽显贵气,从车辕到轮子所用的都是难得的上好木料。
“不饶你,不放你。”他一下比一下粗暴,肆意蹂躏,恨意滔天,“我要你用一辈子补偿。”
队中有车有马,骑马者人人脸色冷漠,眼中时有精光闪过,显然都不是易与之辈。两车妇孺在中间,另有两车不知内里装了什么,车轮过后,留下深深的车辙,看起来非常沉重。
她似春水般化在他身下,疼得蹙眉,唇角却柔柔笑开,不满足似的轻叹,“只是一辈子吗?”终于,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黄尘大路中,一队没有旌旗的车队缓缓而行。
鸡鸣,日出。
而显赫一时,曾统领东林举国兵力,令他国将士闻之丧胆的镇北王,已远离。
楚北捷尽泄一腔醉意积怨,不施半点温柔,恨意依然难消。
除了攻城时的对峙和少数人顽抗外,死伤不多。而且之后即有王令下达,命官员厚加抚恤。
报复的敌意,黑沉的脸,让西厢空气沉滞。
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磕头大呼万岁。
那又如何?娉婷浅浅而笑。
后宫安置妥当后,被囚禁的官员们都被送到王宫。东林王逐个召见将领,不但不斥责,反而安抚鼓励一番,右丞相楚在然起草嘉奖王令,把叛逆之行掉个头,写成君王有难众将不畏生死攻城护驾。
起码西厢,不再空荡荡。
次日清晨精兵尽散,百姓们浑浑噩噩地在各自家中被关了一晚,只晓得昨夜火光通天,杀声不断,但大王还是大王,王宫还是王宫。
起码她这孤魂,找到了另一个孤魂。
东林都城一夜易了两次主,只有身在其中才明白这一夜的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