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三郎的嫡长孙,已经去世的乳名阿龟的静郡王的嫡长子,广郡公。
这孩子的爹其实不算差。
叶碎金喜欢嫡出的孩子。
于是叶碎金去看这孩子的爹。
她若不是生为嫡房嫡女,当年根本不可能摸到家族部曲,也根本没可能去争家主之位。
但这个孩子,年纪实在太小了。
嫡是她的根本,否则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
这孩子让她想起了她自己。小时候大郎、二郎都还没夭折的时候,也都是听她的指挥。
这一年叶碎金六十一岁,广郡公二十四岁,是个非常标准的王孙公子。
叶碎金悄悄来宗学看了几回,越看越是喜欢这个孩子。
叶碎金是他的姑祖母。
这孩子的眼睛里有一种狡黠灵透。
作为三郎的嫡长孙,他其实和叶碎金很亲近。只这位姑祖母杀伐果决,专断独行,无人可以左右她。
小小年纪,游戏时能镇定地指挥叔叔、姑姑、叔祖、姑祖。
她迟迟不立储,广郡公原以为没有什么希望了。
叶碎金看中的这个孩子八岁。
不想,叶碎金道:“我看中了你的孩子。”
宗学就在宫里,叶碎金没有亲生的孩子,则所有的本家宗室的孩子都相当于皇子皇女。
有时候,定继承人,不只看继承人本人,还要看继承人的孩子。
一直到她终于看中了一个孩子。
古时候,也有皇子出色却没有儿子,稍逊的皇子有健康聪明的儿子从而成为继承人的。
立储的事便又悬而未决,拖着。
广郡公这一代,叶碎金没有挑出特别让她满意的。但现在,她看上了那个孩子,逆推着选择了孩子的爹。
实在是叶碎金一生都在和一流人物打交道,看这些锦绣里出生富贵中长大的,总是觉得差点。
那孩子如果足够大,以叶碎金的强势都能直接立储。
并非是端王系的子嗣不如别人,正相反,端王把子嗣们教育得都不错,比旁人家都还更强一些。
可那孩子太小了,叶碎金估测自己的寿数,可能绕不过这当爹的。
说实话,也没有看中的。
广郡公险些被这天降的馅饼砸晕过去。
她直接跳过了他们,看下一代。
他强行镇定,谦虚道:“谦儿方只七岁,能被陛下看上,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
叶碎金把端王一系的活着的十个侄子都看过,没有看中的。
叶碎金没有说话。
但谁能管得住这位开国皇帝。
广郡公:“……陛下?”
理论上,皇帝应该传位给侄子才对。
叶碎金一哂:“我何时说过看上你儿子了?”
侄子把叔祖打哭,侄女跟姑祖互扯,是经常发生的事。
广郡公呆住。
侄子、侄女跟叔叔、姑姑和叔祖、姑祖们一起上学。
叶谦是他的长子了,其他的儿子更小,五岁的四岁的三岁的,嫡庶一堆,但年龄更小。
宫里的宗学里,三代同堂。
则皇帝看上的是……
曾侄孙辈,最大的已经八九岁了。
叶碎金颔首:“叶福桃。”
侄孙们年长的亦有二十多岁,年幼的有还在襁褓中的。
广郡公的嫡长女,县君叶福桃。
侄子们年长的三十来岁,最小的十岁。
叶福桃今年八岁,广郡公夫人嫡出。
此时,宗室繁盛,光是本家,人口都过百。
在国储未定的皇家,头胎没生出儿子来,对广郡公夫人是个挫折。
她终于决定立储。
她因此不大喜欢这个嫡长女。
她很清楚,她已经偷天续命,再敢借,恐怕天道都要将她劈作灰烬才罢休。
但碎金可太喜欢这个孩子了。
叶碎金没有。
像她。
许多皇帝晚年都想问天再借五百年,便容易沉迷丹药,偏信僧侣道士。
长辈总是会喜欢像自己的那个晚辈。
这一年,端王薨逝
她在叶福桃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三郎颔首,闭上眼睛。
嫡长房嫡长女像。
叶碎金道:“我既答应过你,自然会做到。”
眼里的那份狡黠灵透也像。
三郎道:“不拘是谁家的,都行。”
指挥着叔叔姑姑叔祖姑祖的模样更像。
叶碎金答应:“好。”
仿佛是一个缩微的叶碎金。
“碎金,该放手的时候放手吧。”三郎道,“立储吧。”
在她身上,叶碎金找到了生命延续之感。
因常人一场大梦,她大梦两场。
广郡公回家关上门,把这件事告诉广郡公夫人。
叶碎金许久没说话。
广郡公夫人险些炸了:“她凭什么!她又不是没兄弟!”
“碎金,人生一场大梦,你有没有这感觉。”他问。
“闭嘴!”广郡公额上青筋都起来了。
“你和我一起,狠狠地把他揍了一顿,他哭着回去了。”
“你以为,不是福桃,就能是谦儿了?你做什么梦!”
“有一回,四郎输急眼生气了,说你是个丫头片子,不该带你玩。”
“陛下看中了福桃,便是福桃。”
“但还是你最厉害。”三郎回忆,“行军布阵的游戏,我们总赢不了。”
“陛下若看不中福桃,也不一定会看上谦儿!”
她微笑:“你比我们都大,个子老高,谁都撞不翻你。”
“景王叔家我那几个弟弟,都是十二三,不比谦儿一个七岁的娃娃强?凭什么陛下一定要传位给你的儿子!“
明明是那么久远的事,不知为何变得异常清晰。
广郡公夫人颓然坐下。
叶碎金也回忆起来。
可她内心里十分的愤怒。
“碎金,我最近常梦见叶家堡。”他呢喃,“小时候,我们玩骑马打仗的游戏。我给你做马,一下子就把四郎五郎给撞翻了……”
这是真的有皇位要传承的皇家,她嫁进来之前父亲就悄悄向她透露,说有一个传言,陛下曾向端王承诺,储君自端王系里选。
人生,哪能没有遗憾的。这世间,从来不存在圆满。
为着这个,她十六就生孩子,谁知道生了个女儿。拼着伤身子,生完立刻又怀上二胎,终于生出了嫡长子。
三郎怅然叹息。
现在,皇帝看上了叶福桃,仿佛把她的努力扔在了地上,一边践踏一边嘲笑。
可他,也想征江南,收燕云。
可广郡公夫人再愤愤不平,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件事。
端王叶长钧,堪称贤王之典范,实在为宗室立下了好的榜样。
县君叶福桃被留在了宫里教养。
叶碎金道:“开国贤王。”
皇帝陛下亲自教她。
他问:“碎金,史书上,会如何记我?”
这是任何皇子皇孙都没有的殊荣。
三郎已不能起身。
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叶碎金看中了叶福桃。
叶碎金亲临端王府看他。
过了两年,叶福桃平安活到十岁,从县君升为县主,广郡公跟着从郡公升为郡王。
眼看着,大限将至。
又过了一年,叶福桃升为郡主,广郡公跟着升为亲王。
他六十三岁,四世同堂,儿孙环绕,也算高寿。
没人不嫉妒广亲王会生女儿的。
这一年,叶碎金还康健,端王叶长钧却病倒了。
叶福桃也没有辜负叶碎金的期望,她果真是一个聪明冷静的孩子,悟性好,胆子大。
算年轻的。
就像叶碎金感觉的那样,叶福桃处处都像她。
时年三十七。
她的生命是可以在叶福桃身上延续的。
而去年,宗室长男,乳名阿龟的静郡王,也因病去世了。
或许,这就是孩子存在的意义。
这都是大将军级别的人物,年纪老了,成批地走。
当年,皇夫事件,崔家诛了两族。
房州三将中孙广通、邓重诲都过世了。
叶碎金说,以为定例。
大穆唯一一位活的国公周俊华挺高寿的,三年前过世了。
但后来,再没有人敢觊觎皇夫之位了。这件事就止于口头。
赫连响云多年征伐,身上伤病多,六年前就过世了。
为着叶福桃,叶碎金把这个“定例”正式地写进了祖训中。
如今叶碎金头上已经没有长辈。同辈中,五郎病逝,十郎纵情酒色,把身体搞坏,也过世了。
叶福桃作为继承人的身份,明明白白。
这些年,陆续有人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