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骋拉着她退了半步，就松了手。
两人在斑马线前站定，旁边的车流已经随着信号灯变绿，重新起步了开出去，在他们旁边绝尘而去，带起来的风让池骋的刘海都在额前动了下。
平时若是他们手松开了，池骋定会捉回她的手，或者改搂她的腰。
“真的？”
池骋被她这眼神看得的凉了心，又想起来她刚才说浪费时间的话。
施泠疑心自己听错了，她停了手，疑惑地看他。
他看了眼她，“我来陪你你就这么不乐意，早盼着我回去吧？”
以为池骋仍倔着要她陪着一起，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自己说了。
施泠确实内敛，她当时自顾自回了学校，池骋来找她，没见她表现得多欣喜，现在又一副打发他独自回去的样子。
施泠心里想了无数次，要怎么劝他早点回去，先考了雅思。
哪怕是为他好，让他考试，和池骋乱糟糟的心情搅在一起，简直扯得他似牵线木偶一般窒息。
“好，我明天就回去，每天学够十小时，行了吧？”
不说还好，施泠更遗憾因此耽误了他时间，如果他一直在广州待着，或许还能保持复习。她皱着眉，“我本来也没想让你陪我，是你非要来。”
对面刚好亮起红灯，池骋拉了把她，看着红绿灯，回答得心不在焉。
池骋的眸子狭长地眯着，“施泠，你有良心么？”
两人已经快走到酒店那条堕落街上，仅隔着一条车流不断的宽阔马路。
她抬眼看着身侧的红灯，人行道的红灯半天不变，倒是机动车道上，车辆川流不息个不停。
施泠忍了又忍，还是劝他，“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信？认真一点好吗？”
直到有人走过来，往柱子上戳了一下。
他现在就是这样说，可想而知他回去是什么复习态度。
耳畔才响起红灯等待的声音，一秒一下，咯噔咯噔。
施泠听他这话，原本挽着他的手，慢慢松了。
原来是他们最早走过来，一直没人去按红绿灯的等待按钮。这个路口车流量大，若是无人经过，人行道的红绿灯是不变的。
池骋笑了笑，语气随意又敷衍地回答她，“放心啦，我回去随便一考肯定过。”
后面来的人，多数是搭便车心理，以为前面有人等着了，自己就不必去按。
比起来，她更担忧他这两个月，“池骋，别闹了，你先回去好好复习，全6.5没那么好考的。”
施泠不愿与他争辩，她声音低下去，依然是冷静自持，又息事宁人的。
施泠如果无事，当然可以陪他，两人虽然在一起时间短，相处起来几乎没有不愉快的地方。但她现在确实没有确定的时间告诉他。
“我是怕你考不过。”
池骋嬉皮笑脸，又带着点儿幽怨，“你不陪我，我一点儿不想回去。”。
如果他认真复习，考过了还好，施泠说的另外一种可能性，是他在此之前考不过，就读不了KCL。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其他保底学校，交了押金留Offer，如果连这也没有，意味着他今年就出不了国了。
池骋纵有千头万绪，也不往脸上显露。
红灯的倒计时咯噔咯噔响着，一下一下敲打在他们心上。
说起来就似一团无名火憋在心头。
也不知是90秒还是60秒，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只是因为早，显得不急不缓，却遇上意外截止的时间和本已经通过的分数。
随着红灯时间越长，等待的人越来越多，在他们周遭乱哄哄的说这话，听见这对情侣的柔情蜜意，也听见那对夫妇抱怨花钱似流水。
池骋哪里不知道这些，他准备出国更早，寒暑假下来陆陆续续上了好几个雅思班，考的次数绝对比施泠多。
偏偏听不见池骋任何回答。
她自己考出来这个成绩就知道多难，她原本都已经报了语言班，就是觉得自己考不过的几率很大，尤其是她自己弱项口语。
施泠等不到他回答，就问了下一个问题，“你有其他Offer吗？”
很多人考了多少次，总分不变都在小分上来来回回地被卡。
池骋这回答得痛快，“没，我申的早，GPA又还行。就申了KCL，LSE和爱丁堡，拿了KCL以后其他的都没申，更别提早过了交押金时间。”
两个月对于雅思来说，太短暂了，要提分，要考试，要等成绩单。
英国的学位一般是5月以前交押金保留的，过期不候。
之前担心惹得池骋逆反，真正话到嘴边，又不懂弯折，半点没有流露出舍不得他的模样，“你就剩两个月，别在这浪费时间。”
这是个车流人流皆繁华的路口，明明被越涌越多得人挤得两人更贴近，然而他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好像隔了无数人那样远。
施泠还是那副神情，她似乎天生性格就又冷又硬。
施泠定定地看他，“池骋，你有想过考不过怎么办吗？”
捏着她的手，无奈地笑了笑，还算心平气和，“真这么着急让我回去？”
池骋耸肩，说的轻描淡写，“Gap一年。”
池骋知道她还想说考雅思的事情。
Gap一年，是保留Offer，等明年再读。
施泠一路无言，她其实心里藏不了事，虽然不说话，什么都在脸上。
这意味着，施泠出国了，池骋还没有，施泠回国了，他才堪堪出去。
从KTV的大门出去，外面的风透着一丝凉意，比里面浑浊的暧昧不清的空气要清冽许多。KTV本来就在学校附近，他们住的酒店也不远，就牵着手慢慢往回走。
两年时间弹指过，何谈什么朝朝暮暮。
施泠不开口，池骋不辩驳，由着他们调侃。
他们在一起不过两个月，虽然远不到将对方列入自己的未来规划的地步
两人回去包厢打了个招呼，自然惹得施泠那帮同学嘲笑，说他们急着回去开房。
然而任何热恋中人，饶是施泠一向清高不粘人，都难以置信他会说这样的话，开口就意味着别离。
“直接回酒店吧。”
她暗自捏了捏手心，面沉如水，“池骋，你认真的吗？”
她虽很不想让他万事如意，还是低了头轻声回答。
池骋仍眯着眼睛，那双眼睛显得狭长而迷离。
她本来就不打算彻夜在此，若不是大家非让她带池骋点个卯，她也不来。
施泠同他对视什么都看不清楚。
施泠知道他意思，想早点回酒店亲热。
只看见他脸侧，那红灯的光晕晃了晃，忽明忽灭，最后被绿灯取代。
他眼神示意的是KTV包厢方向。
那绿灯的声响更急促，接连不断的噔噔声，像擂鼓一样催人心。
“我们还回去吗？”
后面有人喊了一嗓子，“走了走了。”
明明走廊里就他们两个人，周围声音也嘈杂的要命，池骋偏偏暧昧地贴着她的耳垂。
池骋低头冲她笑了笑，“先过马路。”
施泠有时候袒露出来一些与她外表不符，却直白可爱的地方，确实招人疼。
人群开始向前推推搡搡，旁边一辆三轮车挤过来，施泠跟他的手早分开了，现在彻底被人群挤开。
“我怎么这么喜欢你，你哪里是卫道士，是除魔师。”
她不去看他，独自顺着人潮拥挤，跟着往对面走去。
池骋这回是真想哄她了，揉了揉她头发，把她半搂过来。
往常过马路池骋都把她搂怀里护着她，现在自己一人走了，有种被人群裹挟着身不由己的错觉。
施泠又不是真的卫道士。
等过了马路回头看，周围压根儿不见他的身影。
既关也关了，给韩玥开门也不见得会感激她。
往马路对面看去，一眼就看见池骋，他在人群中总那么显眼，哪怕是他弯着腰，替路边摆摊的捡滚落的水果。
施泠微微昂着下巴，语气不满，“她不是说我是卫道士吗？”
多半是被行人撞翻了。
池骋玩味地看了看她。
池骋身高腿长，弯腰时候衬衫被他胳膊崩得紧致，刘海随着他动作掉下来，挡着他的额头侧面。
这是不让他替韩玥开门的意思了。
他起身动作潇洒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冲施泠挥了个手。
“走吧。”
似乎是神情含笑。
施泠知道他要干嘛，反而拉住他衣服。
两人隔着的红绿灯又变红了。
他转身往男厕走。
有时候两个人的距离，只不过隔了一盏灯，那刺眼的红色就足以让人心头如刀扎。
池骋看她不说话，他点了点头，“行。”
有时候两个人的命运，好像到了哪里，就会突然遇上红灯。
施泠一向不屑于和别人使这些绊子，没什么人是天生痴心不改情深不寿，非缠着你到地老天荒。如果有，那只能说是拒绝的态度不够明确，给人留了一线希望。
你走了绿灯，我仍在等红灯。
施泠不想他怎么样，他做都做了，她不过对他行径有些失望。
中间那么多车那么多人，谁会知道何时因为一个红绿灯失去对方，也许是下一辆车驶过，也许是下一群人走过，对面就不见了身影。
“那你想我怎么样？”
等池骋像往常一样气定神闲地走过来，对她露出点调侃和暧昧的笑意，施泠忽然就觉得他陌生了。
所以那笑和到嘴边的话都显得有些凉薄。
前一刻能从广州追她到C市不肯回去，下一刻能说出来gap一年的话。
池骋这回心里有底，想哄她，最终还是觉得自己笑得僵硬。
池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吓着了？”
这也是池骋最不想让施泠看见的。
他笑得愉悦，好像刚才说这话的不是他，“万一考不过也没关系，我一样可以办英签，你开学了去陪你。没准在英国待一段时间，很快就考过了呢。”
其实真正让韩玥闻到腥味的原因，是他的心烦意乱，抽烟时候都写在脸上，让她以为他和施泠不过是不合拍的炮友。
施泠躲开他的手。
她这么说，多半是只看见他惩戒韩玥的场景。
他说这话的语气，和宋立城当初一模一样，偏偏还深情款款。
池骋听了反倒松一口气。
“你先考研，我就回去工作，等我爸妈想通了，很快就能来找你。”
“不理会她就是了，”施泠话语间透着不满，“你何必这样做呢？”
凭什么总要她来相信一个毫无定数的答案。
池骋不知她看了多少，包括之前他面色不豫时候韩玥挑逗他，他只挑眉问她，“怎样？”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语气讽刺，“池骋，你都已经给自己找好退路了是不是？”
施泠叹了口气，直截了当，“有必要这样吗？”
池骋听着也冒火，“什么退路？”
两人说了两句话，池骋还是一副对刚才事情避而不答的模样。
明明是施泠非要问他考不过怎么办，逼着他答了。
就他们说话这会儿功夫，还能隐约听见男厕里韩玥的动静，仍在拍门低喊。
他自问脾气也够好，就这样还哄着她。
而且单侧唇边微微勾起。
施泠连质问他时候，都那么高不可攀，她冷冷地看着他身后的街道，眸子里倒映出路灯的缩影，风吹起来她脸侧的头发，勾勒出一张不近人情的侧脸，露出尖尖的下巴，高高昂起。
池骋悄着得意时候是很容易分辨的，面上几乎是不笑的，光眼角含笑，卧蚕看得极明显。
“你把我当什么？一时兴起的消遣？”
很快他就带了点儿得意的神情，出来洗手。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并没有远去的红绿灯，是走是停永远有个答案。
然而一出来就看见他俩，韩玥从池骋身边擦过去，进了男厕。池骋随即垂眸敛了笑容，一脸厌恶地跟进去。
“你要是不想继续了，可以直说。”
施泠知道她刚刚说的催他回广州考试的话，或许惹他不耐烦了，他才去了这么久当逃避。她主动出来找他，就是低头的意思，怕惹的他逆反，想等两人气氛好了再商量。
池骋皱着眉，他一向聪明，今天也只想装糊涂。
池骋出来起码二十分钟了。
“什么意思？”
施泠皱着眉，“看你抽烟去了这么久。”
施泠反倒笑了笑，说的突兀，“我想回宿舍住了。”
池骋这回转过来，嘴角扯了点儿笑意，好像刚才那个作弄人时候无情的模样，是换了个人。
池骋看她一眼，“随你。”
这才慢条斯理地转了身面对施泠。
他们有太多的话没说，他只想她撒个娇说一句，我想你陪着我，想你跟我一起去英国。
他关了水龙头，拿了纸巾拭干了手上的水。
她也不过想听一句，会尽最大努力复习的承诺。
他不咸不淡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然而他永远玩笑无谱，她永远自持冷静。
池骋在就镜子里，细细读了读施泠的神情。
他们当初多爱对方的个性，现在就有多憎恨对方的无情。
水龙头里的水空流了片刻。
相爱的人连偃旗息鼓都别有默契。
——《少女的祈祷》
在红绿灯路口，一人往左，一人向右。
当这盏灯转红便会别离
无人回头。
与他再爱几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