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那按察副使郭涛利用老太监的死，想将天底下的方士全都一窝端，所以才下手这么狠，毁了您百年道行，他身后另有大靠山，姓郭的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贪花好色，我有他的把柄……”
甄老大是身上有绳子捆着，否则一定上前抱住辛景宏的大腿。
辛景宏淡淡将他打断，好似完全不感兴趣：“若只是这个，你就不必说了。”
“嗯？什么用处，说说看！”辛景宏似笑非笑，又吩咐旁边的众人：“继续挖，别停！”
“……”甄老大眼见院子里的大坑越挖越深，又闻到自灵堂隐约飘出来的血腥气，全副心神调动地飞转，突然福至心灵，脱口道，“大仙，我会些训练鸟兽的本事，能帮人制造祥瑞，常言道真天子百灵相助……”
甄老大求生的欲望空前强烈，挣扎着大叫：“大仙饶命。小人对您还有用处！求您饶了小人这条狗命！”
他生怕辛景宏不当一回事，嚷嚷得很大声，旁边屋内袁正方连连皱眉，脸上浮现怒色。
这是要活埋他啊。
辛景宏未置可否，停了片刻方道：“冯全被杀，若说你不曾参与，我是不信的。像你这种人，不留个把柄在我手里，我也不敢用你！”
不容他多想，辛景宏没有留下观看鳄鱼杀人，已自灵堂里跟了出来：“就这里吧，挖个坑。”
“有把柄，小人有把柄。”
大江屯的这些人看起来还不算完，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打消对方的杀心，保住自己这条命？
“给他松绑吧。”
好不容易认回来的便宜女儿，好好一棵摇钱树就这么没了？
“大仙，那只鳄鱼是我带上船的，小人与那老太监有破家灭门之恨，本意是想找个机会直接干掉他。不想栾道人那女徒发现了我的意图，威胁小人同她联手，杀老太监的同时栽赃给姓栾的。她还说动了那小昌子也参与进来，怎么动手，怎么相互打掩护全是她的主意，小人愿意把整个过程都写下来，交给大仙保管，日后若有二心，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那个嚣张的，不可一世的老太监当年不过说了句话，就害得他万贯家财化为乌有，冯全死时，带给他是计谋得逞的无边快意，而这会儿，他浑身是冷汗，两条腿都是软的，就算松了绑也站不起来。
他冲着辛景宏笑得谄媚。
这同冯全死的时候给甄老大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那你写吧。”辛景宏叫人把纸笔丢给他。
轰隆隆，连笼子都在震颤，很快芊尘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甄老大为求活命什么也顾不上了，趴在地上，奋笔疾书。他再不肖，当年亲爹号称半城，供状写得十分顺畅。
“不，不要！不！”
他写至中途，辛景宏问了一句：“那女子不是栾道人的徒弟？为什么要陷害师父？”
临出门的时候，他瞧见两个年轻人叉起瘫软如泥的芊尘，送到了笼子门口，而后打开了笼门。
甄老大闻言嗤笑一声，不屑地回答：“什么徒弟，掩人耳目罢了，不过是姓栾的养在身边的婊子，你看她先勾搭冯明通，后搭上郭涛，以前还不知陪多少男人睡过。这等女子活在世上，实在令生她的人蒙羞，也罢，听闻她娘也是一般的货色。”
几个“信众”上来，拖了甄老大就走。
芊尘这个便宜女儿已经死了，何妨替他做一做杀死冯全的主谋。
辛景宏见状嘲讽一笑：“行，你俩说了算。本大仙说话算话，开笼，将她喂了那条龙，至于你么，我决定给你换一种死法，来人，拖他出去。”
当年被个婊子吸引，中了仙人跳，而今随着这句话出口，甄老大竟觉着二十年的耻辱一扫而光，隐约透着畅快。
芊尘将眼闭得死死的，没有吭声。
他下笔越写越快，全未留意即将要投效的“大仙”已经半天没说话了。
甄老大冲着芊尘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她，她和昌公公是一伙的。”
辛景宏低头俯视着他，好似看向世间至毒之物，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厌恶。
“不用，我来了。”辛景宏粉墨登场，大步走了进来，“商量出来人选了么？”
灵堂里，那只鳄鱼一直未能得脱牢笼，而芊尘也还活着，她被堵上了嘴，歪倒在地，两眼瞪得大而空洞，由屋外传来亲生父亲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如坠地狱，身体虽是完整的，心却被撕成了碎片。
灵堂门口有人高喊：“快，通知大仙，时间到了。”
泪早就干了，对她而言，从小就渴望的父母之爱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香炉里，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成灰。
真相如此残酷，还不如刚才葬身在鳄鱼之口。
芊尘惨然而笑，闭上了双眼。
燕韶南还在返回安兴的路上，就接到了父亲的传书。
时间所剩无几，甄老大目光闪烁了一下：“好。爹发誓，爹一辈子未娶就是为了你们娘俩。”
按照她的计划，辛景宏当着袁御史一出戏唱罢，案子干净利落地破了，她手里握着栾道人的供词竟然没有派上用场。
芊尘大睁着无神的双眼，茫然望着虚空里的一点，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好一会儿方才喃喃低语：“命，到底是什么是命？娘说不定还活着，姓栾的只是将她卖了，若您能活下来，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她，带她享享福，过几天好日子。”
拿到了甄老大的自白书之后，袁正方立刻升堂，审问芊尘。
甄老大望了望香炉里那根已经燃了一大半的香，感觉到了时间紧迫：“生死由命，咱们做成了那件大事，大约这便是报应吧。孩子，你多想想你娘，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受那姓栾的逼迫，连娼妓都不如。你呢，若不是爹，走的还不是她的老路？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遗憾的，不如心一横，重新托生个好人家。”
燕如海等人得以一旁听审。
芊尘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芊尘得知甄老大对她的关心疼爱由始至终全都是假的，不过是在利用她，几乎失心疯，意志被彻底摧毁，竹筒倒豆子一般，对自己如何听令于甄老大的安排而杀人之事供认不讳。
甄老大说话声音虽小，但他口齿清楚，这番话说得毫不含糊。
她的最后一点人情味儿给了小昌子，从头到尾没有提对方一句。
“别怕，被它咬死其实还不错，痛苦只有一瞬，比上吊服毒都要痛快得多。与其被他们戏弄折磨，不如这么着一了百了。你是女子，他们有一万种法子叫你生不如死，爹不放心，一会儿时间到了，你站出来，到时闭上眼睛，爹在这里望着你，咱们来生再做一家人。”
不过到这会儿，现有的证据已经很清楚了。
若是必须给王达抵命，她也希望能够换一种死法。
辛刑书奉命以金针放血唤醒了小昌子，果如他所说的那样，弥留之际的小昌子神智十分清醒，听了甄老大和芊尘的供述之后苦笑一声：“你们既然都查得这么清楚了，又何必费力气弄醒我？你们知道他为了长生不老和断肢重续做过多少缺德事吗，算了，说出来吓死你们，我就要去阎王爷那里同他对峙了，但愿地狱里有公道。”
这叫她如何能不怕。
他在自己那张供词上画了押，半个时辰之后咽了气。
当时这只怪物动也不动地伏在舱底，甄老大说要触怒它很简单，只需靠近它，惊动它，它就会扑上来将猎物生吞活剥。后来，她也见到了冯全那被袭击后支离破碎的尸体。
袁正方当即决定带着冯全案的两名真凶和冯家堡众案犯回京，而那条大鳄鱼也被关在笼子里，一同送入京城。
若她是初次见着眼前这条巨大而丑陋的鳄鱼还好，可先前在那艘楼船上，甄老大就曾经带她看过了。
消息不胫而走，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
芊尘拼命地点了点头。
破案的是适逢其会的燕如海，冲在前面战风斗雨的是袁正方，而燕韶南却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安兴，知道内中详情的只有寥寥几人。
“怕了？”
崔绎依旧说不了太多话，借着《侠客行》的诗句“事了拂衣去”盛赞她这一番作为乃是“深藏身与名”。
她双唇动了动，轻轻喊了声“爹”。
燕韶南病还未好利索，弹了一会儿《孤馆遇神》，恹恹地道：“羽中君，这个案子好烦啊，我不开心。”
芊尘抬起泪蒙蒙的大眼睛望着他，着实是我见犹怜。
“要怎么才能好？”
“看来一会儿咱俩要有一个死在笼子里，别哭了，打动不了他们的，别以为那姓景的会言而有信，放剩下那个活着离开。”
崔绎心说，难不成是需要很多很多的金子。
甄老大见芊尘满脸是泪，努力挣扎了一下，想往她那边靠靠，无奈被捆得太结实了，只得作罢。
“不知道。不想看到丑陋，也不想觉着谁当真可怜。”
辛景宏离开灵堂之后，其他的人不知是懈怠了，还是故意给他俩机会商量，四散开来各忙各的，很快那精钢笼子前面就只剩下了甄老大和芊尘二人。
崔绎努力地回忆，暗忖：小姑娘还挺多愁善感的，怎么才能叫她心情好起来呢？
一炷香燃尽，差不多只需要两刻钟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