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连问着,她都是摇头。我问烦了,干脆走上前一步。她惊得退后一步,却被身后的石阶绊了一脚,打了个趔趄。
"借钱?"
"白姑娘小心。"我自然而然地伸手拉了她一把。想不到她的体态过于轻盈,我竟将她连带着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聊天?"
……呃,将一个和自己岁数相仿的姑娘抱满怀的感觉,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地复杂。
"串门?"
我松开手,她迅速地退后一步,和我保持安全距离,抬脸再看我时,脸上多了几分红晕。
她脸上微微一红,咬住菱唇,皱着眉站在日光下。她薄嗔的娇态,精巧的面容,看上去倒挺像可爱的陶瓷娃娃。
"我来,我来是为了送荷灯……"她越说脸越红,最后几乎声不可闻了。
"那你来干吗?"我保持笑容看着她。
"啊!送我的?"我也跟着脸红,好直白噢。
"你,你好。"她跟着答了句,突然跺了一下脚,嗔道,"我不是来问好的!"
"不是!"她猛地扬声,"是送给……送给公子的,昨日女儿节公子没回府,各位姐姐的荷灯做好了却……所以……"
她神色间一怔,可能是没想到我会如此慈眉善目地向她问好。恍惚记起管事曾说白美人的丫鬟被群殴了,许是面前这位吧。
她结结巴巴地说完,我才明白敢情是给简荻送荷灯的,自己表错了?,还以为这东皋连"磨镜"都流行。
"白姑娘,你好。"我微笑着打招呼。
不过话说回来,昨天小屁孩家里十几位美人等着往他手里塞荷灯,他却拉着我到处去抢灯。简直是牵着不走打着走,真应了那句家花哪有野花香的俗话。
原来是个舞姬,在这府里恐怕就是三等奴仆也比她的地位来得高些。奴仆可以是心腹,姬妾却只是用来装点这整座紫宸府的风花雪月。
"送公子的东西,姑娘该送去紫芜轩,怎么送到我的门口了?"
"这是公子去醒月国之前收在府里的白姑娘,歌舞双绝,东皋无人能出其右。"清瓷如实作答,眼神瞟过去时带着点儿轻蔑。
"公子每日回府,都是在姐姐这里坐一坐就歇息了,我们这些人想见公子一面也难。"白美人说着,哀怨地扫了我一眼。
"清瓷,这位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个美人。
如此这般啊,这可就是简小屁孩的不对了,后院放着那么一群倾国倾城的美人不去广施恩泽,每天跑我这儿来大眼瞪小眼干吗?
"我就说了,早起来转转,还是姐姐这里风景最好。"不和谐的嗓音打破了美好的晨光,简荻后院的某位美人不请自来。晨曦的微光轻柔地洒在美人的脸畔,映着粉黛华服金步摇,美得夺目,过分的张扬。
也不对啊,他天天在外面酒色犬马,我还无聊得快发霉了呢!
清丫头扑哧笑出声,撒开手跑到架子下,煞有介事地训起鹦哥来。什么之乎者也的,也亏得她肯和一只鸟儿较真。
"我看白姑娘有些误会,公子待我也并不亲厚,不过是偶尔来我这里叙几句,什么每日云云的,道听途说而已。"认真纠正美人的错误观念,顺便暗示她,我绝不是她感情道路上的绊脚石。
用过早膳,被清瓷扶着手臂弱柳扶风一般挪步回到外书房。轩馆花圃里的芍药花团锦簇,廊下的绿藤迎风摇曳。金架子上的鹦哥见了人,呱呱叫了几声,马上赶着用清瓷的口气学了几句"慎行,慎言"。
"姐姐既然如此说,那这灯……"白美人一脸的不信,柔声说道。
镜中映出的容颜,虽说不上风华卓绝,也算得颇有韵味。用清丫头的话说,就是乍一看有些仙姿缥缈的气质,再一看,落落大方,仔细看……嗯嗯,大概意思就是,那个只能远观不宜近看。
头痛!紫宸府后院起火,我是该做那灭火的甘霖呢?还是助火的东风?
铜镜中清瓷满意地点了点头,手里的活计也算是告一段落,从妆奁里挑了根红玛瑙簪子插进我的发间,扶正了簪头上垂下的几颗明珠。起身更衣,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冰绡荷摆裙,臂上搭一条漫雪纱绫拖在脚边,额心一点绛红朱砂,描上朵五瓣梅花盖了,唇点薄丹,眉染远山。
我沉吟片刻,对白美人毕恭毕敬说道:"姑娘若是信得过我,就把灯留下吧,公子回来时我自然交到他手上。"
委屈地答道:"我知道了。"
白美人又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我,抬高嗓音唤来丫鬟。一时间花圃的小径上摆满了各式花灯,缤纷绚丽,其中竟夹杂了不少白色荷灯。
碎碎念,碎碎念,这次换右耳朵进,左耳朵出。
我指着地上那数盏白灯,颤声问道:"这,这怎么还有男人做的灯?难道府里还有男侍?"
"即便是和咱们公子出门,姑娘好歹也该注意下分寸,该矜持时要懂得矜持,不能自降了身份。"
白美人见怪不怪地看着丫鬟们把灯摆好,转身告辞时,貌似不经意地问道:"紫宸府里服侍公子的美人有一多半是男子,难道姐姐竟不知吗?"
小小声刚想要反驳,头顶再痛,估计头发又少了……
美人前脚刚走,简小屁孩后脚进了院子。见他从廊下拐了出来,我也摆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那个……"
"本公子的美人,抱起来可好?"他的唇边盈着诡异的笑,眼角一抽一抽的,俊俏的小脸看起来格外扭曲。
"少说、少看、少闻、少问,意不动而形不摇,方是大家闺秀该有的德行。"
"哦,还不错。"盯着地上的那些荷灯,我懒得看他。
碎碎念,碎碎念,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看来本公子该让你和白舞雪多相处相处才好。"他的口气开始狰狞,跨步直朝我而来。
"所以说,姑娘家就要修仪容,端仪态,稳行止,知廉耻,正品行。"
我理直气壮地看向他,回道:"又不是我调戏了她,公子也值当生这么大的气?"
于是我在清瓷的怒目下更了衣安了寝,早上又被她抓起来梳头,顺带碎碎念。
他蓦地停下脚步,怔了怔,随即换了一副风轻云淡的口吻说道:"本公子心情好得很,哪来的气?丫头莫不是嫉妒本公子受人仰慕,吃醋了?"
"再晚几个时辰,姑娘干脆就别回来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已经走到我的面前,和我并肩看着地上那些花灯。
一句话立刻天雷勾动地火,惹怒了清丫头,她立即拍桌而立。
"醋先不忙吃,我倒是有件小事要求公子呢。"
"呵呵,呵呵,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有事求我?"他侧头看我,上下打量。
"哼!姑娘看来是不晓得夜深不宜迟归的道理。"她气鼓鼓地瞪着我。
"是啊,公子每日早出晚归,我一个人在府里甚是无趣。"挤出一个很受伤的表情望着他,"不如公子吩咐管事,许我每日出府逛逛吧?"我说完,定定地望着他。他面无表情地回望着我,我们相望在缤纷花簇绿藤摇曳中。
我心虚地慢慢地蹭到她的面前,挤了个笑脸出来,"清丫头这么晚还不歇息,当心明日起来容颜憔悴啊。"
"想出府去?还要每日都出去?"
我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默默地聆听着小丫头的教诲。昨夜和简荻回府后,我推开厢房门,一眼就看到端着个晚娘脸的清瓷正坐在房里等我,桌上的烛台底座堆满了小山似的蜡油。
我隐约听到了某人的磨牙声。
"姑娘又在说什么怪话呢?"背后响起清瓷略含责怪的口吻,"昨夜和公子那么晚回来,方才若不是我硬拉姑娘起床,还不得被整个府里的人耻笑了去?"
"嗯……不合规矩的话,三日一次也可。"
晨起对镜梳妆随口念了句,头上顿痛,篦齿扯下一根长发,脑子倒是瞬间清醒过来。
有商有量,再说不难。
"浮生长恨欢娱少……"
"丫头还知道这府里的规矩?"
燕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某人的磨牙声越发清晰。
第三十八章瑶瑟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