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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情难自已

寇仲搬起一张椅子,到她身侧稍后处乖乖坐下。

尚秀芳柔声道:“到秀芳身旁坐下好吗?”

“叮叮咚咚!”“嗡嗡”之音连串响起。

小婢关门后离开,阁院寂静无声,一片宁洽。只有鞭炮声偶然从远方传来,似在提醒他们今天是元旦的大好日子,但却属于另一世界发生的事物。

尚秀芳一边调音,一边随意弹出段段音符,虽是即兴之作,但无不旋律优美。突然这才女把本是断断续续的音符,像句子串连成文章的化作美丽的乐谱,充满伤感枯涩但又令人耽溺陶醉的曲调,似在温柔地挖掘着每个人心内至深处的感情。

不知是否下人都到街上趁热闹,除两名侍婢外,不见有其他人。

寇仲嗅着她迷人的芬香,看着她雪白如葱的指尖在七条琴弦上按、捺、挑、拨,一时心神皆醉。

厢厅内点燃炉火,温暖如春。

适才于波斯胡寺险死还生的恶斗,就若发生在另一轮回,遥不可触且被淡忘了的事。

伊人正对琴安坐,调较丝弦,面对窗外园中融融密密漫空飘舞的雪粉。

一曲既罢,寇仲仍是茫然不能自已。

尚秀芳的临时居停位于上林苑西的一座独立四合院内,寇仲匆匆而来,在引领下于西厢见到这以色艺名播天下的天女。

尚秀芳凝望着窗外的雪景,柔声道:“你终于来啦!”

※※※

寇仲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感觉,虽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像她的琴音般,诉说了千言万语,内中蕴含着无尽的失落、惊喜、期待、企盼。

命运究竟会作出怎样的安排?

寇仲干咳一声,瞧着她侧脸优美起伏的轮廓线条,晶莹如玉、白里透红的娇嫩脸肌,闪闪生辉、深邃不可测的秀眸,有点不知说什么才好地道:“秀芳小姐今天该很忙才对,为何却一个人在这里弹琴自娱?”

不由浮现起今早师妃暄的尼衣,心中一阵酸楚。

尚秀芳悠然道:“秀芳是谢绝一切访客,因为今天正是亡母的忌辰。”

徐子陵仰首任由雪粉飘降脸上,道:“我不知道。”

寇仲听得大为错愕,既是如此,为何独要嘱自己今天来见她。

雷九指笑道:“子陵相信命运吗?”

尚秀芳别头往他瞧来,淡淡道:“除了争霸天下外,究竟还有没有别的事物令少帅动心?”

徐子陵想不到雷九指忽然而来这么一番深具哲理的说话回应道:“人会随着自身的经验见闻随岁月加深对生命的体会。像寇仲便说他以前从不相信有命中注定这回事,但经历种种情事后,隐然感到所有事情都有一对命运之手作出安排,遂渐生出另一番看法。”

寇仲想起宋玉致,心里暗自警惕,苦笑道:“小姐可试问秦王同一问题,恐怕答案如出一辙。任何人一旦给卷进这漩涡里,不单难以脱身,更遑论追求其他事物。”

雷九指道:“来参神拜佛的多是上年纪的善信。不知是否人愈接近死亡,愈希望死后还存在另一天地,把生命延续下去。”

尚秀芳“噗哧”娇笑道:“说谎!”

无漏寺出现前方,果然是人来人往,雨雪丝毫不影响拜神祈福者的热情。

她的神态表情,透出一种少女纯真坦白的娇羞味儿,看得寇仲怦然心动,尴尬地道:“小姐真厉害,竟然连谎话都给你听破。”

徐子陵浅叹道:“假设在尽力下找不到宝库,我才可劝他罢手。何况我曾答应过他会全力寻宝,答应的事该尽力去做。”

尚秀芳兴致盎然地道:“有你给人家说话解闷真好,换过别人,必千方百言解释圆谎。唔,你这张脸孔也不错哩!”

雷九指大讶道:“我还以为你是希望小仲找不到宝藏,死心塌地地不再去争天下,为何忽然变得如此热心。”

寇仲愕然道:“这是第一次有人赞我的假脸孔。”

徐子陵道:“石之轩乃闭关清修的圣僧,哪有空闲四处人盯人的巡逡搜索,何况寺院内必然人山人海。我们趁乱入寺,幸运的或可发现宝藏入口,我们更能就着即将发生的事作出配合安排。”

不由想起独孤凤对他“另眼相看”的神态,心忖这又是另一句谎话。

雷九指愕然道:“你想到无漏寺吗?不怕惹起石之轩的警觉?”

今趟尚秀芳倒没识破,回望窗外景致。淡然道:“少帅是否害怕见到秀芳。”

徐子陵领着他沿永安渠南行,轻松的道:“勿要再舌灿莲花着我到赌场门口冒雪轮候,寺院该是开放吧?”

寇仲不忍再骗她,坦然道:“天下谁家男子不想亲近小姐,寇仲只因分身不暇,那趟在洛阳才失约而已吧,请小姐恕罪。”

雷九指道:“这几天所有饭馆酒家都停止营业,只有青楼赌场仍然开门做生意,没地方去的人都挤到这些处所来,故其门如市。”

尚秀芳摇头道:“我不是单独指那件事,而是就整体的事说。女儿家的感觉非常厉害,又不会像男儿般总以为每个女子都对他有意。在一些细微的表情和反应中,男儿很易泄露出心中的秘密。”

徐子陵反高兴起来,扯着雷九指回头就走,笑道:“人人争着来发财,事实上发财的只是赌馆的场主馆主,我们不若四处逛逛,然后再到福聚楼看看雪粉飘飞下跃马桥的美景。”

寇仲欲辩无从,苦笑道:“小弟想不相信也不行。只见过几次面,又没有深谈,可是小姐对我的认识了解,像比小弟自己更为清楚似的。”

连雷九指这个视赌场如家的人亦要望门兴叹而却步。

尚秀芳美眸再往他飘来,这侧眸一瞥确是媚态横生,风情万种,最厉害是她双眸中有勾魂摄魄的魅力,瞧得寇仲心中剧荡,差点被她把魂魄勾去。

北里平时是人多热闹,今天更挤得水泄不通,每个赌场都有人在大门控制人流,出一个才放一个人的,一任大排长龙。

他是见惯美女的人,但比起尚秀芳,都失缺了那种媚在骨子里的动人风情。只有淡雅如仙的师妃暄,足可与她分庭抗礼。但后者当然不会用尚秀芳那迷死人的眼神去瞧人。【校者按:婠儿呢?】

※※※

尚秀芳甜甜一笑,柔情似水地道:“少帅明白吗?”

心中想到实不宜久留,还要迅速去见尚秀芳。

寇仲一呆道:“明白什么?”

寇仲欣然道:“这等小事都办不到,还怎谈合作,我现在立刻去办,黄昏前可给国师一个肯定的回复。”

尚秀芳低首颈底道:“呆子!”

云帅定神瞧他一会儿后,哑然失笑道:“我虽然仍不太了解你,你的行事作风更不对我的脾气,但出奇地我却很欣赏你。合作之事可从长计议,少帅可否先安排我见秦王一面……”

“叮叮咚咚!”

寇仲叹道:“此事一言难尽。暂时我与李世民是伙伴的关系,若给颉利打进来,谁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这动人美女的纤长柔美手指在琴弦抚动,弹奏出一段轻松愉快的调子,就算最愚蠢的鲁男子亦知她因有寇仲在旁相陪而欣悦。

云帅大讶道:“李世民不亦是你的敌人吗?少帅何不坐山观虎斗,并趁机取走杨公宝库内的兵器财物。”

寇仲头皮发麻地恍然而悟。

寇仲道:“不但指石之轩,还有祝玉妍和赵德言,这三人正携手合作,进行一个对付秦王李世民的阴谋。”

适才尚秀芳说过可从男儿的表情神态,捕捉对方心意,现在自己对她的“献媚”竟懵然不知,自该给她看作呆子。

云帅皱眉道:“你是否指石之轩?”

唉!怎办才好?他的初恋对象是李秀宁,认识宋玉致后,遂渐把爱意转移到她身上,可是眼前的美女又是如此惹人怜爱,伤她的心实是非常残酷的事。

寇仲欣然道:“既知道国师潜来长安的原因,说不定我们可再成战友,应付大敌。”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乃等闲事,可是自己却从没有广纳妻妾的念头,觉得只能把爱集中在一位女子身上,滥情实非他负担得起。而且他矢志要一统天下,根本没有闲情去顾及男女之私,牵肠挂肚是个最难挨的思想包袱。

云帅叹道:“我本来也这么想。但一看长安派系纷繁,秦王府和太子府势不两立,以致坐失东攻洛阳的良机,任由王世充收拾李密的残余,禁不住为李家担心。若给颉利的魔爪乘机长进来,中原危矣。”

尚秀芳停止抚琴,余音仍萦绕不去。这美女微微一笑,轻轻道:“少帅心内想些什么呢?”

寇仲苦笑道:“国师到长安来,显然认定唐室最有机会统一天下,对哩?”

寇仲苦涩地笑道:“秀芳小姐这回看不透吗?”

云帅沉吟片刻,道:“我来是要看中原的形势,我们西突厥和东突厥连年交战,虽说互有胜负,事实上我们正处于下风。贵国若能从乱归治,天下一统,首要之务当然是要对付颉利,那我们目标既同,当然有合作的可能性。”

尚秀芳柔声道:“英雄俊杰总是别有怀抱,今天请得少帅大驾光临,秀芳非常感激。”

寇仲很想探询他和朱粲的关系,却感不宜启齿,改口问道:“国师为何要到长安来?”

寇仲怕她继续说下去,岔开话题道:“那晚李建成请客,你好像尚未看破我是寇仲,为何忽然又会知道。”

寇仲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只能期望谢显庭两人吉人天相。一是石之轩追不上他们的马车,又或不屑杀死他们。

尚秀芳道:“离别时你瞥我那一眼,泄漏出你的身份,所以人家说,秘密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

云帅淡淡道:“事非得已,我能留得性命,才有机会为他们报仇。”

寇仲叹道:“现在我真有点害怕你哩!”

寇仲呆了一呆,欲言又止。

尚秀芳朝他瞧来,美眸深注地道:“不用害怕,秀芳已很清楚少帅的心意。”

云帅双目射出浓烈的杀气,语气却异常平静,轻描淡写地道:“自石之轩突施偷袭,我晓得自己是他的目标。更知你们拦不住他,所以功力稍复后,我跃上道旁一棵大树上,躲在那里,任得马车离开。”

寇仲心中一热,脱口而出道:“不!”话出口才知后悔。

寇仲再次道谢,顺带问起分手后的情况。

※※※

云帅叹道:“人离乡久了,就易生出感触。见到长安举城庆祝新春,我也勾起乡思,自然而然就到寺院附近徘徊,见到大批人马气势汹汹的杀到,才知是你出事。”

徐子陵和雷九指在挤满人潮的寺院来回走了十多次,踏遍每一个角落。

寇仲暗叫侥幸,道:“国师是否忍不住要到自己的寺庙拜神,怎会这么巧碰上的。”

仍对可能存在的入口毫无头绪。

云帅微笑道:“他的确来了,还伏在庙顶高处准备偷袭少帅,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给我从背后偷袭。不过他的身手确敏捷过人,当时我有十分把握可致他于死地,但仍给他避过。此人确是少帅的劲敌。”

趁寺内僧人都忙着招待善信,他们潜入他们的居室搜索,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寇仲略作解释后,道:“杨虚彦恨不得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此计又是他想出来的,你说他是否该来呢?”

两人在后园龟池旁的心亭坐下。

云帅一呆道:“杨虚彦竟是石之轩的徒弟?”

雷九指道:“我们连藏经阁都偷偷去看过,肯定没有任何入口。现在只剩下长年关闭的方丈堂,要不要冒险一试。”

寇仲道:“因为我昨晚偷去他非常重要的一样东西,可能令他永远不能窥得他师父石之轩的不死印法。”

徐子陵摇头道:“太危险啦!石之轩有五成机会在里面坐关,留待今晚再说。”

云帅道:“有什么理由他非来不可?”

雷九指一震道:“你们真的准备今晚动手吗?石之轩绝不好惹。”

寇仲苦笑摇头,道:“我是低估了杨虚彦,真奇怪,照道理他没有理由不来的。”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走吧,见到寇仲再说。”

清明渠西的一座小院落里,云帅招呼寇仲在厅堂坐下,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是贵国流行的至理名言。只要细心想想,该知道我不会让长安的族人晓得我身在此处。不过安隆亦算非常本事,连我化身作为东来贸易的大食客商,亦瞒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