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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高薪养廉

这边严钦爽够了,拔出家伙摘了套,直接射在了唐厄的脸上。

长得帅的不够有钱,有钱的又不够真心,心理疾病治愈之后,他就大彻大悟了:楚王好细腰,幽王好一笑,自己这副能纯能妖的皮相就是天赐的饭碗,逢迎别人充盈自己,何乐不为。他而今的心态就和那些大龄剩女一样,篮子里装着碧绿水嫩的萝卜缨,眼睛却不住瞟着地里的黄花菜。到了这个份上,怎么都不知欣慰,怎么都不会满足。

“战逸非病了?”虎着一张脸,严钦的声音听来挺担心,“好点没?”

不敢迟到,托尼开车在楼下等着,唐厄准时到了严钦的别墅里。严钦这次带来的朋友长得都挺一般,别说跟战逸非相比差了霄壤之远,连严钦本人也及不上。不过那几个人对他倒感兴趣,堆着一脸殷勤的笑容,活像追星的粉丝。

“好多了,还是我伺候的。”唐厄眨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邀功又卖弄地说,“他生病的时候有些难缠,离不了人,非要人抱着睡。”

每当这个时候唐厄便忍不住要嫌弃战逸非那点家底寒酸,最近还听说他爸把集团旗下的支柱产业榕星钢厂都卖了部分,资产更是大幅度缩了水,估计也就剩下十亿不到。

“贱货!”严钦甩手就给了对方一个嘴巴,手劲极大,打得唐厄那半张俏脸登时飞了红霞,“你知道觅雅新来了一个公关吗,你认识他吗?”

严钦早上就给他发了信息,说带了三个朋友一起找他玩一玩,都是什么超跑俱乐部的成员,身家也都过了百亿。

挨了打也不介意,唐厄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笑嘻嘻地回答:“方馥浓吗?我认识,岂止认识,简直太熟了。”

因为正业集团的少主还等着呢。

“他是不是碰了战逸非?!是不是上了他?!”眼里弥漫着血腥气,严钦一下发了狂,掐住对方的脖子。

唐厄坐在床边,托着下巴,看着战逸非。他又一次发觉他的五官真是特别好看,直鼻梁,薄嘴唇,睫毛又长又密,微微皱着眉头睡觉的样子也很可爱。想到这个男人为自己神魂颠倒,他顿时觉得得意,又看他一会儿,便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战逸非的鼻子,被扰烦了的男人摇了摇头,药性太强倒是没醒。唐厄笑了,再伸手掐了掐战逸非的脸,低头在他的嘴上亲了一下。不知不觉逗弄了他一阵子,抬头一看床头的闹钟,低呼一声“不妙”赶紧起身出门。

唐厄回忆了一下觉得应该不可能,但耐不住喉管被捏得生疼,便讨饶地说:“咳咳……别冲我撒气啊严少,他们确实干过,不止一次……”

这些处方药里有安神补脑的成分,一般人吃药后没多久就会入睡。何况这次他刻意加大了药量,确保外头怎么吵这个男人都醒不了。

“为什么他会喜欢你。”眼前这张脸有多好看,恶心感便有多强烈,严钦放开唐厄,捏着他的下巴说,“把你知道的方馥浓都告诉我。”

“不想总是一个人……房子大了,总觉得冷……”倦意毫无征兆地来了,战逸非躺了下,即使睡着了也依然抓着情人的手不放。

“如果不是许见欧介绍,方馥浓也不可能加入觅雅……哦,许见欧就是那个电台主播见欧,你应该听过……”

中心地段,顶级楼盘,心里估算了一下这房子的价值,唐厄勉强还算满意。喜在心里,脸上倒不动声色:“等你病好了再说,这会儿我可不敢要,要了像是讹你一个病秧子。”

“许见欧……”严钦反复将这个名字念了几遍,脸上浮现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长得好看么?”

“不当老妈子,当这家的男主人之一。”脸颊上浮着一片绯色的云,战逸非被高烧折磨得头疼,却仍一脸认真地解释,“等你搬进来,我就把这房子过户到你的名下。”

滕云看见了。

“你真把我当老妈子了么?”唐厄笑了,似真似假地说,“老子是明星,别说行程排得紧,老子可不乐意天天端茶倒水地伺候你。”

他看见自己的恋人拥吻着他曾经的情人,他先是一惊,再是一愣,他知道相敬如宾不是爱情的全部,他知道他们之间一直有个问题,那问题细如罅隙,却能让他的世界瞬间崩塌。

战逸非吃了药,躺了下去,望着情人说:“你搬过来,和我住怎么样?”

滕云无声地退出门外,听见许见欧与方馥浓开始谈话,才重新进门。

“我哥这人就是这样,随心所欲,没有定性,有的时候看来是潇洒无比,有的时候却教人恨他根本不顾大局。”唐厄拿起水杯,把一小把药品递给了战逸非,“你先吃药,养足精神再去找他,撒气、算账怎么都好。”

方馥浓对他说,看好你的老婆。

“可我真的欣赏他的创意……他给Tiffany设计的那个‘十二使徒’系列,还有锐步的‘五彩之路’街头广告……”战逸非闭起眼睛,一脸的不甘心,又忿忿地骂,“方馥浓那头猪!”

滕云动了动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方馥浓已经走了。

“算了,夏伟铭不赏脸,咱们就再找别人。能担任品牌顾问的人又不是他一个。”

“等节目录完我们去吃饭,我最近发现了一家烤肉店,和我们上次去首尔吃的一个味道。”许见欧年过三十了还是嗜好美食与旅游,滕云总是尽可能地抽出时间作陪,他俩的足迹遍布祖国的好山好水,也同样没少远赴异国他乡,穿庙宇陵寝,看危崖飞瀑。

高烧影响人的胃口,战逸非才吃了两口就厌了,自己倚靠在床上,嘴里轻声骂着:“夏伟铭那头猪!”

“不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滕云低下头,抿了抿嘴唇,“我晚上还要值夜班。”

——因为我很快会把事业的重心转到内地来,我在上海已经成立了分公司。这次我还特意选择了离凯琪学校很近的酒店,开车过去只要一刻钟……

“为什么又是你?这个星期你值了多少次夜班了?”许见欧有些生气,生气的对象不是滕云而是他的科室主任冯威,“有话摆台面上讲,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整你吗?”

——可是为什么选择上海的高中呢,美国不是也有很多校风严谨的学校吗?

“正常的工作安排,你别多心了,也别惊动你妈。”从一脸倦态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滕云说,“你去录音吧。”

——凯琪现在正在读一所寄宿制高中,学校校风十分严谨,明星名人的孩子也不少。我让她独自一人在上海求学,是想培她的自立精神,我会不吝一切代价让凯琪成才,她是上帝赐给我的天使,她是我这个世上最爱的女人。

许见欧要走,又折了回来,他捧着恋人的脸,“有什么不开心的千万别扛着,你可以告诉我。”他仰起脸,凑过去,在滕云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要真是太累了,咱大不了不干了,又不差这点钱。”

——会有专门的司机送她入学吗?因为夏伟铭女儿的这个特殊身份,没准儿可以比别的学生多一些特权。

“不工作?”眉头展得开了些,滕云笑得真了,“你养我吗?”

电台里播着许见欧对夏伟铭的访谈,男主播的声音温润悦耳,与他那张干净清秀的脸如此相得益彰。

“怎么?嫌我养不起你?”许见欧笑着往他肩上砸一下,真的走了。

唐厄去厨房热了点粥,回到卧室以后,扶起战逸非,一口一口地喂他吃。

滕云在广播大厦里待了一会儿,开车回到了医院。换好白大褂的滕云在走廊里慢吞吞地走着,木然的表情似已神游到天际,他经过大主任冯威的个人诊室时,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娇笑声。

俯身在情人的嘴唇上亲了又亲,这才挣脱了对方一直拽着自己的手。唐厄的腿伤还没好透,忙进忙出便一跛一跛,偏偏战逸非觉得这个样子的他性感至极,一双眼睛一直追着他的身影不放。

门根本没关上,滕云看见头发斑白的冯威把手伸进了那个女孩的裙子底下。冯威也看见了他,恶狠狠地瞪了这个不识趣的家伙一眼,便让女孩去把门关上。

唐厄哪里下过厨,他打心眼里瞧不上这类锅碗瓢盆的琐碎,穷的时候两个馒头一杯豆浆就撑过一天,成名以后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出入皆由托尼打理。粥是他从挺远地方的一个粥店里买的,然后再倒进锅里热一热,反正战逸非烧得稀里糊涂,根本分辨不出。

风骚药代投怀送抱的事情在医院里屡见不鲜了,这地方多的是哗众取宠的小丑,多的是贻笑大方的丑行。滕云自己也遇见过好几次。送钱打不动他,美色更是不行,护士们视这位英俊医生为偶像,甚至不少来院的病人都幻想着能与他谱一场恋曲,更何况那些浓妆艳抹、作风开放的医药代表们。但他打心底里不喜乃至厌恶这样的风气,即使无力改变也坚持独善自身。

“你熬的粥也太难喝了,跟我妈熬的一样难喝。”手指滑向细皮嫩肉的手掌,在他的掌心里轻轻点了点,战逸非又捏起了唐厄的手指,把他的手拿在嘴边亲吻。

滕云垂着头走了,没了平日里昂首直身的翩翩风度,竟还微微佝着背,步履蹒跚。与他擦身而过的几个护士忍不住说:“滕医生,你看着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换班休息一下?”

“神经。”唐厄笑了,“我去给你熬点粥,你得再吃点退烧药了。”

“没事的,我很好。”他向每一个问候自己的女孩报以微笑,示意自己,还好。

“别走,让我看看你。”战逸非伸手拽住唐厄的手腕,跟个孩子似的眼巴巴望着他,仿佛映在眼睛里的不是唐厄,而是糖人儿。

再晚些的时候,一个因为车祸受伤的人被送来了医院。滕云以冷水洗了几把脸,振作精神后走进了手术室。他是主刀,手术不复杂,看过护士递来的报告就开始进行急救。

症状来得急,体温升得很快,唐厄几乎是把战逸非抱上了床,这个男人刚离开自己躺上床面,就像撒手了一团火。唐厄替他解了外套,盖上被子,转身要去给他倒水,让他服药。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一旦走进手术室,他便沉心静气,不会让任何事情影响自己。

战逸非一上车就咳嗽不止,唐厄知道他不喜欢医院里的那股子消毒水味儿,所以让司机直接开车回了家。

但是手术过后,经过接受了输血病人的贫血现象仍很严重。几个小时不到,就出现了腹部胀痛、唇色发白、心跳变弱的迹象。腹部CT显示,这是由于血管缝合失误造成的术后内出血。病人的家属不依不饶地闹了起来,甚至扬言要放火烧了院长室。

方馥浓看见战逸非上了车后座,唐厄也在里头,朝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随即露出了一个非常好看的笑容。车窗升起的时候,他看见他们接了吻。

一宿未眠的滕云被病人家属们推搡围攻,他一脸疲态、眼眶泛红,却坚持解释,自己的缝合没有任何失误,造成渗血现象可能是由于病人自身的凝血功能障碍。

这件事情无疑被这家伙搞砸了。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里匆忙地撞了下,这双凤眼被怨怼极了的神情占据,战逸非一言不发就走了。

只是,那张凝血功能化验单不翼而飞了。

战逸非愣在原地,他感到头有些晕,脸颊有些发烫,大约是体温又爬高了。还没转身,就看见了方馥浓。

“就算是病人自身的原因,作为主刀,你一两句话就能推卸责任了吗?”早看对方不顺眼的冯威神情严肃,向病人家属宣布这是非常严重的医疗事故,院方不会姑息这种玩忽职守的行为,一定会从重处理。

保镖将觅雅的年轻总裁拉了开,创意大师一行人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路谈笑风生。

天刚刚亮,一辆奔驰就停在了一所国际学校的门口。

“我赶时间,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夏伟铭动了粗,一把推开了战逸非。手劲很大,脸上倒挂着一个公众人物的标准笑容,“只有无能的人才爱逞口舌之快,你的公关先生不是很能干吗?你可以让他来为你打造觅雅的品牌。”

从夏伟铭所住酒店向四周辐射十五分钟的车程,把这些路线上所有的高中都找了出来,然后方馥浓就注意到了一所几乎只收华侨子女与国际学生的贵族私立学校。

战逸非亲自出马是为了展现诚意,可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打动夏伟铭,甚至再多出百分之二十的顾问费用都没法打动这个男人,他根本连近身的机会也不肯给。

国内顶尖的国际学校之一,学费昂贵得惊人,却仍引得各方名流趋之若鹜。方馥浓认定夏伟铭的女儿就在这里念书,凯文却觉得守株待兔根本不可能成功。

“安德鲁!夏先生!安德鲁!”战逸非没听医生的劝,刚一退烧就离开了医院,他知道夏伟铭这个时候会来广播大厦录节目,他还不想放弃,想争取面谈的机会。

闹中取静的繁华地段,路上看不见买菜的老太,都是时尚的白领与可人的三儿。他们在这儿蹲候了两天了,方馥浓可以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叼着烟,眯着眼睛望着车窗外,像猎食中的兽类一样充满耐心。可凯文受不了。长时间静坐车内让他腰酸背痛,凯文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对方问:“你居然不觉得累?”

方馥浓走出广播大厦时,正巧夏伟铭走进来。一头人工白发的夏伟铭走起路来脚下生风,风度翩翩,左右跟着助理与保镖,排场夸张得如同总统出巡。他们俩还没来得及针锋相对打个照面,另一个人就从夏伟铭身后赶了上来。

“我想过去当狗仔。”一根未灭又点一根,嘴里咬着烟,话音听来含糊其辞,“足够的耐心是一个狗仔的基本素养。”

“你们二人世界,我先走了。”方馥浓在滕云肩膀上轻砸一下,算是再见,没踏出门又回过头,指了指许见欧说,“记得答应我的事。”又指了指滕云说,“记得看好你老婆。”

“为什么后来又不去了?”

滕云来了。

“我太帅了。”目视窗外,方馥浓依然坐姿端正,吐出烟雾就扯,“记者比明星还帅,你让那些靠脸活着的男人如何自处?”

许见欧还要说下去,眼睛一瞥,马上收了声。

“你又不是全宇宙最帅的,至少唐厄就比你帅,你当初千挑万选找了他,不也是因为自己心里有数?”

“岂止不爱干,简直是深恶痛绝。但你是美人嘛,”把心里头那点疑惑捂住藏好,方馥浓笑得无赖,伸手去摸许见欧被自己咬破了的嘴唇,“朱唇一点桃花殷,我若不淫自有别人淫。”

方馥浓回头斜了凯文一眼,唐厄这名字他最近听不得,一听就起妊娠反应。

这话问得方馥浓微微一怔,旋即马上就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他这样的人是泰山崩于前也心坚如磐,跳亦不跳的。一悟就透,一点就通,这不是为了那笔高利贷呢么?

头顶上方的云气忽高忽低,车厢内也是白雾缭绕,呛得人根本张不开嘴。凯文从不知道方馥浓的烟瘾竟这么大,又是一根不剩的一包烟,又是徒劳无获的一个上午,他忍不住再次打起了退堂鼓:“你是不是搞错学校了?也许夏凯琪不在这里上学,也许寄宿制的管理制度让她根本没时间踏出校门。”

分开的四片嘴唇间牵拉出一条银丝,许见欧又抱了方馥浓一会儿,贪婪地嗅了一会儿他身上的香水味道,才沉下脸问:“你怎么能做到这一步?你这人不爱干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到底怎么才能做到这一步?”

“不会的,她不是那种能耐住寂寞的女孩,再严厉的校规,她总会找到机会溜出门——”

牙齿碰着牙齿,舌头缠着舌头,许见欧搂住方馥浓的脖子,一样尽心尽力地回吻了他。

凯文还要说话,方馥浓突然将烟掐灭,示意他闭嘴——几个女孩从校门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就是他们苦候许久的夏凯琪。

话音刚落,方馥浓就放声笑了起来,边笑边转身走往门外——还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又折了回来,将许见欧摁在墙上狠狠地吻。这个男人的表情十分严肃,甚至带了点莫名的狠劲儿,牙齿咬破了对方的嘴唇,狂热地吮起了唾液的甘甜与血的腥味。

两个男人下了车,方馥浓问凯文拿他的名片,抬头看来挺光鲜:昕美模特经纪公司的总经理兼模特经纪人。

“我不要钱,”许见欧也笑,半真半假地说,“我要一个吻。”

“既然是我的名片。”凯文把名片递上去,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去找夏凯琪?”

方馥浓笑了:“只要别管我要钱,你知道我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不,你不行。”方馥浓笑了,“有些话,你说就是居心不良,我说就让人无比信服。”

“我可以帮你,举手之劳。我本来就是采访者,不着痕迹地套他几句话,一点不难。”许见欧一板一眼,“但我不能白白帮忙,我要回报。”

“欸?为什么……”

“也不奇怪,这种富二代,私生活总是很乱的……”方馥浓微微皱着眉,若非许见欧这下提起来,他早忘了战逸非还有“妻儿”这一茬。

方馥浓笑而不答,只是扭过凯文的脸对着车窗——从车窗里倒映出两张挨着的男人脸孔,一张是隆鼻深目堪比T台男模的英俊,另一张本还凑合,被旁边的男人一衬比,顿时显出了猥琐的丑态。

“战逸非得病其实不是因为淋了雨。他和一个女人还有那个叫他‘爸爸’的男孩去佘山漂流,结果那男孩从筏子上掉进了水里,战逸非立即下水去捞他,当时只顾着检查孩子有没有被石头撞伤,一点儿也没管自己。那男孩一直是滕云的病人,滕云上门照看过他几次,最近又去了,所以知道得很清楚。”许见欧顿了顿,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我觉着,你的老板不止有同性情人,连妻儿都有了。”

凯文来不及翻白眼骂这小子混蛋,就看见方馥浓走向了夏凯琪,他揣着名片,也揣着十拿九稳的把握。

许见欧埋下了脸,肩膀轻轻颤抖。多年以前他得过一样的病,这个男人却是满口胡话,到最后也没把门给打开。他曾对爱情的全部执着与专注,如今看来轻如鸿羽,只是一个咀嚼起来令人捧腹的笑话。他不甘心。他快被自己的不甘心给噎死了。

两天后,久未谋面的公关先生来到了觅雅总裁的办公室里。Amy大惊小怪,战圆圆也惊呼不止,她们都以为搞砸了品牌顾问一事,方馥浓已经引咎辞职了。

“嗯。”

“你还来干什么?”办公桌后的男人眼皮不抬,冷声冷气地说,“我以为你捅了娄子没法收拾,已经无地自容地离职了。”

“夏伟铭对他的女儿非常保护,即使接受我的采访,也不可能在媒体上曝光。”许见欧切换话题的速度更快,他望着方馥浓,嘴角旁的笑容竟显得莫名感伤,“急性肺炎伴有急性呼吸衰竭,听说要不是你及时叫了救护车,没准儿这会儿已经死了。”

方馥浓把一只文件袋摔在了战逸非面前,“啪”的一声轻响,总算使对方抬起了眼睛。

“嗯。”方馥浓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又把话题切换回自己的频道,“我查了夏伟铭的资料,我知道他的女儿在上海读高中,但也只能知道这么多了。我唯一能找到的是优酷上一个她自弹自唱的视频,看得出来这个女孩言行大胆,作风开放,深受欧美文化影响。她的体内同时存活着好胜与不安分的细胞,我能找到她。”

从文件袋中取出的正是夏伟铭的签约书,战逸非又惊又喜,却仍然故作挑剔地说:“如果他对觅雅不尽心……”

两个男人约见在广播新闻大厦里,方馥浓阐明来意,许见欧也不明确表达行还是不行,只是说:“听滕云说,战逸非两天前住进了他们医院。”

“他不会的。”停了停,转身就走的同时补充一句,“相信我。”

其实方馥浓这几天并没闲着,在夏伟铭即将接受许见欧的专访前,找到了自己的好友。他有一个逼人就范的设想,大胆又无耻,对象是夏伟铭。但他见不着他,许见欧能见。所以他得向自己的老朋友寻求帮助。

自己怎么也没办法打动夏伟铭,战逸非终于忍不住问了:“方馥浓……你到底做了什么——”

“给他三天时间。”不客气地打断妹妹,战逸非说,“再不出现,就算他自动离职。”

背身对着自己的男人突然抄起摆设门旁的琉璃饰品,甩手砸在了地上。战逸非没料想这家伙敢在自己的办公室这样撒野,震惊之余倒没来得及责怪。

“是有几天,但是……”

砸碎琉璃摆件后,方馥浓看上去平和不少。他回头笑了笑,说:“也没什么,我跪了两个小时。”

“他几天没来公司了?”

“今晚下班后,B&B酒吧,我请客。”还没走出总裁办公室,这个男人就对着挺远处的财务室喊了起来。

“馥浓哥……”战圆圆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他每一层都喊,响应者众多,确保自己的老板也一定听到。

“再约。”战逸非轻轻叹了口气,又问,“方馥浓呢?”

忙完一家时尚杂志十周年的庆典活动,夏伟铭给女儿夏凯琪打了个电话,一个慈父急于向独自求学的女儿表达自己的关心,可对方居然关机不接。夏伟铭直觉反常,但也没完全放在心里,这丫头天性顽劣不羁,没准儿又是溜出学校野去哪儿了。

其实唐厄的确去打了招呼,他自以为秀场上聊了几句便算作交情甚笃,可事实是对方根本见都不愿见他一面,与觅雅相关的所有人与事,都被这位创意大师彻底划入了黑名单。

听见酒店的房门被人敲响,似乎是服务生前来打扫,夏伟铭同意对方进门,没想到同时挤进门来的竟还有另一个男人。

“可是,那个助理一听见我是觅雅的人就说夏先生没有空,然后很没礼貌地挂了电话。”

方馥浓摘了那服务生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对一脸惊慌失措的小哥笑了笑,说:“这间房交给我打扫,你先去忙别的。”

“你去联系一下夏伟铭的助理,约个时间我想与他再面谈一次。”

夏伟铭冷着脸,正准备发作,不请自来的男人已经自说自话地坐在了他的身前,将一只文件袋放在桌面上。

“夏先生到了上海,这两天可能会接受电台或者电视台的访问。”

“民根儿,还记得我吗?”

Amy跟着战圆圆去医院探望自己老板的病情,顺便向他汇报一周以来的工作。

自知气急败坏有失身份,夏伟铭微露一笑:“你戴这帽子不错,伺候人的工作更适合你这个人。”

在医院里住了一周,方馥浓从头到尾都没露面。战逸非不免心里搓火,心想那天白让他射了自己一身。

“我也觉得。”方馥浓将头上的帽子正了正,一点不动气地说,“你瞅我长得排畅,挣得趟蛋蛋了(你看我那么帅,还不挣得盆满钵满)。”

这话唐厄以前听了多次,但最近听少了,甚至听不到了。他同样感到满意且满足,抱着战逸非便又睡了。

“战逸非约了我很多次了,我劝你们有这个精力不如另请高明,我与觅雅缘分已尽,品牌顾问的事绝对不会考虑。”

战逸非闭起眼睛,侧过头去亲吻唐厄的头皮,对他说,我很喜欢你。

“‘说话留三分,日后好相见’嘛。我的老板一直很欣赏夏先生的创意,对这次合作也是充满了信心。”方馥浓从文件袋里取出一份合同书,递在了对方眼前,“他愿意再多出百分之二十的顾问费用,希望能争取合作成功,也希望夏先生能念及这份诚意,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童年的那一幕与现实如此流畅地咬合在了一起,他曾经一想起那些照片就喉咙发痒,仿佛所有负面的情绪一直从脚底腾升至会厌处。可此刻他却感到莫名心平气和。过去的不快真的都可以被掩埋,被风化,成了废墟,成了遗骸。

无论怎么示弱扯皮都没有用,夏伟铭显然不愿再谈下去,眼睛轻蔑地一睨,已经起了赶人的意思。

他觉得,还是唐厄好。哪儿都好,模样好,脾气也好,不会总自以为是地给自己惹事儿,更不会一言不合就甩脸走人。

似乎早有所料对方的反应,方馥浓摘了头上的帽子,微挑了挑眉,示意对方看看手边的合同书。

战逸非看着唐厄,十分温和地勾了勾嘴角。这事儿奇妙且荒唐,他想起了早被弃在记忆墙角里的往事,并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梦外头夜色正酽,梦里头却是一片澄明。

“没有看的必要了,我说了缘分已尽……”

最后唐厄把脸埋在战逸非的胸口,只说,有些事也许并不是你看见或者听见的那样,娱乐圈脏,娱乐圈也可怕,如果你火了,总有些人恨不能把全天下的污水都泼你一个人身上。

“不妨看一眼,你不会失望的……”

唐厄当然聪明,避实就虚的他没狡赖,反正赖也不定赖得了。他知道那些与严钦相关的艳照肯定触到了这个男人的底线,也担心娱记们的揭短会影响自己的形象。他顺从地脱鞋上床,钻进被子,在这个男人的额头、鼻尖、嘴唇都落下万分轻柔的吻,像母亲抚慰病中的孩子。

对方的笑容妖娆又古怪,夏伟铭不禁起了疑心,皱着眉头拿起了那份合同书。他发现这不是一份给自己的聘书,而是一份模特签约协议书,而且上面已经落了款,略显稚嫩的字迹正属于自己的女儿,夏凯琪。

“我养你。”满心温柔的倦意,战逸非动了动手臂,“来,到床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夏伟铭大惊失色,女儿的笔迹他一眼便能认出。

“刚拆,我急着拆的。因为要去为觅雅拍片,我提前让医生给拆了。”唐厄笑着说,“如果瘸了,你养我呗。”

“你今天没给她打过电话吗?她是不是一直关机没回电?”方馥浓笑了笑,“我朋友有一家模特经纪公司,业内还算小有名气。我去找了你女儿,告诉她我是星探,还说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东方吉赛尔•邦辰的韵味,她很爽快地就签了约。她比野模幸运,不用四处投递模特卡,等待面试,这个时间她已经在摄影棚里拍片了。”方馥浓低头看了看手表,重又注视起夏伟铭的眼睛,那迷人上翘的嘴角竟似淬了毒般,露出一丝狠意,“但她也有点不幸,第一次拍片就得全裸上阵,在一群型男造型师与摄影师面前搔首弄姿。”

“谁捅的娄子让谁去解决。”战逸非移了移眼睛,看见唐厄的膝盖已完好如初,便问,“什么时候拆的石膏,我都不知道?”

“她才十六岁!”

“怎么又不去了?不是说得好好的,你惹毛安德鲁了?”唐厄一惊,旋即又露出一笑,“我和他在巴黎时装周上见过,聊得还不错,我去说个情,他应该会卖这个面子。”

“那更好了,吉赛尔十六岁的时候已经一炮而红了。时尚圈很乱的,你自己也在圈子里,不可能不知道。那些摄影师们都狂热地嗜好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女,占便宜吃豆腐一定少不了,没准儿还会不戴套就和她性交——想想十六岁的卵子是多么健康又有活力,你们家好像是信仰天主教?”方馥浓又扫了一眼时间,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恐怕你得抓紧时间考虑了,grandpa.”

“对不起,恐怕你还是得去阿姆斯特丹拍摄大片……”战逸非想了想,又觉得以夏伟铭的脾气,被方馥浓这么一呛,品牌顾问的事儿铁定就黄了。他摇摇头:“反正你伤没好,留在上海也好。”

一声“grandpa”触动了这个男人的神经,他再不顾风度地张口就骂:“你这人实在太无耻了!但你以为这样要挟我就有用?我会起诉你,连带着那家模特公司!”

“我守了你一夜,你没事就好。”唐厄也醒了,抬眼看他,一双眼睛微微泛红,似是含着泪,“医生说是急性肺炎,你怎么能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不上心,硬把病情耽搁成这样?”

“随你。”修长食指点了点自己的手表,方馥浓神态自若地一耸肩膀,“这就是我的办事风格,没有那么多大道理,只有‘糖和刀子二选一’。你选前者就皆大欢喜,你选后者就鱼死网破。”他取出了钢笔与两份担任觅雅品牌顾问的签约书,再次递在了对方面前,“一式两份,一人一份。”

战逸非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嘴唇仍很干涩,勉强动了动,挤出了一点点声音。

夏伟铭低头阅读起那份合同书,却心浮气躁得看不进去一个字。他太清楚那些所谓时尚人士的德行了,搞同性恋搞嫩模、嗑药减肥、群P轰趴,今天上你,明天上他,还美其名曰一切为了艺术。

四周一片白,战逸非动了动脖子,抬了抬手,一只手正在输液,另一只手已被妥善且仔细地包扎好了。他看见唐厄就在身旁,似是熬了一宿所以睡着了。伏在自己身上的家伙造成了腹压,不太舒服,但这压力倒让人挺安心。

“阿姆斯特丹是个拍摄大片的好地方,既然去了就别把时间都浪费在室内,还是直接拍外景更好。但是觅雅只负责包括你在内的你的工作团队七个人的机票与食宿,标准也由我们这边来定。你当然也可以多带上两个人照看你的狗,但多出来的部分你自己承担。”合同上清楚写明了违约金一项,相比合作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款项,方馥浓看着夏伟铭在合同书上签了字,又笑着继续补充,“能在上海开设分公司,就说明你打算把事业重心转移到内地,每一个注视着你安德鲁夏的国内企业家都会问同一个问题:洋品牌的推广思路能否适用于中国国情?所以,你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本土品牌的成功案列,在这点上,觅雅将不遗余力地保证你的每一个创意都得到实现,保证只要你尽心,我们的合作就一定会成功。按你的话说,这个地方人土钱多,开门红之后何愁不会财源滚滚?”

太阳浮得老高,天边拱来金灿灿的云,青砖老瓦的医院大楼全似鎏金绘彩,祥和又好看。病床上的男人自己醒了过来。

将其中一份签了字的合同书收进文件袋,方馥浓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方馥浓掉头回家,倒是托尼上了救护车,也跟着一起去了医院。

“那个夏凯琪,还是别拍了。”方馥浓望着夏伟铭的脸,对电话那头的凯文说,“她爸爸很疼她,别让好好的女孩走上歧途。”

“医生说可能是急性肺炎伴有呼吸衰竭,具体还得入院详细检查。”

捅人一刀,再摸一下。

托尼正好开车前来,他本想再和战逸非商量一下远赴荷兰拍摄大片的事情,没想到却撞见了这一幕。唐厄脚伤初愈,懒于舟车劳顿,战逸非又联系不上,还得苦了他这个经纪人两方面周旋。托尼看见战逸非被罩上了呼吸机,吓得魂儿都出窍了,忙问:怎么了?

既然给了台阶,聪明的人自然懂得顺势而下。

待战逸非的后脑勺落上了担架,方馥浓心里的石头也一并落了地,这才觉得手臂微微发酸,心道这小子看着瘦,竟还挺沉。

公关先生下午折回公司,在老板面前砸碎了一个琉璃摆件。演技炉火纯青,真让对方相信自己苦跪了两个小时才换来一纸合作的合同。

可那家伙看着真快病死了。抱在怀里烫得就像个火人。等不及救护人员出现,方馥浓抱着战逸非下了楼。

月色撩人比不过美色撩人,男人对泡吧这事儿永远乐此不疲。有家室的耐不住家里的黄脸婆催促,只得悻悻早归,剩下的人里,撞上艳遇的也先携美而去,还有那么几个愁死人的老光棍,玩着无聊的“吹牛皮”或者“七八九”,也不知道还奢盼着什么。这夜雾大,星星在夜空中盹寐,不闪不烁。

方馥浓本来不想管这小子死活。他骨子里的骄傲犯了毛病,只觉得那双眼睛像刀子一样扎人,那些话像糠一样难以下咽,不甩脸色走人就对不起自己长那么帅。

女孩子也没留下几个,战圆圆本来缠着一定要来,被方馥浓毫不客气地撵了回去,他知道她哥宝贝她,不想为了她和她哥再起冲突。

彻底昏迷前他感到一个人走近自己,将自己抱了起来,抱出了门。

觅雅的中层管理者几乎都来捧了公关总监头一回请客的场,唯独赵洪磊没有露面。倒也不是存心驳对方的面子,只是这样的声色场所,赵总监从来不会现身。方馥浓有心向他们打听赵洪磊的事情,问得不着痕迹,几杯酒灌入对方的肚肠,更让平日里和赵洪磊关系挺近的一个家伙吐了他的底,赵洪磊不来这种地方是有原因的,他很爱他老婆,可惜他老婆出车祸死了。

“妈……”烧得迷迷糊糊的战逸非想站起来,手往地板上一摸,便被玻璃碎片划开了口子。

那人还说,逢年过节,甭管节日大小,赵洪磊都会摆上一桌酒菜祭奠自己的老婆,而很多次,战逸非也在场。

那个人把他抱了起来,背着他拾级爬梯。那个人似乎也不是成年人,老旧的楼梯被他踩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还夹杂着轻轻的喘气声。那个人把他放在了自己家门口,看着他走了进去,谢也不谢一声就关上了门。

清明要到了,提这样的话题难免有些阴气。方馥浓推说自己喝高了头疼,埋了单就要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让这里最俏生的一个吧少扶自己出门。这吧少他上一回来这里的时候见过,战逸非灌了他一瓶路易十三,他则雪上加霜地给人家加了个果盘。

或许每个人的童年都会遇见这么个人,你记不得他的长相、声音,你记不得关于他的一切,但就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像一个怀春少年读到了他的第一本禁书,色而不淫,无限遐想。

战逸非走进B&B酒吧时,觅雅的一群男人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丑态百出。第二天还是工作日,所幸留守阵地的人也不多了,他忍着脾气,揪起其中一个的领子问:“方馥浓去哪儿了?”

眼窝里含着滚烫的泪水,六岁的男孩一个人躺在又冷又湿的水泥地上,看见墙壁的角落里缠着蛛网,天花板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砸落在他的脸上。

“前脚刚走,带了一个吧少走的,估计是要去附近的酒店里开房。”

即将昏迷前他想起了小时候。小时候他也曾身处同样举目无依的境地,他一脚踩空,从狭窄漆黑的楼道上摔了下来,昏迷了两个小时后自己醒了过来,手脚可以动,好像是没受伤,可偏偏就是爬不起来。他喊了几声“妈妈”,可他的妈妈为了养家糊口正在外奔忙,邻居似乎也都不在。

战逸非黑了脸,没管留在酒吧里的那些男人,追出了门外。最近的酒店离B&B不过十分钟的步行距离,他看见那个吧少扶着方馥浓往里面走,吧少将将过了一米七,扶着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男人显得十分吃力,而方馥浓看来已经烂醉如泥,东摇西晃,蛇形向前。

水杯陡然落地,眼前一黑,紧接着便倒向了地面。

跟着上了电梯,却没跟进房间。

待大门“砰”一声关上,战逸非阖起眼睛,急匆匆地大口喘着气。他觉得自己的肺已经被咳裂了,嗓子像吞了炭般疼,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打算去给自己倒一杯水——

往嘴里扔了一颗薄荷糖,抿着清凉的甜味,犹犹豫豫的战总提醒自己,这男人今天刚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这会儿关心他一下也是无可厚非。这一想,心里舒服多了,也就顺理成章地推开了门。

方馥浓掉头就走,心想:狗咬吕洞宾,如果不是为了那两千万,谁他妈在你这儿受闲气!

倒也挺巧,门没关,刚进去就听见浴室里传来洗澡的水声。战逸非与这个吧少上过床,知道这小子屁精得很,屈膝之前至少得洗刷自己半小时。他往里面走进一些,然后就看见了方馥浓。

适时住了嘴,可方馥浓已经被惹毛了。“好!好的!”他努力挤出笑容,维持自己的风度,“我现在就走。”

方馥浓躺在大床上,衣服都已经脱在了地上,身上只罩着一身浴袍,但没系腰带。就这么松垮无赖地躺着,和一丝不挂也没差。

战逸非抬手将对方推开,又骂:“你对我的处事方式指手画脚!你他妈是员工,我才是老板!别说‘指交’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我真他妈让你插了,你也不过是我找的鸭——”

方馥浓五官立体,脸又窄,所以看上去与自己身材相仿,战逸非没想到这具被丰盈肌肉包裹的肉体竟比自己壮了一圈不止,他喜欢男人,自然喜好男色,可望着这副裸体又不免有些妒忌:自己隔三差五就去健身房,怎么就没练出这一身如同石膏像般漂亮的肌肉?

方馥浓摇头,伸手去扶他:“你看上去太不对劲了,我得马上送你去医院……”

这个男人皮肤也白,但不是自己那种全无血色的苍白,而是更温和诱人的牙白、奶白。全身上下唯独一处颜色明显深了,正半寐半起地蛰伏胯间。战逸非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玩意儿,心口莫名一阵槌响轻跳:女厕所里的一幕幕重临眼前,他知道它随时会像小盹的兽那样醒过来。

“是的!我就是对你很不满,你太自作主张,也太没上下级的观念!”自从接手了觅雅,他渐渐发现这个过亿资产的公司里隐藏了太多的问题。烦心事接二连三,措手不及,从提及赵洪磊开始他就不愉快,这会儿更是借题发挥,彻底地火了。战逸非往床上一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今天要么就脱了裤子坐上来,要么就闭嘴滚出去!”

这次好像比“贵妃醉酒”那时候喝得更醉一些,床上的男人皱着眉头,合着眼睛,两颊红得古怪,喉咙里不时发出低低喘息,似正因为醉酒而感不适。

“你该不是还在为那天女厕所里的事情生气吧?”才碰一下就那么大反应,方馥浓只觉好笑,那天自己不过是顺应老板的意思,始乱终弃的明明另有其人。

走向床边,战逸非垂着眼睛,伸手试了试方馥浓的体温,额头挺烫,像带了一点低烧。

“手拿开!别碰我!”战逸非全不领情地一抬胳膊,将这一腔关心与好意全挡了开,又低头猛咳起来。

这一摸上就没舍得拿开,他摸他的眉弓与眼眶,也摸他的鼻梁与嘴唇。

对方看着实在不妙,方馥浓伸手去探这家伙的额头,手指一触,吓他一跳。烫得惊人,只怕烧到了四十度。

他想起这个男人下午在办公室说的话——也没什么,我跪了两个小时。

“你他妈知道我求了他多少次,他才答应担任觅雅的品牌顾问吗?!你——”战逸非咳嗽加剧,脸涨得通红,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因为喘不过气了只得暂且作罢。

用一双眼睛将床上的男人摸了个遍,战逸非脱了鞋,爬上了床,侧身躺在了方馥浓的身边。他枕着他的胸口,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方馥浓似乎有所察觉地轻哼了声,倒没醒过来。

但笑过之后,他就发了火。

香水味只剩下若有似无的后调,这即将消失的余香混合着方馥浓本身的体味,像一只柔软无骨的手,反复撩拨挑逗。战逸非莫名觉得这个味道好闻,又说不上来到底好闻在哪里,只是闭着眼睛,有些贪婪地嗅了好会儿,然后又伸手摸起了他的乳头。指头忽轻忽重地捻着,揉着,将那小玩意儿捻得激凸,又循着他胸肌的轮廓一点点往下摸去。

处处忍让已到了极限,战逸非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战逸非的手指贪馋地摸着方馥浓的身体,一寸一寸,缓缓划过,确认每一块肌肉、每一丝肌肤的纹理都被自己仔细感受,哪里都不遗落。摸过紧实的腹肌与骤然收紧的腰线,然后就向着他耻骨处进发,修长如玉的手指滑进一丛深棕色的毛发之中,一根一根抚摸过这个男人的耻毛……

还没等那边出声,方馥浓就关掉了窗口,合上了笔记本。

浴室里的吧少突然喊了一声,混杂着淋浴的水声,也听不清他喊得什么。战逸非从一种着魔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便想站起来——

“我本来不怀疑你的能力,只是怀疑你的敬业精神。但现在我认为你根本没办法胜任觅雅的工作。人的一生会面临太多的起伏,成功可能只是暂时的,一个连自己的本都忘记、连自己的根都唾弃的人,总有一天会因为飘得太高而摔得太重。所以,面谈到此结束,你被pass了。”

没想到床上的男人此刻睁开了眼睛,一把就捏住了他的手腕。

夏伟铭脸色更差了,沉着声音说:“你是谁?我刚才在和战逸非对话——”

手臂肌肉一紧,一个用力拉拽,就把本已起身的男人重新拽回自己怀里。

“这就对了。”方馥浓微微一笑,“度假胜地,希尔顿酒店,晚上十一点还在运动,没理由不是找了几个洋妞来陪。”

两条手臂温热有力,似交叉的锁条般将他扣了住,战逸非几下没有挣开,便冷声命令:“给我放开。”

夏伟铭青着脸,咳了一声:“毛里求斯……”

“你也太不讲理了,你摸了我那么久,就不准我抱你一下?”方馥浓没有听话放手,反而支起上身,将两条手臂绞得更紧,将对方牢牢箍在怀里,“看在我今天为你跪了两个小时的份上,就让我抱一下嘛。”

“你现在并不在美国,你在阿联酋,还是毛里求斯?”对方的两手交错放在桌上,方馥浓用目光指了指他腕上戴着的手表,战逸非没注意到那小小表面上距北京时间四个小时的时差,夏伟铭自己也忘记了。

“跪两个小时?你以为我是笨蛋吗?”

视频里的男人眉头拧得更紧,似在问:你怎么知道?

“哈。”方馥浓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让人听出了弦外之音:你不是吗?

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果然传来了女孩子的笑声,还不止一个。

战逸非继续补充:“合同书上的补充协议签得那么详细,每一条都对觅雅更有利。你让我怎么相信,夏伟铭让你跪他两个小时之后反倒让自己处于被动的位置?”

“挪一下你的镜头,让我和你身后的女孩子打声招呼。”方馥浓说着就贴近了笔记本,放开声音说,“Hi,sweety!I saw you hiding behind the curtain.”

“好吧,答对了。”这小子就坐在自己两腿之间,方馥浓用胯间的玩意儿摩挲了他两下,又凑脸过去亲他的耳朵,“我没跪,说跪是骗你的;我也没醉,或许有一点点,也是见了你之后。”

这个男人最不愿被提及自己的出身,脸色一下就变了。

“我有一个问题。”战逸非又挣了两下,没挣动,便咬牙问,“你到底怎么做的,居然能让夏伟铭低头?”

夏民根是夏伟铭的本名,他出生在甘肃,七岁跟着再嫁的母亲去了台湾,后来才去了美国。

“我恐吓他,不签约我就会找一群男人去搞他的女儿。”方馥浓无赖地笑了笑,又亲了战逸非一口,“当然我的表达方式比较婉转,他还是听懂了。”

“饿是你一个村儿的,民根儿。”方馥浓一开口就是陕北话,笑得眉眼勾人,“一阵子么见,你抓蓝又灰哩(你怎么又傻了)?”

“你还真是……”战逸非打住不说了,“无耻”两个字这男人想来已经听过了无数遍,再多说一遍,他也不过是含笑接受而已。

眼前突然出现了另一个男人,夏伟铭皱眉,问:“你是?”

“我也有一个问题,”方馥浓把手伸进战逸非的衬衣里,刚才对方怎么摸自己,这会儿他变本加厉地摸了回去,边摸还边咬着他的耳朵问,“既然你知道我在骗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来?”

方馥浓把笔记本拨转过来,对向了自己。

战逸非抿紧了嘴唇,虎着脸,不回答。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没法推诿、扯皮与耍无赖,也没法睁眼瞎掰信口开河,遇见答不上来或者不想答的问题,他只有唯一的应对法子——保持缄默。

夏伟铭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既然三顾茅庐请我过来,就是要我为觅雅重新包装,重新定义她的品牌文化,可你这个也不同意,那个也不愿意,我们这次合作还有什么必要?”顿一顿,他以目光一指对方的左耳,“你看,你就很土。别以为戴着钻石耳钉就会让自己洋气,你的土是骨子里的,血脉里的——”

方馥浓坐得更正了些,把战逸非的身子拨转过来,把他的脸朝自己面前拨了拨——他发现,这副吃瘪生气的样子挺可爱,于是忍不住又笑着亲了他一口:“小孩子。”

“这是我哥哥在公司时确定下来的东西,已经在各大媒体上做了推广,现在再做调整似乎不太合适……”

“为什么要跟着来?”一再借醉乱来的家伙终于惹怒了他的老板,重复了一遍对方的问话,战逸非突然强势地将方馥浓摁倒在身下,“老子是来干你的!”

“好吧,唐厄是混血儿,总比一般的中国人要洋气,勉强也可以用……”停了停,夏伟铭又夸张地叹起气来,“可你这个LOGO绝对得换!这个LOGO太土啦,花型太小家子气,毫无设计感,再古板无知的保守主义者也容忍不了这样的平庸……”

确实喝高了,胃有点疼,头也疼。方馥浓没急着抢回上风的位置,反倒任战逸非压在自己身上,粗鲁地把舌头伸进自己的嘴里。反正与那种耍流氓的赌约一样,输了我吻你,赢了你吻我,心怀不轨的那个怎么都不吃亏。

“我确实希望将觅雅这个品牌推向国际,但考虑到任何一个时尚品牌成立伊始必须先立足于本土,所以我想借助唐厄的偶像影响力,先在国内造势……”

他摁着他的后脑,咬着他的嘴唇,找准对方迷乱狂吻的间隙,同样把自己的舌头伸了过去。在对方的嘴里细细搜刮,竟被他发现了还没化去的薄荷糖,两个人争夺了一番,方馥浓就从战逸非的嘴里把那颗糖偷了过来。

“我的主要团队成员都要随行去荷兰,人也不多,七八十个,还有两个负责照看我的托比,机票、住宿还有出行补贴都由觅雅负责。”托比是他养的一条萨摩耶,夏伟铭皱着眉头,再次发难,“还有,我当时建议的形象代言人是克里斯汀•斯图尔特,为什么现在换成了唐厄?”

活像要把对方咬碎、嚼烂再吞咽入腹,他们吻得狠了,吻得紧紧搂抱彼此,气息也只出不进。一直吻到肺叶里的氧气全部耗尽,两个男人才恋恋不舍地分了开。方馥浓捧着战逸非的脸,看着他张着微微肿起的嘴唇,呼哧呼哧喘着气。他自己也一时难以将呼吸调匀,目光好容易从那双诱人的薄唇上移开,便被一双狭长墨黑的眼睛给定住了——生出这样一双漂亮眼睛的人,前世里一定修了布施,种了善因,才能得到今生这样的果报。

“我不是这个意思……好的,就听你的。”战逸非深深喘了口气,连日高烧与长时间工作的疲劳让他病容憔悴,状态堪忧。

难以解释是不是酒精作用,方馥浓将战逸非的脸向自己捧近,抬头去吻他的眼睛,吻得极轻极轻。

“不可能,也不可以。”对方的建议并非毫无道理,可夏伟铭却拒绝得斩钉截铁,拒绝的理由有些盛气凌人,也荒唐得难以令人信服,“上海太土啦!整座城市都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土气,就算只是在室内,这种土气也会影响我的灵感迸发。阿姆斯特丹就不一样,有风车、船屋,还有梵高博物馆,非常洋气,充满了令人陶醉的艺术气息。这是我定的方案,如果你不舍得花钱,就随便去街上找个小设计公司,别来浪费我的时间。”

“闭上。”

“对不起……”战逸非很尴尬,每次夏伟铭这样毫不留情地指责他的无知,都让他很尴尬。他不自然地躲着对方鄙夷的目光,又剧烈咳了几声,说,“我本来以为觅雅的大片会在阿姆斯特丹取景拍摄,可是昨天你的助理告诉我只是在室内搭设摄影棚……我想既然这样,在上海还是在阿姆斯特丹区别就不太大了,因为产品即将上线,是不是可以加快进度就把拍摄地点定在上海……”

可战逸非不听话,反倒更精神抖擞地睁了睁,一脸凶相地瞪了回来。

战逸非在澳洲留学,英语是很好,但也仅限于英语。每当夏伟铭用法语、西班牙语或者柬埔寨语与他交流的时候,他就不得不打断思路,向对方请教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而每当这个时候,夏伟铭都会露出相当鄙视的眼神,惊呼一声:“My god!常识是人类的守护神,是灵感的泉眼!年轻人,把做爱的时间省下来,多读点书,好吗?”

这个男人对视着这双眼睛,脑子里起了无数个香艳且肮脏的念头。他想粗暴地进入他,想听他哭叫,想看他在自己身子底下颤栗,想射他一脸,还想尿在他里头。像浇灌、滋养一样,他想把自己的体液全都留在他的身体里。

方馥浓坐在战逸非身边,看着视频里的夏伟铭满嘴跑火车,他不时冒出一些生僻复杂的术语、一些夹杂各国语言的句子,也不时报出一些自己服务过的企业名字,都是能吓死人的时尚大牌。

“你听过那句话吗?‘钱是人的第六感官,没有它,你就无法充分地运用其余的五个感官,生活的出路也将被完全堵死。’”

“不要叫我夏先生,叫我安德鲁。”

“不是全部堵死吧?原话是只堵死一半……”

四旬开外的年纪,却一头刻意漂染的人工白发,方馥浓在杂志上看见过这个人,显然杂志上的男人更有气质些。从视频里可以看出,夏伟铭所在的这间房间拉着帘子,开着灯,似乎这位蜚声国际的创意大师颇为注意个人隐私,即使白天也不喜见光。

“差不多嘛,对我来说,就是全部堵死了——”

选择这个时间在网上碰面,因为迁就夏伟铭人在美国。战逸非咳了两声,对于对方迟了四十分钟毫不介意,表示要马上开始会议内容。

浴室门吱嘎开了,那个俏模样的吧少裹着浴巾走了出来,突兀地愣在这张大床前。床上的两个男人叠着身子抱在一起,距离亲密得可疑,一个接近于一丝不挂,一个虽是名牌西服衣着整齐,却也被揉出了一身的褶皱。没想到两个男人他都认识,这个酒吧少爷正尴尬得手足无措,反倒是方馥浓先侧过了脸,对他温柔一笑:“劳驾再去洗一会儿。”

比约定的时间又迟了四十分钟,凌晨两点四十分时,姗姗来迟的夏伟铭才坐在了电脑前。身材微微发福,长相倒还端正,穿着件宽松的蓝色汗衫,已被汗水浸出深色:“对不起,迟了一会儿。”脸色潮红,气喘吁吁,他喘了两口,笑着说,“我习惯在工作之余做些运动。”

“可是——”

战逸非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把笔记本放在了书桌上,坐姿端正,神情忐忑,活像个等待老师检验功课的学生。

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遥控器,男人抄起它就朝对方砸过去:“滚进去!”

方馥浓对这个男人了解不深,还是因为知道自己将从事PR的工作那会儿,特意找人摸了摸时尚圈那些大牌的底,为的是有备无患。如果早知道是这个时尚圈里着名难缠的安德鲁•夏,他会再多做些功课,把他祖宗三代碑阴上的刻字都调查清楚。他现在只知道,这个男人连续三年获邀担任戛纳广告设计展评审,并在美国罗德岛设计学院担任客座教授,他是享誉全球的设计大师、时尚教父,为多家世界一流的企业提供品牌咨询服务,偶尔也担任娱乐明星的时尚顾问。

可怜的吧少险些被遥控器砸到脑袋,往边上一跳躲了开,马上便慌张地躲回了浴室里。赤脚踩着地板,水声啪嗒啪嗒,关门声响得惊人。

旅居美国的华人创意大师,夏伟铭。

战逸非依然冷着脸,皱着眉:“你今晚上不是要他陪你吗?”

方馥浓到这里时就已过了晚上十一点,又陪着战逸非等了两个多小时,才见到那个对觅雅至关重要的人。

“鱼都上钩了,还要饵干什么。”男人又迷瞪瞪地笑,这会儿酒劲已经完全冲上了头顶,房顶开始倾斜,房间里的摆设也腾云驾雾,飘东荡西,“哦,刚才说到哪里?”

任何事情,任何笙歌夜醉、儿女情长的小事,一旦玩过了火,玩过了界,就比兵戎相见还危险。

“钱是人的第六感官。”

女厕所里发生的事情并非只让战逸非反省自诘,方馥浓到家以后,也是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他接近、逗弄或者说刻意讨好这个男人只是为了捞钱,但毫无疑问,如果当时条件允许,换个地点或者时间,他会直接上了战逸非。他没法不去想象,那样两条长腿挂在自己腰上摇摆,这样一个美人躺在自己身下呻吟,该是何等销魂。

泛着醉意的眼睛更显深长迷人,方馥浓用手指轻轻一捏战逸非的下巴,便收起那副不正经的笑容,说:“钱是人的第六感官,所以,当然,我很喜欢钱……但是,我更喜欢你。”

战逸非趴在床上,屁股微撅,光着脚。他穿的是一身可以随时见人的正装,所以臀部的线条在合体裤装的包裹下,显得格外诱人。方馥浓不由把视线挪向了那里,单纯从审美角度,他也很喜欢战逸非的这个部位,胯窄,窄得利索,臀型圆润饱满,臀峰高度适宜,兼具性感与清纯。

方馥浓本来支起上身,尽可能地靠近战逸非,说完这些话后就躺了下去。眼里的世界已经重了影,他是真的醉得不轻。

“一点点感冒就去医院,也太小题大做了。”

战逸非看着方馥浓的眼睛,认认真真,瞬也不瞬。他知道这小子劣迹斑斑,满口雌黄,信他就好比是迷途的虫子自己钻进网兜里,可这两个字明明轻如絮,听来却沉似鼎,压得人胸口一闷,脑袋里也刹那空空如也。他极快地回忆一遍,发现活过这么二十七年,就连唐厄也没对自己说过。

“你看上去不太好,没去医院看看?”方馥浓刚从Amy这儿知道战逸非几天没来公司,还以为身娇体弱的富二代在家卧床休养,没想到竟是埋头工作。

想想也挺不甘心。

战逸非咳得更厉害了,看来确实病得不轻。他总算完成了公司LOGO,这会又修改起一个PPT。

这年头只有土鳖才会把“喜欢”挂在嘴上,情窦初开的土鳖,猎艳场上的土鳖,总而言之就是土鳖。方馥浓显然不是土鳖。跨坐在这个男人身上,战逸非将那声“喜欢”在心里反复掂量嚼味,越想越觉得不能相信,甚至越想越觉得生气。这家伙是个恶人,看自己溺在海里也不施以援手,还要指着一处空虚骗他是岛屿。

“说了,作废了。”战逸非瞥他一眼,又低下了头,“过一会儿,有一个人会向我发起视频会议,他对觅雅的未来发展至关重要,所以我需要你也在场。”

鼻子里轻蔑地“哼”出一声,战逸非下了床,要走了。

方馥浓面带微笑,语气却有些泛酸地说:“啊哈,你的欣赏也包括“床伴”的附加条件吗?”

自己身下欲望高竖,对方看似也有反应,方馥浓一脸痞子样的坏笑,特意将双腿曲起分开,将那竖起的玩意儿朝对方指了指,懒洋洋地问:“你就舍得这么走了?”

战逸非郑重其事说完最后一句,便抬脸看了方馥浓一眼——他该是正在发烧,两颊桃花般又白又绯,一双眼睛倒是坚定不拔,可见对滕云是多么赞赏有加。

战逸非止住脚步,回过头又打量了一遍男人的裸体,由上自下仔仔细细,连脚趾头也不放过,最后还是把目光定在了他的胯间。

提起赵洪磊,战逸非就显得有些反常。尽管方馥浓已经拿出了滕云的质检报告,老板的热情度仍旧不高。“别管这些,你要真的闲得发慌,不如想想怎么把滕云给我挖过来。”停顿一下,战逸非补充说,“他是一个很正气的人,公司里到处都是无耻混蛋,需要这样一个正气的人。我很欣赏他。”

颜色赭红,上头隐隐凸起灰青色的筋络,整根东西既粗且长,就像糖棍一样讨人喜欢。战逸非伏下身,又去吻方馥浓的嘴唇,舌头伸进他的嘴里扫刮,把那融化成石子儿大小的薄荷糖又勾了回来。不愿彼此的嘴唇分开,床上的男人还要起身亲他,战逸非却不由分说将对方摁倒在床,由喉骨往下,舔起了他的身体。

方馥浓有意提醒战逸非,赵洪磊绝非良人,但战逸非态度冷硬,认为不该他管的事情他就别管。“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一个好的老板。”他说,“我叫你来,是有别的事情要你去完成。”

舌头游动得很快,在乳头上潦草地划过便游向下方,在肚脐处短时间地停留凿弄一下,最后便落在了那根“糖棍”上。战逸非先用鼻尖抵住其上小孔,嗅其气味。气味不错,很喜欢。他便将它含进嘴里,含得不深,一边唇舌并用地伺候着对方敏感的前端,一边动着五指,卖力捋弄。

“那不是很好么。”似乎还在为那日厕所里的事情耿耿于怀,战逸非头也不抬,又咳嗽两声说,“加上你,我们公司就有两个混蛋了。”

那玩意儿筋络暴胀,手指头能够清清楚楚地摸到。方馥浓舒服地哼了一声,前端的小孔已经流出水来。

“为什么?那家伙是个混蛋。”

战逸非将男人的爱液舔尽,还真似嗜甜的人在舔吮糖棍,神情也格外专注。

“如果你指的是赵洪磊,那就闭嘴。”

手指插在战逸非柔软乌黑的头发里,方馥浓本还闭着眼睛享受,忽然感到下体传来一阵轻微刺痛,似是硬物钻入了隐秘小孔,不舒服得他赶忙睁开眼睛。原来是这小子使坏,硬是用舌头将那薄荷糖顶进了他的尿口里去。糖粒似粗粝的石子儿般陷在里头,恰好堵住,出不来也下不去。

“可最该走人的那个还在。”

见方馥浓面色难受,战逸非心情更好,又在那玩意儿上狠狠捋了几把,非到对方想射又射不出才罢了手。

“Alex虽然不情不愿,到底还是辞职了。”

“别担心,会化掉的。”战逸非站起身,舔舔嘴唇,回味着那滑腻肌肤上的甜味儿,作出一副酒足脍饱的神态。

方馥浓本不想蹚觅雅管理层内部的浑水,瞧见这小子带病工作还这般心无旁骛,自认自己是怜香惜玉,便说:“我想你叔叔的意思是重整公司的管理层,不用无用之人。”

“真是……服了你了……””醉意散了大半,方馥浓仰面躺回床上,竟还大笑。

“哦。”战逸非继续埋头在自己的笔记本前,咳嗽了两声,“我叔叔对我很好的。”

“明天九点上班,不准迟到。”离开前刻意去敲了敲浴室的门,待门里的吧少忐忑伸出脑袋,战逸非突然粗暴地摁住他的后颈,在他耳边恶声恶气地下令,“里头那个是我的人,不准跟他睡。”

方馥浓笑了:“他让我专心帮你,让觅雅变得更好。”

下午五点,天空里开始飘起雨丝儿,似极细极轻的绒毛飘落在地面,不打伞也没关系。清明将至,总有一些情绪也和这不畅快的雨一样,哀感顽艳,欲说还休。

战逸非对自己的叔叔很尊敬,但多疑的本性总会适时冒头扎人一下,他眯了眼,斜睨对方:“为什么要给你这么多钱?”

滕云一个人在路上走着,他没开自己那辆奥迪,倒戴着只有开车或手术时才戴的眼镜。毛毛细雨,恻恻春寒,他路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却毫不犹豫地笔直往前,看似终点明确,实则漫无目的。

方馥浓报出一个数字。

一辆可能价值十辆奥迪的豪车停在了男人身边,车后窗放了下来,里头探出一张乌发明眸帅极了的脸,帅哥左耳上的钻石耳钉在男人眼前晃了一晃。他对仍然闷声向前的滕云喊了声:“滕医生!”

“你收了?”战逸非抬起头,皱眉问,“多少?”

对周遭一切兴味索然的男人终于回过了脸,脸上浮现一个极淡的笑容,仿佛雪后的荒原现了太阳。他说:“战总。”

方馥浓坐在了床上,俯身靠近战逸非,也看着他专心致志地绘图,说:“你的叔叔今天给了我一笔钱。”

“滕医生,没开车?”

“你要我再说一遍吗?你的公司倒闭了。”顿了顿,他自己说,“设计组的那些人办事不牢靠,我罚他们去打扫厕所了。”

“没开。”滕云笑笑,“空气挺好,想一个人走走。”

“不是,我以为你应该让你的员工各司其职,设计交给设计部,总裁只需负责宏观调控。”

“上车吧。”战逸非也笑,语气虽然温和,态度倒是强硬,“下班又下雨,这个时候很难打车的,我捎你一程。”

“我刚发现,那个女人离职的时候,居然把所有市场部的VI设计图稿全都清空了,那些人今天才告诉我。”战逸非正在用软件重新绘制觅雅的那朵鸢尾花,又抬头扫了对方一眼,“你真以为我是草包吗?”

滕云这才抬眼看了一眼周围环境,非常陌生,显然他已经恍恍惚惚地走出太远。于是,也就不再固执地上了车。

方馥浓走向大床,朝笔记本的屏幕看了一眼,有些惊讶:“你还会画LOGO?”

司机车开得稳,战逸非并非话多之人,岂料滕云话更少,坐在后座的两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其中一个忽然就笑了:“我挺佩服许主播,跟你这样的人待久了,能活活把自己给闷死。”

“我喜欢小一点的房子。”战逸非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眉眼,“这已经是这栋楼里最小的户型,对我来说,还是太大了。”

滕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接话问道:“挺长时间没见到薛彤和小喆了,他们好不好?”

“这是……你家?”

“昨天小喆不舒服,薛彤带他去医院找你。”战逸非顿了顿,接下去说,“可你科室里的同事告诉她,你辞职了。”

方馥浓脱鞋进去,看见战逸非正趴在床上用他的笔记本。

听见“辞职”二字,滕云自己都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是辞了,有些事儿……换个环境也好。”

极简主义的家装风格,家具、地板都是偏深的香槟色,两百平方米左右的四室二厅,书房与卧室却用作了一间。

“既然想换个环境,那考不考虑来觅雅?”

战逸非给了他密码,输入后直接进门。

“这……我还是想去医院或者科研机构,化妆品公司与我的专业似乎差得远了……”

六点准时下班,方馥浓开着奔驰,去了信息里的那个地址。

“专业其实差得不远,欧莱雅的中国区总裁也是医学博士,滕医生执意不肯,估计还是嫌觅雅的庙太小了?”

一个地址,一句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干脆,带着点居高临下、蛮不讲理的味儿。

“不不不,不是的……”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不多久,就收到了战逸非的信息。

瞧见这张英俊端正的脸上现出窘迫的神情,战逸非不再揶揄他,只笑笑说:“小喆一直提起你。他极少亲近陌生人,却唯独喜欢你。他视你为救了他的英雄,也把你当作偶像,他一直跟我说,长大以后他也要做医生,就穿你穿过的那件白大褂。”

是敌是友尚且不知,方馥浓大大方方把钱收了下,旋即又面带微笑地向对方表示感谢。

这些话听来令人十分快慰,滕云脸上现出一点点光亮,突然又苦涩一笑,摇了摇头:“医生……不好当……”

托滕云的事情再未告诉第二个人,战家兄妹都不知道,突然冒出来的战家二叔倒一清二楚。方馥浓毫不怀疑战榕在行业里方方面面都有关系,或许觅雅的产品刚刚抵达上海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又或许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在这个男人的眼皮底下。

“不是医生不好当,是你的脾气当不了。如果换作方馥浓,如果你有他一半……有他三分之一的厚颜程度,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

战榕再次笑了,与他交谈确实令人倍感惬意,他说:“现在觅雅的管理人员还是逸文在时留下的班底,但因为后来逸文生了病,这些人长时间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难免有些懈怠于工作。逸非与他哥哥感情很好,他虽有留洋的背景,但毕竟太年轻了,也从未管理过公司。他有时会太过心软,会用错人。”顿了顿,男人挑了挑眉,开玩笑似的补充道,“你不是已经把觅雅的产品送检了吗?你应该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厚颜”不是褒义,可从战逸非的脸上分明看出了嘉许甚至欣赏的意思,薄薄的唇角轻轻勾起,一双凤眼也收尽了往日里的凌厉,莫名显得温情。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赵总监呢?”方馥浓有些疑惑,“他比我更早来到觅雅,而销售部对一个公司而言更不可或缺。”

滕云岔开话题:“有个问题我挺好奇,也许也不该问,小喆姓战,他是你的……”

“钢铁行业这两年不太景气,榕星集团正面临着转型的重要时期,我可能要把大把的精力都花在别的地方,没时间管理觅雅。我看了你的简历,知道你曾经开过公司,而且干得相当不错。你和逸非都是有抱负、有理想的年轻人,即使你们的起点不同,但我相信你们有着共同的方向,你们会是一对很好的拍档,你们会做得很好。”

战逸非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以为薛彤是我养在外面的女人,而小喆是我儿子?”

方馥浓轻抬下颌,微微眯眼:“什么意思?”

“你们三个很亲密,经常一起出游,我还听见小喆叫你‘爸爸’,所以……”滕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

“你不要多心。这笔钱不是我对你的试探。”战榕笑了笑,“明眼人不说暗话。我希望你能帮一把逸非。”

“滕医生,下面这些话我只打算告诉你,因为我相信你会守口如瓶,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也会让它烂在肚子里。”很显然,觅雅的年轻总裁十分信任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还是医生的时候,仁心仁术自然不在话下,甚至在无偿地救治了一个八岁孩子后,还屡次三番拒绝了来自孩子亲属的礼金,这些都让战逸非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感到深深敬佩。他开玩笑似的一挑眉,继续说下去,“小喆2岁8个月大时被确诊患有自闭症,薛彤一直陪着他进行康复治疗,直到有一天他对着我叫出了‘爸爸’……”战逸非停下来,转脸看着滕云,“他不是我儿子,他是我侄子。”

“无功不受禄。”话里有话,方馥浓把信封推还回去,“我再廉这钱也受不起。”

滕云大感惊讶。虽然他认识战逸非的时候,战逸文已经死了,可他多少听过那个男人的故事,知道他留学海外,年轻有为,知道他不甘于接班家族产业,力排众议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同样的,他也知道他的爱情也如童话般令人欣羡叹惋,英年早逝的模范丈夫,独留下美丽的妻子与年幼的女儿。

“逸非还不知道。这是我私人给你的奖励。”战榕挺客气地笑了,“就算我是高薪养廉吧。”

说话间,司机已把车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外。滕云下了车,还没走出几步,听见身后的战逸非喊了自己:“滕医生!”

打开信封看见了一张支票,金额不小,六位数。方馥浓笑了笑:“自从加入觅雅,我发现总有人嫌我过得不好——战总知道这笔钱吗?”

他回过脸,看见战逸非面带笑容地说:“无论你是否回心转意,觅雅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战榕带着淡淡微笑看着方馥浓,然后取出一只信封,递给了他。

这地方不是他与许见欧的家,这个时间到这儿来,是许妈想见儿子了,特意叫他俩一起回来吃个饭。本来该是一桌欢笑喧哗的团圆饭,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给搞砸了:许妈从自己昔日的同事嘴里,得知自己的“半子”居然辞职了!

“逸非有些脾气,也不太容易信任陌生人,在你之前已经离开了两位公关部总监,但你显然做得更好,你能让他拿出了380万去办一个活动,足以说明他已经非常信任你。”

许妈一直不喜欢滕云,倒不是因为顽固不化,接受不了同性相恋。她早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而且,当初她和许爸也十分认可方馥浓。许妈不喜欢滕云只有一个原因,自诩城市人的她对“穷山恶水出刁民”一说深信不疑,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出身穷乡僻壤的清华学子。滕许二人将恋情向长辈公开之后,滕许两家曾约在一起见过面。那次滕云家里来了不少人,包括父母、叔婶、舅父舅母在内的十余口人,这点让许妈很不满意。更让许妈不满意的是,滕云的婶婶东摸西蹭的时候,竟还打碎了她珍藏已久的一只医学界的奖杯!她嫌他们的穿着毫无品味,嫌他们说话时带着的浓重乡音,嫌他们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不上台面,所以从头到尾都没给好脸色,也让滕云一直低埋着脸,尴尬得发不出一点声音。一场本该热热闹闹的家庭聚会不欢而散,滕云的父母老实本分了一辈子,本来就没法理解自己的儿子爱上了一个男人,滕云的母亲更是气火攻心,当场从厨房里取出一把长刀,以死相逼俩人分手。

“男人嘛,愿赌服输,黄经理在这点上还是让人很敬佩的。”

滕云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母亲挥刀要砍自己之时,才突然伸手阻拦——刀刃深深嵌进掌心,如果滕云再用点力,没准能直接削掉半个手掌。滕云的母亲只想吓唬儿子,没想到却被儿子隔空一棒,吓唬得不轻。

“还有质检部的黄经理,他跟着我干了很久了,好像也是因为跟你打赌,被迫辞职了?”

“妈,不可能的,死也不可能的。”这个男人从来不会夸夸其谈、花言巧语,他仅是重复了两遍“不可能”来阐述自己的决心,还流下滴滴答答一手的血。

“人往高处走,既然她要另谋高就,那别人也不便拦着。”

许见欧到底不是石头做的骨肉心肠,这一幕让他震惊不已,也让他大为感动。后来他一边替滕云处理伤口一边说:“老实说我本来没打算这一生都和你在一起,你太闷了,太没劲,可就是刚才,我改主意了。”

“市场部的肖总监是我大哥从外面挖来的干将,可是听说你来公司的第一天,几句话就让她自动离职了?”

尽管如愿以偿抱美而归,可滕云仍然时不时地想起自己十岁时随父母离开家乡的场景。那时候他的内心有什么东西破壁离开了,一直也没回来。

果然,切入正题之后,战榕的问话里就带了锋机。

他不爱北京,北京的宏伟庄严令人自惭形秽,他也不爱上海,上海遍地都是装逼犯。他最近常常怀念起自己出生的地方,那里山明水秀,云高天阔,使他魂牵梦萦,也使他每一次想起都自内心深处离染得净。

何况他始终记得,自己来觅雅的第一天,电梯里的赵洪磊提到了“老战”。那么,那个“老战”会是谁呢?

饭桌上的许妈宁可放下筷子,也不肯停下数落自己的“半子”:“你的领导以前都是我的同事,我可以去和你的主任打声招呼,那点事情完全可以瞒掉,可你居然一声不吭地就辞职了……”

这个男人言之有物,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既有企业家的气质,又有艺术家的风范。旁人遇见这样的男人或许会立即倾倒于他的魅力之下,可方馥浓不是,浑浊的商场是他的恩师,他早被教会这个社会有那么固定的一类人,道貌岸然,笑里藏刀,你今儿折服于他的情操与风采,明儿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和两家人碰面的情形相似,滕云感到十分尴尬。他知道如果许见欧的母亲介入,这件事情不至于会闹得不可开交,想当初他留院的时候,许妈就出过不少力。可他怎么也无法再向对方求助。

战榕非常客气,开口就让方馥浓叫自己“老战”。因为公司里已经有了一个“战总”,虽说战逸非不会介意,但称呼上始终有些微妙。于是战榕索性让全公司的人都统一改了口径,就连觅雅的清洁阿姨都叫他“老战”,这份温柔与体恤由此可见一斑。

从目睹了那个吻开始,他就变得一团糟。他的记忆在事后发生了偏差,他慢慢竟想不起来自己是否缝合了病人的伤口,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看见过那张凝血功能化验单,他好像是被人坑了,好像又是咎由自取。科室大主任暗自下令,科室里谁也不准和他说话,每个人都用同情又嘲讽的眼光看着他,剐着他,没人会站出来,为他解释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方馥浓坐姿松懈,没有觐见高层的庄重态度。他来觅雅是为解燃眉之急,在短暂的工作时间里帮老板一把是职业精神的体现,产品的功效究竟如何他并不太在意,但战榕的态度很值得玩味。

院方告诉滕云,如果他坚持要走法律程序,那么一旦被鉴定为医疗事故,他就一定会被开除留档;但如果他自动离职,档案上就不会被记上这么不光彩的一笔。思考挣扎了整整一宿,最后,滕云提出了辞职。

战博是榕星集团的一把手,战榕也是榕星集团的股东,兄弟俩年纪相差不少,虽然战榕也已年近五旬,可看上去至多三十七八。灰白的头发不显老态倒显出了一种独特的时尚感,皮肤保养得也好。

“妈!这鱼这么新鲜,都堵不住你的嘴么?!”许见欧阻止了母亲的喋喋不休,尽管对于辞职一事,他也被情人瞒得死死的。

方馥浓告别滕云,刚进公司,就被前台通知副总要见他。

“前些天我在路上恰巧看见了方馥浓,看他开的车是奔驰,这些年生意应该是做得不错吧……”许见欧当年很喜欢方馥浓,许妈只知道他们分了手,却对其间的爱恨纠葛知之甚少。她一直认定聪明洒脱的方馥浓与自己的儿子是将将合适,所以一提及他就赞不绝口,又不露痕迹地瞥了滕云一眼,“他非要请我吃饭,我正好赶时间,他又买了礼物送我……那时候我就觉得他会来事儿,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

觅雅的采购经理长期人在苏州,上海的业务全权由战逸非的叔叔管理,由于战榕人忙事多,赵洪磊实际主管销售和采购两个部门。

滕云有一辆奥迪,但买车的大头是许见欧付的。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觅雅的产品迟迟没有获得质检报告不是内部管理混乱造成,而是有人为了避免劣行暴露,故意拖延导致。这个问题可大可小,这个人的居心或许也不只是捞钱那么简单。

滕云低头吃饭,不再说话。这些年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始终压在他的肩头,没有捶,没有搡,只是那么压着,压得他渐渐不堪负重。

化妆品行业多得是在法律允许范围内的虚假宣传,比如某个专打素颜美体口号的国外品牌,所谓的瘦脸精华不过是添加了能消水肿的植物成分,又比如在护肤品里添加洗发用柔顺剂的某法国大牌,喜欢打造使用者肌肤光滑如剥壳鸡蛋的假象。雅诗兰黛与兰蔻常年占着几大美容杂志的封面与封底,名模、明星倾情代言,时尚大片光怪陆离,谁也不会介意它们的成本或许将将过了售价的百分之一。

这件事许见欧也很生气,回家的路上两人互不作声,还没迈进家门时,他终于按捺不住地喊了起来:“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辞职呢!这事儿摆明了是冯威玩你!辞职是你一个人的事吗?你至少该跟我说一声!”

这点其实都不用滕云告知,公关、采购历来是各大公司的肥缺,方馥浓自己就是为此而来,觅雅的人当然也不会例外。

“你让我怎么说……”眼镜后的一双眼睛泛出了血色,他已精疲力尽,几乎是以央求的声音对自己情人说,“你妈本就不认可我,我怎么还能一次次腆着脸去求她……”

滕云说,很有可能是觅雅的采购以次充好,坑了公司一笔。

“什么叫‘腆着脸’?我妈难道不是你妈吗?!”没看见情人眼里的疲态与痛苦,许见欧自顾自生着气,忍不住又拔高了音量,“你这人就爱自讨苦吃,如果你像方馥浓——”

滕云与方馥浓在公司外头约见碰面,方馥浓拧开一瓶瓶身极其精美的精华液,嗅了嗅,号称是法国顶级实验室的配方和进口原料,但产品的香精味道过于浓烈,滴在手上,敷感也不好。

“够了!别再提方馥浓了!”滕云甩手一记重推,许见欧一步不稳,险些跌在地上。

微电影大赛的红毯秀一结束,老天爷就开始往下头倒雨滴子。三月末的天气古怪死人,时暖时寒,战逸非几天没来公司,听Amy说,是淋雨淋病了。滕云办事认真,效率也高,他从上海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带回了部分产品的质检报告,虽然大多数的产品都勉强合格,也有极个别的几款某些添加物含量超标。

这个男人从未这样吼过自己,许见欧震惊不已,就连滕云自己也愣了。他一言不发,转身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