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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扑朔迷离

寇仲心神剧震,表面却不敢泄漏丝毫心意。他奶奶的熊!这张岂非适才在越克蓬门外见过的崔望脸孔,看第一眼时仍不敢肯定,因为装扮大异。

半张人脸出现在门隙处,再随着两扇大门往内开尽展全豹。

眼前的“崔望”一身军服,活脱是威风凛凛的拜紫亭手下悍将的样儿。他身后尚有十多名拜紫亭的禁卫军。当时的崔望戴的雨帽又直压至眉根,但寇仲仍清楚记得他略带鹰钩的鼻,粗黑的脸容,和透射阴鸷之色的眼神。

当寇仲手触院门,心中忽然想到假若门开时数十支劲箭以强弩射进来,自己会否闪避不及而一命呜呼。不由猛提一口真气,做好准备,缓缓开门。

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寇仲晓得徐子陵会趁机向阴显鹤详述今晚与敌周旋的细节,忙往应门。

车马路处泊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看情况是拜紫亭派来接他们入宫的禁卫兵队。

徐子陵道:“这边走!”领他往南厅去了。

果然,“崔望”施过军礼,昂然道:“末将宫奇,奉大王之命,特来接少帅和徐爷入宫赴宴。”

阴显鹤淡然道:“我不想见任何人。”

寇仲终把门敞开,心念电转,想到三个可能性。

敲门声响。

第一个可能性是崔望假冒拜紫亭的手下来接他们,事实上却是个陷阱,当马车驶至某处,将对他们发动雷霆万钧的攻势,置他们于死地。

寇仲苦笑道:“死在龙泉对我来说却只会是窝囊透顶,我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现在我有十成把握肯定会在离宫时遇伏,他奶奶的熊,他们要杀我,我就还以颜色,一箭贯穿深末桓的咽喉要害。”说到最后,他双目杀机大盛,精芒电射。

第二个可能性是眼前的崔望确是货真价实的拜紫亭手下宫奇,这想法并非没有其他理由支持,至少马吉说过八万张羊皮现时是在拜紫亭手上,烈瑕又指狼盗是拜紫亭的人。

阴显鹤冷冷道:“事实上我的命运已和你们连系在一起,你们若被害,我阴显鹤肯定没命生离。死在龙泉,已成定局。但这也并非不是好事一桩。”说到最后两句,双目射出温柔的神色,似像对龙泉有某种奇异的感情。

第三个可能性是眼前此君果是宫奇而非崔望,只因凑巧身有刺青,令他误将冯京作马凉,至于宫奇为何会在越克篷门外监视出入的人,可能有其他的因由。

徐子陵道。“这个我们稍后再向你作解释,我们想请阴兄再帮我们一个大忙。”

若是第一个可能性,当自己拒绝护送,说不定对方恶向胆边生,觑准自己现在孤身一人,立即动手,那可非常不妙。

阴显鹤茫然道:“你们在说什么?”

寇仲哈哈笑道:“啊!原来是宫将军。大王真客气。”

寇仲动容道:“是陵少猜得对,杜兴与许开山狼狈为奸,但确不知许开山是大尊或原子的身份,故兴问罪之师,这正切合杜兴火爆的性格。”

接着故作神秘地低声道:“宫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面面相觑。

“崔望”略一犹豫,跨过门槛,随寇仲移入院落,恭敬地道:“少帅有什么吩咐?”

阴显鹤道:“只有杜兴来找过许开山,两人不知因何事吵个脸红耳热,我因距离过远听不清楚,后来杜兴气冲冲的离开,接着是许开山离去。”

寇仲对他的犹豫大感兴奋,因可证明这“宫奇”有更大可能确是崔望,所以对他寇仲具有戒心。寇仲脸对脸,隔两步凝望对方锐如鹰隼豺狼的双目,装作有点为难的道:“怕要宫将军白走一趟,唉!我们……”

徐子陵没好气道:“不要那么武断,他可以是去干其他事情的。”

宫奇愕然道:“少帅今晚不入宫吗?大王会非常失望的。”

寇仲哈哈笑道:“我猜到啦,因他很快就可以解决我们,故忍一时之气。他娘的!阴兄的情报真管用,令我们弄清楚很多事。老许到稻香楼,有人找他吗?”

寇仲干咳道:“将军误会哩!我们只是想自行入宫赴宴。唉!怎么说才好呢,我们是希望把今早袭击我们的人引出来,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如有你们前呼后拥,这诱敌之计将不灵光。”

阴显鹤坦然道:“因他对你们两位非常忌惮,一天你两人未死,他还不敢过份放肆。”

宫奇双目异光一闪,瞬又敛起,环目扫过南厅,点头道:“末将明白。只是大王派我们前来,正是为两位安全着想。听大王说少帅伤势颇为严重,若在途中有任何闪失,末将怎担当得起?”

徐子陵道:“我奇怪的却是他为何不索性下车找阴兄晦气,此乃杀阴兄的一个好机会。”

寇仲心中暗喜,从此人的神态反应,愈发肯定他是崔望。而对方能说出拜紫亭所知关于他受伤的情况,那他“宫奇”的身份亦无可怀疑。所以只要查清楚这“宫奇”是否因要常到关内“敛财”而长期不在龙泉,即可肯定他既是宫奇,亦是崔望!

寇仲皱眉道:“许开山因何不惜显露狐狸尾巴,亦要以这种近乎炫耀的方式撇掉阴兄?哼!这家伙定是有更重要的事去办。”

唯一余下的问题是,崔望和他的手下均是回纥人,因何会为拜紫亭卖命,与许开山和杜兴的关系又如何?

要知阴显鹤身为东北武林最出色的剑手,功力跟他们所差无几,此人更对自己追踪跟蹑的技术非常自负,所以在这方面无论如何该有两下子。而许开山不但晓得被跟踪,还要撇下就撇下般把阴显鹤甩掉,显示出可怕的才智与身手,故令阴显鹤惊怵不已,特来警告他们。

寇仲心忖老子怎敢坐你老哥的马车,压低声音道:“将军不用担心,我寇仲别的不成,疗伤却很有一手,否则怎肯为一些卑鄙之徒拿老命去博。将军请回去告诉大王,我们定会准时赴宴。”

阴显鹤仰望天空,道:“刚才那场雨下得真厉害,当时我正在跟踪许开山的马车,他离开名妓慧深的家,直驰往朱雀大街的稻香楼,那是龙泉最有声价的酒馆,我借大雨的掩护,紧吊在他车后,自以为万无一失,岂料抵稻香楼时,车子变成空车一辆。坦白说,我现在真的相信许开山是大明尊教的大尊或原子,否则岂能厉害至此。”

宫奇沉吟片刻,似无可奈何的道:“我们当然尊重少帅的决定,末将会回去如实禀告大王,少帅小心。”说罢施礼告辞。

两人精神大振,洗耳恭听。

※※※

阴显鹤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摇头道:“站在这儿便成,今趟来是有事相告。”

直至关上大门,寇仲才放下心来,松一口气。

寇仲跳起来道:“阴兄请坐,要茶还是要酒?”

刚才在宫奇沉吟时,寇仲感到他心内杀机大盛,随又消失,显然是一番思量后,终于放弃立即出手。

阴显鹤仍是那副孤独落寞,像人世间所有欢乐都跟他没半分关系的神情,淡淡道:“徐兄在找我吗?”

此时徐子陵在面对大门的南厢厅内向阴显鹤将今晚的错综复杂形势扼要解释一遍,寇仲神色兴奋的进来,见到两人站在门后,笑道:“看到吗?”

徐子陵喜道:“阴兄是否看到小弟在你客栈内的留言,故而寻来。”

徐子陵道:“拜紫亭竟有这么高明的手下,他的目光往我们投来时,我感到他看到厅后的我们,只这功夫已大不简单。”

风声响起,一人逾墙而入,赫然是两人苦寻的阴显鹤。

阴显鹤沉声道:“此人名叫宫奇,是拜紫亭座下四悍将之一,相当有名气。”

寇仲道:“若可达志要杀我们,我们该早横死街头,因为尽管我们没有受伤,跟他单打独斗,仍没胜算。从这点看,可达志应是真心帮助我们。我并非要可达志一下子改变对杜兴的想法,但只要他心里有个谱儿,而非全无疑心,当可随机应变的看清楚我们是否冤枉杜兴。杜兴始终有一半是契丹人,契丹人绝不愿见颉利和突利修好的。”

寇仲动容道:“他真是拜紫亭的手下?”

徐子陵摇头道:“可达志会很难接受我们的凭空猜想。而且你怎能肯定可达志确是站在我们的一方。”

徐子陵愕然道:“你在怀疑他?”

寇仲道:“穷则变,变则通。敌人的失着,是被我们争得喘一口气的时间,使伤势大有改善。哈!这温泉疗伤的方法,既便宜又方便。他娘的!该怎样办才好?我要找可达志这小子摊开一切来说,让他晓得杜兴对颉利并非绝对真诚,甚至想破坏颉利和突利的修好。”

寇仲道:“你曾和崔望交过手,不觉得他有点眼熟吗?”

徐子陵叹道:“我们办得到吗?”

徐子陵呆了起来,用神沉思。

换过他是深末桓,假若今晚仍杀不死他们,只好立即有多远滚多远,躲回熟悉的大戈壁去,以避开两人伤愈后的反击。兼且古纳台兄弟对深末桓构成严重的威胁,何况尚有个马贼克星跋锋寒,在那种情况下,深末桓舍逃走外别无选择。

阴显鹤大讶道:“少帅怎会认为宫奇是崔望呢?”

徐子陵心中同意。

寇仲解释清楚,苦恼的道:“有什么方法可查出当狼盗在关内杀人放火时,宫奇就不在龙泉,那我们立可肯定宫奇是崔望。”

寇仲坚决的摇头道:“不!错过今晚,我们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去杀深末桓。”

徐子陵道:“阴兄似对龙泉的事非常熟悉。”

徐子陵道:“我本以为找阴显鹤去跟踪深末桓无伤大雅,可是愿望落空,只好改变计划,眼前但求自保不失。否则最怕因小失大,没法助祝玉妍与石之轩来个玉石俱焚,才不划算。”

阴显鹤双目又再射出温柔的神色,点头道:“这是我第三趟来龙泉。调查宫奇是否崔望一事,可交由我负责,至迟明天可有结果。”

寇仲苦笑道:“我想出这计中计时,哪想过杜兴会是他们的人。我的娘,你说得对,在这敌我难分的情况下,我们的计中计只是玩火,不但会烧伤自己,还会把仙子赔进去。假设许开山是那什么大尊或他奶奶的原子,武功只要比烈瑕更厉害点儿,只他一个已不易应付。”

寇仲喜道:“如此有劳阴兄。嘿!阴兄像对龙泉有种特别的感情。”

徐子陵道:“说了又说,你的计中计有个很大的漏洞,假使杜兴确与要杀我们的深末桓等人暗中勾结,那他们将一方面把可达志引开,另一方面则把我们引诱往某处。在这种情况下,深末桓还哪有空隙返回藏身的地方去,他只会联同呼延金、韩朝安,至乎崔望、杜兴、许开山等在某处布局袭杀我们。故跟踪深末桓根本是没有意义的。”

阴显鹤摇头道:“我很少在一个地方长期逗留,所以比别人会多去些不同的地方。”

寇仲一呆道:“凭我们两个伤兵,即使加上仙子,而深末桓和木玲只得夫妇两人,我们恐怕仍没法干掉他们,何况他们肯定还有大批手下?”

两人均知他在掩饰,只是无暇去问个究竟,更知他不会轻易透露心事。

徐子陵仰观天色,仍是灰蒙蒙一片,却感到藏在云后太阳正往西降,道:“仙子没问题,阴显鹤却不在他落脚的客栈。唉!原本还以为可请宋二哥为我们追踪深末桓,看来这愿望要落空。待会儿入宫前妃暄会和我们碰头,惟有央她亲自出马。”

徐子陵点头道:“样貌和体型均有些儿相似,你的怀疑很可能是事实。”

寇仲笑道:“都是陵少说得扼要清楚,我的意思是崔望之所以守在越克篷外宾馆的大门外,是要看我们会否向越克篷求援,从而推测我们的伤势深浅,更可看情况进行另一次攻击。若我去找宋师道,情况亦是如此。我们现在虽弄不清楚崔望因何会呆头鸟般站在那儿干瞪眼睛,但至少晓得崔望可能和韩朝安、呼延金等有点关系。换过是外人,怎知我们伤重至需找人援手的地步?你那方面情况又是如何?”

寇仲苦笑道:“假若离宫时,崔望请我们登车,我们该接受还是拒绝?”

徐子陵摇头道:“并不复杂,简而言之,是敌人第一趟刺杀行动失败,必须在我们完全伤愈前进行第二次伏击。而此次更不容有失,因为若老跋又或古纳台兄弟回来,他们将痛失良机。”

徐子陵亦大感头痛,离宫时坐马车,是他们计划中一个重要部分,既可令目标明显,两人的“联手妙术”又较易发挥,但若宫奇是崔望,坐他的车却会骤增不可预测的危险变数。

寇仲穿好衣服,坐到他旁,呆望大门片刻,点头道:“事情愈趋复杂,更是扑朔迷离,崔望肯定与呼延金有间接或直接的联系,始得悉我们和越克蓬的关系。我们不妨来个大胆的假设,自今早我们遇袭受伤,由于我们掩饰得好,使敌人难知我们伤有多重,故不敢轻举妄动。兼且龙泉终是拜紫亭的地头,即使拜紫亭默许我们在他的地头被杀,也不能太过张扬,甚至拜紫亭会抑压韩朝安等人,唉!愈说愈复杂!”

阴显鹤像被勾起什么心事般,木无表情的道:“两位必有解决方法,我就趁两人赴宴的时间,设法查证宫奇是否有另一个身份。”

徐子陵凝神细想好片晌,道:“在时间上,似乎不该是由杜兴知会崔望的。除非我们找杜兴时,崔望正在杜兴宅内,否则时间上不容许社兴再到某处通知崔望,那怎样都快不过你。还有是杜兴怎晓得你在见他之前,没有拜会过越克篷呢?”

说罢离厅逾墙离开。

他胸膛的伤口奇迹地愈合,只有一个泛红和长约寸半的伤疤,不过若因剧烈运功重新撕裂,复元时间将大幅拖长。

寇仲叹道:“我现在脑袋发胀,对今晚的事再没有把握,陵少如何?”

说罢从池内爬出来,抹身穿衣。

徐子陵道:“我能比你好多少?”

又解释如何从他的功力高深处推测出他非是狼盗喽啰,而是首领崔望。最后道:“你猜他出现在那里,对我们有什么启示?”

两人对视苦笑。

寇仲闭上双目,在热气腾腾的温泉池内梦呓般道:“若非下着大雨,我怎都想不到崔望会守在越克篷的宾馆外心怀不轨,大雨将他半边身子打湿,他所穿是龙泉的改良汉服,衣料单薄,淋湿后隐现臂上类似狼盗的刺青。哈!可是那傻瓜仍懵然不知。若非我不宜动手,刚才即把他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