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不自然地歪了一下眉峰，苦笑道："这故事旁人听来感动万分，怎么被你一说，就变了味儿？"
待他说完，我由衷地叹道："如此看来，迦兰和凝晶雪都够倒霉的。"
"你笨呗！既然永生永世不得相见，不如从最开始便不相识，不相识便可不相知，不相知就不会相爱，不相爱就不会苦痛悲哀，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况且这些只是神话故事，既然是故事，拿来听听就好，岂能当真？"我淡淡地瞥他一眼，他听完怔住神，嘴里喃喃地念了几遍不相识便可不相爱。眼波流转看我时，脸上透出莫名的惆怅。
他煞有介事地咳了一下，缓缓地道："传说在千年前，醒月国的护国神女和一位天人相恋，后来神女化身迦兰紫藤，而天人的心头血幻化成一朵冠世雪莲，被世人称作凝晶雪。这两个人相爱不相见，一个为守护天下苍生在幽谷独自撑天，一个因思念爱人在冰川绝顶屹立，永生永世轮回不休，即便是沧海桑田，也无法重聚。"
"君亦清，你听说过含章宫吗？"我顺口改了话题，他听到含章宫时眉头蹙了起来，但随即面如白板没表情。
他这算是夸我还是损我？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我坐在一边，双手托着腮等着听他讲故事。
"醒月国没听过含章宫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含章宫柔兰阁，那是神仙也住得的去处。"他抬头看着远天，似是叹了口气，"丫头，醒月国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境，那就是盼着能去柔兰阁中畅览一番，哪怕只是盏茶工夫也足以慰藉平生了。若这辈子能被召入含章宫，更是无上荣光，是凡人不敢奢望的梦想。"
"你啊，就是这么个不吃亏的性子。"他叹口气，坐起来，伸手在我头顶上拍了几下，"花家寨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我当初听了还不信呢，现在算是亲身体会了。"
"君亦清，你可是咱们绿川冈地十八寨的君家寨少主人，何必去艳羡人家一座宫殿？何况含章宫又不是醒月国的皇宫，有什么神妙可言？"我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君亦清的表情看来很是认真，眸中华彩绽放。
我被他幽深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撇了撇嘴角道："你拉我下马，我拉你滚草地，咱俩扯平了。"
"难道你不知晓醒月国的公子兰吗？那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只该存在于梦境中。含章宫是没什么神妙可言，但只要有那位天人之姿的公子存在，便是受世人景仰的神仙宫阁。"君亦清看着我，对于我的孤陋寡闻表现得分外诧异。
直到他的一张俏脸上沾满了草屑，我才放开手坐起身，仰天狂笑起来。他躺在草丛里，也不起身，只是直直地盯着我看。
我摇头，反问他："我为何一定要知晓公子兰呢？难道天下人都知晓他，我就必得知晓他吗？"
君亦清迅速翻身下马，跑过来歉然地看着我，拉住我的胳膊问长问短。我恶狠狠地剜他一眼，突然一个猛虎扑羊将他按进草丛，合身翻滚了几圈。
这句话是不久前他刚问过我的，现下倒被我用在他自己身上。君亦清探手过来捏了捏我的脸颊，骂道："鬼灵精的花丫头！就是一张嘴皮子利索，脑子里空空如也。"
尖叫声未及出口，我已经一屁股跌进草丛里，扑腾起漫天的花絮，洋洋洒洒地落了我满头满身。
我的手慢了点，没能打掉他的禄山之爪，无数眼刀顷刻间似漫天花雨地飞过去，他的老招数就是视而不见。
"你不是要听故事吗？那就乖乖地别闹啦！"他一把攥住鞭梢，手上用力，我没控制好力道，歪身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世人都将身入含章宫看作无上荣光的事，说到底那也不过是醒月国的一座公子府邸而已。"我微微一笑，轻声道，"等我满十二岁生辰时，爹爹就会把我送去含章宫，到时恐怕你就不会再见到我了。"
他左一句右一句地断定我嫁不出去，其心实在可诛。我气得挥鞭子连抽了几下，都被他闪身躲过。
他蓦地抓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让我以为骨头会被捏碎。我皱眉看他，他的眼中有一抹寒月中天般的冷冽。
我咝一声吸气，扬起马鞭抽过去，他哈哈大笑纵马跑开几步，回过头冲我挑眉笑道："好个刁蛮的野丫头！活该这辈子嫁不出去，到时候本少爷发发善心娶了你吧，省得你去祸害别人。"
"你爹爹是什么人？竟可以送你去含章宫？！"他的口气急促，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
他的眼眸中流光闪烁，笑道："刚还说这辈子不嫁人，我以为你是说真的，怎么一转头就关心起醒月神话来了？那可是关于天人相爱的传说，你小丫头听得懂吗？"
我眨眨眼，佯装思索，"嗯……这个啊，美貌爹爹自然是老实人咯。"
"君亦清，你知道醒月国的传世神话吗？给我讲讲好吗？"我抢先问了句。
"丫头！"
"那你……"
我不理会他，凝神看向远山的倩影，在天地交融之处，弥漫着青色的烟霞。记得在石榴花开的月夜，我听到爹娘的私语，再过不了几时，我就会被带去含章宫。
"自然知道。"
想来有些可悲又可笑，这苍茫尘世本就不是我的归宿，我不在乎未来身处何地，何年何月，哪里才是我的家。我本就是天地间一缕孤魂，漂泊在无依的九重天之下。我看到花开花谢，月盈月缺，青山绿水或可与我相伴，但我始终孑然一身。
"丫头，你可知自己所说意味着什么？"
"君亦清，你妒忌我，还是关心我？"我笑着，望入他的眼底。
他的表情一凝，目光在我的脸上兜了一圈，仿佛是在重新审视我。
他没有答言，只是静静地凝视我的眼睛。其实我大概能够猜到，他是不可能关心我的。含章宫柔兰阁既然是天下闻名的神仙梦境，而我又即将走入这场梦中，他怎能不妒忌于我？
我拨开他的手，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没有乱说，今生我原本就没打算嫁人，也不想被人随意左右。"
人有太多的私心，对于这个少年，我从来不抱过多的期待。
"小丫头又胡言乱语了，你怎知自己将来之事？当心真的找不到婆家时，才哭闹着要花轿坐。"
"你总能一眼就看穿别人的心思，我应该说我羡慕你，还是敬畏你？我有种感觉，你并不是我眼中所见的小丫头，你的这里，"他的手指向我的心口，"远远比我看到的要精彩得多，你说我说得对吗？"
"我不喜欢嫁人，也不想嫁人。"我瞪他一眼，他唇边的笑隐去，伸手过来拂了一下我的发丝。
他的话说完，我真忍不住想要喝一声彩。君亦清！想不到他竟能窥察到我的内心，感知到我真实的世界。我该说是他洞察力敏锐，抑或是我太过于纯粹易懂？
"难道那时你就不嫁人了？"君亦清问道，眼中盈满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