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满嘴猫狗，我冷笑道："猫若无情，也是主人家对它不够尽心尽力。陛下的爱宠丢了，却找我来作甚？"
他的眉拢起不悦的弧度，似乎是察觉了我态度上的变化。"如果孤不亲自前来，如何知道养在身边几年的小东西竟会跑到这么荒僻的地方逍遥自在？丫头，你说这猫儿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叼去了？"
他略略偏过头去，将眼角的余光投在我的脸上。雪阁后镂空的长窗外挂着一轮满月，映衬在他的背后，月轮硕大，他坐在一片月华正中。诡丽的夜色下，他的侧影美若昙花。
"陛下日理万机，怎么会有空跑来这冰冷刺骨的无缺城？"
"我找你，是想问问这无情的猫儿，可愿随孤回家了？"
我浅浅地笑了起来，将心中残留的最后一摸淡影彻底抹去。
他的话才说完，我一声漫过一声的浅笑蓦地响起，迷跌回荡在穹隆下。他的眉峰拧立，看着我无法自抑地笑弯了腰。直到胸口中最后一丝力量耗尽，我才收了声，缓缓直起脊背，傲然把视线投过去。
金座之上的这个男人陌生，威严，他的眼眸中不再只有我的身影，或许，从来也不曾有过。
"家？不知陛下说的家是哪里？是当年皇世子的紫宸府，还是如今陛下的皇宫？陛下错了，我没有家，我从头至尾，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他是帝王，是东皋万千黎民口中的明君圣主，他有江山社稷，有满襟抱负，他不是我的阿荻，那个桃花般美丽的少年已经消逝在我的记忆中。
"一……人？"他把玩着拇指上戴的碧玉扳指，手指一圈圈地抚弄着，玉色碧绿如洗，在他的手中莹华璀璨，"你喜欢这戒指吗？"
一声熟稔的称呼入耳，心尖上仿佛被他的指尖点住，微微疼了一下。我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该面对的终究还是逃不掉。我抬眼将目光锁在他的眉目间，细细端详。他的容颜潋滟如昔，只是举手投足中，已经凛然不同往日，透出独属于君王的威不可侵。
我点点头，"它很美，和陛下很般配。"
他冲我遥遥地伸出手，管玉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暧昧的笑容越发深印在唇畔，"小野猫，我想你了，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我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件玩物，碧绿的颜色，很漂亮，很讨喜。可惜玩物就是玩物，总归是一件用不上的东西，原先它丢了，我也不上心，丢就丢吧，去了一件，总还能再弄来一件新的。不过如今我把原先丢的那只找回来了……"他淡淡地扫我一眼，续道，"丫头，如果你是我，怎么选呢？"
他故意顿了一下，等我接下去，我看他半晌，吊个白眼接道："我当初如何，现在又如何？"
"哪个更合手，陛下自然该选哪个。我不是陛下，无法替陛下决断。"
他的眼中流光闪烁，扑哧一下闷笑出声，"以为这些年下来，你那性子多少会收敛些，想不到还是当初那样儿……"
他的眸光灿若辰星，几乎与手中的碧玉不相上下。
我被他瞅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退后半步，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阿荻丰神俊朗，几年不见，出落得更标致了。"
"这世间，好东西只留一件就够了，既然是已经丢了的东西，不如彻底毁了干净。"
"丫头，没有话对我说吗？"他的唇边漫起暧昧的笑容，双眼不转瞬地盯住我。
"净"字音落，从阁外走进一道身影，黑衣劲装，正是白日里拦在忘途川脚下的高手。他缓步徐行，手中拖拉地拽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那人被他握住头发，一路拉进殿中，头颈低垂，一点声息也无。
他没有变，只是我已两鬓霜白，发如雪。
黑衣人松开手，那人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侧脸正撞入我的视线，遍布在淋漓血渍中的脸上，纵横着深深浅浅的伤痕。
物换星移，一切恍如昨日。
一瞬间，心口仿佛被人用利刃穿透，无法抑制的恨意锉断了理智，我浑身战抖起来，瞪圆双眼，蓦地看向恭身站立在玉阶下的黑衣男子。
曾经站在东皋金殿之上亲手撕裂的嫁衣，今日重新穿在身上。以为此生再无缘相见，想不到如今重逢，他依旧是端坐高宇之上的掌权人。
"封丹，对付一个身无武功之人，用得着下如此狠手吗？"牙根隐隐作痛，直到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我才发觉竟是咬得太过用力。心中的锐痛凌驾在身体之上，我已经不再有痛觉。"你枉称高手，却用下三烂的手段刑囚一个伶人，你好威风！"
我与他相顾无言地对望了很长时间，铜鹤嘴中的香气逐渐飘散，终于在最后一点火光明灭后，化作一片虚无。
转头望向简荻，他看戏似的目光和笑靥，让我恨不得立时扑过去将他撕个稀烂。"碧华不过是爷们手里的玩物，高兴的时候拿来取个乐，不喜欢了，一脚踹开就是。陛下为个伶人大动干戈，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话出口，夜风乍起，吹乱了高阁中悬吊的飞纱，将他的身影裹在一片靡丽莫测中。
他波澜不惊地坐在华宇深处，睥睨着玉阶之下的这场闹剧。我就像跳梁小丑唱着一出独角戏，在他的掌心里挣扎着想跳脱。
春去桃花莫淹留，抽刀断水难断愁。
他看累了，终于开口说道："玩物就是玩物，不喜欢了，毁了它，又如何？"说着，他从拇指上摘下碧玉扳指，指间陡张，扳指从他的手中掉落，摔在殿石上碎成数截。
第五十九章桃花莫淹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