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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说真的,挺羡慕你的。”林思泉见刑鸣不说话,自己说下去,“我在明珠台,干了十年播音工作,‘逆水行舟’的道理明明懂,结果却还是什么本事都没学到。像你就好了,采编导播一手抓,每一期节目都是一场历练,每一期节目之后都能脱一次胎,换一次骨。” “也不能这么说。”刑鸣天生共情能力弱,不擅安慰他人,他目光游移,态度明显敷衍,“光泉哥这嗓子,全国的播音主持人里就没几个能比得上。” “如果不能留在《新闻中国》,我可能会离开明珠台,去读研进修。”林思泉毫无察觉对方正寻思着怎么结束这场令人别扭的对话,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你或骆优这样有天赋的人,我一毕业就加入明珠台,干了两年杂活,偶尔充当娱乐节目的热场导演。其实我的性子干不了那个,每次豁出脸面上台,下场就想呕吐。那天我唱唱跳跳结束便在场外头练基本功,正巧被路过的虞总看见,他与当时的台长雷总是大学同学,就跟对方提了一句,说‘这孩子不适合娱乐节目,但基本功不错,有机会让他试试新闻播音吧。’” 百度百科上有明珠台台长的详细资料,何时由仕转文,何时又弃文从商,但刑鸣发现,自己对虞仲夜仍一无所知。 他看着林思泉,终于露出一点感兴趣的表情。 “一句话影响了我的半辈子,于情于理,虞总都是我的恩人。”林思泉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似有泪水盈于眼睫,半晌才幽幽叹出一口气,“新人笑,旧人哭。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旁人若是听见这段话,大约都会理解成知遇之恩,刑鸣却是知根知底的。他这个“新人”突然有点同情起林思泉这个“旧人”,对方跟自己的情况竟不一样,同是爬床,自己是居心叵测,别有所图,人家可是一腔衷情,只为报恩。 想了想,他说,现在观众投票还没出结果,你也未必会离开《新闻中国》。 林思泉摇头:“半个多月,网上的支持率始终维持在三七开至二八开之间,这样还能扳回来?” 刑鸣点头,肯定地说:“能扳回来。” 希望渺渺,林思泉声音恹恹,似乎并不相信:“如果是你遇见我这情况,你会怎么做?” 刑鸣略一思忖,道:“我只要五秒钟。”

节假日,台里人没往常多,两人打了个招呼,刑鸣先谢过了对方借来的导播帮了自己组里的新人一个大忙,又问:“虞老师今天会来吗?” “听老林说,一早就带着骆优出去了。虞总计划成立一个电视新媒体技术公司,这种全新的数字化播出方式极大程度挑战了地方广电的权威与收益,他得身先士卒,趁地方还没去总局施压,先跟上头人打招呼。”林思泉稍一思索,道,“现在想想,虞总非把骆优从东亚台挖过来,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林思泉能想明白的事,刑鸣自然也是一点就透。 守业更比创业难,虞台长上任之后,明珠台大动作频出,破的是陈规旧制,挣的是真金白银。但要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并不容易,时刻如处风暴中心,四面八方都是要将你绞碎的压力。 好在中国办事中国特色,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网,讲究的是一荣俱荣,官官相护。 刑鸣不由佩服。骆优是个人才,不止在他专业水平这一方面,他被东亚倾全台资源打造成现在这般玲珑多面无可挑剔,得益的却是姓虞的这只老狐狸,借对手磨快自己的刀,而后又收回来,使得无往不利。

刑鸣告诉林思泉,如果值机导播愿意配合,假装失误,让解说、同期声与画面断裂形成空镜头,那么只要5秒就够了。 只要5秒,也只能5秒,长了容易酿成直播事故,谁也背不起这个锅,短了观众又压根反应不过来,5秒之后,你便临危救场,即兴口播一段儿,回去再找两个营销号,推波助澜这么一炒——目前观众支持率虽不呈均势,但也不至于毫无希望。你林思泉毕竟是“国嗓”,十年新闻播音路,这把嗓音这张脸,对绝大部分观众来说已是习惯,借这机会把习惯炒成情怀,十之八九就成了。 情怀是什么?是慈母手中线,是丹心照汗青,是落花时节又逢君。总之,那些诗词里哀哀怨怨的东西,群众们很吃这一套。 林思泉当场倒抽一口冷气,目瞪口呆望着刑鸣,这小子胆儿也太肥了,几亿观众面前这么玩儿,不怕玩脱了? 当初骆优风光加盟明珠台来势汹汹,直接缴械是死刑,观众投票是死缓,现在眼见刑期临近,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殊死一搏。 反正刑鸣是这么想的。

虞仲夜没怪他先斩后奏,反倒支持他做节目,刑鸣是很感激的。后来老陈无意间露了一句,打破了他那点自鸣得意的幻想。 早在他出发去疫区报道之前,虞台长第一时间就组织会议讨论了对MAV疫情的报道问题,台里反对的声音不少,甚至卫生部的领导也前来交涉。虞台长当面表态,媒体人应对群众的切身利益负责,明珠台不会渲染恐慌情绪,也不会刻意瞒报疫情,这期节目《东方视界》如果不做,《明珠连线》也是要做的。 带着珍贵的拍摄内容回到明珠园,刑鸣一点不敢贪睡,一大早就约了编导,打算临时赶制一期MAV病毒性心肌炎相关的节目。 忙着赶制节目,他在台里熬了几个通宵,没想到躲进厕所洗漱完毕,一出门就撞见同样早起的林思泉。今天《新闻中国》的轮班主持是骆优,不是他。 林思泉是个认真的人,认真二字,有时无异于呆板。 听说他十年如一日,坚持早起开嗓练功,每次播音之前,每篇稿件都会由他亲自核对,再抑扬顿挫、逐字逐句地反复练习,就跟大学里每天晨练普通话的播音系学生似的。圈里人管主持人播错音、念错词叫“吃螺丝”,常在河边走的新闻主播或多或少都吃过螺丝,唯独林思泉的口播精确到秒,风格沉稳大气,从业十年,从未出错。 刑鸣对此自愧弗如,他贪新鲜又缺耐性,如此日复一日的单调工作,做不了。

“我就这么一提,这是在几亿人眼皮子底下冒险,还得看人导播愿不愿意。” 刑鸣说得轻描淡写,对导播的配合度倒并不担心,台里的规章制度不算太严苛,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般这样的失误也就是罚钱,写检讨。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是这些年林主播交友有方,台前台后多的是两肋插刀的兄弟,这就不是他刑鸣该管的事儿了。 借口准备节目,跟林思泉打声招呼,走了。

刑鸣完全没想到,虞仲夜会亲自来接他。 地方警备司令部派来的专车,军用吉普,这面子够大了,不是虞台长亲自过来铁定请不动,医院方面只能迫于压力把人放了。起初刑鸣占了便宜还卖乖,不肯离开,一副要跟拍摄资料共存亡的架势。 车上的虞仲夜一眼也不看他,声音冷淡低沉:“东西都在,上来。” 回程的车上,虞仲夜让他解释为什么擅作主张,带着记者深入险境。 刑鸣大言不惭,说卫生部那群人简直都是蠢蛋,这年头新媒体日益壮大,这么多人染病身亡,藏不了也瞒不住,越遮盖越欲盖弥彰,越易引起恐慌,还不如大大方方做节目澄清,MAV确实来势汹汹,但人类历史上遭遇的重大传染病多了去了,天花、鼠疫、黑死病,最后总能想到遏止的办法。 虞仲夜与刑鸣就此次MAV爆发交换了一点意见,目光一直停留在前方,全然公事公办的口吻与态度。最后他答应他,播出这期节目。 事情尘埃落定,刑鸣反倒有点担心:“卫生部那边……怎么办?” “压力我顶着,不用你操心。”话到这里,虞仲夜总算转头看了刑鸣一眼。 “虞美人?”虞仲夜抬手在刑鸣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对这称呼感到好笑,那张始终毫无波澜的面孔总算生出些微变化,一点点笑意从他唇边流露,从他眼角泻出,惊鸿一瞥。 刑鸣被虞仲夜这点几乎不可察见的笑容狠狠晃了眼睛,却突然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伏向车窗边,望着窗外。 虞仲夜的手停留在的颈后,说:“困在里头的时候,怕吗?” “一开始有点,后来就不怕了。”刑鸣仍专注窗外风景,吉普直奔郊区的机场,路况很好,风驰电掣。 “你知道我会来。”该是询问的语气,可听上去不像一句疑问句。 “没见着的时候不敢相信,”刑鸣回头,冲虞仲夜轻笑了笑,又把脸转向窗外,“见着了却一点不感到意外。” 车在红灯前停了,但午间一阵风,仍从车窗外吹进来,拂动了刑鸣的额前碎发。虞仲夜的手仍搭在他的后颈上,施加了少许压力,这压力令人心安,如这阵清风令人心旷神怡。

周四晚上七点《新闻中国》,接下来是《天气预报》,七点四十《东方视界》开始直播,刑鸣一心准备自己的节目,没功夫留意林思泉那儿的动静。 等到直播结束,跟苏清华一起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才听几个同事说今天的《新闻中国》出现罕见的直播事故,不过当班主播临危不乱,机智救场,网上赞声一片。就连明珠台的官微也都出声表扬林思泉果敢机敏,业务水平过硬。 刑鸣用手机刷了刷网友评论,嘴角一翘,都在意料之中,挺好。

待小黑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刑鸣借口上厕所,悄悄给一路跟随自己的保安塞了五百块钱,骗他说女朋友等着他回消息呢,能不能借对方的手机一用? 保安怕惹麻烦,收了钱还强调,只能打给女朋友,不能打给别人。他刚一踏出门诊室的门口,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喊声:2号送来的病人都不行了! 医院大厅突然像口棺材,偌大而明亮的棺材,每个人都神色凝重,连那保安也都突然抬手捂住口鼻,好像这么一个简单又可笑的动作就能阻止传染一样。刑鸣没顾得上笑,只觉得一阵无名阴风吹过,后背冷汗涔涔。 死亡面前众生平等,他理所当然地会害怕。 拿到保安的手机,刑鸣思考了一下能把这个难得的电话打给谁。他能背出来的电话号码不太多,向勇算一个,苏清华也算一个,但媒体业内的事情,向勇显然不抵用,又想到苏清华那点过气主持人的面子,未必能劝服院方把自己放了,更别提这些辛苦拍来的独家新闻。反复掂量,反复权衡,脑海中还剩下的那个号码就是虞仲夜的。 拨通电话,他管虞仲夜叫“虞美人”,他说,人在外头才发觉,特别爱你,特别想你,回去就给你买大钻戒,我们结婚。 电话那头的虞台长该是已经听出话里话外的不对劲来,令人倍觉定心的醇柔嗓音传过来:“人在哪里?” 保安一直虎视眈眈,刑鸣不敢实话实说,只能拐弯抹角:“反正不在南边,南边现在太危险了,有命来,没命回去。” 满嘴胡说八道,但不忘见缝插针地传递重要信息,虞仲夜大概明白了怎么一回事情,声音冷下去:“我一会儿给院方打电话,资料不要了,人回来要紧。” “那我不回来了,空手而归,我不白来了么。”刑鸣还想跟自己台长争一争,保安已经不耐烦了,催着他快挂电话。 刑鸣悻悻然收了线,又被押解回了门诊室的那间小黑屋子里,路上保安突然谈兴大发,问他,女朋友漂亮不? 刑鸣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大美人。 保安“哟”了一声,又问他,人呢?人怎么样? 刑鸣想了想,说,他在,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悠闲地吹了一声口哨,坐回诊室很安心地等待着。 直到第二天中午,院方来人说,你可以走了。

原先的办公室被骆优占了以后,全般人马就换来了另一层。采光不如原来的地方,但额外多了个好处,临窗眺望时能看见园区里的一片人工湖,人称“长心湖”,毗邻着另一栋含大大小小演播厅与数字演播制作基地的演播大厦。明珠园不愧受了政府重金资助,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别的电视台都眼红这么一块风水宝地。 办公室里,苏清华在电脑上打开《东方视界》的第一期节目,就一些细节提点自己的弟子,他说他对新闻事件的感知度还行,三期选题以时下最热的“高校歧视同性恋学生”的话题开篇,能够循序渐进、渐深,但他对现场的节奏把控稍显急躁,提问也太生硬。 苏清华还举了个例子,第一期节目直播过程中,崔皓飞和崔文军这对父子正抱头痛哭,刑鸣却用一句话引着现场导播把镜头切换到了观众席,他的情绪过于四平八稳,甚至隐隐露出一点不耐烦,旁人看来,格外冷血。 “我没不耐烦。”刑鸣辩解,这又不是情感类谈话类节目,没必要打什么温情牌。节目的宗旨是质疑,是鞭策,是拷问,自己的反应合情合理。 明明是个横眉冷对的战士,偏偏还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诗人心肠,苏清华说,永远不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去教化观众,不管何种风格的主持人都该懂得因势利导,宽容并迁就观众的情感需要。 虞仲夜要他克制,苏清华要他宽容,刑鸣一概听不进去。主持风格虽不随师父,但却乐得听他数落批评自己,他模样挺可爱地笑了笑:“行,您就谆谆教诲吧,反正我会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 苏清华轻轻叹气,抬手摸摸刑鸣的额头,说:“你看着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人太闲才容易生病。”嘴上虽这么说,转身又跟吃糖似的吃了两片药。自打疫区回来,刑鸣就意识到自己不太对劲,但他轻伤不下火线,一心只想把这期直播扛过去再说。

刑鸣本人有医学背景,自然当仁不让,又挑了几个不怕死的工作人员,偏向虎山行。 没想到进的来,出不去,戴着防毒面具完成了全部的采访,全组人都被院方扣下了,连手机都没收了。 对方说没有接到上级部门的通知,疫情相关严禁报道,要求他们交出全部拍摄内容,并接受搜身。 刑鸣不干。不干便走不了。他这才知道老陈根本没向院方打招呼。这厮太阴了,玩的还是借刀杀人那一套,巴不得他感染上心肌炎死在疫区才好。 几个人被关在内科的一间狭小门诊室里,外头的走廊上就停着一排排临时输液用的移动病床,最近感染MAV的患者太多了,床位压根不够。 整间门诊室内弥漫着消毒药水的气味。四壁回响着病人们浓重的痰音,震得刑鸣的耳膜也嗡嗡作响。随行的一个记者突然捂住胸口,说自己也喘不上气儿了。 刑鸣面无表情,其实也慌,深怕自己与随行的同事感染上MAV,他仔细分析了眼下环境,认为被扣留的时间越长,越容易增加感染风险。刑鸣突然自小黑屋里起身,拍打着房门,要求谈判。医院也是奉上头领导之命办事,不敢擅作主张把人全部放了,最后刑鸣跟医院派来的谈判代表讨价还价,达成共识,拍摄的资料全部留下,但得先把人给放了——除了他自己。 刑鸣身为领导,见自己的下属全都安全被放出去了,总算放宽了一点心,他小声嘱咐他们,出去就想办法联系台里,但不要报警。拘留记者阻挠报道显然是上头的意思,中国社会人治重于法治,这个时报警怕是自投罗网,但给台里打电话,也别找老陈,找苏清华。

两个人正聊着,刑鸣的手机突然响了。 铃声响一阵子停一阵子,没一会儿又响起来,刑鸣不接电话,却不时瞥一眼手机屏幕。 一直都是老林。 苏清华问刑鸣,怎么不接电话? 刑鸣既怕虞台长问责而来,又怕在师父面前露出马脚,索性关了机,摇头说,打错了。

他向老陈打选题报告,当场被驳回,老陈说卫生部已经下达指示,对于南部城市爆发的疫情,要求官媒不传谣,不信谣,稳定民心,淡化处理。老陈还问他,虞台长知不知道这个事情? 刑鸣急于求成,打算先斩后奏,所以谎称台长已经知道了。 老陈猜想虞仲夜还不知道,但故意装作信了刑鸣的话,笑眯眯地吩咐,自己当心身体。

在办公室里熬到天亮,刑鸣开车送走苏清华,回家冲了把澡,才在沙发上眯眼了三刻钟,又精神抖擞地爬起来。 今天的嘉宾是一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流行病学专家。节目组为示尊敬已经安排了司机,但刑鸣决定还是亲自开车接送,陪老先生逛逛园子,套套近乎,以增谈性。 老先生人老腿健,能走善谈,直夸明珠园是个好地方,还说看过刑鸣以前主持的《明珠连线》,没想到年纪轻轻的,这么犀利。 刑鸣一路陪着笑,说新节目头几期,不敢犀利,太犀利了以后就没嘉宾愿意来了。

刑鸣的头疼不药而愈还有个原因,正赶上中国南方城市爆发了大规模急性传染病。 广东汕头确诊了第一例MAV病毒性心肌炎患者,其临床症状表现与普通重症心肌炎相似,但来势更凶猛,一般的心肌炎不传染,但MAV这种病毒却是可以通过近距离呼吸道传播的,一经感染,死亡率极高。广东省是MAV爆发重灾区,中国南部城市大多已经沦陷。 这么大的新闻事件,刑鸣却是后知后觉地从李梦圆那里听说的。普仁医院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综合性医院,需要征调一部分医护人员去支援疫区。李梦圆问刑鸣的意思,自己要不要报名。 网上已经有些风声了,有说是无药可医的绝症,沾者即死,也有说是普通流感,根本死不了人,甚至还有说是美国人针对我国的生化军事行动……小道消息铺天盖地,但主流媒体集体失声。 刑鸣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他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差不多临近直播的时间,刑鸣才在阮宁的提醒下,打算从几十层的高层坐电梯去往底层的演播大厅。 电梯门打开,迎面撞上骆优。刑鸣微一皱眉,今天仍是国定假日,台里也没他的节目,不知道这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骆优抬手拍了拍刑鸣的肩膀,冲他一笑,以一口白牙表现自己的真诚友好。 刑鸣一眼就看见了骆优腕子上戴的那只表。他全身都在抖,从头顶凉到脚底心。 古朴典雅的镀金浪琴,他父亲的表,刑宏的表。

连着三天的五一特别节目,收视口碑双赢,算是开门红了。但头一天直播便风风火火、掐着秒表到场,这在直播节目里仍是大忌。苏清华在节目总结会议上劈头盖脸就骂,刑鸣同样心有余悸,所以会议一结束,就把手上的人马分了三个组,多录制了几期备选的节目,严防直播事故。 这阵子虞台长没找他,许是太忙,刑鸣自己也没送上门,上回半夜里被虞仲夜撵回家,连着几宿睡不着,头疼了两天,后来就好了。 他以半年为期,立了非生即死的军令状,没工夫为一点床上的事情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