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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冲得犯晕。”季临秋叹气:“这辈子不抽了。”

“感觉怎么样?”

姜忘哈哈直笑。

两人回去时他问了一嘴。

老爷子在做完手术以后的当天下午就醒了,只是人很疲惫,话变得很少。

姜忘目睹完全程,心想好老师果然是好老师,搁他估计早按在树上掉头走了。

他从ICU转出来以后,季母寸步不离地守了全程,女儿则负责回家炖汤炖药,殷勤照顾。

季临秋把姜忘的那一整根白沙抽完,烟头按灭在垃圾箱的碎石子碗里,还顺手丢进有害垃圾那一筐。

老太太像是个严谨管家,每天发生了什么都事无巨细地一一汇报讲给他听。

滤镜破碎以后,他反而感觉距离更近,甚至于有种碰到同类的惺惺相惜。

季父虽然身体还不太能动弹,但会眯着眼睛听,然后点头摇头,以及重重摇头。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带着光环看他,以及季临秋在照顾小孩儿上实在太得心应手,有时候会给姜忘一种他什么都能处理好的错觉。

这时候季母就会泫然欲泣地回头看季临秋。

和他一样在处理家庭关系时茫然又烦躁的普通人。

姜忘两辈子都没有太多家庭记忆,两三天里围观季临秋这边的情况,也觉得头皮发紧。

他突然才发现季临秋也是一个普通人。

操,这也太窒息了吧。

姜忘看着昔日的老师重复深呼吸第一次第二次,动作逐渐熟练,眼里的光也逐渐黯淡。

他们临离开前居然去相亲了第四回 ,掐着点吃完再回城。

梧桐枝叶的碎影笼罩在他们身上,像是给予暂时的庇护。

这回对面坐了个带着四岁小孩的二婚女人,小孩全程不是嚷嚷要听故事就是拿筷子戳菜完,两人勉强笑着陪完,悄悄打包两份汉堡鸡翅,藏包里没让季家人看见。

季临秋出神看着,如他一般两指夹着烟,眸色很冷地又重复一遍。

“你回去以后再考虑考虑,咱早点托关系讲人情把工作调省城来,好不?”季母这时候又换回慈母模样,满脸的牵挂不舍:“妈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家里也有钱给你娶媳妇,你妹妹当年收的彩礼我们都存着呢。”

“用鼻腔,看我。”

“一个人在家好好做饭,平时早点睡改作业不要太晚,听话。”

姜忘把烟接过来,自己又抽一口示范给他看。

季临秋敷衍着答应,和家人挥手告别。

咳得狠了睫毛会沾着泪光,呼吸声也跟着破碎掉。

姜忘直到把车开进高速才缓过来,感觉自己像是带着季老师逃离魔掌。

像是特别好欺负,又很倔。

他们本来可以下午三点走到家了一块吃个晚饭,现在回去时已经是晚上了,估计得深夜才到。

他委屈的样子很好看。

国道有很多路段都没有灯,全靠车灯指路,走起来很麻烦。

然后冷不丁呛进肺里,被焦油味儿冲得眼眶发红,捂着嘴咳嗽。

交通广播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新闻,窗外是猎猎风声,世界忽然变成枯燥的直线。

季临秋摇摇头,深抽了一大口。

姜忘发觉季临秋一直没有出声,担心他心情不好,开口安慰。

“嫌弃我口水啊,”姜忘懒得顾忌这些,也是在兵营里豪放惯了:“等着,我再给你点一根。”

“我爸妈离开的早,其实我还是会有点羡慕你,毕竟能够陪陪他们。”男人尽量不戳他的难处:“但是……也别为别人的几句漂亮话,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

季临秋犹豫两秒,接过烟还在端详。

“就算你结婚了他们没法说闲话,生孩子晚了,孩子成绩好不好了,人家一样能指手画脚。”

“吸,然后过鼻腔呼出来,别呛着。”

季临秋轻轻嗯了一声。

姜忘叹口气,把自己刚抽了两口的白沙递给他,省得浪费好东西。

他喜欢靠着车窗发呆,但这样的姿势会露出细长脖颈,看起来格外脆弱。

季临秋盯着他看。

“眼光高也挺好的,没事,哥回头给你找几个合适的,先一块儿玩相处看看。”

姜忘不置可否:“不是什么好东西,甭学。”

“不用了。”

季临秋站定在梧桐树下,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教我抽烟吧。”

“姜忘,”季临秋看着漆黑的远方,声音平淡:“我是同性恋。”

“不过……你是在刻意躲着女生吗。”

男人先是一愣,然后又笑了笑:“那又怎么了,小事儿。”

“他们都结婚有孩子了,也就在这种事上能攀比指点几句。”

他没想到真的会是这样。

“怎么了,心情不好。”姜忘叼着烟陪他慢慢往前走,感觉自己距离上辈子的真相越来越近:“那些亲戚说闲话什么的……也不过就是为了点优越感。”

姜忘上辈子接待客户很多,也确实见过好些个GAY。

午后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斑驳光点有些凌乱。

他不会表现出任何回避,即使那些女性或者男性当着他的面亲昵调笑,交谈口吻俨然如夫妻般自然。

小花园不大,这会儿只有两三个老人被推着轮椅出来遛弯。

他懒得想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同性别的人,但心里还是会有微妙抵触。

姜忘看出来什么,医院陪床间隙拉季临秋去院里小花园透气。

只是从未想过,竟然身边

其中有一位略有些动心,也被他礼貌回避。

这样近的地方,自己看重又亲近的老师,也是同性恋。

季临秋始终距离感很足,对女孩们十分客气。

他有一瞬间想劝季临秋想开点,又很快发觉这是个很傲慢的想法。

四天里被安排着相亲三回,不是吃饭就是喝咖啡,反而只有晚上有空守着老爷子。

——像是男人是实在和女人过不下去了才会选择跟同性在一块儿。

他们在省城一共呆了四天。

以至于开口说什么‘没事我不歧视’,或者‘你是不是怕女人’,都会变成色彩不明的奚落。

女生深表遗憾,挽着朋友感慨几句走了。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很谨慎地,口气委婉地说了一句。

“二婚有娃,”姜忘也怕搅黄人家的好事,笑着拒绝道:“小孩儿都八岁了。”

“还是注意安全。”

对面那个女生倒是对姜忘更感兴趣,饭毕散场时特意问了一句他是否单身。

季临秋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只摇一摇头,低头笑起来。

相亲对象的女伴本来还想当背景板,后来也没忍住跟着攀谈,甚至还捧着脸专注看季临秋。

“不用注意。”

俊,其实很讨两个小姑娘的喜欢。

“我是男人,却无法和女人亲近。”

季临秋一路困到强撑,但礼貌做足谈吐有度,再加上外貌清

“我是男同性恋,但讨厌男人碰我。”

不是吧,真的怕女人?

“想来想去,也许我什么都不是,从一开始便不该存在罢了。”

哪怕人家中途去了趟洗手间,连修长的小腿都懒得看。

姜忘目光一怔,意识到季临秋当初说的完全没恋爱过,是指和男性女性都没有亲密接触过。

姜忘观察了一会儿,发觉季临秋始终注意力涣散,都没看对方姑娘几眼。

“不是吧……”他放慢车速,终于转头看了季临秋一眼:“你没必要把自己逼成这样。”

男人都差不多一个熊样,碰到好看女生总是忍不住看看胸看看屁股,只不过伪装程度不一样罢了。

“事实上,我如果敢和任何一个家长说我是个GAY,工作别想要了,甚至房东都不会租房子给我。”

他发觉这人真的很有意思。

季临秋提到这些时,有种抽离的平静,像是根本没有在谈论自己。

席间好菜一道一道的上,姜忘吃得不紧不慢,注意力基本都在季临秋身上。

“你……是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么。”

不过看她身边女伴的憋笑表情,大概率也是被父母强行架过来的。

“没有,”他慢慢道:“只是在被其他男性碰触的时候,我脑内会立刻提醒我是个GAY。”

女孩今年二十五,珍珠耳坠一晃一晃,打扮得很精致。

“而这个念头就足够让我自我厌弃了。”

水晶灯如贝壳般旋转垂落,深红丝绒桌布上没有半寸皱褶。

“我去过清吧,也认识过一些类似的人。”

餐厅订的还挺高档,位置在五星酒店二十二楼的旋转餐厅,往外一看能瞥见整个城市的高空景观。

“有人谨慎又谨慎地藏着,甚至逼着自己和女人结婚同房。”

姜忘心里豁然开朗,心想搞不好你都盯出毛病来了。

“也有人直接选择玩乐放纵,每天都在操和被操的路上,包里有用不完的套子。”

“我这儿子啊,从小就不敢离女生太近,也可能是我以前太严厉了,成天早晚都盯着他生怕早恋,”季母抹了抹眼睛,像是独自承了十二份的苦:“现在有你们这样的朋友陪着也好,也好,总算开朗点了。”

季临秋说出这些时颇有几分自暴自弃,他大概这几天被家里压制地太狠,以至于担着失去姜忘这个朋友的风险都要说出口。

季母只要看见儿子松口答应相亲就满意,还担心影响姜忘休息,假惺惺地客气了好几句。

“我谁都不像。”

“那敢情好,”他像是终于松了口气:“都是女生带着女伴,我也算头一份享受这待遇了。”

“我像一只走散了大雁,每年冬天往南飞的大雁,姜忘你见过吧。”

季临秋愣了下,点头答应。

“走散了,迷路了,往北飞不知道去哪,往南也根本回不去。”

“诶,我能跟着去吗?”

“姜忘,我就是那只大雁。”

“权当蹭个饭。”季临秋自嘲地笑了下:“搞不好被人家当成凤凰男,聊不了几句。”

姜忘又转头看他,缓缓踩刹车把车停好,声音低缓。

“真要去啊?”

“季老师,那如果我碰一碰你,你也会感到恶心吗。”

他自己撑得不舒服,看季临秋时也目光同情。

事实上,刚认识那会儿他碰过,季临秋避开了。

等到了中午十点多,困劲儿就没法控制的上来了,像是要把人的动脉血从脑干到脖颈那块全抽空。

那天星星在老师家里睡熟,季临秋一路送到家里时湿发沾了墙灰,他想帮忙拂掉。

姜忘清楚这事托给他就稳了,回头多照顾他家厂子生意便是,也开了几句玩笑领季母他们过来认识。

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匡野人如其名,人很狂野,家里有钱也成天骑个摩托满场子飞,交朋友全凭开心。

姜忘故意略掉了这个记忆,像是从未尝试过一样再次提议。

“真是添麻烦了,晚上请您几位吃饭。”

“也许只是想多了,事情没有那么复杂。”

季临秋一夜没睡气色不好,鞠躬时人有点晃。

季临秋低眉沉默,半晌点点头。

“读书人,一看就气质倍儿好,放心哈,你爸的事我特意嘱咐过了,我弟弟回头也会多来照看照看。”

“我会碰一下你的肩头,”男人和缓道:“你不要怕,我会等你放松下来再把整个手掌都放上去。”

季临秋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匡野大大咧咧跟他握了下手。

季临秋已经绷起了呼吸,很驯服地又点了一下头。

“这位是匡野,我做生意认识的朋友,在省城这边人脉很广。”

身体却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这位是季老师,是我很尊重的人。”

姜忘动作很慢,在他的注视下把手伸过去,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肩头。

他略一侧身,给朋友互相介绍。

然后感觉到季临秋身体发抖地更加厉害。

姜忘笑笑:“咱两情深义重,这不还是把事儿办妥了嘛。”

“放松,”他笑起来:“又不是要世界末日了,明天咱都还得上班干活。”

“你小子牛逼啊!半夜折腾我!”

“我把手指放下来了啊。”

这哥们长得人高马大像头棕熊,刚见面上来就抡姜忘一拳。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覆盖在他肩头时像兽类的温和闻嗅,是温度由点到面的扩散。

过了大概一两个小时,天大亮了,小舅子在医院的匡野也赶了过来。

然后默数五秒,再缓缓拿开。

姜忘听得厌烦,只推托说住院手续还没办完,拉着季临秋往医生办公室那边走,换个暂时的清净。

季临秋深呼吸了一会儿。

季母重重叹一口气,又无缝切换回怨妇模式,絮絮叨叨地说自己有多不容易。

“是我矫情。”他自嘲道:“也对,平时少不了被领导拍肩,有的还喜欢搂人。”

“伯母,不合适吧。”姜忘皮笑肉不笑道:“您也说了,他都要奔三了。”

汽车缓缓驶动,姜忘把广播声音重新开大,像是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

却被男人两指挡开。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季母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孩子怎么敢连着顶嘴了,当着姜忘的面猛地伸手又要抽脸。

“不知道。”季临秋防备机制还没解除,垂着眸子道:“一般人听到男同性恋这几个字,第一反应就是艾滋病,以及乱搞。”

“什么机会?”季临秋抬眼道:“攀高枝倒插门的机会没有了?”

“还真没有,”姜忘打了个哈欠:“我想的是,好诶,我终于和你一样平等了。”

“这样的机会错过就没有了,吃完再睡也对肠胃好!”

“平等?”季临秋没想到他会用这个词。

季母在别的事情上都格外配合,唯独对这种事咬定不松口。

“我以前总是忍不住仰望你,感觉你什么都懂,而且像是没有任何弱点。”姜忘笑起来,感觉自己也很幼稚:“以前看你照顾星望太多,感觉我跟小孩儿都一堆臭毛病,你哪里都好。”

“季老师跟我轮流开了一夜的车,中午不睡一会儿就去吃饭,估计也很难状态好吧。”

“原来季老师也会被家人为难到说不出话,一天恨不得相亲八十回。”

姜忘走到他们中间,状似无意地把季临秋挡在身后,笑容很客气。

“哎哟,就突然亲近不少。”

“好好好,我们不说了,不说了,”季母又换回先前那幅卑微样子,像是刚才从来没发过脾气一样:“不好意思,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季临秋忍俊不禁。

“麻烦你们有话出去说,再闹我要叫保安了!”

“瞧瞧你幸灾乐祸的这个劲儿。”

“吵什么吵?这里是住院部,多少病人需要休息!”

姜忘不想他难过,随口岔开话题。

季母脸都变得惨白惨白,姜忘预感到情况不对冲过去救场,板着脸的护士也同时出现。

“对了,我新买了栋房子。”

“怎么着,生怕我硬不起来,没法让你抱孙子?”

“栋?”

“您在配牲口呢。”

“嗯,捡漏抄低价,搞了个带院子的独栋小别墅。”他又快活起来,把不开心的全扔脑后:“回头可以挖个小池子养养锦鲤,也可以给彭星望搞个秋千。”

季临秋突然把胳膊抽回来,冷冷看她。

季临秋听得入神,时不时纠正他几个太天马行空的幻想。

女人气还没有泄干净,不休不止地拿手戳他:“别再黄了,听见没有!”

正聊得开心,彭星望的电话打了过来。

“明天中午,你去和佟叔叔家的闺女吃饭,人家是书香门第正儿八经的教授家庭,给我们老季家争口气!”

“喂——大哥——”

他的妹妹在旁边无助又委屈,但从始至终都不敢参与他们的对话,像是已经默认为外家人。

“还没睡啊,”姜忘已经习惯了这孩子随时冒出来要贴贴:“在夏令营玩儿的开心么?”

季临秋还在看病房里的人影,半晌像是过滤掉她施加的所有负面情绪,淡淡道:“知道了。”

“今天我们追兔子去了!差点就追着了嘿!”

“是我们欠你的吗?我们提过任何过分的要求吗??我们就是盼着你像个正常人一样过日子!”

姜忘隐隐约约感觉有哪儿不对,解释自己还在开车,让季临秋跟他聊。

“你爸爸在单位里逢年过节就要被领导同事当笑话问,你妈回娘家还要被他们问,一个两个都以为我们没把你当儿子。”

小孩儿没想到自己能跟最最亲爱的季老师聊天,声音甜度都立刻蹿十个点。

“季临秋,你已经要三十岁了你知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还不结婚??”

“季老师!!我超级超级超级想你!!我还给你做了个超棒的礼物,你等我过几天带回来给你!!”

女人长嘶一声,痛心疾首地冲上前戳他肩膀。

季临秋一听到彭星望电话,不自觉地人就放松下来,眼角眉梢都是笑。

“现在爸爸已经在重症监护室了,”季临秋声音变冷:“你还想让我抛下他去相亲,你认真的吗?”

“不能爬树,小心摔断胳膊。”

“我们当年省吃俭用供你上大学,不是为了现在看你脸色!”

“可是上面有松鼠诶!!我真的很想摸摸松鼠!!”

年迈的季母狠狠剜他一眼。

他们开着免提聊了十几分钟,姜忘便一边开车一边听着,时不时还插几句嘴。

“你们这次瞒着我来省城,其实是为了给我相亲,对吧。”他淡淡道:“刚到姐姐家里住了两天就半夜脑溢血,也是因为我?”

最后小孩恋恋不舍地挂电话,说营里老师催他回去睡觉。

季临秋动了一下,像是听见她实际想说什么。

“其实我是悄悄溜出来给你们打的!明天也要记得想我哦!”

“光赶过来有什么用?你爸爸就是操心太多才这样!”女人看起来苍老又痛苦,极力把所有生活压力都发泄到季临秋身上:“话都说到份上了你居然还一点表情都没有——你这个怪物!”

两个男人都拿他没办法,一块答应。

成年人被当众奚落是极伤自尊的事,何况还配合打耳光这种动作。

再往回家开时,车里似乎很暖和,天上星星也亮亮的。

姜忘一时间没法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