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峰不着痕迹地拢了拢，那是他习惯成自然的动作。往日里遇到悖逆心意的事时，他总爱皱一下眉，说给他听，他却笑着不承认。
"只是我将殿下说过的话反问殿下，阿荻，你有心吗？"
看呢，阿荻，其实我比你更了解一些东西，你不经意间忽略的细节，都曾被我看在眼里。
我迎上他的视线，他的脸颊近来瘦削了不少，尖尖的下巴搭在手背上，唇型近乎完美地翘着。
如今，却已是我一场桃花艳丽的浮生春梦罢了。
"殿下抬举我了，不语一个乡野之人，怎敢扰乱殿下的心。"
"阿荻自然是有心的，阿荻的心里念念不忘着东皋的皇位，阿荻的心里装着天下，却容不下一根刺。"
我颔首以对，原来自己是根刺，一直扎在他的心里，想拔却舍不得拔掉。
君亦清侧身而立，让开了挡在我身前的路。我从他的手中拿过那柄长剑。剑确实是把无上的宝剑，薄如蝉翼的刃，质地古朴的剑身，透出年代久远的韵味，青绿铜丝交缠错落着篆出剑的名字--冷艳。
"太过聪明的女人，让人又爱又怕，不过总还是惧怕多过于欢喜。锐得像刺一样，终日陪伴在枕侧身边，你说谁能不怕呢？"他说着笑了笑，偏过头来看我。
将剑锋立在面前，一股寒气侵肌刮骨。我微笑着走到简荻面前，举起这柄冷艳。
紫芜轩的墨玉殿砖太过冰冷，在上面坐久了，我怕被寒毒侵身。这满宇华丽都是毒，我脚下所站，放眼所望，没有一处干净地方。
"我求殿下的恩典，殿下怎么说呢？"
"女人又如何，莫非殿下惧怕女人不成？"既然脸面已撕破，我也不用再和他装谦卑。抬指拨开君亦清的剑尖，我站起身。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笑吧，如果这一刻哭不出来，就笑给自己看，笑给他看。可笑的是曾经，却不是未来，可笑的人是他，我自有我的尊严。
"你若不是个女儿身，我定要将你纳入羽翼，作为本世子的心腹之人。可惜……你偏生是个女子，还是个如此冷情聪颖的女人。"
他端正了面容，漆黑如墨的长发散落在脸畔肩头。那一束丝绢顺滑的黑发，我也曾握在指尖流连。
桌上一点冷光照在简荻的侧脸上，衬出苍白的艳色。桃花般美丽的人，蛇蝎一样的心肠。
桌上的银烛笼成一点寒光，风飒飒鸣响在窗外。
他的面容从黑暗中隐显，唇边一抹刻薄的微笑，缓步走到案旁，择了那张龙形凤首的楠木椅坐下。
月轮无华，回想花树下的少年曾揶揄地问我，若将来有一日，有人要害他杀他，我是否会相救？
"不语真是水晶玻璃的心肠，倒让本世子不由得舍不得了。"
人，终须自救才是。
君亦清于我和简荻之间的对话充耳不闻，举着剑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连指在我眼前的剑尖都未曾晃动分毫。
他在虚情假意之间递给我一把削筋断肉的利刃，不就是为了看我如何自救？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
"殿下的话说得满了，我和君家哥哥之间的旧事，怎么好当着殿下的面说？比起殿下想知道我究竟猜透了多少，我更想问问殿下，当年你和君亦清之间，又是怎样一番情景呢？只怕，殿下带他来东皋，也是打算着物尽其用吧？"
"殿下如果不答应，今日这柄冷艳剑下定会葬送两条性命。一条是我的，一条是君亦清的，只是可惜了殿下这些年来辛苦的布局。"
"丫头，你究竟猜透了我的几分心思，倒叫我现在好奇得很。公子兰放你在我身边果然是步好棋，他明决，你精灵，这些年我防备得很是辛苦。今夜你和君亦清故友相逢，何不好好话些当年的旧事，只怕过了今夜，想说也再没机会了。"
他的凤眸微眯，清冽目光打量我一番，似是在重新审视我。或许于他来说，此刻的我也像是从未曾相识般陌生。
几声浅笑从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擦过耳际，被夜风吹散。
"本世子平生最恨被人要挟，不语丫头这是在要挟于我吗？"
面上凝霜，声音比冰霜更冷三分，我调整好呼吸，不慌不乱地开口说道："殿下这是要眼看着我命丧剑下，打算袖手旁观吗？殿下可别忘了，这玲珑里若是没了我，下面的戏可不太好演呢。"
我恭身一拜，手中冷艳嗡响数声。
简荻，君亦清，你们一个个都当我是好欺负的，想看我摇尾乞怜惊慌失措的样子吗？！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不敢，求殿下成全我的一番心意。"
眉头紧皱，我咬牙瞪着他。
空气中凝了一层冰霜，让人无端感到冷入骨髓。我与他相对峙立，各自防备着。
君亦清，此刻竟是拿我当傻子戏弄吗？！若真要取我性命，只需将剑尖向前递出半毫，何必以剑相胁却并不动手！
如果……如果他宁愿立时就废了我这颗棋子，那么我面前必然只有死路一条。若是他还想孤注一掷，那么我是否能够和君亦清逃出生天？
我仰头与他对视，眼中满是倔犟。
我望着简荻的目光，他的眼神太过深沉，那里面藏着一团光，却是我无力探究的。
暗夜中，银烛爆出一丝灯花，剥的一声打破了满室沉寂。
他在想什么？眼前的局面不是鱼死即是网破，他是在权衡利弊想看选哪条路更上道吗？
双手撑在身侧，我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避开他的剑锋。我动，剑亦动，剑尖始终不离我身前半寸。
他会不会杀我？会不会杀君亦清？
胸口空荡荡的，忘记了呼吸，仿佛长久以来的梦魇化为现实，他终于变成索命的修罗鬼来取我的性命。
君亦清呢？他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鬓角微凉，视线中一缕青丝随剑影缓缓飘落。他居高临下地伫立在我的面前，冷眼低睨着我。
无数念头纷至沓来，齐齐涌上脑海。手上蓦地一痛，原来是冷艳散发的寒气冻伤了我的指尖。它在我的手中正自叫嚣，剑上的寒光流动，这把剑竟是活的。它在渴望着血的温度，渴望用生命重新封印复苏的杀气。
我狼狈退身，躲过他的剑花。他又是一剑迎面刺来。我急退了数步，脚下打个趔趄，慌乱中跌坐在地上。
"我知道你对这人一直负疚，"他抬手指向君亦清，语气平缓，"只是你信不信，当年在含章宫里，本世子并没有让人对他做出任何苟且之事。"
朔风凛冽，君亦清手中的长剑银光陡闪，瞬间欺身而入紫芜轩。
我点点头，"今日世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信你的话，也信他未曾被侮辱过。只是我的话也还是不变，求世子成全。"
夜深只恐花睡去，故烧银烛照红妆。
"你定要替他强出头，无非是不想看我杀了他！"他的眉拧立起来，眼中闪过点点寒光，"你就继续做你的世子妃，我依旧捧你在手心里，别管这些闲事，好不好？"话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柔了下来，仿佛是妥协，又像是在恳求。
第四十七章冷艳照寒梅
我将冷艳递到他的面前，剑尖横在他的靥畔，"闲事？如果真如殿下所说，这一切都是与我不相关的闲事，殿下何必今夜一定要我留宿紫芜轩？又为何选在访月诏书颁布的前一夜找人假扮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