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入守卫森严的关防,则尹对娉婷非常友善,时时处处将她作为主帅看待,还将自己的行辕让出来给娉婷暂住。
其他将领纷纷过来行礼,报上名号职别。
屋内以蓝黑两色为主,尽显则尹慷慨豪迈的个性,墙上挂着一把黑亮的大弓,案台上铺着一幅堪布地形图,似乎在娉婷到来之前,则尹正对着地图苦思破敌良策。
娉婷点头同意。她取出阳凤的信递给则尹。则尹一见阳凤的字迹,唇边溢出一丝暖洋洋的微笑,双手接过称谢。
娉婷妙目轻转一圈,看过屋内简洁的摆设后,已对则尹的为人有了大致的了解。如果不是家有娇妻,上将军府不会那般华丽雅致,因为则尹并不是一个喜爱奢华的人。
则尹一个箭步上前,止住娉婷道:“小姐这次是以主帅身份前来,千万不要对属下如此多礼。”接着低声道,“大王已经派快马送来王令,则尹定当全力辅助小姐。入城再说如何?”
不能不感叹老天的奇妙安排,偏偏是这粗犷的大汉,掳得从不将归乐权贵子弟看在眼里的阳凤的芳心。
娉婷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款款行礼,“这位一定是则尹上将军,劳上将军久等,实在折杀小女子。”
则尹吩咐其他将领暂时在屋外等候,转身对娉婷拱手道:“小姐对这里还满意吗?因为时间仓促,只能请小姐将就一下。如果小姐觉得这里色调太暗沉,可以吩咐亲兵找些颜色鲜艳的布匹来……不过,能不能找到还是个问题……”
领头的一人满身黄尘,虽然脸上一把杂草似的胡子几乎掩盖了一半面容,但双眼却射出坚毅,一看就知道是不易屈服之辈。
娉婷看出他心中其实急于商讨军务,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派镇定从容,于是浅浅笑道:“上将军客气了。军情紧急,哪有时间管那些琐事。请上将军将最近的战况详细道来,我们好商量对策。”
掀开车帘,高高的城墙映入眼帘,城墙上有多处破损和烟烧痕迹,还有许多深深嵌入墙内的铁箭尚未拔出,表明了堪布战况的惨烈。娉婷从车上袅娜而下,目光从城墙缓缓移到面前的一队北漠将领身上。
则尹正等她这一句,立刻道:“小姐请坐。”
马车猛地震动一下后停了下来,娉婷的沉思被打断。车外响起负责护送娉婷的将领若韩熟悉的声音,“堪布已到,小姐请下车吧,上将军亲自来接了。”
两人各自坐下,则尹神色一正,沉声道:“十三天前我军退到堪布,楚北捷率兵全力围攻,幸亏堪布城墙高厚,易守难攻,北漠众将士拼死抵抗,才屡次击退东林军。不过东林军毕竟有兵力上的优势,连我也没有把握可以将他们完全击溃。而且,楚北捷不愧是名将,屡次识破我方的惑敌之术。”
她真的想赢吗?娉婷静静凝视身边宛如千金重的兵符和王令。
“我有一事需向上将军请教,希望上将军不要介意。”娉婷淡淡问道,“北漠边城防守向来严密,又有上将军坐镇,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日内被连破几道防线,被迫退到堪布这最后一道关防来?”
深深呼吸,慢慢张开眼睛,眼眸染上一丝坚毅。堪布之战,已经不仅仅是东林和北漠的战争,更是楚北捷和白娉婷之间的较量。
则尹一震,目光转厉,直视娉婷,见娉婷晶莹的眸子不露丝毫怯意,方仰天长叹一声,肃然道:“要不是阳凤多次向我提起她闺中好友的为人,我一定认为小姐这个问题是想对我施下马威。唉,小姐的问题的确一针见血。我军节节败退,被迫困守堪布,主要原因并不在于敌众我寡——这次东林军号称十万兵马,其实真正的数目不超过七万。我军失利的原因在于主帅。”
不去想他,不去想他,娉婷缓缓摇头。
则尹没有注意到娉婷脸上的异色,站起来低头凝视案台上的堪布地图,露出回忆的神色,“则尹也算北漠数得出名号的沙场老将,可遇上楚北捷,才知道什么是名将之威。他屡次识破我方的惑敌之术,身先士卒,武艺高强。第一次交锋时,他亲自叫阵,在双方大军阵前三招砍杀我手下第一勇将蒙初,震慑我军将士,让所有人目睹他天下无敌的剑术。楚北捷那不可战胜的气势重重打击了我军军心,导致我军节节溃败。”
她真的可以对抗楚北捷吗?车轮每向前滚一圈,她就更靠近那个男人一步,更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在沙场上威风凛凛的模样。
娉婷从他话中听出北漠军对楚北捷的恐惧,不禁遥想楚北捷在千军万马前干净利落地三招击杀北漠大将的英姿,默然片刻才回过神来,安慰道:“上将军千万不要灰心。楚北捷虽然有本事,但不是也被上将军挡在堪布城墙外十三天吗?”
被楚北捷猛攻的堪布,一定正处于最艰难的时刻,如果守城的不是北漠名将则尹,恐怕未等她到达,堪布就被攻陷了。
则尹没有立即接话,半天才道:“我刚刚进门前已经看过阳凤的信,小姐既然对楚北捷深有了解,应该比我更明白目前是怎样一种形势。现在大家都知道只要堪布被攻破,东林军将长驱直入,直捣都城北崖里,那我们都会成为亡国奴,因为已置之死地,所以之前因楚北捷而动摇的北漠军心才得以稳定下来,人人都拼死奋战。”
头很痛。醒着的时候,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看地图和名册,将所有情况烂熟于心。每当想起到达堪布后就必须与楚北捷对峙沙场,她的头就不可救药地嗡嗡作响,疼得厉害。
“上将军想得很对。”娉婷点头道,“现在堪布守军军心最团结、士气最盛,也是各种防守达到最佳状态的时候。如果凭现在的优势依然无法击退东林军,那东林军迟早会攻占堪布。”
“堪布快到了。”娉婷自言自语,禁不住微微叹气。
沙场对阵和王府内斗智是完全两回事,后者娉婷或许有能力一比,前者却和对手差了几个级数。想到楚北捷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她却要带领一群被楚北捷吓破胆的濒败之兵对抗,娉婷不得不在心里长叹。
娉婷掀开帘子,眯着眼睛观察附近地形。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她把堪布的地图看了一遍又一遍,将堪布附近每处坡地山峰河流的名字方位熟记于心,北漠王交给的北漠大军的情况她也分析得清清楚楚,每位将领的名字和专长都倒背如流。
但隐隐中又觉得骄傲,论征战沙场,天下间又有谁能比得上楚北捷?
马车疾驰,黄沙滚滚,几乎让人看不清前路。
胡思乱想一通,才蓦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则尹正在和她讨论军情,只得收敛心神,摆出主帅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从容。
抬头时,娉婷已不在面前。花园小门处,绿袖一拂,人已去远了。
娉婷三言两语道破则尹心中的忧虑,让则尹不得不更佩服她,赞同道:“小姐所言极是。楚北捷头几天试过强攻,我们双方都伤亡惨重,从第十天开始,东林军按兵不动,至今毫无动静。我看他是想等我军军心涣散,然后才挥军进攻。”
阳凤心里难过,勉强忍着快要涌出来的眼泪,咬着唇嗔道:“当了主帅还开这样的玩笑。”默然片刻,眼泪终于淌下。
“不。”娉婷抿唇,蹙眉不语,片刻后抬起头来,脸色严肃,一字一顿道,“如果楚北捷按兵不动,那么应该是他已经想到更好的办法攻城了。以他的心计手段,使用的策略一定诡异不可猜测,一旦开战就是雷霆万钧,说不定会迅速瓦解堪布的防守。”
娉婷愕然,半天才听明白,心下感动,轻轻握住阳凤的手,柔声道:“放心吧,我哪会这般不爱惜自己?刚刚说什么沙场厮杀,我说着玩的,我连那些刀啊剑啊都拿不动……时间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等得胜回来再好好抱抱你和则尹的宝宝,哦,那时候宝宝应该还没有出生吧?”
则尹露出怀疑的神色,“能有这样的事?”
阳凤追出房门,在娉婷面前煞住脚步,漆黑的眼珠盯着娉婷片刻,垂首道:“你到底是女孩,做主帅就好好待在帅帐里筹谋,千万莫逞强亲自上战场。”
娉婷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转移话题问:“我军是否派出探子打探东林军动向?”
被人知道新主帅红着眼圈出征,北漠大军怎会心服?
“有,我们不断派出探子。但楚北捷对这方面非常注意,经常派大队士兵扫荡他们营地附近,我们的探子无法久留,只知道东林军大致上没有移动。”则尹叹气道,“凡是冒险潜伏进去试图多刺探一点情报的探子,没有一个回来的。”
“怎么?”娉婷转身,心中暗暗叫苦,好不容易装出一副潇洒模样出发,如果这个时候阳凤演一出泪眼送别,那定会惹得她也哭起来。
“这就对了,因为楚北捷正在暗中实施他的计划。”娉婷边思索边说道,“上将军,我的身份和接管主帅之位的事,暂时只能让高级将领知道,莫让消息外传。”
“娉婷!”
则尹痛快答道:“小姐放心,今天来见小姐的都是我的心腹亲信,也只有他们知道小姐是大王派来的主帅。另外,小姐的身份在堪布只有则尹和护送小姐来的若韩知道,我们只以‘小姐’称呼。这些大王已经在给我的王令中说清楚了。”
娉婷笑道:“既然看不懂,看看又何妨。”见阳凤跺脚,又摇头啧啧道,“亏你还是上将军夫人呢,怎么不知道要心怀城府,被我一激就激出来了。我身负重任,要赶赴沙场厮杀去了,吩咐护送的车队这就上路吧。”说罢跨出房门。
他身为北漠上将军,一直称呼娉婷为“小姐”,自然有原因。
“让他知道全部情况会比较好,也方便你指挥大军。”阳凤见娉婷漆黑的眸子中隐隐藏着狡黠笑意,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云,警告道,“不许偷看,里面除了说你的事,剩下的是夫妻间的私话,你一个小女孩也看不懂。”
娉婷放心地点点头,目光幽幽一转,移到门外笔直通往前厅的卵石小道,轻轻吩咐,“那么,我们先上城墙看看吧。”
“你将我的事情都写在上面了?”
站在宏伟壮观的堪布城墙上,前方被战火洗礼过的大平原和周围的山峦丛林尽入眼帘,则尹站在娉婷身边,指着东南方道:“那就是东林军大营。”
见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阳凤也安心下来,将迷药贴身藏好,道:“我等会儿入宫将迷药亲自交给大王。护送你的车队随时可出发,只等你一声令下。”阳凤又从袖中取出一封盖了上将军府戳印的信笺,交到娉婷手里,“这信你收好,见到则尹的时候交给他。”
心狂跳起来。
娉婷高深莫测地一笑,“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多问。能潜伏在敌国君主身边的都是智勇双全的人物,绝不会鲁莽行事,浪费药剂。放心好了。”
“东林军大营……”
阳凤小心翼翼接过,不解地问:“怎么不多配两剂,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就前功尽弃了。”
娉婷极目远眺,无奈相隔太远,连一两面隐隐约约飘扬的锦旗都看不清,更别说楚北捷如刀雕斧凿般的俊容。
一天后,迷药已经炼制妥当。娉婷没有再次进宫,而是将迷药交给阳凤,交代了用法,嘱咐道:“记住,这里只有迷倒一个人的剂量。”
楚北捷,你知道吗?白娉婷来了。
娉婷手持兵符和王令,独立不语,心已飞往远方刀光剑影的堪布。怎能不感慨,即将与楚北捷的再遇,将会隔着千军万马、血迹斑斑的战场——对垒。
逃不开,只好来了。
阳凤深深吸进一口清冷的空气,走到娉婷身旁,“我会给则尹写亲笔信,向他说明你的事。有他在,你不会遇上将士不服新帅的头疼事。”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楚北捷到底会使什么诡计。
话说到这个份上,北漠王哪还会迟疑,取过早准备好的兵符和王令,走下台阶,双手递上。他凝视面前这个即将接手北漠边疆最高军权,看起来柔弱万分的女子,沉声道:“小姐保重,北漠的安危就看小姐的了。”
娉婷没有独掌大权的念头,她向北漠王要来兵符,不过是为了关键时刻让北漠军听从她的策略对抗东林军,因此除了第一天到达时与各高级将领匆匆见过一面之外,便没有再以主帅的身份召集众人。
“除了小姐,再难找到这样的人。”
处理军务的地点在则尹为她腾出来的行辕内,和她一起研究战略的只有则尹。这位北漠上将军对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主帅不但毫不排挤,反而处处为她着想,光是这份磊落胸襟,就值得娉婷佩服。
“大王过奖了。”娉婷敛眉垂目,不卑不亢,接着道,“另一边,万一堪布被攻破,东林敌军将会势如破竹地向北崖里进发,到时候恐怕东林王的任何消息都无法阻挡楚北捷的劲骑。所以,必须派遣可以对抗楚北捷的人守卫堪布,让楚北捷明白要攻进北崖里并不是短短的时日就可办到的。”
北漠军处于劣势,不是则尹不行,而是楚北捷确实太强。
北漠王露出欣赏的目光,赞道:“小姐果然厉害,思虑周全,攻敌攻心。”
“小姐在想什么?”则尹打破行辕内的沉默,放下刚刚才得到的情报,“这次我方折损了数十个能干的前线探子,只获得一些没有多大用处的消息,真是得不偿失。”
“大王考虑得很对。”娉婷料到北漠王会有此问,好整以暇道,“我们应该一边派人在东林军中散布谣言,说东林王族内讧,东林王病危。谣言一旦传入楚北捷耳中,他一定会派人回东林打探消息,这样可以保证东林王昏迷的消息早日传到东林军中,逼楚北捷回撤。”
娉婷也在心里分析这个最新情报,暂时没有回应则尹的话,她摊开地图,纤纤玉指缓缓移动,指着地图的右下方,蹙眉自言自语道:“往南数十里都是连绵不尽的茂密丛林,楚北捷为何连日来不断派兵到那里去?”
北漠王心系危局,很快转回正题,“配好迷药后,本王会命人立即交给东林王身边的人,择机下药。不过,配药加上路程来回需要时间……堪布现在岌岌可危,小姐有何对策?”
则尹也走到地图前,眉毛一扬,似乎想到什么,旋即又否定地摇头,“要越过南边百里茂林从背后攻打堪布那是不可能的。那样不但要绕一个圈子,令军队劳乏,而且林中危险重重,毒蛇毒虫多不胜数,恐怕还没有到达堪布后防大军就已经半数伤亡了。”
阳凤听着这些话,想起正在堪布浴血奋战的则尹,心生感触,微不可闻地道:“世人皆好杀戮,这是何苦?”
娉婷正翻看书柜上一大摞沉甸甸的堪布志记,闻言心中一动,“关于百里茂林,可有相关记载?”
阳凤不解,娉婷却明白过来,微微一笑,“大王忽然感叹,恐怕是在叹这药的效力为何只是让人昏迷十几天而已。如果有一种可以躲过查验而置人于死地的毒药,让东林王一命呜呼,岂不一劳永逸?”她说中北漠王的心思,却毫无得意之态,反倒幽幽叹道,“我费了不少心血,不断改良配方,却还是无法使它取人性命,否则归乐就不会被东林屡屡侵犯。也许天意如此吧,如果真配出那样一种毒药,从此无论哪国的权贵都不能安寝了。”
“那地方阴森恐怖,肯去的人很少。”则尹道,“不过堪布前任护城官是个挺认真负责的人,曾经收集整理了堪布附近的风物资料,还集结成册,留存了下来。在这些书里应该会有对百里茂林的记载,就不知道是否齐全。小姐要看,我这就去取。”
“好!”北漠王笑道,“东林王忽然昏迷,东林王族一定大乱,光是为了镇住蠢蠢欲动想要争夺王位的各派,楚北捷就不得不领兵赶回东林去。”他笑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又叹了一声。
不一会儿,他从另外一间书房里抱来积满灰尘的一大套旧书卷,啪啦啪啦地放满整个案台。
“配方所需草药四处可得,我们时间不多,必须赶在堪布被攻破前让东林王陷入昏迷……”娉婷边思索边回答,“一天时间,我可以配出一剂来。”
他希望在楚北捷使出他那招奇计之前,东林王昏迷的消息可以传到,否则若娉婷无法及时识破敌计,堪布就将失守,失去堪布就等于敲响北漠国和所有北漠人的丧钟。
北漠王喜道:“如果可以瞒过查验的人,问题便迎刃而解。没想到小姐居然有这等本事,不知道炼制这药需要多长时间?”
事到如今,则尹也失了几分往日在沙场上骁勇刚健的气概,唯有寄希望于据说是楚北捷克星的娉婷。这真是一种令人丧气的感觉,谁叫他对上在沙场上从无敌手的楚北捷呢?
“也不算是毒药,只能说是一种迷药。”娉婷笑道,“这是当年我闲着无事自己配出来的方子,放进饭菜后,用各种方法都检验不出,大人吃了后会昏迷十多天,而且脉搏变弱,像随时会撒手而去的样子,但药效过后就会清醒过来。”
娉婷察觉到则尹的黯然,抬头用体谅的目光打量他,悠然叹道:“上将军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养精蓄锐才可以对抗敌人,去好好睡一觉吧。”
“有这样的毒药?”
“我还可以坚持。”
娉婷不慌不忙道:“如果有一种不会被查验出来的药,那就不成问题了。”
娉婷淡淡一笑,柔声道:“上将军若强撑的话,岂不正合了楚北捷的意?他最拿手的就是用计迫得对手日夜警惕,精神濒溃,等折磨到一定时候,不待他攻城,守军就已经丧魂落魄了。”
北漠王皱眉道:“此计恐怕行不通。不瞒小姐,本王确实安插了一两个人在东林王身边,抓住时机,他们也可以接触到东林王的饮食。但各国大王为了防范下毒,饮食都会加倍小心,在进口前定由亲信查验是否有毒,那些亲信都是对毒物非常了解的人。本王的人即使在食物中下了毒,但在东林王吃下前就会被发现,这样不但无济于事,反而白白葬送了好不容易潜伏进去的眼线。”
则尹顿悟,点头道:“小姐说得对,过度的紧张反而消耗我们自己的元气。”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坦白道,“不瞒小姐,自和东林军交战以来,我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晚我一定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和东林军厮杀。巡视兵营后,我便去睡觉。”他长身而起,推门去了。
“啊!”阳凤惊道,“娉婷难道是想对东林大王用毒?”
东林大营内,除了负责守夜巡查的人,其余士兵早沉入甜甜梦乡。
娉婷见北漠王犹豫,解释道:“民女并不想刺探什么,只是这个计策需要通过潜伏在东林王身边的人才可以完成。大王不需要说出细作的名字和他在东林的职位,只要告诉民女,此人是否可以接近东林王的任何饮食就可以了。”
没人担心北漠军会夜袭。在屡次轻率的不知死活的夜袭失败后,北漠军不会重复注定失败的行动。
北漠王蓦然沉默,他只猜到娉婷会要前线大军的指挥权,却完全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天下纷争,各国都会竭尽所能在他国君主身边安插眼线,好刺探最机密的情报。而各国君主对自己身边的人都会万分小心,以防奸细潜伏,这样的情况下,能安插进去的眼线是极少的。于是,细作的情况也成为各国的最高机密。
也没人忧心是否能突破堪布,取得最后的胜利,衣锦荣归。他们有天下无敌的统帅,只要镇北王旗仍在,他们就坚信旗帜指向的地方就是他们胜利的方向。
“那好,先请大王实言相告,北漠在东林王身边是否安排了细作?”
镇北王旗,此刻正高高插在大营最中央的帅帐上,迎着从远处百里茂林送来的强劲山风招展,猎猎作响。
北漠王早前得到阳凤的提醒,一丝犹豫也没有地点头,“小姐尽管提条件,要钱有钱,要物有物。”
帅帐门帘处漏出光亮,楚北捷仍未入睡。金片织就的战甲挂在帐壁上,偶尔反射着摇曳的烛光。楚漠然静静站在一旁,等待楚北捷指示。自从递上探子的最新情报,楚北捷就没有出过一声。
闭目片刻,娉婷缓缓睁开明亮的眼睛,似乎已经智珠在握,她先对阳凤微微一笑,才转向北漠王,笃定地说:“或许有办法,可需要大王全力配合。”
良久,楚北捷才将手上的军报放回几案上,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位忽然接替主帅之位的小姐,会是何人?”
偌大的正殿充满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个被忌讳的名字电光石火间闪过楚漠然脑中,他微微后移一步,垂首道:“那新主帅的真名和来历都被敌军视为机密,属下派出去的人尚未查探到消息。”
北漠王和阳凤知道她正在苦想,都不做声,只是静静等待。
楚北捷坐下,扫一眼楚漠然,温言道:“我们猜到一处去了。”
她知道假如想不出办法,阳凤肚子里的孩儿就见不到爹了,于是不得不按捺着心中烦恼,静下心来,闭上双目,苦苦思索。
楚漠然愕然,猛地抬头对上楚北捷犀利的眼神,犹豫着问:“假如真是那人,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娉婷迎上北漠王的目光,明了地点头,“难怪大王竟肯起用我这个外人呢。”情势竟然比她料想的更糟糕,楚北捷果然不负东林第一名将的威名。
“有什么不好处置的?”
北漠王苦笑,“这是昨天深夜才送来的消息,北崖里正人心惶惶,因此本王暂时不许消息外泄。幸亏有则尹在前方坚守,不然局势更糟。但堪布能支撑几天,连则尹也不敢作保。”他负手在后,仰天长叹一声,静静看着娉婷。
“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对方主帅是否就是她,那原本定下的计策,明早是否……”
她所有关于战况的情报都从阳凤处得来,于是目视阳凤。阳凤显然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坏消息,脸色苍白,对娉婷微微摇头。
楚北捷摆手道:“你多虑了。叫探子不必再查探敌军主帅的来历,如果来的真是白娉婷,她应该能在黎明前凭我军动向猜出本王的计策。”
娉婷自从决定帮助北漠,便连夜查看北漠边境地图,早就初步分析过形势,但却不知道东林军攻打堪布一事,略为惊讶,“北漠军难道已经败退到最后一道边城防线?为何上将军府负责打探军情的人竟不知道?”
楚漠然斗胆问道:“假如来的真是她,而她却没有及时猜出王爷计策,岂不是会随北漠军一同葬身堪布?”语毕骤然碰上楚北捷扫过来的冰一般冷冽的目光,立即识趣地闭嘴,不再做声。
“有小姐此言,北漠有救了。”北漠王拊掌大笑,与阳凤交换一个眼神,露出诚恳的表情,虚心问道,“军情紧急,东林军现在已在攻打堪布,请问小姐有何退敌妙计?”
“猜不出……”楚北捷心中似乎也觉得焦躁,站起身来踱到帐帘处,一把掀起垂帘,仰头静观天上的明月,呼吸着夜里清冷的空气,渐渐压下心头躁动,眼中射出决断的精光,沉声道,“她若没有那般聪慧,又怎值得本王深爱?”他转身看着手下心腹大将,笑道,“看你的样子,心中还有疑问?痛快说出来吧。”
她真能帮北漠打败楚北捷?心中苦恼,可已经骑虎难下,娉婷看了一眼正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她表态的阳凤,轻叹道:“民女一定竭尽所能。”
大战在即,主帅的指示绝不可以模棱两可,但楚漠然深知自己的疑问正是楚北捷的心病,于是斟酌着问:“王爷不是要生擒白娉婷吗?”
娉婷心中暗叹,从北漠王不惜纡尊降贵对她以“小姐”称呼,就可猜想到北漠军在前线的状况是多么不妙,因此北漠王才把她看成从天而降的救星。
“你觉得本王要生擒白娉婷是为了报仇?”楚北捷淡淡道,“你记住,主帅不可以执著于一次胜败,那会成为你的致命伤。本王想生擒白娉婷,是因为我佩服她。”他俯身扫开案上杂物,再次铺开已经细看过无数次的羊皮地图,目光深邃,仿佛他凝视的是那个唯一能在他梦中缱绻不去的女子,“假如她不再令我佩服,那又何必定要生擒?”
对于娉婷没有行跪拜大礼,北漠王不但不见怪,反而露出笑颜,“免礼。上将军夫人对小姐再三推崇,说小姐有妙计可让东林退兵,此事属实?”
“王爷可曾想过……”楚漠然敛眉道,“即使她可以猜出王爷的妙计,也没有办法作任何抵挡。”
“民女拜见大王。”轻轻踏进北漠王所在的正殿,娉婷躬身为礼。
“你错了。只要她能猜出来,就能抵挡。”楚北捷从容不迫道,“旭日东升时,就让本王看看她是否正是这世上最值得本王钟爱的女人吧。娉婷啊娉婷,你要真敢到堪布城来,就千万不要让本王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