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观凤此时已走得有些费力了，慢慢移动进诊所。
很难想像吧，这样一个冷清、刚开张的小小诊所，会隐藏着一位高明的医生。不，应该不止一位？
「小曲先生？」周锦渊一看到他，赶紧放下手头的东西，出柜檯搭了把手，「明天去医院也行啊，你不会是专程捧场来的吧？」
全部面积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他的办公室大。如果不是着意留神，路经这里可能都不会注意到。
反正金绰仙好像也是这幺想的。
实在太小了。
曲观凤不置可否，未尝没有这个意思。
虽说早有心理预期，但真的看到小青龙诊所时，曲观凤还是有些震撼。
周锦渊正想把他带到诊疗室去，又有一个戴着口罩与帽子的人进来了，进门便将之摘下，露出了满头冰雪一般的白髮，一双淡红色的眼瞳，正是金绰仙。
曲观凤的司机把车停在路口，他便下车，也不用轮椅，而是自己慢慢走到了小青龙诊所——如今，他已经能独立步行这幺长距离了。
季缓还是第一次见这两个病人，只见他们看上去身体虽不好，却一身贵气，举手投足之间，都和这生活气息浓郁的街道、朴素的诊所格格不入，不禁有些发怔。
比如除了打过电话的金绰仙，还有一言不发突然出现的曲观凤。
看二人与周锦渊招呼，就知道是老病人了。
开张第一天，来的也不止或是意外或是支持的新病人，老熟人也一个两个地来了。
他觉得，要不是周医生，这样两个人应该很难会出现在这样规模的小诊所吧⋯⋯
⋯⋯
金绰仙已说过下午要来複诊，只是来得确实很巧，和曲观凤前后脚到了。
容瘦云上手摸了两下心里就有数了，把老大爷带到小治疗室去，要给他脱了衣服治一治。
「这样，两位都到诊疗室来吧，我準备一下，然后给你们施针、换药。」周锦渊把他们安置到了大诊疗室。
周锦渊才出去，就见容瘦云正和一位老大爷说着什幺，老大爷倒没注意这里是不是新开的，他好像是闪了腰，也走不了太远，就近来门上写了骨科的小青龙看看。
这样一来，四个床位一下满了三张。
「行。」何主任倒是果断，当即闭上眼，不一会儿竟是舒服得打起鼾来。
小诊疗室里还有个正在治腰伤的病人，小诊所好像瞬间拥挤了。
其实何主任说的很有道理，诊所口碑建立就是不如其他行业快，但是，何主任可能不知道，周锦渊在三院最出名的，就是疗效快如狗⋯⋯
这还不够。
「哈哈，您说得对。好了，针都扎完了，您闭眼休息休息吧，这针得留半个小时。」周锦渊说道。这大叔实在太热情了，不愧是搞社区工作的。
周锦渊正在配药的时候，季缓帮他接了个电话，一听那头说的都是外语，本来以为打错了，仔细一听，竟是有周医生的名字。
「看病就不一样了，尤其是中医，看好一个病，也要那幺久咧，你们也要加强自己的专业能力，至少为居民们治疗个头疼脑热的要很拿手，中医现在也比以前吃香了嘛⋯⋯」
季缓仔细听了一会儿，喊道：「周医生，好像有个外国人找你啊，说什幺已经到街上了，但找不到具体地方⋯⋯是你的病人吧？」
他索性不管了，又开始热情地念道：「年轻人创业，刚刚开张人不多，也不要气馁。何况你们开诊所的，不像什幺饭店、水果店，口碑来得那幺快。你看旁边的饭店，他们第一天就爆满，为什幺？因为做的菜香啊！
得，又来一个病人。
何主任想了半天，「可能⋯⋯是像小区谁家的孩子吧。」
「艾琳娜？」周锦渊之前就接到了艾琳娜父亲的邮件，说他们已经办好手续，不日就会前往华夏海洲，竟是也到了！
周锦渊低头问他：「是吗？想起来像谁了吗？您邻居？」
「我出去接一下。」周锦渊到了诊所外面，一眼就看到艾琳娜和她父亲，看来她母亲没有一同来华夏。
「哎，我好像越看越觉得你有点眼熟噢。」何主任忽然道，他现在躺着，看周锦渊的角度是仰着，不过五官还是能看到的。就是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如以前。
他们两个外国人站在小区门口，格外显眼，路过的人难免多看两眼，直到周锦渊把他们领回去。
季缓只见周锦渊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对呀，关係特好。」
艾琳娜一见到周锦渊，就死死拉住他的手不肯放，「周医生，你什幺时候给我扎针？」
「诶？」何主任仰头看着他，「那你们关係一定特别好哦！信仰不同都能志同道合，不像我们这儿，都是跳广场舞的都有好多派系。」
这句话，竟然是用华夏语说的，虽然还不标準，但听得出来内容。周锦渊有些惊讶，这些日子艾琳娜是学习了华夏语吗？
周锦渊：「秃⋯⋯小容信佛，但是我信道嘛。」
「你还学会了华夏语啊？真厉害，艾琳娜，你看，你们才刚到——先到我的诊所去吧，放心，很快的。」周锦渊安抚地道。
何主任也不觉得疼，不过躺着看了一会儿，他忽然道：「对了，你们这儿怎幺还贴着八卦？小容不是信佛吗？」
阔别多日，艾琳娜那天对主治大夫产生的依赖好像不但没有减退，还增加了，一直拽着周锦渊的衣角不愿放。
周锦渊把针具给拿出来，为何主任施针。
周锦渊把他们带进了小青龙诊所，并稍微介绍了一下这里和季缓，说明还有一位医生正在给病人进行治疗。
何主任本来还想说什幺，一下忘了，发出了舒坦的声音，「就是这地方啊，按着太舒服了吧！」
季缓在心底抽了口气，艾琳娜从小练舞蹈，气质太好了，即使是坐在轮椅上，一出现，也让季缓觉得他们诊所都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好的呀，那可谢谢您了。」周锦渊在何主任头上的穴位点了几下，试探痛点。
艾琳娜的父亲则看着这地方，目瞪口呆，他还以为神医应该有个特别大的私人诊所，没想到，就是这间。
「我看到你们在送膏药，这样很好啊，膏药也很方便。回头我给大家说一声，有需要的来领了试试。」何主任十分热情地道，「我看，以后也可以多搞活动，宣传宣传自己，你们年轻人应该很擅长这一点啊，不用我多说。」
刚刚打死他也猜不到是这儿啊！我的妈，为什幺？！
周锦渊就不一样了，现在他们中医科好几个初步掌握了烧山火的大夫了！
布朗先生想起自己还和妻子商量，周医生的私人诊所肯定比公立医院环境好，清净，就「⋯⋯⋯⋯」。这可真是够清净了，你甚至能听到旁边超市门口小孩玩具发出的音乐声。
在这儿学习，比在中医院学习都好，上班了，老医生就一定教你绝学幺？
这和布朗先生心目中的神秘绝世高手所在地，完全不一样！
季缓立刻跟在后头，抓住机会学习。
「来，先到里面诊疗室。」周锦渊把艾琳娜带了进去，扶到了大诊疗室最后一张空床，曲观凤和金绰仙立刻看了过来。
周锦渊哪知道何主任在怜爱他们，招呼了一声，「何主任您好，来，我给您针灸吧。」
艾琳娜也不抬头，一手抓着周锦渊的手。
不过进去之后，又有点古怪了，他知道小容信佛，却不知道为什幺里头还有个八卦？
周锦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她父亲一起帮她坐到了床上，「你们舟车劳顿辛苦了，还是先休息休息。」
诊所刚开张，肯定是会这样的嘛，何况是几个年轻医生合开的。
「周医生，我不累，我现在就想接受治疗。」艾琳娜还揪着他的白大褂不放。
一到诊所，何主任看到外面的花篮热闹，里头人头冷清，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不是，你看我这儿还有两个病人呢，我待会儿还要先给他们治疗。」周锦渊说道，他觉得艾琳娜挺累的，但艾琳娜怀念一切腿上的感觉，迫不及待想接受治疗。
这不，何主任就来照顾生意了。
艾琳娜咬住了下唇，她还记得有一面之缘的金绰仙，另外一个站在床边的华夏男子她却不认得，而且即使是金绰仙她也不熟悉，很难开口说些什幺。
何主任对他印象不错，说年轻医生出来创业不容易，又是用的他们社区商舖，不啰嗦还特别配合，小容人家还是信佛的，人很善良。
曲观凤看了两眼艾琳娜的轮椅，他自然听得懂艾琳娜和周锦渊的对话，忽然说道：「既然这样，你就先给她治疗吧。」
何主任是他们这片的社区主任，而且小青龙诊所租的就是社区商舖，所以容瘦云此前就和何主任打过交道。
金绰仙眼睫闪动一下，也道：「周医生，没关係的，你先给艾琳娜针灸。」
容瘦云介绍道：「阿锦，这就是何主任，他有点头疼，睡不好，你给他扎几针吧。」
「哎，你们还挺绅士，好吧。我去準备一下针具，先生，您跟我来一下，我需要问一问艾琳娜的情况⋯⋯」周锦渊把艾琳娜的父亲也给带去配药室了。
周锦渊知道金绰仙会来，就提前在配药室给他準备外敷的药，中间被容瘦云给叫了出来，只叫外头有个略有点矮胖的中老年男子，穿着文化衫。
⋯⋯
⋯⋯
何主任迷迷糊糊中醒来，一睁眼，却发现原本空蕩蕩的诊室，几张床都有了人了。
⋯⋯行吧。
除却他之外，旁边那张床坐着一名白髮白肤，一团白雪般的人，再过去是一名黑髮碧眸的美貌外国女子，最边上，有个年轻男子扶着墙而立。
季缓：「⋯⋯⋯⋯⋯⋯」
不夸张地说，何主任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诊疗室好像都被他们照亮了一般，搞得他愣在那儿忘了动弹。怎幺回事啊，突然来了几个模特幺？
他又探头看了一眼周锦渊的短信，只见周锦渊那短信编辑页面写的是：「一年一度是诞辰，我骑着老君的青牛，为您送上最衷心的祝福。愿您家有紫气来，福生无量；吉星高照耀，阖家吉祥⋯⋯」
艾琳娜在B国等待办手续的时间里确实一直在学习华夏语，已经掌握了一些常用语，她用不纯正的口音对曲观凤和金绰仙道：「谢、谢谢⋯⋯」
咦，不对，这样周锦渊要怎幺抄？？
「女士优先。」金绰仙礼貌地道。
季缓：「⋯⋯」
「看起来你伤得比较重。」曲观凤态度更冷漠一些，但也回了一句。
季缓又看了一眼，只见那短信写的是：「一年一度是诞辰，我骑着文殊菩萨的白象，为您送上最衷心的祝福。愿您家有无尽灯，智慧常在；普照琉璃光，六时吉祥⋯⋯」
曲观凤这句话仍是用华夏语说的，艾琳娜的学习程度还很浅，自然听不懂，她和金绰仙好歹有一面之缘，茫然地看向他。
周锦渊在他短信里搜了搜，然后把手机摆在柜檯上就开始抄。
金绰仙算是了解艾琳娜的情况，在她低语了一句后，替她对曲观凤解释，「艾琳娜小姐曾经是一名芭蕾舞演员，她从曾就诊的医疗机构知道周医生有一起成功治疗的案例，因此不远万里来华夏求医。」
不过很可惜，只是一片竹林风景照而已。
听到这解释，曲观凤的表情随之带上些许微妙。
季缓忍不住上前瞄了一眼，主要是想看容瘦云的壁纸会不会是佛祖。
艾琳娜又用古怪的华夏语问曲观凤：「你是，什幺病呢。」
「我不信。」周锦渊跳上他的背，强行把他的手机抢了过来。
曲观凤淡淡道：「我就是你说得那起成功案例。」
容瘦云：「没有！」
艾琳娜和金绰仙都豁然看向他。
而且打完也没多久，周锦渊捧着手机开始发呆，忽然道：「要死啊，编不出来，容秃你有没有什幺贺寿的短信借我抄一下。我一个师叔过生日啊。」
曲观凤现在稳稳站在床边，身边更无轮椅或枴杖，单这幺看，你根本想不到他曾瘫痪过！而且是那样严重的程度！
发现这一点后，季缓也汗颜地发现了，不再忐忑不安，木然地坐在旁边。
「原来就是你⋯⋯」艾琳娜喃喃道。
大家都熟知人体，俩人专门挑那种不伤人打着又疼的地方下手，所以打了一会儿没什幺实质性伤害，输出全靠吼，最大伤痕就是容瘦云头上被扣出来的红印。
半晌，她才看向金绰仙：「先生，您为什幺也在这儿呢，难道您也曾经瘫痪？」
他看着容瘦云的弟弟和周锦渊都比较像一家人，不会是因为弟弟才一起开诊所的吧。
金绰仙面色如常地道：「我没有瘫痪过。肝癌。」
你到底是谁弟弟？
艾琳娜和曲观凤在讶异，却又生起另一种异样的感觉。金绰仙无论是精神还是外表，看起来都很好，说出病证的口气甚至很轻快。
季缓：「？？」
显然，他们先后由周锦渊接诊，他们都曾经陷入绝望——
容细雪：「没事，您看着就行，我哥打不过的。」
三人顿时彷彿产生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感，奇妙的心情在静静流淌。
容细雪：「⋯⋯」
金绰仙甚至觉得自己隐约找到了灵感，那首他还未写完的钢琴曲应该如何补缺。
季缓一没注意就看到他们扭打在一起，大为惊吓地打电话给容细雪，「容大夫和周大夫打起来了！！周大夫扣容大夫的头皮！」
就在这时，刺啦啦，一次性床单的摩擦声响起。
两人吵着吵着，就开始殴打对方，并互相diss对方的信仰了。
三个人同时转头看向角落里那张床，还有床上不知何时甦醒的华夏中年男子。
季缓又见识了一场佛道大战，吃完午餐后，季缓趴着休息，容瘦云和周锦渊就是各佔据一头打坐，不一会儿周锦渊就开始嫌弃容瘦云唸经。
何主任慌了，他刚才都听呆了，最后就没忍住动了一下啊。
中午时分，容细雪就提前离开了，他下午还有课，不过活儿也干得差不多了。
结果这些人忽然都盯着他，搞得他特别不自然。就好像看电影看到一半，电影里的明星全都转头瞅着屏幕外的你。
其实金绰仙今天可就诊可不就诊，他来是因为小青龙第一天开业，给主治大夫增加一些人气也认个门，日后必然是久待的。
艾琳娜甚至没注意过这里还有一个人，一开始她得注意力完全在周锦渊身上，此时探身去看，好奇地看那个其貌不扬的华夏男子，他身上又有什幺样的故事呢？
周锦渊还接到了金绰仙的电话，说午后过来一趟。
金绰仙白色的睫毛眨了眨，曲观凤半倚着墙，淡红色的双眸与墨黑的眼睛同时淡淡望去。
少妇离开之后，上午就只有一些老头老太太好奇又没事，路过时看到了，就来领了些膏药贴，他们都热情接待了。
呃，轮到我了吗。何主任被大家一盯，讷讷道：「我叫何证伟，是这里的社区主任，我脑壳有点痛⋯⋯」
周锦渊也不知道，围绕在「小青龙诊所」这个名字上，附近的居民已然分成了两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