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车吗?”这个长发小伙子在路边对着来往的行人焦急的询问。
终于,周穆成锁定了一个穿T恤的长发男子。
“你有多少现金?”一名路人似乎有意。
“手机换大米!”“高价收盐收糖!”“黄金,白银,玉器了啊!”推着小车的商贩此 起彼伏的叫卖着。
“以物易物,我有食品。”
周穆成眯缝着眼,寻找着目标。
“做梦呢?妈的就几天的事,还真想发财致富?”路人啐了一口,大步离开。
有人能搞到枪吗?
青年男子不但没有生气,反倒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目送路人离开。
对人的观察力。是周穆成的特长。毕竟人物观察练习和观察生活是自己大学的第一课。
他怜悯的目光就像目送一个将死之人,这让周穆成觉得奇怪。
这几个男女显然要谨慎的多。周穆成细细观察起来。如果手中的钱买不到吃的,起码要 买点武器。
他顺着男子的长发向下看去,T恤上的三个字母,引起了周穆成的注意。
远处的大叔大妈还在拦着买完菜的行人,近处几名男女腼腆的坐在马路牙子上。
HAM
他抬头四顾。
我见过这个词,我见过……
还能买点东西。可是买什么呢?
他下意识的掏出手机试图百度,结果想起连不上网。哎,下一个词典到手机该多好啊!
好不容易突破重重阻拦后,周穆成掏出了身上的钱细细数了数。
突然,长发男子从裤腰带里抽出了对讲机,低语了几句。
物是人非,当年的园丁已经沦落成人贩。
周穆成拍了拍脑袋,他想起来了。
“不!”周穆成愤怒的回道。
“朋友,你卖什么的?”周穆成大大方方的向男子打着招呼。
收女人吗?你包吃住一口价拿走。”
“我卖的东西多,你有车运回去吗?”长发男子收起对讲机搓着手。
抱着孩子的几个大妈悄悄向他走近,低语道:“要硫酸吗?香蕉水?”“拼车出城,一 公里只要50元。“”有地方住吗?来我家一千一天,就说是我干儿子。“”帅哥你单身吧?
周穆成拿出了口袋里的车钥匙,将大众标志放到亲年眼前晃了晃:“我就一破宝来。”
当年就是这些“园丁”手中的光盘教会了他小鸡鸡的其它用途。
“宝马保时捷我还没兴趣,卖吗?”
这场景,他也似曾相识。
“看值不值了。”
接着,他碰到了第三批。
“跟我来。”男子说完后起身向一边的小道走去。
周穆成对这样热情的粉丝充满反感。他挣脱了大爷的手,逃出了第二批粉丝的围堵。
周暮成大步跟上。
“就算僵尸解决了,狗日的不会乘机侵略?老毛子会不会趁虚而入?当然会!你说你怕 不怕?怕!我这里有开刃的大刀,有大铁锤,有日本刀!小伙子,你可以去我家里选,十八 般兵器样样齐,随便你挑,一样2000,你看如何?”
小巷里,又是一番风景。
大爷一边自问自答一边将周围其它试图靠近的粉丝扒开。
一名老爷子站在凳子上高声发表着演讲:“…革命的新阶段到来了!面对日本的袭击,
不能赢!政府说话靠得住?靠不住!”
那些平常飞横跋扈的走狗汉奸们,此时竟然扭捏起来……”
“小伙子,”一名大爷直接过来搂住周穆成的肩膀:“美国玩完了,小米加步枪能赢?
“地狱装不下,死人就来到人间啦……”脸上蒙着纱布的老太太拉住周穆成的胳膊:“
突破了第一批粉丝,周穆成迎来了第二批。
地狱无门,天堂无路,你惟一的出路就是跟随真正的主,全能的主……”
无论发生什么,总有不怕死的。
“放手啊!”周穆成推开老太太,小跑跟上了青年。
周穆成用手对着阿姨伸了个拇指,然后向前走去。
拐了几个弯,两人来到了小巷里的一间小卖铺内。
“哎呀,大街上给你办肯定枪毙,躲家里给你弄好谁有功夫查?你瞧警察忙得,还有功 夫管这个?你要不要,五千一个,和真的一样!”
“烟,肉,菜,米,油盐酱醋……”一进屋,长发男子拉上了身后的卷帘门,指了指摆 满香烟的柜台。
周穆成赶忙四周张望了下,然后瞪大了眼低声说道:“大姐,这是要枪毙的!”
“我要点肉,还要一条最便宜的烟。”周穆成拿出剩下的几十元,拍到了摆烟的柜台上 。
“住房合同,房产证,暂住证,学生证,身份证军官证,要吗?”这名阿姨压低了声音 。
长发青年摇摇头。
“办证?”周穆成忍不住回了句。
“取款限制,我就这么点钱。”
“”狗肉要吗?“”办证吗?”
“以物易物。”
“帅哥,要米吗?”“要肉吗?”“皮蛋要吗?”“柴米油盐?”“板蓝根阿莫西林?
“什么?”
这种情形周穆成见过。他每次从地铁站走出时,几十名黑车司机也是带着这样的眼神向 他招手。
“以!物!易!物!”长发男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封锁线外的人群纷纷伸着脑袋向他招手。他们每个人投来的目光都充满崇拜和期盼。
周穆成盯着男子回味了半天。
拨开菜场出口的门帘,周穆成压抑的心情有了稍许释放。他忍不住笑了笑,体验着大明 星出场的快感。眼前的粉丝着实热情。
人类经济秩序的退化速度要比进化快得多。
在警察的注视下,周穆成提着米走向惟一的出口。
“好!除了车,你要什么我都给!”周穆成拿回了桌上的钱。
按照限购重量的要求,他全部买了米,放弃了水果蔬菜和肉类。
“我就要一辆车!”长发男子指了指周穆成口袋里的车钥匙。
看着阿姨为难的表情,周穆成放弃了。
“朋友,车不能给你。不过别的都可以给你。”
饿不死。赶紧选吧!“阿姨嘟起嘴指向远处的狙击手。
周穆成将手中的米放到地上,然后掏出了手机:“苹果手机。”接着,他拔下手表:“
“小伙子,中国的法律法规总会找到漏洞的,只要你别撞枪口。动动脑子,钻钻空子,
海鸥手表。”
“阿姨……”
“兄弟,你他妈这是坑我吧?刚才不是都说我要车吗?”长发青年对周穆成突如其来的 行动有些无奈。
“小伙子,这里只看人头,身份证检查也不记录。你可以反复排队,反复买,知道吗? ”
“我钱包时蔻驰的,你拿走,还有外套是ZARA的,我皮带也是名牌,叫地搜什么的,一 千多,我靴子天伯伦的……“周穆成拿出了钱包,开始脱衣服。
阿姨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周穆成英俊的相貌让她不忍心太凶狠。
“兄弟……你别脱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的车。”
“阿姨,我求求您……”
“你要车干什么呢?火车飞机不更好吗?”周穆成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停下了解皮带的手 。
“那就让五个人都来排队!”
“我带的东西多,今天中午就要走。”
“阿姨,我家有五口人,我求求您了。”
“着什么急?你还真以为《驱逐令》有效?几百万人滞留北京,政府能杀干净?”周穆 成使用了嘲讽的腔调。
“今天这货是政府配的,我也赚不了钱,你别超重就行。”
“呵呵,”长发男子冷笑了两声,他鄙视的看着周穆成:“哥们,你不懂剥夺权利和福 利这句话的分量吧?”
“阿姨,您看我这些钱能买多少您随便给。”
“笑话,政府能怎么样?”
周穆成被分配到最左边的一家,他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拍到了水泥台上。
“不出示粮票多少钱都买不到东西,不给外地户口提供食品和水,没收你的土地,查抄 你的家产,用户口限制迁移的自由。”
但今天,店铺全部关门,卖菜的台面也只有五家。
周穆成无动于衷的看着义愤填膺的男子锤着桌子。
方形的菜场布局相当合理。四周都是店铺,里面卖各种肉类和各种佐料干货。中间是几 条十几米长的水泥台,往常上面布满了水果和蔬菜。菜商就在水泥台后,出售自己台前的食 材。
“粮食放在公社烂掉也不给你吃,随便加个罪名直接拖出去枪毙,逼男的下农村种地,
周穆成进入了附近最大的菜场。
逼女人嫁给山区,强抢民女给高官儿子,搜刮财物让官员享受富贵。哥们,你告诉我,哪条 政府没做过?”
周穆成拿起相机拍了个照,存在手机。他主要是给若楠看。他自己很清楚如何避免直接 枪毙——做一个安静的宅男。
周穆成当然知道历史上一幕幕惨剧。但他还是用一种无知的目光看着青年。
右边的牌子设计的更有吸引力。海报中间写了四个血红的大字“直接枪毙”。四个大字 外围是一圈发散状的黑线,每条黑线的尽头是一个个单词:造谣,传教,抢劫,插队,拐卖 ,造假,卖淫,嫖娼,贩毒,偷窃,纵火,演讲,集会,游行……
“人权斗士美国都开始屠杀了,其它国家还有什么顾虑?只要需要,他们有什么不敢做 ?”
入口两边立起海报。左边写的《限购令》和《物价令》,周穆成稍微扫一眼了解了个大 概。
“朋友,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你总不能逃出中国吧。你打算去哪?”周穆成装作很关心 的样子问着。
早上九点左右,周穆成终于来到了菜场入口。
“大连。”
菜场被警戒线封为三个入口。周穆成老老实实的开始了第三次的排队。
“你是大连人?”
“中国历史上每一次农民起义都是因为饿。”历史老师当年的教诲犹如真理。
“我是成都人!我去大连是要为偶像服务!乱世到来,没有一个伟人领导,我们死无葬 身之地!“长发青年握紧了拳头,像宣誓般望向半空。
政府很清楚中国人造反的最强动力是什么。
“什么偶像?哪个伟人?”周穆成轻声试探着。
几十年前的六月那个晚上的天安门广场也不过如此吧。
长发男子嘴张到一半硬是把那个名字咽了进去。
菜场门口摩肩接踵水泄不通,警察和军队层层把守,每个高点都有狙击手的影子。这里 的兵力警力远远高于任何一个银行。
“我就问你卖不卖,不卖走人!”青年来到门边,做出了逐客状。
停车场的景象把他吓了一跳,看来民以食为天这句话伸入每个中国人的骨髓之中。
“二手宝来,三万你拿走。”
家里搜出的一百多零钱是最后的家当。假如社会恢复正常,他发誓不会将钱存在银行。
“以物换物。我没现金。”
他快步穿过玉桥消防中队的大门,来到菜市场前的道路上。
“一点肉一点菜换一辆车?万一北京毫发无损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周穆成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奴性,赶忙停止了思绪。这年头,就怕别人说自己奴性。
“不可能。”长发青年声音不大,但言之凿凿。
为什么中央不像往常那样掩盖事实,封锁消息,欺骗百姓?假如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岂 不是更加安全?
周穆成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他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什么自由,什么法律,什么道德在秩序面前都是一坨屎。
火腿族认为北京将亡。
昨夜整个中国死了多少人?多少人无法无天胡作为非?周穆成不敢想象。
“朋友。车我可以卖你。但我既不要钱,也不要食物。”周穆成打听完男子的目的后,
周穆成加快了步伐,他想赶在若楠起床前回家。此时真有什么禽兽进屋抢劫强奸,都没 有办法通知警察。
一个接一个收起了放在桌上的东西。
整个晚上,天上是飞机的轰鸣,窗外是警笛的咆哮。在这主旋律里还有巨大的枪声,女 人的尖叫,孩童的嚎哭以及徐若楠的鼾声。
“春节行动已经延期。守着小食品点,高价卖出点零食,发笔横财到了限期再走多好。
警察走后,周穆成被这样的噪音闹的辗转难眠。
何必如此匆忙?“周穆成收好钱包手表后,摸了摸桌上的车钥匙。
白天的噪音,和昨夜一样。
长发男子听着周穆成话中有话有些不自在。他撩了撩头发,露出了黑色的耳钉。
一辆消防车被困在马路中无奈的鸣笛,另一辆救护车则干脆窜上人行道,用暴力解开了 车辆筑造的迷宫。
周穆成看着男子的举动,心里有了七成把握,他加重了口吻:“这个时候的任何违法行 为都是罪加一等。“周穆成指了指男子胸前的字母:”HAM我知道,这个时期你们一定被要求 完全停止活动。”
看着车上堆积的尸体,周穆成捂住了鼻子。他挪开目光,屏住呼吸让自己远离压抑的气 氛。可路上的噪音还是不停刺激他的耳膜,提醒他末日将至。
长发男子用手盖在了胸口,他表情有些慌乱。
几名医生扒开路边的垃圾,将一具尸体装入裹尸袋。然后轻车熟路的扔上了一旁的卡车 。
“你应该知道非法电台在这种时刻使用是什么后果吧?”
和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行人要安静的多。他们或面无表情的掩鼻前行,或满脸愁容的 窃窃私语。
周穆成一边说一边琢磨着接下来的话语。
路上的垃圾几乎将道路完全覆盖。臭气,灰尘和雾霾,再配合远处火灾产生的浓烟令整 个天空犹如末日降临。
“我会呆在北京,我一家四口都不会离开。万一北京真出事,那到时候路上的车我可以 随便偷,所以请放心。”
他真的是迈向菜场。因为每一步,他都尽力避开地上的杂物,浓痰,血迹,和污垢。
周穆成拉起青年的手,将车钥匙塞到了他的手中:“我用车,换你获取的信息。你到底 打听到了什么事,为什么急着离开?你只要告诉我,车归你。反正又不过户,万一社会恢复 正常,我也能要回来。我一点都不觉得亏。”
周穆成将手中的已经烧到烟嘴的烟头扔在脚边。他站起身,顺着人行横道迈向菜场。
长发青年握着钥匙,相信了周穆成真挚的目光。
怎么办?你们都不打算尽繁殖的义务还指望政府管你?
“我是HAM。你说的没错。我的电台是注册过的,前几天政府在无线电发布了新的规则,
“取不到钱啊!接下来怎么办?政府会管我们吗?”一名男子提着菜郁闷的向自己怀中 的男友抱怨着。
要求我们全部停止使用,不得干扰政府信号,否则杀无赦。“长发男子将钥匙放入口袋:”
往来的行人打断了周穆成的回忆。
但我可不是一般的业余爱好者。”
政府绝对不会给你当皇帝的机会。
“你听到了什么?”周穆成对这个青年有了些许崇敬。
还是政府厉害,周穆成站在床边一边安抚若楠一边庆幸自己没多带回一个女人。
这青年是无线电界的黑客。
从床上被揪起的徐若楠当即表示已经和周穆成订婚才免于驱逐。
“带我去你车里,我全部告诉你。”
甚至生存权。
“一言为定!”
购物权,住宿权,财物所有权……
周穆成拿了两条黄鹤楼和几捆青菜一提肉走出了小巷。
一切权利。
此时,乌黑的浓烟遮盖了整片天空。
虽然没有注明权利,福利和严惩的具体内容,但这也足以吓坏老百姓。
“三号航站楼的大火应该快被扑灭了吧。”长发青年仰望着天空。
若北京病毒扩散,不满足留京条件且未返回原籍者,将剥夺一切权利,不享有任何福利 。同时,将会面临法律的严惩。
“那里失火了?”周穆成问道。
除了查看住房合同和身份证外,他们还留下了一张《驱逐令》。告示里清楚的表明了政 府的决心。
青年没有回答。
昨夜凌晨一点,警察叔叔拍开了自己家的门。他们是提着枪进来的。
两人并肩到达小区门口时,一辆装甲车停在大门前,军人正将两名男子压进车。
他理解他们。若不是自己买了一间屋子,今晨逃难的就是自己。
就在车旁边,那条小区里长期晃荡的流浪狗正在哀嚎,两名流浪汉将它压在膝盖下,用 石头砸向它的头。
这种逃荒的景象周穆成从未见过。
周穆成移开目光,他引着青年走进小区。
自行车道上三轮车,自行车已经成为了运输的工具。每辆车上载满了包裹,皮箱。一个 个骑车的推车的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小区内,长发男子说道:“记得当年四个日本人压着一千中国人前往刑场然后屠杀的事 吗?”
与往常不同的是人行道,和自行车道。
周穆成点点头。这个故事他听过,只是一直不知道真假。
梨园南路的主路上,车辆缓慢的爬行。这在北京并不稀奇。
“这里也一样。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动手,这些军人算得了什么?”青年拿出钥匙,不断 按着开锁键。
透过寥寥升起的烟雾,他观察着路上的点滴。当意识到自己一无是处以后,周穆成将所 有的期望寄托在观察上。
“病毒算个屁?今天菜场门口,一个父亲拿女儿换了一辆车。还有我几个哥们,加入了 刚成立的帮派。“顺着滴滴声,青年找到了周穆成白色的宝来车。
周穆成提醒着自己。
“这还是首都。其它地方乱成什么样你想都想不到。”青年来到车前,仔细的检查轮胎 。
我还有最后两包黄鹤楼。
“很快。这里将成为地狱。我可不想在这里见证人性的黑暗。”
这一根,他抽的很细心,很充分。他要确保每一根烟丝都完全的燃烧,每一口香气都融 入肺中。
装甲车里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响。周穆成被吓的哆嗦一下。
他点燃一支烟,尝试驱散自己辱骂政府的冲动。
他擦了下额头的汗,握紧微微发抖的手。
此时,周穆成颓废的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我真的能保护徐若楠吗?
一个小时后,周穆成距离取款机仅仅10米时,钱又被取完了。
浓烟从天空滑过,几缕阳光照在周穆成的脸上,他刚欲抬头看眼太阳,新的黑烟又盖住 了天空。
十五分钟后,他跑到了梨园南街上的另一家银行,虽然队伍已经长达一站路,但他满怀 希望。因为守护在一旁的军人告诉他运钞车刚刚来过。
这哪里像人间?
四点,他就站在了取款机的队伍里,当时距离取款机仅仅100米。2分钟后,前方传来噩 耗——钱取完了。
周穆成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传教者。
周穆成经历了人生最漫长的一个清晨。
地狱已经满了,死人便来到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