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闪电割破了天幕，大雨如同天河倒悬般，席卷了平冶城这小小角落。
「轰隆」。
百余人或藏身檐下，或立在街道当中，或蹲伏在瓦顶，好似一张大网将一间小院重重围住。
……
小院中人并未安息，从窗格里透出些昏黄的烛光，映出两个剪影，似在对桌饮酒。
“燕行烈插翅难逃！”
“燕兄，此番你已是插翅难逃，何不交出圣女束手就擒，何必累及那道人白白送了性命？”
“燕行烈老于军伍，若是纵马前去，难免打草惊蛇横生枝节，不若下马潜去，再将其重重围住，若如此……”
成梁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可那院子里却半点回应也无，只有窗格上的剪影仍在淡然对酌。
他话锋一转。
“长老。”
“左使带来的诸位教友都是本领高强之辈，此番行动定是无渝，不过……”
白莲左使终于耐不住发话了，先前是怕误伤了屋中的圣女，才在包围成型后让成梁劝降。如今瞧这情形，燕行烈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负隅顽抗，如此便只好……他做了个手势……派人先进去试探一下。
“你是这平冶地主，此番可还有什么良策可以教我？”
老者得了指令，环顾场中，却愕然发现身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挪开了视线，显然是怕点到了自己。
“属下在。”
说来这帮人都是声名赫赫的高手，一个赛一个乖张暴戾。若不是有左使压阵，哪儿能把它们捏合到一处，没成想……
“成香主。”
“燕行烈威风至此啊！”
老者抚须赞叹了几句。
老者叹了口气，于是将目光投向成梁。
“用番子的手段对付番子，妙啊妙……”
成梁皮笑肉不笑，暗自道了声「老王八蛋」，又将目光转向自己身边唯一的手下。
那人还待说话，却被老者打断了话头。
这手下神色一愣，下意思左右一看，一张脸却是垮了下来。他们这帮子人本被安排监视这院子，可方才被嫌弃没本事，其他人都被远远撵走，只有他这个总旗被留了下来。
他神色不变，只拱手解释道：“我已部下了符箓法器，不管是幻术还是遁术，都是无所遁形的。”
“大人。”
成梁侧眼一看，是个抹着胭脂穿着彩衣的不男不女之人，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鄙夷与憎恶。他略一思忖，想起白莲教里有个叫桑冲的采花贼，惯爱化作女子混入人家后院奸淫女子，后来被镇抚司逮住，下狱逼供时挨了宫刑。想必方才策马而过的，便是此人了吧，怎么又放出来了。
他也是在镇抚司当差的，哪里不晓得这燕行烈的威名，抬头要哀求成梁一声，却迎上了一张被雷光照得惨白，宛如恶鬼的脸。
“听说那髯贼身边多了个道士，你那些手下莫不是让人用幻术糊弄了，也不知道吧。”
他打了哆嗦。
成梁方将此间情况一一道来，旁边却插进一个质疑的声音。
……
“那燕行烈被我诓骗在一处宅院，因惧我教中耳目，须臾间也不敢外出露面，小人以保护的名义，部下了人手监视，到目前为止，并无异动。”
倒霉的总旗哆哆嗦嗦站在了房门前，眼前这扇木门仿佛是钢筋铁铸，似有千钧之重，他磨磨蹭蹭许久，愣是没有推开。
老者大笑着道了几声「后生可畏」，便收敛了神色，询问其燕行烈的情况。
他偷偷用往后瞥了一眼。
成梁赶紧顺坡下驴，拱手道：“为我教做事，不敢居功。”
院子的大门口处，他的上司平冶镇抚司百户成梁，慢条斯理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那意思已经是不言而喻。
“成香主入教不久，便能立下如此大功，真是羞杀我这老朽啊。”
罢了，早死晚死都是个死。
被称作「左使」的年轻男子使了个眼色，紧随在他身侧的一名老者便越众而出，下马将成梁扶起来。
总旗一咬牙，撞进了门去。
这番恭敬终于换来了「主人」的垂怜。
“啊！”
成梁神色一变，不过他既然背弃通贼叛节，此番又卖友求荣，哪里容不下这点羞辱。所以，他愈发低伏着身子，活似一条摇尾乞食的狗。
一道炸雷伴着尖叫。
等来的却是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尔后隐隐响起几声嗤笑，甚至于，一名骑士故意策马从脑袋旁边走过。
惨白的雷光里，成梁「呛」地拔出了腰刀；老者并指成决口中微动；怪影手中铜灯大放光华；坐墓童子退进了阴影更深处，只留下他的铁尸骑士瞳孔猩红……
然而。
连那白莲左使也将手中扇骨握得咔擦作响，便要下令，让众人强行突入。
成梁越众而出，上前走了几步，远远地便拜伏在地。
那总旗却跌跌撞撞又跑了出来。
“小人成梁，拜见左使。”
成梁上前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拖出院落。
虽然都是些乖戾人物，但行动间却颇有章法，涌入城后野不喧闹，只就地散开，隐隐将一个朱门公子模样的年轻男子拱卫在中间。
“里面怎么回事儿？”
一一数下来，不是横行绿林的江洋大盗，便是凶名昭著的左道修士。总之，都是在镇抚司悬赏榜单上有名号的人物。
总旗神色古怪。
……
“假人。”
另一边，一个大和尚袒胸露乳坐在鞍上，怀里还搂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这女子腰枝细长，像条蛇似的缠住和尚，容貌艳丽，就是嘴有些尖。时不时发出些蛇鸣也似的「嘶嘶」声响，原来是一只青城妇。那这和尚想必就是独爱各类女妖的悲风和尚。
“什么？”
这定是在淮阴凶名昭著的「怪影」。
“跑了。”
而旁边一骑，手中提着一盏铜灯，非但没放出光亮，反将周遭的光线尽数吸入。火光环侍下，此人所在愣是比周围都要暗上几分。朦胧里，只瞧得一个又长又瘦的人影无声坐在鞍上。
……
这侏儒莫不是湘西的「坐墓童子」？
闯入屋子的白莲教众，似乎惊扰到了拿着空杯子对酌的「李长安」与「燕行烈」。他俩转过头来，白得诡异的脸颊上，两团艳丽的腮红显得格外的刺眼与嘲讽。
那伏在一名骑士身后的侏儒，虽是身形短小可笑，但他身前那名骑士并身下马匹，动作间僵硬死板，裸露在盔甲外的皮肤，被火光一照，隐隐透出些金属的放光，分明不是活人，乃是法术炼制的铁尸。
成梁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惊是怒是惧，只抽出刀子乱刀砍过去。
若是有老江湖在场，譬如刘老道这样的，只瞧上一眼，怕是会立刻扭头就跑。
没几下，便只有一堆碎木上，飘着两张纸人。
虽然其中其中不乏面容凶恶携刀带枪的武士。但更多的却是些穿着袈裟、道袍、彩衣的方术之辈。
那两人竟在他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
这帮人着装各异并非官兵，但瞧样子也不是贼匪。
他气急败坏在屋子里扫了一眼，瞧见角落了搁着麻布口袋。
一阵子杂乱又密集的马蹄声中，便见得，百余骑骑士明火执仗鱼贯而入。
抱着莫须有的希望，他上前解开了袋子，结果里面绑着个浑身腥膻的老倌儿。双目凸出，面色灰白，显然毙命已久。
俄而。
“人呢？！”
已是宵禁时分，城内各家早已闭门锁户，但平冶的西城门却反而悄然打开。一对城卒守在门旁的兵洞里，为首的是个浑身甲胄的大汉，正是这平冶镇抚司的百户，白日里与燕行烈照面的成梁。
身后白莲教众投来的目光让成梁芒刺在背，在自个儿的脖子被扯过去质问之前，成梁抢先把那倒霉的总旗扯住。
暴雨将至，夜色沉沉。
“哪儿去了？！”
在东方天幕的边沿处，隐约见得雷霆乍起乍灭。
“大人，确实没见着那燕行烈出入啊。别说是他，连过路的人也没几个，也就卖炊饼的武二郎，收粪的牛臭……”
月黑风高云重。
可怜总旗已骇到语无伦次。
是夜。
“还有个羊贩子，他的羊个头真大，快赶上一头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