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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采石场

“墩儿啊!”

没说完,山下又在催促。

他把通话挂掉,把鸟枪一抄。

他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兴冲冲对小黄毛说道:“你等着,我等会儿给拍张照片。老子今天要是不让他喊「爸爸」,我就把头发剪了,陪你去读书……”

“来咯!”

“昨天捅那个人,刚刚遭杨经理逮过来咯。”

……

他扯着嗓门吼了回去。

“下车。”

“啥子?”

“老实点!”

山下冷不丁有人喊了他一句。

李长安被粗暴地推下了面包车。

“方墩儿!”

他默不做声,只是打量周遭。

这时。

停车的位置是一片荒郊野岭。举目四望,尽是起伏的丘陵。但这绵延之势在道路前头却突兀而止。在前方,群山被剜掉了皮肉,露出底下苍白的「骨肉」来。

“武功再好,一枪撂倒。你等着,要让我再撞见那个人……”他把枪口对准屏幕,嘴巴「啪」了一声,“我要他跪到地上喊爸爸。”

这是一座废弃的采石场。

“鸟枪怎么样嘛?鸟枪就不是枪哦。”

早些年,地方有许多类似的采石场,合法的、不合法的都有,有利可图就继续挖掘,无利可图就拍屁股走人,只在青山绿水间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疮斑」。

方墩儿不乐意了。

但眼前这座却不同。

没成想,对面小黄毛半点面子没给,无情地道出了事实。

居然在贴着石壁的地方,搭建了一栋不小的建筑物。而从建筑的外观以及窗户间隐隐透出的灯光看来,这栋建筑明显一直有人维护。但它背后的石壁,却已然爬上了青苔藤蔓,显然早就停止了采掘。

“鸟枪”

其中古怪昭然若揭。

“这是枪!”

李长安却心中暗定:看来就是这里。

方墩儿是万分得意,好似拿着的是什么宝贝,声音都打着飘儿。

其实,李长安和袁啸川对鲍志云等人的遭遇,一直都有个隐隐的猜测。那就是红茅集团一定在綦水周遭,私设有一个黑牢,专门拘禁、折磨那些顽固的反对者。否则,也难以解释鲍志云等人突然的失踪和改口了。

那物件,带着锈的铁管上套着磨得油亮的木托,居然是一把土喷子,就是陈旧得很,不晓得是从哪个旮旯扒出来的老古董。

在丰顺村,李长安意外从包小慧的口中得知了一些线索,同时也发现了鲍春华的阵脚大乱。那个时候,道士突然想到,与其事后再花功夫调查,何不如让红茅的人主动带他过来?

“看到没有?这是啥子?”

现在看来,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只是……他低头一瞥,一副手铐把自个儿双手锁得死死的。再往后头瞄了一眼,车厢里十几把西瓜刀明晃晃。

方墩儿却自信满满,把另一只手上的东西往镜头前一横。

见机行事吧。

小黄毛没答话,但手机上的表情分明在说:你丫敢摸着良心说这句话吗?

……

“会武功就了不起嘛?”

李长安一路被推搡着,押入了建筑最里层的房间。

“我想过……”那边的小黄毛有点羞愧,“但打打杀杀对我们这种普通人实在太危险咯,万一再撞见个会武功的……”

眼前,是一面宽大的岩壁,上头凿出许多一米见方的格子,并配有厚实的铁盖门,门上依次标着序号。

“你的梦想啊?穿风衣戴墨镜当老大的拉风梦想啊?!”

这些格子有些开着,有些盖得严实,还隐隐传出些响动。

他痛心疾首:“庸俗!”

李长安没来得及细听。

这一刻,方墩儿心中的草泥马好像山下的綦水汹涌奔腾。

押送的人就指着一个空格子,脸上似笑非笑。

曰!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我也只好回家,继承家里的五套房产、七家火锅店、十三个门市……”

他竖起一根手指。

他言语间满满是对未来的失落。

“一,是你自己……”

“如果实在没得办法……”

话到半截,道士没搭理他半分,一个矮身就自个儿钻了进去。

电话那头,小黄毛长叹一声。

这人脸上怪笑一僵。

“你连二十五个字母都认不全,你读出来有啥子用?”

发怒吧,对方挺配合;不发吧,总觉得不得劲儿。不上不下怪不舒服,最后只骂骂咧咧把铁盖子一扣,挂上门栓。

你读个锤子书!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层,找旁边的同伴问道:“昨天插方墩儿屁股的就是这人吧。”

但经过一整天的思想斗争,他还是打起精神,决心召集马仔、重整旗鼓。可万万没想到,他联系的第一个对象——自己的头号马仔小黄毛,在电话的那头,穿回了校服,染黑了头发,开口第一句居然是要回去读书!

“是呀,方墩儿还说他会武功吔。”

想他方墩儿英雄一世,在綦水各大小学、初中、高中都是有名堂的人物,没想一着不慎,居然被人捅了,还特么是两次。更倒霉的是办事不利,被上头扔到这荒郊野岭,守采石场这种鬼地方。连打个视频电话都得到山尖儿上,踮起脚打。

“会武功?”

底下一颗正方形脑袋对着手机屏幕,满是大写的懵逼。

“唉,别说了,这鬼地方阴森森的。”

山梁梁上,一撮五颜六色的长毛迎风挺立。

“快走,快走。”

“啥子啊?你要回去读书!”

……

……

格子里极其狭窄。

“我送你去。”

人在里面。

杨三立把笔记随手扔到一边,终于把那副职业的假笑收了起来,金丝眼镜下映着冷光。

站不起来。

“你不是想找采石场么?”

躺不下去。

“这不是回市区的路吧。”

脚伸不直。

花石树草不断自眼前掠过,却独独不见得人烟踪迹。

手张不开。

但见綦水好似一条墨色绸带,铺陈于苍山翠岭之间。

外界的一切声响和光源都被厚实的岩层与铁盖所隔绝。

窗外。

无光亦无声中,人的感官拼命的寻找一切刺激。

湿润凉风涌入车厢,吹散了闷人的汗臭。

然而。

立时。

只能听到自己呼吸和心跳渐渐急促。

好在这杨三立确实是个斯文「人」,他安抚下满车蠢蠢欲动的「保安」,还笑着让人打开了车窗。

感到蜷缩的肢体慢慢僵硬与麻胀。

万一把他们全打趴下了,自个儿先前那一通操作,岂不是成了无用功?

闻到的臭味儿愈加刺鼻,愈加令人作呕。这气味儿来自于一个小桶,在这方逼仄的牢笼中,用来做什么,自然也就不必多说。

此话一出,车内紧张的气氛顿时有失控的迹象。道士心里一突,完蛋了,该不会要动手吧。

李长安终于明白鲍志云是怎么疯的。

“有人放屁,实在臭得很。”

“998、999、1000,差不多了。”

李长安却是嗤笑一声。

黑暗中,道士低声自言自语。

“麻烦开下车窗。”

而后。

“哎,都是斯文人,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杨三立笑着推了推镜框,“我是公关经理的么,当然要叫公关啦。”

“轰。”

李长安言语中尽是嘲讽。

火光突兀出现。

“你想收买我?”

一纸黄符静静燃烧,照亮这方寸之地,映出石壁上条条陈旧血痕。

“漏出来就换条裤子嘛,有钱还怕买不到,李先生那里多少钱一条?”

道士探手在自己鼻子上轻轻一点,口中吐出两个字。

“善恶有报,才是道理!缺德事儿做多了,总会兜不住,小心把屁股给漏出来。”

“驱神。”

“有钱有权不就是道理。”

……

“我信道理。”

这是李长安斩灭尸佛之后,新获得的一门变化。可说来威风凛凛,但或因道士自个儿本领不济,水分颇大。

“李先生信神的?”

「神」这含义可大了去,上可囊括「太上老君」等大道化生,下也可指「石敢当」等人的精诚所聚。但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接受了人的信愿供奉。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记不得的事情,有人帮你记得。”

李长安拿到这门变化之后,也在古代世界试验了一下。

“呵,这是八年前的事吧,我都快忘了。”

结果是大神不听调,小神不听宣,就是土地公公也不大爱搭理他。

他的神态动作好似老师在批阅学生的作业,看到妙处,更是啧啧有声。

只有些弱小的野神以及懵懂没有形成完整智慧的神明可应他驱遣。譬如刘卫东家中的五畜奶奶和鲍志云的盐水娘娘,当然她们都不是神祗本尊,只是长期虔诚拜祭下诞生的新神。

“半天的时间就挖出了这么多陈年旧事。”

而道士现在要做的,则是取个巧,也算活学活用,驱使他随身的一尊「神」。

先前他带着十几号人把李长安「请」上了车,眼下正戴着副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翻看道士的笔记本。

鼻神冲龙玉。

车厢对面,杨三立冷不丁开了口。

但见道士一点之下,他的鼻子居然就从脸上脱离下来,掉在地上一滚,变成了个五厘米高的小人。

“李先生还是很能干的么?”

形貌、着装全然都是李长安一般模样。

这名头倒是有些耳熟。

或者说,这冲龙玉其实就是李长安本人。

可往下一瞧,衣服的logo明明印着「安源安保」。

眼下,好似是同一个灵魂操纵着两副身躯,一个仰望的巨人是自己,一个俯视的小不点也是自己,实在是古怪诡趣得紧。

清一色的黑色紧身训练服,配着高腰迷彩裤,再加上一水儿的寸头下面,表情个赛个的凶神恶煞,差点就没把「我是黑社会」这五个大字贴脑门上。

但维持这种状态,无时无刻不在消耗法力精神。

满座大汉。

所以李长安也不敢磨蹭,赶紧跳上了自己的手指,把自己送到了铁门的通风口中。

颠簸的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