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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abella

“我相信您这句话,克鲁格先生。但您不能否认的是,这几十万难民会使得南非共和国陷入一段动荡的时期,不是吗?即便英国那时陷入了与德国的战争而动弹不得,您凭什么认为其他国家在这种时候会袖手旁观?只是因为他们现在向您伸出了援手,不代表他们不会在适当的时机入侵您的国家。即便那些国家忌惮于与英国的关系没有出手,那么塞西尔·罗德斯呢?他能策划一起詹森袭击,就能策划第二起,第三起,第四起——他挑起了第二次布尔战争就是为了将南非共和国彻底从地图上抹去,您认为他会那么轻易便撒手不干吗?您也许能照顾好那些难民,但是您能同时应付这些国内外的动乱吗?

“我们能挺过来,”保罗·克鲁格的声音尽管听上去有些不安,却仍旧固执,“我们能照顾好自己的人民。”

“不,别急着回答我,克鲁格先生,别急着对那些您未必能做到的事情说‘是’。我只要求您好好想一想,您还能带领着南非共和国走多远,你们有多少士兵性命可以牺牲,您真的认为这是一场能取得最终胜利的战争吗?如果英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战争进行到底,那么死了一个马尔堡公爵又算得了什么呢?英国可以从海外调来一批又一批的士兵,一批又一批的武器,一个又一个的将领,南非共和国的背后又有什么呢?如果英国下定了决心要让德国退出这场战斗,南非共和国有什么筹码能拿来与英国出让的利益相比?等到一切都不可挽回,英国彻底占领了南非共和国,您认为到那时他们还会给出一个像如今这般慷慨的提议吗?更不要说,如果战争持续下去,塞西尔·罗德斯会屠杀多少布尔人?”

“是的,假设你们赢得了胜利,而英国也因为陷入了与德国的战争而自顾不暇。您认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南非共和国就能一直这么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了吗?”康斯薇露说道,但她的话语来自于伊莎贝拉的思考,她和莫莱尔先生探讨过无数的可能性,无论保罗·克鲁格是怎么想的,她都有说辞应对,“别忘了,您仍然要处理猛然增多的人口,要如何安置他们;要如何提供给他们足够的工作机会;要如何保障这些难民们的教育,医疗,福利;那些没有能力工作的老幼病残又该何去何从,您要如何保障他们的安全?只要一步走错,克鲁格先生,南非共和国就有可能再度陷入困顿之中。我知道兰德金矿为共和国带来的收入十分可观,但这其中有多少能被用在那几十万名难民的身上呢?”

“我们可以谈谈和平,但我不会放弃南非共和国的独立权。”

尽管英国军队如今已经不再使用红色军服,但那些经历过红色军服时期的人们仍然喜爱用这个称呼来唤英国军队。

“如果您不放弃独立权,那么就没有任何和平可言。让你们拥有自治的政府已是英国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而且,即便有着自治的政府,南非共和国也必须像开普殖民地一般,遵从大英帝国的法律,包括选举权,税收,公民权,等等。你们能够继续保留人民委员会,作为自治权力的代表,但英国人必须拥有第一议会中一半的席位。”

“然而,就如同我们第一次相信了英国人的谎言一般,这一次,历史也有可能再次重演一遍。”保罗·克鲁格抬起了头来,这头老狮子没有那么轻易就能被说服,“塞西尔·罗德斯的计划只是未来无数可能性中的一种,并不一定会发生。德国的加入的确会使这场战争升级,但也有可能让我们得以摆脱英国的钳制,将那些红衫军交由德国人对付。”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保留自治政府,”保罗·克鲁格讥讽地说道,“反正英国人都会获得决定我们事务的权力。”

“您不是第一个将南非共和国——”出于对保罗·克鲁格的尊重,康斯薇露改口了她的称呼,没有继续使用“德兰士瓦共和国”这个对布尔人来说有些刺耳的词,“——的独立权出让给英国,致使自己的国家成为殖民地的人。而这一次,就如同第一次南非共和国加入英国的时候一样,不列颠政府仍然会容许你们以女王陛下的名义,建立完全自治的政府,人民委员会不必解散,你们仍然能够以布尔人的方式治理这片土地。”

“因为这么一来,至少人们会记得南非共和国曾经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有着自己的政治系统,而不是被彻底抹灭在历史中,不为下一代人所铭记。

不管他是否出了事,我们现在都无暇顾及了。康斯薇露说道。我们前来是为了完成我们的任务,而我们现在也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完成上。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丘吉尔先生?”

德国领事办公室?伊莎贝拉不安地在心中向康斯薇露重复了一遍。该不会——该不会是温斯顿出了什么事?

“因为这是我为南非共和国向不列颠政府争取而来的条件。这么一来,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南非共和国就能更轻易地获得独立,不必再大费周章地更改英国人留下的政治制度,也不容易让英国人埋下矛盾。”至少英国人在香港就是这么做的,直到今天那片土地也不安生。

“不!我现在没空!交给皮耶特(德兰士瓦共和国副总统)处理!”他抬起头怒吼了一句,又接着将脑袋埋入了手掌中。

“你真是个奇特的人,丘吉尔先生。”保罗·克鲁格偏着头打量着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前来我的总统府邸与我商谈,想要将一件南非共和国已经握在手中的事物夺走,却又告诉我,这是为了将来南非共和国能够重新获得它。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丘吉尔先生,我愿闻其详。”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先生,请问您有空吗?”保罗·克鲁格的管家声音在门外响起,“德国领事办公室出事了,他们希望您——”

“如果您希望听实话的话,克鲁格先生,那是因为南非共和国的独立,只会持续地为这片大陆带来争端,布尔人与英国人永远也不会将彼此视为一个整体,在开普殖民地上,英国人欺压布尔人,不愿给予那些侨居前来的布尔人——甚至是从开普殖民地尚未建立以前就居住在这儿的布尔人英国公民身份,因为潜意识里,英国人仍然认为布尔人是另外一个国家的人。而在南非共和国,同样的事情也是如此发生着,英国人在这儿得不到与布尔人同样的权利。甚至在不同地区的法庭上,英国人与布尔人得到的审判也截然不同,有时英国人能轻易逃脱惩罚,有时布尔人会得到特殊照顾。

“我的人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如果我真的与英国签署了这样的公约。”保罗·克鲁格将脸埋入他的双手中。此前,那双手曾经红润,有力,向世界宣告着这男人不老的意志。如今,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发皱的橘子皮,陷入了花白的须发中,“我的同僚们不会原谅我,我的孩子们不会原谅我——”

“在这种差别待遇下,您会发现英国人与布尔人始终缺乏沟通,始终对彼此存在着深深的误解;然而,另一方面,他们却又不得不在这片埋藏着金矿的土地上共同生存。可一旦涉及到利益,哪怕是微小的不公,也会被无限地放大。更不要说,在英国人与布尔人的矛盾之间,还掺杂着当地土著的生存利益。如此下去,历史只会一再地重复,英国人要把布尔人完全地踩在脚下,确保自身的利益最大化,而布尔人会一直反抗,直到掀翻英国人的机会到来。唯一的方式,就是确保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得到了平等的对待。然而,整个开普殖民地若不统一,这一点就无法做到。而即便是您,也必须承认,英国人与布尔人友好相处,才能持续地促进这块大陆的发展,促进南非共和国的发展,否则,就只会陷入永恒的“毁灭”-“重建”-“毁灭”-“重建”的循环之中。

“活着总有站起来的一天,”康斯薇露说道,但这也是伊莎贝拉自己想说的话,“可是死了就再也没有继续走下去的一天了。”

“只有交出独立权,英国政府才会同意让那些被塞西尔·罗德斯从开普殖民地上赶走的布尔人们获得英国的公民权,与英国人在这片土地上享有同等权利,并且拿回属于自己的土地——当然,这条约定也同样适用于其他生活南非大陆上的有色人种。同时,由于南非共和国是主动放弃了独立权而成为英国的殖民地,不列颠政府也愿意在其他的权利上做出让步,比如矿产税收的利益,比如对殖民地军队的管理,等等。我们可以起草一份公约草稿,来敲定具体的条例。但核心的要点在于,克鲁格先生,您必须交出独立权。”

“所以,这就是留给我的人民的命运吗?”他轻声说道,“不是站着死去,就得跪着活着。”

“如果我交出了,会发生什么?”

这时候的留声机的录音质量无法跟后世相比,大量的沙沙声充斥在话语间,模糊了许多字句,但却不难猜出谈话双方想要表达的意思。结束之后,保罗·克鲁格沉默了好一会,他的神色很难看。不过,当然了,没人能在听完那段录音后,还能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如果您交出了,克鲁格先生,这场战争就会结束。”

保罗·克鲁格听完了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