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葵已经上车了吧?他想。这个念头一起,他立刻安静下来。这时候他必须做出最准确的判断,每一步错判他都可能身死当场,只有步步成功,才能通向他和天女葵的美好结局!他不能失去控制!
他的脑子里一团混乱,猛地抬头看向窗外,月亮即将到达第七根飞檐!
“我给大人跳个舞吧。”小菊儿慌慌张张的从大鸿胪卿身边逃开,重新拉起袍子遮蔽了上身。
他无法判断这个局面了,小菊儿显然怀着别的身份,或许她就是今夜的刺客。那么她在易小冉还未送出情报之前就进入了这间屋子,是迫于妈妈的威压不得已,或者早已知道了大鸿胪卿要来的消息而做好的一切准备?如果是后者,那么小菊儿是“刀”,他就是这柄“刀”的“守望人”。而这柄刀在他身边已经半年,他却从未察觉?如果天罗觉察了他的身份,无数次小菊儿都可以用刀刺穿他的心脏而不是用竹鞭把他打醒。
“跳舞?好!我喜欢看人跳舞。”大鸿胪卿已经醉了。
那道铁光隐藏在什么地方他没有来得及看清,但是显然在小菊儿身上某个地方,恰好在他的位置,那件铁器反射了桌上的灯光,分外的刺眼。他迅速打量小菊儿赤裸的背影,但是没有找到那件铁器,但他毫不怀疑那是一件武器,刃口大约只有一掌长,但是已经足够杀死一个成年男人。小菊儿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躲避着大鸿胪卿的拥抱,李原琪的眼神也变得欲火中烧,易小冉的背脊却有一道冷汗滑下。
小菊儿在屋子中间默立,弹阮的女人换了悠扬的调子,仿佛风吹过竹林。小菊儿随着音乐慢慢踮起脚尖,仰望屋顶,像是天鹅对着低垂的天空舒展脖子。她开始了舞蹈,就以那件宽大的白袍为舞衣,一头漆黑的长发为飘带,跳一支晋北地方的舞蹈,婉转起伏。
易小冉眉峰猛地一跳。在小菊儿袍子被扯开的瞬间,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不是小菊儿的胸口,而是一道金属的寒光!
易小冉从不知道她会跳舞,也从未意识到她那么美。小菊儿的稚嫩中逼出了一股撩人的艳丽,她的眉宇飞扬,长发也飞扬,赤裸的双足在席子上起落,白白小小的足踝曼妙地转动,长袍起落中暴露出修长挺直的小腿,让易小冉想起第一次他被竹鞭打得低下头,天女葵向他走来的那一刻。他一瞬间很茫然。
两个人相对而笑,大鸿胪卿兴起,双手拉开小菊儿的袍襟,忽地把她上身的衣服完全褪到了腰间。小菊儿惊得双手护胸,肤光致致的身体却已经暴露在所有人的眼目中,她的黑发散落下来,搭在楚楚可怜的双肩上。男人和女人都更大声地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如果小菊儿真的是刺客,那么他应该按照天罗雇主的计划扑上去对大鸿胪卿补刀么?或者,他应该厉声尖啸说:
他捻起小霜儿和小菊儿的脸儿各看了看,把小霜儿推到了李原琪怀里:“这个看起来更像你明天要迎娶的妾室。”
“鬼!”
大鸿胪卿大笑:“男人横行天下,不缺礼物,我和你父亲有兄弟之谊,你不惜冒险为我刺探顾西园的虚实,我应该给你奖励。”
这样原子澈他们会在瞬间扑进来,就在他的眼前制服小菊儿。
“怎么敢掠世伯之美?”李原琪受宠若惊,称呼上亲密了许多。
他记得天女葵那句仿佛叹息的话,“你、我、小铁,小霜儿和小菊儿,我们就像是姐姐、弟弟和妹妹,冬天冷了,家里却没钱买炭,会抱在一起取暖的兄弟姐妹。”
“我可以把准备给自己的礼物送给你一个。”大鸿胪卿笑。
如果小菊儿真的是他的妹妹,他会像保护天女葵那样暴怒的拔出刀来么?如果他手中还有刀的话。
“心里有点不安,不知道为什么。”李原琪皱了皱眉,“我不该扫大人的兴,也许是最近几日太劳累了。”
他的头很痛,心里乱极了,音乐也乱极了,小菊儿的舞蹈也乱极了。她呼吸急促,香汗淋漓,白皙的脖子上泛起美好的嫣红,汗水从那里流淌到圆润的肩上。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妖媚得胜过了天女葵,眼角的浓妆妖红胜血。
“原琪,离了贼窝得了美人,怎么有点郁郁寡欢的样子?”大鸿胪卿问李原琪。
易小冉看见小菊儿在旋舞中看向他,可他看不明白小菊儿的眼神,只觉得那眼神浓烈却又悲哀,绝望而冷厉。
屋外的箫声断绝,男女欢笑声和柔靡的阮乐控制了整间屋子的气氛。易小冉抬起头,目光冷冷,视线里小霜儿和小菊儿在大鸿胪卿的大手里被揉搓得像是两个小小白白的面人,白皙的肩膀上印下了一道道红痕,勉强的笑脸和大鸿胪卿醉中的欢笑对比鲜明。
这是一个刺客该有的眼神么?
“好,”易小冉轻轻呼出一口气,“女人已经安全了,剩下的……大戏就要开场。”
侍酒的两个女人也随着阮乐一起扭摆腰肢,她们款款而舞,靠近了小菊儿。她们中的一人,手里赫然拿着一截金色的链子,那是刚刚从她自己腰带上拆下来的。阮乐忽的止住,拿着链子的女人一把抓着小菊儿的双手用链子扣住!两个女人像是喝醉了似的吃吃笑着贴在小菊儿身上,让她分毫不得动弹。
“都照你说的做了。”
“不要只是跳舞啊,小雏儿怕大人么?金链子拴住了带回去给大人好好摸摸你的小身段儿。”扣着小菊儿双手的女人笑着,眼睛亮得逼人。
“葵姐走了么?”易小冉蚊虫般低语。
“好!好!”大鸿胪卿和李原琪都在醉意中笑了起来。
苏铁惜捧着一坛新酒回到了屋里,李啸溪仔细地检查了,才呈了上去,看动作他还是个验毒的行家。苏铁惜回到易小冉的身边跪坐。
小菊儿败露了,天罗会如何?缇卫会如何?局面正在滑脱易小冉的掌控。
易小冉不愿意去看小霜儿和小菊儿的脸,偷眼看了窗外。很快了,月亮就要到达第七根飞檐,时间就要到来。他看着半酣的李原琪,眼角不自觉的跳了跳。
他猛地扭头看向窗外!月亮掠过第七根飞檐!门口那盏没有点着的灯笼中忽然爆起耀眼的火光!
一个侍酒的女人取代了天女葵的位置,弹着阮,另两个女人侍酒,大鸿胪卿搂着小霜儿和小菊儿,妈妈已经去里屋殷勤的铺设被褥。
小菊儿扭头,长发飞扬而起!
二十四
二十五
李啸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要懂规矩。”
兰凝小舍二号房,苏晋安在灯下饮酒。他喝得很快,因为没有人和他说话。
易小冉没有等待苏铁惜的回答,掉头走向白鹤清舍。
酒瓶里已经空了很久了,以往他在这里喝酒,总有人会在他的酒瓶空掉之前换上新的。
“没准你离开!”李啸溪喝了一声。
他低头笑了笑,觉得这不像他自己。这是紧要的时候,今晚如果白发鬼落网,他的功绩就足以震动朝野,他会是帝都里前途不可限量的一只飞鸿,而如果他失败,或许会被大教宗看作个没用的人而放弃。他从晋北来帝都,走路就上千里,期待的是这样改变自己一生的机会。可在这个机会就要到来的时候,他却不能控制自己去想一个空掉的酒瓶和为它添酒的人。
他心里的坚硬忽地坍塌了,他上前几步在苏铁惜耳边说:“兰凝小舍的那一盘,不要点了!”
外面响起了低低的敲门声。
“小冉,阿葵,我想你们去过你们自己的生活,而我,已经逃不出去了。”那个自命为伥鬼的男人在他的脑海里低声说。
苏晋安一怔,警觉的按住自己腰间刀柄,“什么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那是苏晋安为他订做的便鞋,真是舒服的好鞋。
“添酒的。”一个模样讨喜的小厮探进头来,捧上一个托盘,里面是满满的一瓶酒。
也许还有兰凝小舍二号房里那个叫做苏晋安的男人,他正独自在灯下饮酒,等着他的消息。
苏晋安默默地看了那个酒瓶许久,从腰带里摸出两个铜钿,“赏给你的,出去吧。”
在这个欢场里,大概也只有那个天罗的雇主会吹出这样孤独的曲子。
小厮出去了,苏晋安依旧看着那瓶酒。青玉色的酒瓶,颈上挂着一根红绳,红绳上挂着一片佩玉,玉质一般,刻的是含苞的虞美人。
箫声犹然在耳,幽幽的盘旋,仿佛女子的叹息,仿佛万千青丝凌乱,让人有种泪涌上来的感觉。
他用手指轻轻地抚摸那片佩玉,就像是抚摸一朵即将绽放的花,很久很久都不打开瓶盖。
每个人都像离根的飞蓬……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去路……每个人都在风里飘……飘……飘……
二十六
他忽地想起这句诗来,在脑海里仿佛有个人低吟浅唱,吟哦不去。
箭啸声穿透了一切,笔直地扎入脑海。
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
小菊儿如扑火之蛾冲着大鸿胪卿而去的瞬间,每个人都惊得站了起来。那个女孩儿的长发飞扬,双手被缚,嘴里咬着的刀刃上,巴掌长的寒光流转。易小冉明白那柄刀藏在哪里了,那是一柄漆黑的刀,和头发一样的颜色,就藏在小菊儿高梳的云髻中,只有开刃的一线会反光发亮。在她的头发披散下来的瞬间,她把自己同时暴露给易小冉和缇卫了。
“飘飖周八泽。连翩历五山。
李原琪立刻拔刀,但是小菊儿仿佛一条鱼似的翻身在他的刀刃边闪过,李啸溪也拔刀,但是他的距离太远了。
苏铁惜转身离去,易小冉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他不希望苏铁惜卷进这件事,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了,为了他和天女葵的将来,苏铁惜、小霜儿和小菊儿都不免背上痛苦,这让他心里很难受。他腰带里还揣着苏铁惜给他的白纸包,那是苏铁惜在这里工作了大半年的薪水。而这个总是呆呆的却又会在关键时刻拔剑而起的男孩大概直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被卷入了怎样的一场杀戮。
箭来自窗外,漆黑的箭,凌厉地拦截在小菊儿和大鸿胪卿之间。那是埋伏在池塘对面屋顶的长击弩,是苏晋安用来确保不失的利器。
“我只有靠你。”易小冉放开了他的手。
小菊儿无法靠近大鸿胪卿身边。
苏铁惜略略沉默:“记住了。”
她猛地旋身,嘴边的薄刃割开了桌上灯笼,切断了其中的油芯,火焰燎着了小菊儿的额发,一闪而灭,屋里陷入了黑暗。
他直视苏铁惜的眼睛:“兄弟,记住了?”
“刺客!”李原琪惊呼。
苏铁惜奔了回来。易小冉用袖子遮着手和他相握,低声密语:“不要告诉葵姐。两盘线香,一盘等你回来的时候,一端挂在这间屋子门口的灯笼的油盘里,另一端点燃,另一盘挂在兰凝小舍二号房门口的灯笼里,也是一端点燃,不要被人发觉。”
“保护大人!”李啸溪暴喝。
“小铁!”他忽地喊。
“鬼啊!”易小冉嘶声尖叫。
他看着苏铁惜搀着天女葵,搀着他的女人缓步远去。这样就太好了,让他心软让他动摇的东西都暂时地离开了他,现在他的心里,只有刀一般冷冽的气,当那气喷薄而出的时候,就要有人浴血倒下!
外面的走廊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箭啸再一次穿入耳中,易小冉背后的板壁发出裂响,外面的缇卫正在全力突入。
易小冉深深的呼吸,仰天吐出。
易小冉站了起来,他听见黑暗里衣带当风的声音,刀刃破风的声音,妈妈惊恐的喊叫,突进的沉重脚步声。这黑暗里所有人都在行动,为了各自的目标,灯再亮起来的时候不知谁能实现目的。
苏铁惜默默地点头。
易小冉无声的笑了起来。他心里狂喜,想要感激小菊儿,最后一瞬间,小菊儿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超出了缇卫的控制,让这屋里陷入了黑暗,让局面一下子回到了易小冉的掌握中。
“小铁,你帮我送葵姐走。”他挥开了天女葵的袖子。
帮他完成最后一步!
他看着天女葵那桃花色的唇,不顾在一旁的苏铁惜,用最低沉却也炽烈的声音说,“我很想抱着你,就现在,亲你的嘴唇,闻你身上的香味……但是我还不能,我有最后一件事要去做。我要去冒险,因为我要你幸福,生生世世跟你在一起。男人,不就该是如此的么?很快,我就是你的丈夫了,很快!”
一只手从黑暗里伸过来抓着易小冉,易小冉凭感觉知道那是苏铁惜。他把苏铁惜推向角落,从鞋底缓缓拔出了一枚黑色的、巴掌长的短刃,和小菊儿咬在牙齿间的短刃一模一样。他从天罗的装备里得到了这件武器,一直珍藏在身边,终于要派上用场。
“我很贪婪的,想要一辈子。”易小冉松开了她的手。
他为自己的计划增加了最后一步,让自己在最后一步里变成一个杀手。
“那两个人……都是杀不死的啊。”天女葵哽咽着说,“小冉,不要冒险了,我们一起走。就算是一天也好啊,我们两个在一起。”
杀李原琪!
“想要平安的离开,两个人必须死,一个是苏晋安,一个是白发鬼。杀了苏晋安,就没有人知道你身份,别人眼里只是酥合斋的花魁和人私奔了。杀了白发鬼,苏晋安的手下就不会怀疑我的身份,那时候缇卫七所势必乱成一团,不会再有人管我的去留。而对于天罗来说,牺牲一个刺客杀死了苏晋安,他们同样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易小冉看着天女葵的眼睛,微笑着说。
这是藏在他心底的最后一个目标,他甚至没有告诉天女葵。他知道这很危险,但是他不能克制自己。当他看见李原琪白扇紫衣踏入这间屋子的瞬间,他想起那片凄冷的月光下,这个赤裸的男人从天女葵白白小小的身体上爬起来。他想自己的人生其实还差一步才圆满,他要和自己心爱的女人远走高飞,他还要把曾经那个错误弥补掉。
“你……你想怎么办?你别走……我害怕!”天女葵声音颤抖,眼眶里滚着晶莹的泪珠。
如果错误本身不能消除,那就杀掉犯错误的人!
“阿葵,我们不能逃。以缇卫和天罗,如果他们真的想找我们,我们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我们要过平静的生活,你要给我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们有了孩子就不能再亡命天涯。”易小冉翻过手,和她交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