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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锦瑟闲争音(1)

"女子总也不须像男子一样,即便手中无刀,也能杀人于无形。这正是女子令人可怖的地方。"

"女人就如花,虽美,却轻易碰不得。即便时刻爱护,仍会被花刺而伤,何况是那些被暴风骤雨摧残过,看透了世间炎凉的花。"

"天香阁中,小谢被禁锢已历十载。月圆之夜你出现在镜月湖畔,我就知道这是她故意引你见我。"

公子兰茫然若失,喃喃重复了两遍情为何物,看我的眼神冷漠幽暗,掺进几许探究。

"小丫头,你可愿作旁人手中杀人的刀?"

我不觉接口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既然有人布了局,我们何不将这出戏演得圆满。"

"这世间有一种毒,是男人或女人皆沾不得的,如果身染此毒,除了本人,无药可解。狠心薄幸之人,或可自愈,但自身终究是被伤得淋漓破碎,唯有斩断痴念,才可得解脱。丫头,你如此聪明,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

镜月湖畔,丰莲润水,华阳初上,湖水涟漪。

画面戛然而止,我的形象实在煞风景,想起他往日里的恶形恶状,荡漾的春心立刻化作清风过境。不能被此人的皮相蒙蔽,他整人的手段比起当年花家寨里的混世魔王,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回首相望,再也窥不见柔兰阁的飞檐鎏瓦,我的耳边兀自回响着公子兰和连真的话语。

花窗前,俊美男子柔情蜜意地低头看着心上人,花窗下,满身珠玉贵气冲天的女童,极力仰着脖子踮起脚跟回望上去,嘴角不自禁地垂下馋羡美色的口水……

"你这就去吧,一切自有天意。"

心莫名地鼓动起来,怦怦乱跳,他的眸光愈发深邃,我的大脑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不语丫头配上这些兰花,就是比旁人好看,真真是个清丽佳人。"

他的动作轻柔和缓,仿佛是怕碰疼了我,面对面伫立,他的眼眸中柔情满溢,竟将我视如珍宝。所非亲见,我实在难信这人能流露出如此温柔的表情。

戏,要开幕了吗?

点点晨曦映瑞下,公子兰亲手在我的鬓边簪了朵玉带兰,兰瓣丝缕垂过我的侧靥。

断情草、天心兰,小谢、连汀、公子兰,全都凑到了一起,该热闹的时刻总不会太过冷清。

"姑娘如今是公子心尖上的人物,该是我们奉承才对,哪里敢说什么恩德呢?"连真笑得高深莫测,就连笑容也同公子兰一样,满眼冷意。

我恭敬地拜身退出柔兰阁,淡影皓衣,公子兰的身影逐渐迷离在飞纱锦簇中,再难寻觅。

我抿唇而笑,从镜中端详连真的神色,"不语承公子厚爱,自不敢忘了姑姑的恩德。"

连真将十指伸到面前,遮去了灼灼日华,她仰头望着自己的指甲,十根豆蔻红的纤纤长甲,在她的脸上投下淡影。

"姑娘真美,难怪公子近日来寸步不离地陪伴左右。"连真站在我的身后,由衷地赞叹。

"重回天香阁,你须事事小心谨慎,十年前连碧获罪贬出柔兰阁,心中必怀怨怼。我言尽于此,剩下的路,你自己掂量着走好。"

对镜而立,我抬起衣袖遮面,镜中人也抬起霓裳彩衣,面泛桃色,双目含春,笑如蒸霞艳李。

截一段吹拂而过的清风,不知清风是否也醉于如斯佳景。

乖乖换好彩衣,双腕各戴上三只镯子,碧玉、玛瑙、缠丝点金,项上挂一串东珠,随着光线转动流溢光华。

我郑重地点头,上前挽住姑姑的手臂,她的指甲轻轻扫过我的额头,流连在那朵花钿上。

自香雪海脱身那日,我将做好的梨香荷包送给连真,她接过时神色微怔,随即不动声色地将荷包纳入袖中。看着她脸上那副恍然的神情,我的心里疑窦丛生。

"你眉心的朱砂,不要轻易露于人前,香雪海中……不语丫头,一切好自为之。"她的话遮遮掩掩,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再没有下文。

"这套衣服是公子特意吩咐预备下的,还请姑娘换上吧。"连真的口气出奇地恭敬,让我摸不着头脑,又觉得惶恐不安。

美艳端方的姑姑伫立在桥头,绿水倒映,美人嫣然倩笑。

桐楼画堂菱花镜前,连真纤指翻转在我的发间,将我的满头青丝梳成了极为繁复的流云髻。揭开梅花双纹盒,她拣出几支蝴蝶穿叶钗别在我的发髻上,又挑起指甲大小的芙蓉花钿,遮去了我额前的朱砂痣。她转身从床榻上捧起一套霓裳彩衣,展手抖开,衣料迎上日光,灼灼泛彩中甚显华贵。

我想起绿川冈地的花原茫野,想起赠我宝马的君家寨少主亦清,想起倚在柴扉旁默默垂泪的娘亲。她真的是舍不得我的吧?美貌爹爹和我最后对望的几眼,欲言又止的神情,我一直不能忘记。

十日后,天下第一香天心兰制成,一夕之间名动含章宫。

躺在含章宫的牙床软榻上,我时常望着窗外一轮弦月,回想着过去的一切。

他仿佛是个毒药般存在的男人,潋滟的外表下,隐藏着噬心刻骨的深沉难懂。

前生,今世,纷乱的梦境,花家寨的双亲,整天流着鼻涕、扎着冲天辫的铁牛。

若一湾静水的公子兰,即便是笑时,眼底眉梢也会透出沁心的薄凉。他的目光宛如一丝一丝的冰线,将旁人渴求的倾慕冷却。待到看清想要拂袖离开,却发现心早被缠得紧密,越挣扎越觉得欲罢不能。

美好而单纯的过去,一去不返。

每每在午夜梦回时,我会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正对上他凌厉审视的目光,背后的衣衫霎时冰凉透骨。

天香阁花篱月洞外,连真接过小谢递去的锦盒,在她的手背上轻拍数下。小谢高盘着满头乌发,珠钗横鬓,我第一次见她如此庄重的穿戴,水绿宫衣迎风舞动丝绦,一刹那,我以为是香雪海中所藏的迦兰神女破画而出,端立在凤凰木下。

传说背后的真实,又是什么?

"天香阁罪人连碧,恭制天下第一香进献公子兰。愿公子万事遂心,鹏程无量。"小谢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朝柔兰阁方向遥拜下去。

千年前的冠雪书生,千年后的公子兰,一样的执著,一样的清冷孤寂。

连真捏了捏我的手,豆蔻指甲拂上我的脸庞,"不语,连碧进献天下第一香有功,天香阁重振指日可待,你今后在连碧姑娘的身边好生伺候着,我在柔兰阁中,无日不想念着你。"

一个被人恨了生生世世,却又被世人歌颂的传奇女子。

连真的话,一半是说给小谢听,一半是说给我听。小谢站起身,笑靥如花地道:"不语妹子,你的这位连真姑姑可是含章宫里的贵人。你是公子身边的人,我怎敢让你伺候?你在天香阁一日即是客,该我尽心款待你才对。"

化身为树的女子,是传说?还是真实?

连真且笑不语,看着我和小谢。我睨了一眼小谢,又飞快地闪过连真的脸色,随即恭谨地对连真拜下,"不语谨谢姑姑惦念,姑姑保重。"

他在极力地寻找着某个人,某个能助他完成毕生夙愿的人。世人口中的迦兰神女,就是他要找的人吗?

连真含笑点头,一把将我拉起来,"好孩子,咱们总有再见面的一天。"

他的脸上流露出的那抹凄清神色,让人看得心尖微颤,不由自主地跟着疼起来。

我天真烂漫地笑看着连真,没有忽略小谢脸上恍惚而过的神色。

想起了谁?

入夜时分,小谢沐浴后先行歇下,看她焚香又祷告十分隆重,我打趣她这哪里是迎我回阁,分明是把自己当做新嫁娘预备着出阁。

他在想什么?

小谢羞红了脸,叱了我几句,转身入厢房。我在水阁里直坐到月上中天,四下里悄无声息,隔窗望去,天香阁八重宝楼巍峨矗立在月夜下,树影婆娑,沙沙地被夜风吹动。

含章宫诡秘难测,柔兰阁如梦似幻,可说到底这里只是他的家。有时他喝酒赏花,有时他舞文弄墨,有时又对着香雪海发呆,怔怔地望着漫天飞花,眉间盈满了浅愁别绪,一坐就是整日光景。

我起身走出水榭,小心翼翼地走到天香阁下,推开门,扶着木梯一层一层走上去。踏上最后一阶,眼前蓦地被一片白茫遮去道路,天香阁的横梁上悬下几缕白绫,我双手拂开绫幔,缓步走进第八层厢房。

每当我满含探究的目光转到他的脸上,就被他眸光中的点点寒星吓得避开。偶尔我会看着他的脸庞入迷,直到被他戏谑的笑声唤回神志。

不敢点燃烛火,我借着月光打量整个房间,白墙朱窗,窗棂上镂雕着百花穿藤。东首墙壁上依序挂着岁寒三友的画轴,角落的木架子上摆着粉蕊杜鹃和松竹盆景。

有时候我想,公子兰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月影横陈,房里阴翳不明,纱帘乱转着打了几个旋儿,一缕飞纱擦过我的肩头,我惊跳着向后看去,身后漆黑一片,半点声息也无。

我安静地躺着,他安静地坐着,他望着月,我看着他,十日来夜夜如此。

心里不由得泛起阵阵寒意,这天香阁的重地分明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为何小谢却说这里不得允许,绝不可涉足?

他喜欢看着玉廊外的一弯弧月,我躺在牙床上偷眼望着他。他的黑眸莹润光华,映着天上的月色,单薄的白衫总是被夜风挽得翻飞,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被谪入凡尘渴望超脱的天人。

难道说……有些东西是人眼看不到的?!

我在柔兰阁的飞纱锦簇中,看向玉栏旁坐倚的公子兰。他的黑发披垂在身畔,翩跹于夜色中,脸上间或一个蹙眉,一个回眸,都美得极致清丽。

不会是什么冤魂索命的厉鬼吧?

天上方十日,人间已百年。

想起鬼怪神明,顿时背上寒毛耸立,浑身如坠冰窖。从观音菩萨大罗真仙直到西天如来一路念了个遍,我移步走到窗前,条案上积了厚厚的浮尘,显然久已无人打理。

芙蓉帐暖翻红浪,晓风月寒理新妆。

一只小竹马,一杆秃了顶的毛笔,还有木雕的小鸡小鸭,草编的小虫整齐地摆放在案上。借着月光,小竹马身上的刀刻痕迹依稀可见。

第十章锦瑟闲争音

这些孩童的玩具,我在花家寨的时候也有许多,娘亲为我编的竹蟋蟀,美貌爹爹用木料雕的娃娃,曾经都是我重温童真年华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