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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车停了,向小波总算跟上来了,上回骨折还没恢复利索,他拖着条残腿在车后追了两条街,倒也其情可嘉。 虞仲夜仍旧坐在车里,向小波透过放下的车窗,气喘吁吁地对他说:“我女朋友跟你小情儿私奔啦!” 向小波上回住院就看上了李梦圆,又因被刑鸣摆了一道,短时间内不敢出去嫖赌,闲来无聊,便一头扎进爱情的深渊无法自拔。他对李梦圆黏得厉害,朝接晚送,陪着倒班,李梦圆一时心软没以严词拒绝,向小波竟顺杆上爬,以小李医生的男友自居起来。 虞台长与刑主播的关系已是台里人尽皆知的秘密,虞仲夜不必在个无名小辈面前藏着掖着,反问老林:“地震报道工作开始收尾了,小刑最近在干什么?” “听骆少提过一句,周一去福建那块儿跑新闻了。” “听见了?”虞仲夜一眼不看向小波,估摸是嫌这人不能入眼。 “听是听见了,但人真的不见了。”向小波仍扒拉着车窗不让走,继续说他女朋友李梦圆与刑鸣周五一起去给老师送殡,此后便失去了联系,昨天他直接找去了医院,医院方面也说几天没见着人,李梦圆的家属已经报警了。但他越想越可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这俩可能旧情复炽,私奔去了。 虞仲夜的眉头渐渐紧了,倒不是信了向小波这些胡话。没有比官场更血雨腥风的地方,没有比做官更尔虞我诈的行当,权力这东西比法律更有效力,外头那些要弄一弄刑姓主播的传言他也听见了,他明着保,暗着护,那些台面上的人碍着虞台长这个面子,到底是没弄那个小玩意儿。但总有招呼打不到的地方,刘崇奇一案不止大官落马,还牵扯出了一串鱼虾,那些躲在暗处的,会不会报复又会怎么报复,就不好说了。 虞仲夜摸出手机,按了个号码。 屏幕上很快显示出一个名字,刑鸣。 这不是虞仲夜输进去的,而是刑鸣自己输的。

这个周末确实是个适宜出殡的日子。天气无端端地由晴入阴,全赖冷空气忽然造访,伴着秋风送了点雨,这点雨水就一直淅淅沥沥又悲悲戚戚地下到周三。虞仲夜晚上约了人,下午四点钟让老林备了车,离开明珠台。 刚刚驶出明珠园,一个像是等候已久的年轻人便冷不防扑出来,追着他的宾利跑。老林率先从后视镜里发现后头跟着个人,问虞仲夜:“要不要停车?” 虞仲夜也察觉车后有人跟着,问老林:“认识么?” 老林记性好,眼又尖,隔着蒙蒙细雨辨认一会儿,便认出这张脸孔,向小波。 虞仲夜对这名字没什么印象,直接说:“不用停了。” 老林答应了一声,但还是轻轻带了一脚刹车,说了一句,这是刑主播的便宜哥哥。按说刑鸣这个名字他近来是不太敢提的,生怕一不当心就逆了龙鳞,犯了忌讳。但他也担心真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待虞台长缓过劲来事后追究,自己一个司机兜不住。 虞仲夜的沉默耐人寻味。 纵是精怪如老林也吃不准了,原以为虞台长就是晾这不安分的小情儿一阵子,如今看来像是真动了怒,他跟着沉默片刻,犹疑一晌,正想脚踩油门,身后的虞仲夜终于发话了:“停车。”

就是那不思早朝的三天。刑鸣闷着脑袋伏在虞仲夜的身旁,或许因为主场,又或许刚办完事儿头脑尚不清楚,他胆子比往常大了不少,居然自说自话地拨弄起虞台长的手机,而虞仲夜在一旁笑看着他,也没制止。 刑鸣将虞台长的手机摆弄一阵,总算回头过来,带点委屈地说,虞老师没存我的号码。 刚刚云雨完毕,刑鸣罗衫半开,双目水津津,双颊粉扑扑,双唇红润润,没一点平日里“不可亵玩”的冷漠姿态,虞仲夜抬手摸他头发,淡淡笑道,记着呢。 刑鸣竟还不信,又低头拨弄一阵虞台长的手机,他想给自己取个好记的外号,最后却是郑重其事地输入自己的全名,刑鸣。 然后回过脸来笑了笑,输进去了,忘了也不怕。 笑得太晃人眼了。虞台长欲随心起,刚刚偃旗息鼓的下身又亢奋起来,他把刑鸣抱进怀里,埋脸入他颈窝,细细吻了一遍,又把坚挺的性器喂入他湿润的穴里。 两个男人相拥着倒下去,刑主播轻哼,虞台长猛弄,芙蓉帐暖度春宵,听取淫声一片。 倘有这样的美人在怀,不早朝也就不早朝了罢。

这回换作刑鸣在沉默,骆优在思考。他不怨虞仲夜,相反还理解得很,再优秀的男人也撇不开七情六欲,离不了生理需要。骆少爷打小常见各色名人政要、巨商大贾,没一个能与虞仲夜一根指头相比,身边都已莺莺燕燕环绕不绝,像刑鸣这种以色侍人的浅薄贱货,此去彼来,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只是这么一个靠皮肉营生的,还处处拿自己当个角儿,他有那么三五分的嫉恨,但更多的只是看不惯。 今儿天好,骆优的办公室又在这广播大厦较高层,得天独厚地享受着阳光。大颗的灰尘在光线下无所遁形,金光闪烁,像是被谁绞碎的金箔。 他们就在这样暖融融的情境下互相对视,磨磨蹭蹭地盘算与打量,最后刑鸣实在忍不住了,问,我能走了? 然后骆优嘴角动了动,像叹息,也像苦笑,说,行了,你去吧。

虞仲夜沉着脸等待回音,可刑鸣关机了。 向小波一旁蔫头耷脑地插嘴:“不用打了,五天了,就没开过机。”虞台长收了手机,听着向小波继续喋喋不休地控诉,一张脸始终未曾出现情绪波动。向小波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跺了跺脚,悻悻走了。虞仲夜便问老林借了火,点着一根烟,坐在车里。 虞台长从没在车里抽过烟,老林大着胆子揣测圣意,问:“晚上约了华能集团的瞿总,要不……推了?” 虞仲夜没说话,凝神打量着手中燃烧的烟。虞台长的烟瘾不大,但喜好味儿很呛的外国烟,老林的嗓子一阵发痒。 “刑主播这脾气……我怎么觉着可能出了事儿呢……” 虞仲夜依旧没说话,已经烧出一截的烟灰突然落了,落在车内地毯上。 老林深谙领导此刻沉默的意义,虞台长当然不可能主动向自己的情儿低头,可若真没把那爱惹事的主儿放在心上,方才就不会吩咐停车,更不用默许他把正事推了。老林信心更足,主动给那瞿总回了消息,又打了一个电话回台里。他没问骆优,知道问了怕也问不出什么,迂回地向《明珠连线》其它的记者打听,总算有个知道的,说是刑主播周五去了盛域之后,就再没出现。

刑鸣向领导告辞,准备投入工作,深入研究一村没有脊椎的小孩,骆优却突然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嗳,刑鸣。 刑鸣在门口回头,立得笔管条直,以目光询问。 骆优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会下象棋吗? 刑鸣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答,会。

虞仲夜踏入马术山庄的酒店时,廖晖正从里边走出来,左拥右簇一大票人,在养鱼的水池边上打了个照面。凑巧胡石银也在,不玩帆船就来骑马,反正都是有钱人的嗜好,反正胡四爷与廖总交情匪浅。 “哟,姐夫!姐夫来了!”廖晖一见虞仲夜便殷勤地笑、热络地喊,“你替四爷看看,宋代的钧窑八方弦纹瓶,好东西!” 胡石银也带着人,笑呵呵地吩咐手下打开一个古玩匣子,对虞仲夜说:“托廖总给我弄来的东西。”胡石银素来喜好弄点古玩字画,晓得财不外露,好东西更不能轻易见人,于是又说:“还是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请虞叔给鉴定一下。” 瓶形、线条、文饰都美,釉色也是特别罕见的胭脂红,千百来万的东西,但虞仲夜几乎一眼不看,也不跟胡石银寒暄客套,只冷冷盯着廖晖的眼睛:“人在哪里?” 平日里的虞台长八风不动,甭管见着大官儿还是小老百姓,都是不浓不淡三分笑,从没在人前露过这么明显的情绪,廖晖有些怵了,但仍装作听不懂:“什么人?什么在哪里?我听不明——” 虞仲夜没工夫跟廖晖废话,直接动手了。当兵的出身,动作利落得很。 廖晖压根没想到对方还有这手,没来得及反应,一张脸就被虞仲夜摁水池子里去了。 他只感到脖颈后头遭了巨大压力,紧接着脑门被重磕了一下,再后来冷水从五官涌入,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了。 好在就短短数秒钟的时间。 一池水虎鱼也没来得及反应,但下回兴许就没这么便宜了。

又过了半个月,刑鸣才结束了自己在灾区的工作,回到台里,第一时间骆优就把他传进了自己办公室,主要是进行表彰。 新一期《明珠连线》刑鸣也看了,从志愿者的角度做了一期地震专题,大约也是最后一期,不喧哗,不煽情,也不审问,不批判,在普天同悲、集体的大环境下,不得不说是一期相当有质感的节目。 这是刑鸣采访的内容,甚至有他在灾区现场写的解说词。 骆优倒是不专美,着重肯定了刑鸣作为一名记者的采访能力与新闻素养,又为他添了一项新的任务,让他周五亲自去一趟盛域。盛域花了十年时间与美国知名肿瘤机构共同投入肝病研究,治疗晚期肝癌的药物仍在临床,治疗丙肝的肝药已经准备上市了,原先的独家冠名权因《东方视界》被合并变为了单元板块的赞助商,台里打算再与盛域合作,做一期节目推广新药作为补偿。 骆优在说话,刑鸣在思考,一个笑容堆了满脸,一个目光飘忽不定,最后还是骆优先看出刑鸣的心不在焉,挑了挑眉,连激带问:“怎么,怕了廖晖?” 按说承接广告这不在一个记者的职责范围内,但骆优说的也在情在理,谁捅出的篓子,便该由谁把这事情摆平了。刑鸣不是怕事的人,虽嫌廖晖难缠,但确实是自己的原因才导致赞助商的利益受损,于是点点头:“我明天去找盛域的Candy,下午就不回台里,我的大学老师过世了,得去看看。” 骆优恢复亲切笑容,点点头表示批准,又额外奉送四字安慰:“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字典上说是节制哀伤,顺应变故,实在是太轻描淡写。 季蕙没等到夏教授刑满回家,还是走了。刑鸣倒也不太悲伤,丙氨酸西洛尼已被康乐乐接手,季蕙悬壶济世的心愿得以满足,该是能够含笑九泉了。

虞仲夜的手也随廖晖一同没入池子里,就是说同样有与水虎鱼的利齿亲密接触的风险,但他毫不介意,仍狠狠压着廖晖的脖子,迫使他的脸再次逼近水面:“我再问一遍,刑鸣在哪里?” 廖晖的手下都吓傻了,一旁干瞪着眼睛,只能喊,只能劝,虞台长既是领导又是亲戚,闲时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关键时刻也能不动手就尽量不动。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廖晖再怵也不能认怂了,反而死死扒住水池子,一边犟着一边骂:“你都打进冷宫的玩意儿,就不准我绑来玩两天?你他妈被那小狐狸精灌迷汤了吧,他惹的祸还不够?!他、他早晚把你都搭进去!” 胡石银是廖晖请来的,没打算袖手旁观,虞仲夜微微朝他侧了侧头,客客气气给出一句话:“四爷,这是我的家事。” 胡石银最后当了和事佬:“你那小朋友在我那里,来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没打也没碰。” 虞仲夜松了手,廖晖趴在地上喘得跟狗似的。 胡石银继续说,上回《东方视界》与警察联手打掉的那家地下赌场,其实是他下边的生意,廖总的一口气始终没咽下去,他也觉得这样的脾性不教育不行,但最后没动这小朋友却不是卖你虞台长的面子,小朋友挺知道怜香惜玉的,一直护着他那小女朋友。 廖晖扑腾出的水花溅了他一脸,水珠顺着深邃的面部轮廓下滑,虞仲夜面无表情,来到胡石银手下跟前,拿起那只价值连城的钧窑瓶看了看。 然后他手腕轻轻一斜,这只瓶子就砸在了地上,碎了。 虞仲夜说,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