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安稳的感觉转瞬即逝。第二天,她还来不及再看他一眼、再和他说上一句话,便被太后的马车接走了。
那一晚,应当是她醒来后睡得最沉最香的一晚了。那些过往的刀光剑影全都不翼而飞,她在梦里只看到大片大片的蓝天白云,还有他的笑脸。以及他的一双手,伸向她,握住她的手……
接连两天,罗秋容都过得谨小慎微。饭不敢多吃一口,水也只喝经过兰儿手的。
她突然有些怀念侯府里的那个夜月了。那天晚上虽然天冷,但她身上披着他的衣裳,有他握着她的双手,她便仿佛得到了天下最牢固的庇佑一般,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一颗心也仿佛找到了停靠的港湾。
到了第三天,一切都平平顺顺的,没有生出半点波澜。
罗秋容心中暗叹,知道今晚上自己又睡不着了。
但一切越是平静,便越显得气氛沉重。
现在,怕的不是外头的人,而就是里头的人乘机作乱啊!
之后,便到了成婚当天。
“小姐。”兰儿和柳儿走了进来,见她一脸忧色,连忙劝道,“你也别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咱们这个庄子虽然地方僻静了些,但里里外外都有这么多好手守着,料那些外头的人也不能如何。”
这天一早天还没亮罗秋容便被抓了起来,沐浴了三遍,身上的皮肤都快被搓下来一层,才在丫头们的服侍下换上嫁衣,又让全福夫人给梳了头,点缀上沉重的赤金头面。
诚然,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她的名节就是彻底的毁了。便是龙域平还肯要她,她也没脸再留在他身边了。
这位全福夫人也是宗室夫人,由太后选派的,长着一张圆圆脸儿,笑起来很是和气。她一边给罗秋容梳着头发,一边念念有词,于清瑶紧张得闭上眼,一颗心不知怎的越发的慌乱了。
这两天会出现变故……什么变故呢?又是谁到底将她恨到这个地步,非得在大婚前给她难堪?
“三小姐不要害怕,一会侯爷到了,接了你过去拜堂成亲,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平杨侯夫人,到时候便谁也奈何你不得了。”全福夫人忽的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道。
罗秋容静静凝视着她远去的身影,眼睫渐渐垂了下来。
罗秋容察觉到手背上有些湿漉漉的——这位也这么紧张吗?
言罢,便昂着下巴扬长而去。
抬头细看,对方依然笑眯眯的看着她,脸上看不出半点不自在。
“你倒是想得通透。但就怕其他人的嘴巴不会放过你呢!”五公主冷冷一笑,“算了!每次和你说话都是越说越闷,不说了!我还是找皇兄玩儿去,哼!”
也是。在宗室里混了这么多年的人,还能得太后青眼,能是那等将一切都摆在脸面上的吗?
罗秋容心下了然,又盈盈福身:“多谢五公主关心,不过小女的婚事是圣上下旨,太后娘娘保媒,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才是。再说了,我早是二嫁之身,便是除了点什么小小的状况,那也无妨,只要侯爷不嫌弃我就好了。”
罗秋容轻轻转开头。
赶紧跟着看过去,果然发现有一个影子在那里探头探脑。
很快太阳便爬上了半空,灿烂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棂以及大门投射进来,将里里外外都照得亮堂堂的。
罗秋容一怔,便见她的眼神不住的往后头飞去。
今天是个好日子,天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好。这么好的日子,办喜事也应当是顺顺当当的吧?罗秋容心里默默的想。
“这个你自己心里难道还没数吗?你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们谁愿意看你风光大嫁?”五公主撇撇唇,“便是我,也巴不得你们的婚礼上出点卵子,也好让我乘虚而入呢!”
忽听外头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专属于少女的娇俏嗓音便是隔着许多距离也能让人心情愉快。
罗秋容心猛地一沉:“什么变故?”
平固县主等人过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九公主和十一公主,以及几个年纪小点的公主们——看样子应该是跟着来玩儿的。
“指教谈不上,不过我就是要告诉你一声,这两天当心些,免得出了变故,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人数不多,比起她初次出嫁时那几乎塞满了屋子的一群娇艳少女,今天的排场俨然小了许多,但是罗秋容却丝毫不觉得伤心,反而扬起了愉快的笑。
罗秋容心中一凛。“不知公主还有何指教?”
“呀,都已经装扮好了吗?”
正想着,忽觉五公主看她的眼神又幽深了下来。
踏进门来,平固县主是个耐不住的,率先便大声道。
这位五公主果真不是吃素的。
九公主满脸笑容。“今天的新娘子果然不同凡响,真个娇羞非常,新郎官可是有福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吃完了拍拍屁股就走吗?
“可不是吗?”十一公主也笑道,大家纷纷将添妆礼送了上来。
罗秋容默然。
其实新娘子真没什么好当的,罗秋容心想。穿着厚厚的礼服、头上戴着沉甸甸的首饰不说,就连脸上都跟糊墙似的涂了一层又一层,白惨惨的,唇上也只用胭脂点了一点,她都不忍心去照镜子。不过,上次出嫁时她倒是看了一眼,那模样,白天看还好点,等晚上到了灯下……绝对和女鬼无二。
“是又如何?她自己要给我行些方便,我干嘛要拒绝?反正我这辈子或许也就来这一趟了,过两天就要走了,她便是不高兴,又能奈何我?”五公主不以为意的道。
只是,好歹也是大喜的日子,大家自然怎么吉庆怎么说。
罗秋容一听。“你果然和太子妃来往了。”
也是因为多了这么多女孩儿的缘故,屋子里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
“又来了!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装模作样的干什么?一个太子妃这样,你也这样,其他人也一样一样的,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好好聊天了?我最不耐烦猜你们这些小心思了!”五公主没好气的道。
全福夫人微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这群女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差不多了才小声道:“新娘子口渴吗?要不要喝口水?一会等上了花轿那便是大半天都不得闲的,别说喝口水,就连好好喘口气的时间都是奢侈。”
罗秋容恭顺垂头:“多谢公主夸奖,小女愧不敢当。”
此言一出,姑娘们便又都笑了起来,一个个都拿揶揄的目光看着她。
“你眼睛倒是挺尖,嘴巴看起来笨拙,其实句句直指核心。你这样的人才最不可小觑!”
罗秋容脸上也不觉一阵发烧,还好脸上的妆厚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他们旁观者看不清内幕,但真正情况我却是知道的。”罗秋容低声道,“正如我一开始所说,你对他,根本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但也知道她说的在理,便点点头,兰儿亲手送上一杯香茶。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最后,五公主脸儿一变,已然变成了满脸的好奇,“明明他们都没发现!”
其他人也都得了一盏。
可是罗秋容不怕,反而低叹口气。“我说,你这模样很假。”
茶喝了一半,又来客人了,赫然便是前些天来过一趟的五公主。
很有些气势汹汹的模样。
今天的她打扮得分外正式,一头长发分编成无数根小辫,发尾点缀上细小的珍珠,头上戴着一顶用珊瑚、玛瑙等宝石编就的帽子,帽子四周镶着一圈绒,下面还挂着几只小铃铛。一路走来,发尾飞扬,珍珠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清脆的铃铛声作响,异域风情十足。
五公主一怔,猛地瞪大眼:“你说什么?”
她身上更穿着天罗国的服饰,窄袖细腰,将她窈窕的身姿描绘得曲线毕露。衣服上繁复陌生的花儿打多大多绽放,奢华高贵的气度毕现。
五公主一脸不悦。罗秋容好生无奈:“五公主殿下,您本身就对王爷无心,又何必如此在我跟前装模作样?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假。”
这样一个人出现,立马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平固县主也不禁闷声道:“原来这丫头打扮起来这么好看。”
罗秋容忍俊不禁。“都已经箭在弦上了,我不嫁他,还能嫁谁?”
罗秋容却并不觉得惊艳,她只觉得……惊讶。
“你后天真要嫁给他?”一见到她,五公主便问。
因为五公主这身装扮,俨然便是学习的那副画像之上。当看到她款款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她便仿佛看到画中的人儿走了出来,一时头脑都有些晕眩。
这一日,罗秋容起床后又试了一遍嫁衣以及头面,确定最后一些需要更改的细微之处后,五公主又上门来了。
单是自己看到都是如此,那么给龙域平看到了……
每天从早忙到晚,稀里糊涂婚期便已经就在后天了。
罗秋容暗暗握紧拳头,便见五公主已经到了近跟前。
转眼时光飞逝,眼看婚期便要来了。皇室宗亲成婚,嫁衣被服等物都不需罗秋容自己准备,早有御衣坊的人来给她量体裁衣。只不过,每天忙着学习婚礼礼仪、背诵皇室宗亲名单便已经让她忙得脚不沾地了。
“这就是你们女孩子出嫁的装扮?也不怎么样嘛,还没我的这身衣裳好看。”五公主一向快人快语,说话从来不看场合和情面。罗秋容习惯了,平固县主可没习惯。
罗秋容对此感激涕零。
也或许是一直心里有根刺,她立马变站起来和她吵了起来。
知道罗秋容自从离开高家后便仿似同罗家也断了关系,再加上她本身就是二嫁,从同一个地方出嫁不妥,便干脆让罗秋容认了自己娘家一个侄子为义父,又赠了她一个庄子,到时候她就是要从庄子里出嫁了。
可是,平固县主心直口快,哪里是内心狡猾的五公主的对手?才不过几个回合下来,她便落了下风。
太后娘娘是真心疼爱龙域平,连带的连罗秋容也喜欢得不行。
平固县主急得不行,忙要反击回去,便又听一连串的笑声伴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来袭——
本身她和龙域平的婚期便快到了。作为待嫁的女孩儿,一直和未来夫婿同住一个屋檐下便已经十分令人指摘,所以那晚和龙域平月下谈话过后,第二天太后便派了一辆车将她接走。
“哟,这是怎么回事?大好的日子,你们怎么闹起来了?赶紧都歇歇吧,有什么脾气等明天再发不迟,今天可是平杨侯的大喜之日,谁都可别破坏了这么今天的好兆头啊!”
而罗秋容则忙起来了。
太子妃!她怎么来了?
三皇子也发挥了他大大咧咧的性格,竟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似的,每天依旧高高兴兴的往外跑,吃喝玩乐,快活得不得了。
见到那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女子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款款而来之时,罗秋容的心彻底落到了谷底。
只是,事已至此,上有皇帝,旁有太子,下面还有那许多朝廷要员盯着,他即便再不愿意,也得过去应付应付。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首先出现在心头的便是这句话。
龙域平差点没被气死。
好端端的,这位太子妃来这里做什么?
于是,三皇子兄妹也就堂而皇之的纠缠上了龙域平。
心中腹诽,面上还得热情的上前行礼迎接。太子妃也是满面堆笑,忙不迭上前来扶起她:“今天是你大好的日子,咱们就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了。我也不过是闲得无聊,便想出来走走。恰巧想起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就干脆也来给你贺个喜,也顺便散散心。”
听说是晚上着了凉,第二天一早就高烧不止,连爬都爬不起来床,就更别提去伺候三皇子了。
说得真好。她的婚礼,原来只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闲来无事的一个消遣。
第二天,高长元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