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雨看着周哲，他眼神里有一种真诚，她忽然有些感动，这年头，孝顺又有责任心的男人不多见了。
“我在A市也好几年了，那边确实很好，格局大，商机多，机会多，挣的钱也比较多。但是我还是想回来，父母年纪大了，我是独子，不放心。”
“我妈身体也不太好。”陈若雨觉得自己跟周哲比，真是差了一大截。
“倒不是这个原因。”陈若雨不知该怎么说。
“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刚才饭桌上陈妈妈提到过。
周哲也在看她，他说：“这么坚决吗？其实C市现在发展得也不错。”
“他在外地上学，也不知道毕业后怎么样。”
“啊，我是被骗回来的。我妈一直想我回来工作成家，但我不想回。”陈若雨说完，忽然想这样算不算是婉拒了他呢？她看了看周哲。
周哲点点头，似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毕竟一个想在A市，一个一定会回C市，光这个前提条件，怕是两人就没什么发展的可能性。
“怎么会回来相亲？”
陈若雨也有些尴尬，她是最不会应对这种事的，这时候要是孟古在就好了。
“哦。”陈若雨放松了些，吐口气。
“不过说起来还真是太巧了，没想到我妈坚持要我来相亲的对象居然是你。”周哲忽然笑起来。
周哲笑笑，“我妈妈不也一样，没关系，你也别介意。”
“你也是被妈妈叫回来的？”
“那什么，真不好意思。”陈若雨出来了还有些不自在，“我妈妈她比较那什么，你别介意。”
“不是。我正好有事要办，朋友给介绍个关系，定了今天，所以我跟家里说好了今天回来，没想到他们这么会抓时间，卡着时间给安排饭局。”
末了两位妈妈依依不舍，连说这两个孩子有缘分。还非让周哲带着陈若雨出去逛一逛，晚点再回家。周哲答应了，这种情形陈若雨也不好让大家不好看，于是也答应了。两人在两位妈妈欣喜的目送下走上了大马路。
陈若雨想着他奔波劳碌还被抓过来相看对象，想来是比自己还惨，不由得也笑了。
陈若雨很不擅长这类聊天，坐那儿还是不自在。所幸周哲很有耐心，他的事陈妈妈也很有兴趣，而周妈妈对儿子满是骄傲，也爱聊，所以基本都是在说他的事多，陈若雨在一旁当陪衬，这顿饭也算平顺度过，没惊没险。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倒也算投机。陈若雨慢慢放松下来，话也多了起来。末了周哲送她回家，她想想还是说了：“周先生，我其实不想回来相亲的，我是被妈妈骗回来的。我暂时，并不打算回C市。”
这话说得头头是道，他又掌握了聊天的节奏，于是两位妈妈都说有理，下半场就再没说那些没边没溜的婚事话题了。关切的点都在两个小辈在A市的工作生活上。
“我明白，你之前说了。”周哲点头，大方道：“反正大家还是朋友，说起来还真是有缘的，希望你也别被这相亲吓到。我会跟我妈说的，让他们别着急。”
他招呼两位妈妈吃菜，然后从菜品聊到保健，从保健聊到老年人的爱好，喝茶象棋织毛衣打麻将，甚至时下当红的电视剧，他居然都能说出个三四五来。等两位妈妈聊兴好，情绪稳了，他又开玩笑地说他跟陈若雨在A市也是刚认识，两位妈妈这进度太超前，会让他们年轻人反而不好相处了。
“谢谢你。我也会跟家里说的，希望没给你带来麻烦。”
好在周哲是个稳得住的人。就在陈若雨长辈恐惧症发作又开始结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他站出来撑住了场面。
“不会。”周哲咧开嘴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两位妈妈对他俩的反应相当关切，当知道他们竟然是在A市就认识，而且就住在同一个小区，那种喜出望外、恨不得马上办婚礼的劲头真是把陈若雨吓到了。
陈若雨又想起这笑容有点像孟古。
周哲显然也感到意外，他挠头，笑道：“竟然这么巧。”
“我明天下午开车回A市，要不要捎上你？反正顺路，还顺到家门口。”
这种巧合让陈若雨又惊又喜。热心的路人先生可比别的什么陌生人来得让她安心。
这话倒是真的，真是顺到家门口。陈若雨笑了，点点头。
人生何处不相逢。
陈若雨回到家的时候，正好看到陈爸在给陈妈拿药吃。
“周哲？”
“这是怎么了？”
“是你？”
“没事。上周医生给开的药，没什么事。”
走回座位，看到那位要回家创业开驾校的相亲先生已然在座。陈若雨非常惊讶，对方看到她也是大吃一惊。
“你妈是太高兴了，一激动，心脏就不太舒服。”说是不舒服，但陈爸还是很高兴的样子，“小雨，今天那个小伙子，满意吗？听说你们原本就认识，还住一个小区，这真是太有缘了。我看这事挺好的。你妈说对方家里对你也满意。”
可惜陈若雨没听他的，真把电话挂了。她此时心情当真是好转太多，出来洗了手，吐口气，照照镜子，给自己鼓了鼓劲，出去了。
“他挺好的，但我们暂时没那个可能。我跟他聊过了。”
“陈若雨！”
“怎么没可能？”陈妈妈一听这话急了，“他说对你不满意了？还是他有什么别的想法？”
“孟医生，在厕所躲太久不好。我们女生还可以说是补补妆什么的，你们男的在厕所待久了不是便秘就是肾亏，无论哪样都太有损形象了，你赶紧出去吧。我也要出去应战了，我们晚上再通电话汇报各自战况。就这样，我挂了。”
“不是。”陈若雨刚想说话，看陈妈妈脸色不太对，忙过去扶她坐好，“很不舒服吗？要不再去医院看看吧？”
“你打算怎么做？”
“没事没事。”陈妈挥手，“你少让我操点心就好。你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没发展？各方面条件不是都挺好的吗？他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他开那驾校也是要借钱贷款，你嫁过去，说不好听，那是跟着他一起背债过日子的。只是他家有房，这个不用愁，他父母就他一个儿子，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分家产的事，也没兄弟负担，这些是挺好的。咱们两家说白了那是门当户对，谁也别挑谁的不好。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他觉得哪不好？”
“没问题、没问题。”
“不是，是我……”陈若雨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色，忽然有些不忍心，她的声音小了下去，“我还是想留在A市。”
“你确定你能办到？”
陈妈妈脸色一变，瞪着陈若雨看。看了一会儿，手指着她，却说不出话来。陈爸在一旁也不说话。半晌，陈妈一甩手，站起来扭头进了屋，用力甩上了房门。
“当然、当然。”
陈爸追了过去，回头看了女儿一眼，最终也没说话，进屋去了。
“陈若雨，你最好把对方拒绝得干干净净。”
陈若雨孤零零地站在客厅，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这夜里，陈若雨躲房间里给孟古打了电话。
“孟医生，你真的安慰到我了，给你打电话真是正确的决定，治愈人心！我精神真的好太多了，又可以出去撑一会儿了。”
“孟医生，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
“都十点多了，会有什么不方便？”
“所以孟医生你现在也在厕所吗？”
“这不是担心你相亲宴还没结束嘛。”
“陈若雨！”
孟古的声音听上去很不高兴，“都说了那不是相亲。”
“两家吃饭还是相亲啊。”她对这个很坚持。
“好吧，那不是相亲。”陈若雨没心情跟他争辩，但她很快又补了一句，“你这情况应该叫作巩固加强会。第一次是相亲，第二次就是深入探讨相处可能性了。”
“不是。我已经跟我爸说清楚了对她没意思，不可能，所以只是两家吃个饭。”
孟古没好气，“陈若雨，你又皮痒痒了是吗？”
“那就是相亲啊。”
“没有没有。”陈若雨手指在被单上划着，“孟医生，我告诉你一件事。”
“都说不是。只是上次相亲的那个姑娘家里跟我父母是认识的，所以两家一起吃个饭。”
“你说。”
“反正就是。”
“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
“你还有特异功能吗？”
“谁？”
“绝对是，我感应到了。”
“上次我们看到车祸，然后我晕血昏倒，不是有位好心的先生帮忙了嘛，后来我发现他居然跟我住一个小区，是邻居。再然后今天相亲又遇到他了，他就是相亲先生。”
“不是。”
电话那边静默数秒，然后孟古的声音传来，“陈若雨，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肯定是相亲。”
“你怎么对我的八卦没兴趣啊，我很想告诉你呢，今天吓我一跳，完全没想到会是他啊。”
“你不要乱猜。”孟古的语气有些微妙，被陈若雨敏感地捕捉到了。
“你拒绝了吗？”
“相亲？”
“拒绝了。不过我妈生气了，我心里很难过。”
“我也在吃饭。”
孟古放软了声音，安慰她，“那你也不能为了让你妈高兴就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不是？”
这么嚣张！陈若雨不服气了，问他：“你在忙什么？刚才为什么掐我电话。”
“其实周哲挺好的，他的名字跟你一个风格呢。不过他要待在C市，而我却想留在A市，所以不太有可能发展的。”
“客气。”
“他要是愿意跟你待一个城市难道你还想发展一下了？”孟古的声音又凶起来。
“孟医生！”陈若雨咬牙，“我的精神确实好多了，每次跟孟医生聊天总能如沐春风，精神抖擞。”
“嗯……”陈若雨认真想，到底是不是这情况呢？
“你的智商能应付随机应变这么高层次的要求吗？”
“陈若雨，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呃，这个，我会随机应变的。”
霸王龙先生要开始变身了吗？陈若雨皱眉头。“明天就回去了，周一还上班呢。”
“不客气。那你打算怎么回绝那两位一见钟情的家长和那位等待跟你结婚的男士？”
“坐几点的车，我去车站接你。”这话铿锵有力，语气坚决。
“孟医生，谢谢你，我的精神一下好多了。”
“不用、不用。周哲说他明天也要回A市，他开车的，可以顺路捎我回去，我们一个小区，正好送我到家门口。”
咚的一声，陈若雨的脑袋磕在隔间门板上。妈妈咪呀，幸好跟他不在一座城市啊，要真这么闹了肯定会死人的。
“他也在A市工作？你说一个小区，是指你自己住的那个，不是你爸妈的小区？”
“我可以说孩子饿了，你该回家喂奶了。”
“是啊。他也在A市工作的，不过他打算过一阵子回C市开一家驾校，我妈妈还是希望我能回C市来，所以她觉得周哲很合适。”
“那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跟孟妈妈说的似的，痔疮膏买到了，那个不管用吧？
孟古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你们两个在A市工作的人，跑回C市相亲，然后回A市谈恋爱，然后再回C市成家立业？这种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同一个招当然不能老用。”
“按照我妈的剧本，事情应该就是这样吧。这样的人都被她找到，她简直太天才了是不是？”
“不用不用，就算你在也不能来救我，你要是当我妈的面说我挂精神科的号看病，我妈非得让我当场血溅三尺不可。”
孟古没说话。陈若雨停了停，察觉出了不对劲，“孟医生，你心情不好？是不是你那边相亲出了什么问题？你不喜欢她，你爸爸逼你了吗？”
“你打给我也没用啊，你又不在A市，我也没法去救你了。”
“没有。他逼不了我。”他顿了顿，又问：“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那怎么办？总得让我缓一缓啊。我胃也开始疼了，冷汗也出来了，那些症状又开始了。”
“我妈也没说逼我，但我说想回A市她就发了脾气。她身体确实不太好，今天还吃药了。孟医生，我虽然有生她的气，但我还是心疼她，她是我妈妈。”
“你怎么就这么有出息呢？”
孟古没有说话。陈若雨想了想，问他：“孟医生，我不喜欢C市，虽然我在A市没有什么成就，工作一般，没有房子，没有对象，但我更喜欢那里自由自在的感觉，可我回来看到爸妈，看到他们期望我能回去的表情，我又觉得心里很难过。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餐厅厕所。只有这里能喘口气了。”
“陈若雨，在你没有跟那什么周哲相亲之前，你没有犹豫过回C市的事吧？现在你见了他，觉得有机会了是不是？你也觉得他对你来说是很合适的对象是不是？”孟古开始暴躁。
“陈若雨，你现在在哪里？”
“关周哲什么事？我现在在说我爸妈。虽然这两年我总跟他们吵架，虽然我觉得很累，虽然我更喜欢A市，可他们年纪大了，我妈身体又不好，我这次回来，看到他们的样子，我觉得挺心疼的。孟医生，你当年离家出走，最后不也是因为妈妈生病就回去了吗？孟医生，我那时候跟家里失联，你不是最生气的吗？我以为你是能理解我的。”
“这次更了不得了，我妈在啊，她跟对方的妈妈一见钟情，两个人开始谈婚姻大事了，我刚走开的时候，她们已经聊到小孩要由哪家来带的问题了，我一会儿回座位，说不定孩子正准备高中毕业了。孟医生，你说我怎么总是遇到这种主动热情到丧心病狂程度的人呢？”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陈若雨拿着电话，咬着唇，等着孟古说话。
“这次又是什么情况？”
“陈若雨，我跟你说，你跟那周哲不合适。”
“对、对。”他真聪明。
“为什么？”怎么他还在说周哲，明明她在说父母。
“长辈恐惧症？又相亲去了？”
“你前男友不就是跟你一个小区吗？这个周哲也跟你一个小区，你有同小区恋爱不能症，所以你们一定没好结果。”
“孟医生，我的长辈恐惧症又犯了，我需要鼓励。”
陈若雨吃惊得张大嘴，这是什么鬼话？
孟古问她：“你怎么了？干吗做贼似的这么小声。”
“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快点回来！”
可没等陈若雨心里埋怨完，孟古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陈若雨赶紧接了起来，小小声喂了一声。
陈若雨生气了，哪有这样诅咒她的？还同小区恋爱不能症呢，呸！
她赶紧给孟古打了电话。可孟古没有接，非但没接，他还把电话给掐了。陈若雨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怎么关键时候靠不住了？
她把电话挂了。
孟古！
陈若雨一夜没睡好。第二天，陈妈妈一早起来就没给她好脸色看。陈爸找了个机会，把陈若雨悄悄拉回房里又聊了聊。
陈若雨深呼吸，这种时候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你不想回来，难道还一辈子在外面漂吗？小雨，你好好想想，外面真的比家里好吗？
完了完了，她觉得喘不上气，胃开始疼。事情比她想象的要难搞。她爸还说什么见一面而已，没什么事。这见一面就订婚了啊，见两面孩子就要上幼儿园了啊，太可怕了！
“要是你在外面过得好，或是找了对象成了家，我跟你妈也不说什么了。现在你工作不好，也不知道能做多久，又没什么钱，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你回来这边工作也不好找，年纪大了更难找对象了。现在出去遇到个熟人，或是亲戚朋友过来串门子，一问到你，我们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不禁盼着对方那位儿子快点来，可别他不在场就被自家妈妈卖了。可一想要是他来了，这事情更板上钉钉了怎么办？她总不能在这种场合掀桌抗议吧？就算在这儿不抗议，回了家难道要跟妈妈大战一番？
“过几年我也该退休了，到时候想帮你张罗什么事也不好找人了。你妈身体又这样，天天担心着你，要有个什么事，你心里也不好过啊。爸知道你从小孝顺、懂事，可这件事你怎么就这么固执想不开呢？
陈若雨开始冒冷汗了，她终于坐不住，说了一声要去厕所，溜了。进了厕所，她走来走去。后有人进来，她干脆躲进了厕所隔间。她现在有些慌了，看这架势，两个妈是要把事情定了吗？这比她跟唐金财的相亲还可怕啊，那次只是唐妈妈自说自话，这次是两家妈妈一拍即合啊。
“你在外边不知道，你妈为了你的事，差点跑断腿，她是最爱面子的，可也拉下脸皮来到处去求人帮你介绍对象。她自己又挑剔，人家介绍了，她自己还嫌不好，回来又觉得丢了人，堵心堵肺的，吃不好睡不下。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她满意的，怕错过了，这才赶紧把你叫回来。
两个妈妈都觉得事情就是这样，于是越聊越起劲，开始盘算如果结婚的话事情要怎么操办，哪家的酒席好，多少钱，什么时候旺季不好订，还有房子的事怎么安排，有了小孩哪边来带。
“要是这人不怎么样就算了，偏偏人家家境条件跟我们家相当，对方也是个孝顺的孩子。听说模样也端正，脾气还好。你妈怕你在A市待久了，看不上这边的小伙子，那周哲也是A市待过的，有眼界，见过世面，你也没什么好嫌弃的。难得对方家里对你也满意，你们还可以在A市那边多相处，以后一起回来，这不是很好吗？”
陈妈妈连声夸赞，又说这真是有缘分，因为她家若雨也是这个情况。在A市一时走不开，但最后还是要回来的。所以两个人真是太合适了，肯定有许多共同话题。
陈爸爸说着说着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了，“我昨天好好劝了你妈，让她别往心里去，儿女大了，是有他们的打算。但你这事确实是不对，你自己说说，你到底有什么理由，非就跟A市绑一起了？那里到底有什么好？这边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你是跟朋友们闹不开心了，这我知道，你跟老张家的孩子分手，受委屈了，这个爸也知道。可你说谁这辈子不受点磕磕碰碰的？遇到点事情就不要爸妈了？你自己在外地过得辛苦，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对方妈妈也把自家儿子夸了一通，说儿子一直在驾校工作，做管理的，他也是有孝心，觉得还是回家里来好，能陪在他们老两口身边，所以就打算回来创业，也开一家驾校。关系资金什么的应该问题都不大，但是办这些事也是需要时间，A市那边的工作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甩了手，所以还得在A市待一段时间，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再回来。
陈爸爸一口气训下来，陈若雨都没说话。但听到这里，她忍不住辩白了一下，“爸，我在A市没有受苦，你们别多想。我真的挺好的，工作也很开心，不是什么低声下气的活儿，我的客户，很多也变成了朋友，我能挣到钱，生活不错。我在那边也有非常好的朋友……”她说道，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了孟古，她有些难过。
陈妈滔滔不绝，陈若雨克制着叹气的冲动，给她又倒了一杯茶。
“难道这边没有朋友吗？这边不能有好工作吗？这边还有你爸妈呢！”陈爸也来气了。
“不是我夸她，我家小雨从小就很懂事，孝顺有礼貌，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她烧得一手好菜，各种家事都麻利熟练，工作也很不错，原先是在贸易公司做经理的，后来非要磨炼磨炼，转了行。跑业务什么的都很不错，上司非常重用她。”
“爸爸，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真的明白你们是关心我。可你们也理解理解我吧，我真的喜欢那里，我在那边很开心。”
完了，陈若雨全身开始紧张。要开始了吗？
陈爸不说话了。他看了女儿半天，硬着声音道：“反正我跟你妈就这样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别的不说，周哲那孩子不好吗？你不喜欢？爸说了，你别带着抵触情绪，要是觉得他不错，就把握机会。爸妈永远都在这儿，跑不了，但好男人却是不好找，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哪里哪里，我家小雨其实很能干的。”
陈爸苦口婆心训完话，走了。陈若雨在房间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决定出去走走。
陈若雨静静地给她们倒茶，悄悄招手叫服务生加水，菜来了挪盘子布菜，其余时间就安静听着两位妈妈聊天。她正暗想着这样也好，那位先生最好忙得来不了，然后妈妈们聊完八卦各自回家，她就解放了。结果没等她松口气，那妇人却把话题转到陈若雨身上，“小雨真是乖啊，文文静静的。”
她去找了她的好友洋洋。那段时间她停了手机闹失踪，洋洋到处找人帮忙寻找她，最后是她找了高语岚的家里，再找到了高语岚，最后才找到了自己。
陈若雨在旁边插不上话，就听得两位妈妈开始谈论最近的天气，菜市场的菜价，卖妈妈款的便宜服装店，便宜好用的保养品，养生保健品的种类功效……
陈若雨事后只在电话里跟洋洋报了平安道了谢，这次回来，还真是应该见个面，好好聊聊的。洋洋见到陈若雨非常高兴，两人聊了许多老同学的事。
“哪会哪会。”陈妈妈态度那叫一个好，跟在家里俨然是两个人。
洋洋告诉陈若雨，齐娜太爱显摆，太嚣张，现在很多老同学也都心生不满，而且当年高语岚劈腿的事，应该是真的有蹊跷。她觉得陈若雨受这事波及，实在是太冤了。
那妇人点好了菜，说道：“我那儿子忙，今天下午才回来，还没在家坐上几分钟，就有朋友叫去办事了。他想在这边开家驾校，有些关系门路要跑一跑，得来晚一些，别介意啊。”
“若雨，你回来吧，这样的事，没必要再躲。齐娜放话说她要请客办同学会，也不知她到底想什么。我们几个也想把事情都弄清楚，还你们一个公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你回来吧。”
三个人都坐下了。陈若雨长辈恐惧症已经开始发作，动作有些僵硬。
“可我不委屈啊。”陈若雨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我走的时候是挺伤心难过的，但我现在真的过得很好，别为我担心。”
陈若雨在一旁赔笑，心想她家妈妈这话里有语病吧，说的是什么？
洋洋看着她，那眼神让陈若雨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她又强调了一遍，“真的，我过得挺好。”
“哪里哪里，是她走运，拣着我跟她爸好的地方长了。”陈妈妈显然很高兴，赶紧应了。
洋洋叹了气，拥抱了她一下，“若雨，很多时候你就是爱逞强，那边到底有什么好呢？如果你过得不开心，就回来吧，真的。我们大家都想你了。”
那妇人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陈若雨一圈，夸她，“小雨长得好，眉清目秀，大方端正，你妈可真是会生。”
陈若雨有些郁闷地回家了。为什么突然大家都要叫她回来呢？为什么都把她想象得这么凄惨呢？她真的不惨啊，她过得很好。他们为什么不相信？而她又为什么这么执着，她真的真的相当排斥回来。她喜欢A市，她真的是喜欢。
“阿姨好。”陈若雨礼貌地招呼了。
A市的好……嗯，其实又好在哪里呢？她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那种扯不清的感觉，有点微妙。走进小区，一抬眼，看到张子春和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在散步。就是这个男人，嫌弃她太闷了，要求分手。现在他结婚了吗？
到了餐厅，见了一位妇人，年纪看着跟陈妈差不多。陈妈捅了捅陈若雨，“叫阿姨。”
陈若雨有些意外，眨眨眼睛，想想大概父母怕刺激到她没有告诉她吧，也许她的离家让他们认为是情伤太重所致。
陈爸一个劲给陈妈打眼色，心想这话不是这么说，怎么都得说自家女儿看不看得上别人，哪有这么被动的，给自家人漏气。陈若雨叹气，她家妈妈的风格一贯如此，她爸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总之，这顿晚饭，陈妈妈带着女儿去了。
这时候一个小区里的老太太凑了过来，跟陈若雨小小声道：“小雨啊，你看老张家的孩子都结婚了，这孩子也快出来了，你也别把旧事总往心里去，想开点。他那老婆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比不上你活泼，所以你也别难过。”
陈妈妈见陈若雨态度不错，也就没再骂她。只是说了晚上有饭局，要带陈若雨去吃饭，看看对方的小伙子能不能对陈若雨看得顺眼。
陈若雨莫名其妙地看她，这位大妈，你在想什么？陈若雨跑上楼，一路想，嫌她闷的男人娶了个更闷的女人，最终修成了正果，所以感情的喜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标准？每个人心里真的明白吗？
这天陈若雨跟陈妈妈两人都很克制脾气，虽然没怎么说话，但陈若雨很主动地把家里的家务活都干了，陈妈妈默默地买了陈若雨喜欢吃的菜。饭桌上，两人还互相给对方夹了菜。
莫名地，她越发想念A市，好想回去。
第二天，陈若雨被押去相亲了。
好不容易撑到了下午，周哲给她打来电话，要来接她一起回去。陈爸陈妈因为女儿没松口答应回来，所以一直不太高兴。直到知道女儿是与周哲一起回A市，这才稍稍露了笑脸。
哎呀，真是没礼貌。陈若雨也不介意，她收拾收拾也睡觉去了。明天她有场硬仗要打呢，不比上班轻松。她把手机放在枕边，看了看桃花林先生的图片，心里道声“晚安”。
在他们走时，老两口还给周哲送了一堆水果，说是让他回去慢慢吃。殷勤之意，溢于言表。陈若雨心里无奈，也不好说什么。车子开上了高速公路，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霸王龙先生的暴躁声音传过来，“陈若雨，你快滚去睡觉！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明天上班！”他说完，挂了。
家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很想回来，却又迫不及待地逃开。究竟是什么问题？
“这话题真没新意。我不是早坦白过了嘛，而且重点是现在我迷途知返，回头是岸了。孟医生，我偶尔也是会思考人生的。”
“周先生，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一定要回C市呢？”
“看来你真是闲得没事。”孟古说这话的语气同样很嫌弃。他反问：“陈若雨，那你又爱我哪一点？”
“总归要回来的。”周哲笑笑，“父母在这儿，家在这儿。我在A市没有家，只有奋斗。奋斗到一定时候，就该回家了。”
“没有。”
陈若雨陷入深思。她在A市也没有家，只有奋斗。可她不想回来，但真的能够不回来吗？
“有结论吗？”
他们问她A市到底有什么那么好，让她一定要留下。她说不上来。她脑海里浮现出孟古的脸，她就是，有一点，只是有一点……想念他！
“我今天坐车上闲着没事，有帮你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陈若雨归心似箭，她觉得她有很多话要跟孟古说，她心里的挣扎，她茫然的未来，她想听听孟古的建议。他虽然说话不中听，但他是冷静又客观的。
“要是爱我哪一点这话你没有用这么嫌弃的口吻说出来，我才会觉得你不是抱着一颗八卦的心在看待这件事。”
可惜归程并不顺利。刚出了高速公路出口，他们就遇到了因前方车祸而出现的大塞车。
“孟医生，你觉得你的初恋回来找你复合，这么念念不忘，死心塌地，到底是爱你的哪一点？”
车子堵了半个小时还动弹不得。陈若雨有些心急，她给孟古打了电话，但没人接。周哲安慰她，让她少安毋躁，还开玩笑说：“好像我们在一起很容易碰上车祸。”
“比如说呢？”
陈若雨有些笑不出来。她想起另一个与她在一起遇到车祸的人，想起他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救人，想起他的车后备厢会放着急救包。
“才不是，我也会说深刻有意义的话。”
周哲跑到前头去探消息，过了一会儿回来说：“交警正在清理路障，应该不用等太久了。”
“太简单了，深刻有意义这种事跟你沾不上什么关系。”
陈若雨点点头，又给孟古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
“你怎么知道？”
周哲扭开了车上的收音机，新闻快讯已经在报道这起八车追尾的大型车祸事故了，其中包括两辆大客车。伤者太多，已经分送了三家医院，具体伤亡人数还在统计中。
“那一定是你爸在说，你在旁边点头反省。”
医院名字里，有孟古任职的那一家。陈若雨听了报道，非常担心。
“不是我。我刚刚才跟我爸进行了一场深刻有意义的谈话。”
又等了许久，道路终于通了。周哲跟着车流慢慢通过事故现场，他想起陈若雨的晕血症，提醒她，“不要看，那边还有血迹。”
“那是你。”
陈若雨点点头，却没心思感激他的体贴。她忽然道：“我想先不回家了，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医院？”她报了孟古医院的名字。
他的语气让她忍不住笑了，“孟医生，你说为什么我们一聊天话题就挺没营养的。”
周哲一愣，恍然想起，“要去看那位医生吗？他是你朋友？”
“陈若雨，你真是到家了是吧，皮痒痒了是吧？”
“对。”
“哦。”她很没诚意地应了，又问：“孟医生，你们医学院上课有书法课吗？专门训练你们写这种字和辨认这种字。”
“你们……”周哲有些试探，“是你的男朋友？是不是家里不知道？”
“我的字不难看。”
“不是，只是好朋友。”陈若雨忽然有些心虚，她咬咬唇，她没理由心虚啊，若说这世上谁最没可能成为恋人，那一定是她和孟古了。
“好。”陈若雨舒口气，往床上一躺，觉得刚才积的郁愤散了许多，“孟医生，你确定你能看得懂吗？他的字比你的还难看。”
周哲点点头，没再问。车子驶过了事故路段，终于能开起来了。之后一路顺利，他把她送到了医院。
“复印下来，回头拿来我看！”霸王龙先生的标准语气。
医院急诊大楼人头涌动，看来真有不少伤员被送来了。周哲要停车陪陈若雨进去，她拒绝了。她谢过周哲，让他先回去，然后她自己悄悄地挤进了急诊大厅。
“这不是挺有社会意义的吗？要是医生的字端正又漂亮，让病人能看懂，大家心里就会踏实很多。像我现在这样就不知道我妈的病是怎么了。”
记者、警员、家属、伤者，还有其他的普通求诊病人挤满了地方。医护人员步履匆匆，忙成一团。
“你的嫌弃能用在有意义的地方吗？”
陈若雨再给孟古打电话，仍然没人接，于是她发了一条短信：“我回来了，看到车祸的消息，你在忙吗？看到短信请给我电话，我在花园餐厅等你。”
“啊，我有病历本，我看看。”她翻那本病历，想念一念诊断和医嘱，结果看了半天，认不出几个字，“你们医生的字真是丑，病历我都看不懂。”
陈若雨在医院中庭坐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感到肚子饿了。她小跑步去医院附近的面包房买了面包，又到小卖店买了矿泉水，怕与孟古错过，又赶紧跑了回来。
“是什么问题？”孟古的问话虽有职业病发作的嫌疑，陈若雨却觉得他的关怀让她高兴。
急诊大厅那儿的人少了一些，陈若雨又打了一次电话，没人接，于是又把短信发了一遍，然后回到中庭的长椅坐下了。她照例吃的是白土司就矿泉水。这次没有人半路杀出来跟她偶遇说话，孟古也没有出现。她抬头，看到了月亮和星星。
“嗯，没什么大事。说是我妈上星期住院观察了两天。”
这是她第一次在晚上的时候坐在医院花园，诗里说“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可她害怕思故乡，一思故乡就烦恼。她现在身在A市，她觉得很轻松，她离她的霸王龙先生这么近，她觉得烦恼离得有点远了。
“家里还好吗？”
等一下，错了，不是她的。陈若雨再咬一口面包。是桃花林里烂桃花们的霸王龙先生。
“刚才我爸在呢。”
她把手机拿出来再看了看，桃花林先生的图片依旧那么帅，可惜既没有短信也没有来电。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陈若雨耐下心来继续等。其实那个周哲还真是挺不错的，人好、和气、热心、有事业心、孝顺，跟他相处还是挺愉快的，如果不是回C市这件事，自己会不会愿意跟他相处下去呢？可是她没感觉到心动，就像梁思思说的那种相遇后心如小鹿乱撞的感觉，就像她当初发现她是真喜欢孟古那种慌乱无措的感觉，又好像……
“到了。”
“舍得回来了？”一句问话把陈若雨的思绪打断了。
她接了电话。孟古问：“到家了？”
她转头，看到了孟古，他换上了便服，一脸的疲惫，但问话里的语气还是相当不善。
陈爸出去了，还帮陈若雨把门带上。陈若雨叹气，老爸的这招“动之以情”真是用得太好了，她那一肚子怨气全得咽回去，还觉得自己真的太不体谅父母。
陈若雨撇撇嘴，忽略掉他恶劣的态度。孟古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身边。陈若雨给他递了瓶水，他摇头。
陈爸一看也晚了，于是说：“行行，接完了就赶紧睡吧。爸不说了，你明天别跟你妈倔就行，顺着她点，让她高兴。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你吃饭了吗？饿吗？”
“我接个电话。”她说。
他摇头，又点头。陈若雨居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把面包掏出来，“给，香蒜的，是咸的，先垫一垫。”
“你明白就好。”陈爸还想说什么，陈若雨的电话却响了，她翻出手机一看，是孟古。
“太干，不想吃。”
一番话说得颇有道理，陈若雨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又不喝水，又嫌太干。陈若雨不理他了，把面包收起来，陪他坐着。
“爸跟你说这些，是想你明天别跟你妈斗气了，她就那脾气，你顺着她点。明天先见一见那小伙子，说不定你们就能处得好呢。爸妈年纪大了，也总想儿女在身边的。你就算每月寄钱回来，在外头过得不好我们也不会开心啊。卖保险不是什么体面工作，但你妈生气也不全为这个，她也是心疼你。”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坐了一会儿，孟古忽然说：“陈若雨，你平常不是挺多话的嘛，说些话来听听吧。”
陈若雨一脸黑线，这么神奇的人物爸妈是从哪里找到的？居然也在A市工作然后还准备回C市创业，不但地域合适，连日后的工作都找好了。这简直就是为爸妈的愿望量身打造的男人啊。
“我哪有？”陈若雨不服气，“你忘了，我可是因为太闷被抛弃过的。”
“你看看你，这人还没见到呢，你就开始反对。你妈真的很用心，那小伙子听说也是在A市工作，不过他过一段时间就要回来创业，自己开公司，所以这人你妈特别满意。你们先认识认识，觉得印象不错，就可以自己在A市保持联络，处得好了，到时候就一起回来。工作的事，你要是觉得爸给你安排的你不满意，也可以跟他一起创业去嘛。你们都在A市工作过，见过世面，肯定能聊得来。”
“不会说话怎么卖保险？”
“可是，爸，我在A市有工作，就算回来相个亲，转头我就回去了，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对保险业务熟，能针对客户的具体情况做案子就能卖。不过我业绩确实是一般。”陈若雨想想，又说：“不过我的客户是最稳定的，而且老客户介绍新客户的情况也很多，那是因为我认真负责。”
“你妈呢，是想让你明天晚上去相个亲，没别的意思，不是逼你嫁，就是两家人认识认识，当交个朋友。人家父母我们是见过的，就是明天带上你们两个小辈，再见个面。你也不要有抵触情绪，顺一顺你妈的意，见一见，也没什么的。”
“嗯。”孟古靠在椅背上，似乎对她的业绩不怎么感兴趣。他显得很累，陈若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于是又静了下来。
陈若雨不说话，她知道家里还是妈妈做老大，爸爸也是个好面子的，有外人在他绝对不会给老伴不好看。
孟古忽然又说：“陈若雨，我心情不好，你说点什么调动下气氛吧。”
“是说打到十点就收了，可是她们几个兴头上来，我哪拦得住。你妈的脾气我又劝不动，说多了，在外人面前也没面子，就由她吧。也没多晚，以前你在的时候也看到她们通宵玩的，现在十二点多就收了，不常玩。”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去吃碗热汤面，然后回家赶紧睡觉吗？”
“她身体不好，就不要熬夜了，哪有熬夜打麻将的。”陈若雨也有些心疼。
“太累不想动。”
“有些话电话里不好说，你妈一打电话就来气，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你多体谅我们，别跟她生气。她这段日子，虽然身体不舒服，但也到处托人找关系，也想帮你相个好对象，现在终于是碰到一个合适的，所以她想让你回来相看相看。又怕你还跟她斗着气，倔着不愿回，所以才让我那么说的。你看看病历，也不算骗你，她是病了，你回来看看也是应该。这么长日子，她一直闷得慌，这两天才玩两把麻将。”
这理由！陈若雨皱眉头。“心情不好吃糖就好了，不过我没带榴莲糖。”
陈若雨咬着唇，说不出话。
“讨厌榴莲味。”孟古毫不客气地表现对那味道的反感。
“这是你妈的病历，你看看。爸爸骗了你是不对，可也不是完全骗你的。你妈上星期去医院住了两天，心脏不好，观察了两天也没看出什么来，还是老一套说法，要多休息，保持心情愉快，别劳累。你妈这人脾气就那样，你也是知道的，她说话不好听，嘴硬，但她心里也是疼你的。你卖保险那事，她是气得够呛，再加上那一段时间找不到你，她也着急，天天吃不好睡不好，这才病倒了。想让你回来工作成家不是害你，原本是说你在外面有出息，有好工作，那就让你在外头闯一闯，可如果你过得不好，那为什么不回家来呢？”
陈若雨瞪他，“那我不知道要怎么调动气氛，你该去吃饭然后回家休息。”
陈若雨忙起来给爸爸搬椅子。陈爸坐下来，递给陈若雨一本病历本。
孟古转头看她，手指揉揉她眉心，“哄我开心不是你最拿手的吗？”
想了半天，正准备拨电话过去，房门被敲响了两声。陈若雨应了一声，陈爸推开门走进来，小声说：“我看你的灯还亮着，就过来说几句。”
陈若雨惊得睁大眼，“我什么时候有这强项了？”
可是他们这样骗她回来，她又觉得很生气。她拿出电话，默默看着屏幕上的桃花林先生图片，很想给孟古打电话，这么晚了，她又怕把他吵醒。可是他会不会在等她？他让她多晚都给他打一个。她不想让他也为自己担心。
“我从手术室出来，心情糟透了，很累。可是当我看到手机有四通未接来电和两条未读短信，我忽然觉得心情又好些了。”
陈若雨呆呆坐着，想着妈妈刚才说的话，心里头真的非常难过。她说他们两口子整宿整宿睡不着，陈若雨想象着那个场景，再想想自己今天的心情，感到非常愧疚。
这变态。陈若雨瞪他，总把别人的担心当娱乐。“你还好意思说，你还说今天要接我的，干吗不给我打电话？”
陈若雨点点头，陈爸出去了。陈若雨听得外头砰砰收桌子的声音，又听得她妈妈骂了几句，然后是父亲的低声劝，过了一会儿，安静了。
“你都有专人接送了，还一路送到家门口，以后还要手拉手把家还的，我干吗还要拿热脸贴冷屁股？而且你昨天挂我电话！”他说起来就生气，“挂我电话了还不主动打给我，我当然不能先打。”
陈爸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说道：“你休息会儿，我去看看你妈。”
他是在耍脾气吗？这人真是讨厌。陈若雨好想拍他。“快去吃饭了。”她不想理他了，又不愿意丢下他不管。
“不吃了。”陈若雨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没胃口。”
“还是吃点吧，爸给你做碗面条。你坐车也累了，吃完好好休息休息。”
“我再给你打几个电话，你别接，然后你看着有未接电话心情就爽了，就有胃口了。”
陈若雨摇摇头。
孟古失笑，伸了伸他的长腿，“我就说你最会哄我开心了，这么白痴的办法都想得出来，真是让人高兴。”
“饿不饿？”陈爸又问。
啪地一下，陈若雨终于忍不住拍他了。
陈若雨咬着唇，点点头。
孟古揉揉胳膊，嘀咕嘀咕地埋怨她暴力，然后舒口气，又靠在椅背上不说话了。
陈爸把她按坐在床边，跟她说：“刚回来，别跟你妈吵。”
“你到底要不要去吃饭？”陈若雨有些不耐烦了，真想给他补一脚，但她忍耐着，问他：“胃疼不疼？”
陈妈还想说什么，陈爸却是动作飞快地推了女儿进房。陈若雨的房间是间七平米左右的小屋子，一床一柜一桌便已经满满当当。她这两年去了外地，但房间还是被打扫得很干净。
“有点。”他答了，点头。
陈爸在一旁着急劝：“哎哎，太晚了，快别说这些。女儿刚回来，也累了，让她先休息休息。有什么明天早上再聊吧。”
“走了，找家粥店或者面馆，喝点热汤会舒服些。”
陈若雨眼眶发热，鼻子一酸，瞪着眼睛强忍着泪意，只觉得又是难堪又是难过。
她去拉他，他却忽然举起双手，说：“陈若雨，刚刚有两条生命，在我这双手里溜走了。我救不回他们。”他的声音又低又沉。
“你也知道骗人不好？你也知道担心？”陈妈妈嗓门更大，一指头就向女儿指了过来，“你想想你干过的好事！什么贸易公司的经理，什么工作一年升职了，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那时候我们发现情况不对找你，你电话也停了，也不知道住哪儿，找人找不到，又是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地，身边没个人，我跟你爸几宿几宿地睡不着觉，那不是担心？我说过你什么吗？老娘憋了一肚子火还没教训你，你倒是厉害了，一回来就大声吵吵。担心？你知道个屁担心！”
陈若雨一呆，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玩笑，没有调侃，有着确确实实的悲哀。他在为他的无能为力感到难过。
“那你也不能骗人啊。”陈若雨火气直往上冒，“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
“陈若雨，我原本想好了你一回来就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但现在心情太糟糕。”
陈妈妈手上麻将牌一丢，大声骂道：“你连夜赶回来了不起吗？老娘我拉扯你这么大，你坐个夜班车就觉得委屈了？”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陈若雨黯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陈妈妈从门口回转客厅，开始收拾麻将桌，也不理女儿。陈若雨越想越气，大声道：“不是说心脏病吗？我怕真出什么大事，赶紧连夜回来了。没想到这病得都能打麻将了！”
“我以为做医生久了对这些会看得开，可原来我的修为还是不够，那些家属绝望的眼神和号啕大哭，真的让我难过。”他喃喃自语，“我的手，没有救回他们。”
陈妈妈看女儿脸色不好，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把牌友都送出去了。陈若雨冷眼看着，紧紧咬着牙关，说不出话来。陈爸也有些心虚，他给女儿倒了杯水，问：“不是说明天早上回来的吗？”
陈若雨拍拍他的肩，但还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好。她想了想，忽然在包包里翻了起来。
陈妈妈看到女儿，有些吃惊。陈爸在房间里听到动静也赶紧跑出来，看到陈若雨回来，又惊又喜，急忙招呼她坐下休息。
她摸出一支护手霜，然后拉过孟古的手，摸了摸，把护手霜挤在他的手上。她帮他把护手霜揉开，按摩着，让护手霜一点点渗到皮肤里。
“哟，这不是小雨吗？你妈还说你明天回来呢，今晚就赶回来了。”
“是不是消毒了之后没抹护手霜？手好干。医生的手很重要的。你这人吧，得有自知之明，你就是个医生，当自己是神仙吗？你还年轻呢，还有许多要学的医术，你有努力救他们，他们知道的。就两个没救过来，不是还救了很多别的人吗？”
陈若雨有些傻眼，又气又想哭。
孟古没说话，抬头看了看她的脸，又低头去看她帮他揉护手霜的手。
最后那句，陈若雨听出来是自家妈妈的声音。她拐进客厅，看到了麻将桌和正在散场告别的几个妈妈级牌友老人家。
“当医生的，哪能这么脆弱，这点压力都排解不了，你以后怎么给更多的人动手术呢？像我们卖保险的，经常被别人拒绝挂电话，还有人用粗话骂过我，要是我也太脆弱，那电话根本就不用打了。”
“不了，明天我女儿回来。等过一阵子，我给你们打电话。”
“你哪有脆弱，你的神经跟大象腿一样粗。”孟古忍不住插话，声音小得让陈若雨听不太清。
“明天还开台吗？”
“你嘀嘀咕咕什么？”陈若雨揉完一只手，换另一只，“反正呢，你当医生的就该会好好照顾自己啊，什么没胃口就不吃饭啊，没心情就耍赖不回家啊，这种事不能再做了。知道吗？把自己照顾好了，才能照顾病人啊。你们医生工资这么高，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有压力也是正常的。要自己克服嘛。”她越训越没边，连工资高都出来了。孟古听得一会儿挑眉头，一会儿皱眉头。
“手气好没办法。”
好不容易两只手都揉好了。陈若雨拿过他两只手掌看了看，很满意，“好了，你看，便宜的护手霜效果也不错的。你的手这么大，真是太浪费了，得花三倍的量才能抹好。”
“看你高兴的，全是你赢了。”
她收拾好包包，把他拉起来，用颐指气使的口吻说：“走，吃饭。吃完饭回家，回家就洗澡睡觉。睡完觉起来又是一个精神抖擞的帅气医生了。”
“那今天就这样。”
刚拉着走了几步，却觉得手腕一紧，有股反作用力将她拉住了。她回头一看，孟古手上用劲，将她拉进怀里。陈若雨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了，就见眼前一暗，他低了头，吻在她的唇上。
陈若雨赶到C市家的时候已经凌晨十二点多，她怕打扰父母休息，就拿了钥匙轻轻开门。可没料到刚开门进屋，就听到好几个人的声音。
陈若雨眨眨眼睛，感觉到他柔软的双唇。他没像上次一样轻触即离，反而加重了力道流连不去。陈若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本能地抬臂抱住了他的脖颈，分开了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