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偷摸路边尿个尿结果过来个车开着大灯还照身上了似的那么让人手足无措。
是慌张，是手足无措。
不知道是该继续尿还是拉上拉链。
不，不是没面子。
爷爷奶奶今天睡得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儿子孙子都回来了高兴，俩人聊到快十点，爷爷才去睡了。
非常没面子。
奶奶拿了点儿刚做好的糖饼到方驰屋里。
而是因为他的紧张和尴尬被孙问渠看出来了。
“你爷爷刚做的，还热乎呢，”奶奶说，“你饿了就吃，拿两个给水渠。”
不是因为孙问渠又抽风逗人。
“嗯。”方驰应了一声，拿过一个饼就开始啃。
有点儿恼火。
他写了一晚上卷子也没写完一份，老走神，但走哪儿了又不知道，不过走神走饿了是真的。
方驰没理他，飞快地两步窜回了自己屋里。
“别光自己吃啊！”奶奶推了他一下，“给人水渠拿过去。”
“没有，”孙问渠拿着碗从他身边擦身而过，“逗你的。”
“嗯。”方驰又应了一声，还是啃着饼。
“啊？有吗？”方驰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已经紧张成这样了吗！
“去啊，”奶奶急了，又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小王八蛋！”
“顺拐了。”孙问渠在后面说。
“哎知道了。”方驰一手拿着饼一手端着盘子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出屋子，在孙问渠那间房的门上轻轻踢了两下。
“哦。”方驰回过神应了一声，转身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没锁。”孙问渠应了一声。
“行了去看书吧。”孙问渠冲他挥挥手，拿起了桌上的碗筷。
“哎我没手开门。”方驰边吃边说。
方驰没有说话，看着手里的陶片有些出神。
奶奶啧了一声，伸手把门给打开了。
“天灵灵地灵灵，不挺好的么，”孙问渠啧了一声，“保佑学渣高考顺利。”
屋里孙问渠光着个膀子仰头靠着椅背，腿搭在桌上，嘴里还咬着支铅笔，门打开的时候他往这边瞅了一眼。
方驰看清字之后没忍住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好不了了。”
接着就跟被砸脚了似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抓过旁边的衣服套上了：“哎呦奶奶您怎么还没睡啊？”
很小的六个字。
“做了糖饼，你俩一块儿吃，”奶奶笑着说，“还不好意思呢，我看方驰都看腻了。”
是一个用黑色皮绳吊着的小小的双面白陶片，四叶草的形状，正面还做出了细细的花脉，背面……背面有字儿。
“是么，”孙问渠笑了笑，往方驰身上扫了一眼，“我还没看过呢。”
一听到马亮也有，方驰隐隐松了口气，伸手接了过来。
“一块儿洗个澡不就看了。”奶奶说。
“至于么，还要强调一遍，”孙问渠眯缝一下眼睛，从桌上拿过一个东西递了过来，“给，我没灵感的时候瞎做了玩的，你和亮子一人一个。”
“对啊。”孙问渠往椅子上一靠。
灵犀俩字儿让方驰一阵紧张：“我那个不是挂脖子的，它就是一根……骨头。”
“奶奶，”方驰用胳膊推着奶奶往楼梯走，“你赶紧睡觉去吧，下楼慢点儿。”
“哎我送你东西呢，”孙问渠叫住他，“咱俩挺灵犀的，我送你这个也是挂脖子的。”
方驰进了孙问渠屋的时候，发现他又已经把穿上的衣服脱掉了，继续光个膀子坐在椅子上。
“……我先……去看书了。”方驰转身打算出去。
“黄总呢？”方驰把盘子放到孙问渠手边的小圆几上。
“你戴就挺傻的，”孙问渠笑着说，“我戴就不傻，什么人什么范儿，你就是猴范儿。”
“被子里，”孙问渠拿了个饼，“哎哟太棒了，这是爷爷做的吗？”
“傻不傻啊，”方驰说，“骨头项圈小子也有一个呢。”
“嗯，趁热吃，我爷爷的糖饼全世界最好吃，”方驰掀开了孙问渠的被子，看到了正舒服地铺在床上的黄总，“这个没良心的……”
“这个可以……”孙问渠继续研究着小骨头，“两边打眼儿，穿根绳子就能挂脖子上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有些后悔掀被子这个动作，被子一掀，不光是椰奶味儿扑面而来，还混杂着孙问渠的气息。
顿时就有种待不下去了的感觉。
“猫。”方驰把被子盖了回去，站在床边定了定神。
伴随来的是一阵心慌和爬过皮肤的悸动。
“哎，”孙问渠伸了脚过来，用脚尖在他屁股上点了点，“给我拿点儿水来，不，来点儿……”
而现在，这间已经带上了椰奶香味的小屋子，跟他面对面站着的孙问渠，关键孙问渠还很正常没有抽风，这突然就让他想起了轻轻地那一碰。
“哦，”方驰马上转身就往外走，“巧克力是吧。”
或者说是强行没再去想。
“有吗？”孙问渠在后面问。
这段时间忙着复习，这两天又着急孙问渠晴天霹雳般地突然消失……再见面居然是在爷爷家里，看到孙问渠的那一瞬间，他除了松了口气和莫名其妙的几分开心，居然完全，没想起来他们之前有过那么尴尬的一幕。
“有，我带了。”方驰跑下了楼。
是的忘了。
客厅里没人了，只有小子自己坐在那里挠痒痒，挠得特别陶醉，方驰下来它都没听见，背着个身还在挠。
这次见面，孙问渠和他都没再提那天晚上的事，孙问渠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他自己……是忘了。
“爽吗。”方驰过去轻轻踢了它一脚。
方驰突然就有些尴尬。
小子吓了一跳，回头的时候没平衡好直接栽了个跟头。
孙问渠在看小骨头没再说话，他站在屋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黄总在孙问渠的枕头上团着，嗲兮兮地喵了一声。
“个愣货。”方驰笑了起来，跑进了厨房，小子一溜烟跟了进来，转着他转。
“哦。”方驰放下碗筷。
家里材料不是很充足，只有巧克力和牛奶，什么花生碎核桃碎都没有，方驰在厨房里找了半天，只找到一瓶胡椒。
“别啊，”孙问渠拦下他，“我一会儿自己拿去洗，我租房又不是住酒店。”
又在爷爷屯的年货里翻了翻，找到了一袋腰果，这个还成。
“那就好，”方驰吸吸鼻子，拿了桌上的碗筷，“这个我拿下去吧。”
方驰把腰果搁盘子里用勺压碎了，撒进了巧克力里。
“我没真让你送我东西，就逗你呢，”孙问渠笑了，“不过这个挺有意思，我喜欢。”
折腾了半天算是把这锅巧克力做好了，拿着锅准备离开厨房的时候他还奇怪小子怎么没在脚底下转悠了。
“没，捡到的时候就这样，我觉得很漂亮就捡回来了。”方驰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转头看着桌上的笔记本。
一出厨房往院子里一看，发现小子和孙问渠一人一狗一块儿坐院子里仰着头，孙问渠身上裹着件军大衣，头上还戴了个雷锋帽。
“谢谢，”孙问渠马上说，又低头研究着，“打磨过吗？怎么长得这么标志。”
这打扮真是美得很。
“嗯，”方驰笑笑，“我小时候弄的，送你玩，就是不知道……”
“干嘛呢？”方驰有点儿吃惊，“傻狗望月啊。”
“什么？”孙问渠接过来看了看就愣了，“骨头？”
“银河，上回来的时候我都没仔细看，”孙问渠指了指天空，“这阵儿天天看，真漂亮……”
“一会儿拿吧，”方驰说，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小骨头递了过去，“给你这个。”
“我从小看到大，”方驰拿着锅走过去也仰起头，“我很小的时候就能认出很多星星和星座了。”
孙问渠过来开了门：“我正要拿碗筷下去呢。”
“做好了？”孙问渠看着他手里的锅。
他拿着这根小骨头去隔壁敲了敲孙问渠的门。
“嗯，进屋吃吧？”方驰缩缩脖子。
山上捡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骨头，但非常漂亮完整，他捡回来找到学校的老师帮忙，清理漂白什么的弄了好几天才处理好，一直当个宝似的收藏着。
“我就在这儿吃。”孙问渠一抬手，手里拿着个杯子伸到了他面前。
方驰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了一根大概三四厘米长的小骨头，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
方驰叹了口气，给他倒了一杯：“你够吗？要够了剩下的我吃了啊？”
这抽屉无论谁收拾屋子都不会动，里面都是他的“宝藏”，从小到大收集的各种小玩意儿，每次回家他都喜欢拿出来瞅瞅。
“够。”孙问渠说。
方驰笑了笑，低头拉开了抽屉，在里面翻着。
小子一直在旁边摇着尾巴等吃的，方驰进厨房找了根小香肠给它吃了。
猴儿？
本来觉得挺冷的不想在院子里呆着，加上跟孙问渠这么单独待着……但他都已经端着锅走进屋里了，却又只是加了件外套扣了个帽子又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窗台上放着的小花盆之前没仔细看，这会儿凑过去看了好一会儿，如果没人告诉他是孙问渠做的，他肯定以为这都是买的，成套的那种，而且价格不会便宜，文艺青年装逼专用款。
出来抽根烟吧。
走到二楼，想去敲孙问渠房间的门时又停下了，想了想之后方驰先回了自己屋里。
方驰蹲在台阶上，点了根烟叼着。
“嗯。”方驰应了一声上了楼。
“你不发愁的时候也抽烟啊？”孙问渠喝了一口巧克力，又从军大衣里摸出个糖饼来啃了一口。
“一会儿你上去问问水渠脚多大，我顺便给他也做一双。”奶奶说。
孙问渠看着他呛了一口烟，咳了好一阵，烟瘾都咳没了，最后把烟掐了才指着他说：“你把饼揣哪儿呢？”
“没，”方驰过去伸脚在奶奶做好的鞋底上比了比，“脚还能总长啊。”
“这儿啊，”孙问渠拉开大衣，连饼带盘子都搁在他腿上，“不得保温呢么。”
看到他进来，奶奶招了招手：“过来，我看看你脚是不是又长了。”
“……给我一个。”方驰说。
“走，进屋。”方驰搓了搓小子的脑袋。
“自己拿，”孙问渠一手饼一手巧克力地吃着，“我腾不出手。”
抽了几口烟就掐了，冷。
“哦。”方驰站了起来。
有点儿冻手，晚上估计会下雪，小子一条短毛土狗坐地上靠在他腿边倒是很踏实。
走到孙问渠跟前儿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这个“自己拿”难度有点高。
收拾完厨房，他蹲在院子里点了根烟。
他要拉开孙问渠的衣服从他腿上拿起一个饼。
今天听着却莫名其妙地有些惶惑。
“拿啊，”孙问渠看了他一眼，把胳膊抬了起来，“赶紧的。”
以前这些话他听也就是笑笑。
方驰犹豫了一下，弯下腰，伸手扯开了孙问渠的军大衣，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以及并没有尴尬，他没有刻意保持距离，选择了正常的姿势。
方驰差不多能理解，奶奶没什么文化，想法很简单，就盼着他能早点安顿下来，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不图什么大富大贵，安稳把小日子过好就行。
在他准备拿饼的时候，孙问渠身体微微往前一倾，突然在他耳边轻轻唱了一句：“yourheart……”
吃饭时那样的谈话从他上初中起就经常会有，自打前两年邻居家小时候总带着他一块儿满山跑的哥哥20岁结婚过一年就生了个儿子之后，奶奶就说得更多了。
孙问渠带着磁性却又不算低沉的声音很好听，方驰手哆嗦了一下差点儿把盘子给掀了，拿了个饼就赶紧往后退，一脚踩在了小子脚上。
方驰收拾了碗筷去洗。
小子吱地叫了一声，他又赶紧跳开。
每到冬天奶奶就会做一堆毛线拖鞋发给众人，还做了好几双小孩儿的，也不知道给谁备的。
“won'……”孙问渠笑了起来，唱到一半笑得唱不下去了。
吃完饭老爸老妈陪爷爷奶奶又聊了一会儿就回了新屋那边休息，爷爷在屋里开了电视看新闻，奶奶坐在一边用钩针钩拖鞋。
“我跟你说，真听不懂。”方驰冲他呲了呲牙，蹲回台阶上吃了一口饼，又很专心地把糖都嘬出来。
“让你爷天天给你做！”奶奶马上说。
“没事儿，”孙问渠往后一靠，“你能猜得出。”
“鱼好吃。”方驰说。
方驰没再说话，闷头吃着。
“这孩子！”奶奶又拍了他一下，“一到关键时候就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沉默地吃饭宵夜，俩人都没再说什么，但让方驰没想到的是，这种沉默意外地没有让他觉得尴尬。
方驰笑了笑没说话。
“你平时早锻炼吗？”孙问渠吃完饼拍了拍手。
“那你上大学了就快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再带回来让奶奶看看。”奶奶拍拍方驰的胳膊。
“嗯，跑步。”方驰重新点了一根烟叼着，把手里剩下的一小块饼给了小子。
“他不上大学也不能现在就结婚啊，”老爸给奶奶夹了一筷子菜，“看你这心操得有多远啊。”
“明天陪我去跑步吧。”孙问渠说。
“那我不是还得等好多年。”奶奶叹了口气。
方驰看了他一眼。
“能说到一块儿去才能把日子过好嘛。”爷爷很严肃地说。
对于方驰来说，这话说的挺那啥，没有问明天能不能一起去跑步，也没说明天一起去跑步，而是说“陪我去跑步”。
“花那么多钱找个女朋友啊？”奶奶说。
这让方驰莫名其妙地就想答应，像孙问渠这种废物，在山里跑步，感觉随时都有摔不见了的可能。
“你不懂，大学里谈的女朋友才有共同语言。”爷爷说。
“嗯，”方驰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你现在天天跑步啊？”
“我就觉得吧……”奶奶还想说什么，爷爷在一边拍了拍她，她不满地说，“怎么了！”
“跑啊，你爷爷四点半就起来在后院领着你奶奶练八段锦，”孙问渠笑了笑，“我撑到五点半他俩练完也就睡不着了，就起来跑步。”
“他有他的想法，随他吧。”老妈笑笑。
“我说你怎么瘦了呢……要不我跟他俩说说，”方驰有些过意不去，“换个地儿练或者换个时间。”
“大学学费多高啊，”奶奶啧了两声，“我估计你也考不上什么好学校，不如去店里帮忙，还省心，然后找个合适的姑娘把婚一结，我就等着帮你带孩子了。”
“不用，”孙问渠伸了个懒腰，“我最近睡得早，中午也能睡一会儿，不影响我。”
“学费我有。”方驰啃着鸡腿说。
“哦。”方驰应了一声。
“该赚的钱还是要赚的，方驰上大学，以后结婚买房什么的都要用钱呢，”老妈说，“这些都要攒出来。”
“我瘦了？”孙问渠瞅了他一眼，“我就轻了四斤你都能看出来？”
“你们也别太累了，老想着赚钱，钱也赚不完。”奶奶说。
“感觉……瘦了。”方驰咳嗽了一下。
“凑合，”老妈说，“上回小姑给介绍的那单赚了点儿钱，还说这次回来得好好谢谢她。”
孙问渠笑着进了屋，拿了衣服去洗澡了。
“店里生意还好吧？”爷爷问。
方驰也回了屋，趴在床上又强行看了一会儿书，大概三行，然后就抱着书睡着了。
方驰挺长时间没见着老爸老妈，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尴尬，话也不多，如果只是跟爷爷奶奶吃饭，他一顿饭都能边吃边说，现在老爸老妈在，他基本就是听了。
回了家就是踏实，也许知道孙问渠没事也让他踏实。
“就是。”奶奶说。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
“剩就剩吧，”老妈笑着说，“哪年不是这样啊，再说爸妈也不是给你做的，给大孙子做的。”
早上有人推他的时候他还很不乐意地说了一句：“别烦我。”
“剩，剩，”方驰笑了，边吃边说，“就剩。”
“哎就烦死你，”孙问渠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黄总挠他！”
“剩就剩了，我孙子回来过年了有多少吃多少，就你啰嗦，”奶奶说，“过两天剩的还要多呢，过年不剩点儿菜叫过年吗。”
方驰有些迷糊，对于孙问渠进了他屋站在他床边这事儿都没来得及震惊，直到黄总的爪子在他脑门上按了好几下，他才睁开了眼睛。
“那就是剩菜了啊，先留出来就……”老爸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孙问渠一身运动服站在他床边，运动服上印着一只很大的卡通熊，袖口上还有一只，脑袋上戴着一个毛线帽子，带个毛球的那种。
爷爷奶奶弄了一大桌菜，老爸说吃不完，想先留出一些来明天热热吃，奶奶不干：“吃不完就吃不完，吃不完的明天吃不也一样吗！”
方驰迷迷瞪瞪地看了他半天：“童装还有这么大码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