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小梅沉默许久,把包袱背在身上,离开了诏狱,离开了京城。
关于段锦,大家只知道他死了。
侍从道:“没有。”
十郎请罪,跪求去收殓,叶碎金道:“不用你,你别管了。”
小梅抱着包袱,怔了许久,问:“娘……陛下有什么话给我吗?”
十郎垂头很久,不说话。
“里面是些金银,够你过日子,你的身契也放了。”
叶碎金忽然醒悟。
没再等到叶碎金,只等来了一个御前侍从,塞给她一个包袱。
十郎是以为她太过愤怒于段锦的背叛,把段锦鞭尸了或者什么的。
小梅木着脸,等着今生的死法。
她叹气。
并没有给她留孩子。
本来不想告诉任何人的,但还是告诉了十郎。
段锦前世今生,都不在乎有没有孩子,有没有香火。
她让侍从领着十郎去了。
小梅还是处子。
在皇陵的附近。
叶碎金使人找来了燕喜嬷嬷,给小梅检查了身体。
那片地也算是皇陵的土地,不仅百姓不能随便靠近,更不该有任何的坟茔,分了皇家的龙气。
叶碎金盯着她:“来人。”
叶碎金在却在那里修了一座墓。
娘娘,是一个多么遥远的称呼。遥远到她都快以为前世是一场梦了。
孤零零的,眺望皇陵。
“娘娘开恩,给个舒服点的死法吧。”
碑上,只刻着“大将军墓”。
“今生,娘娘要我怎么死?”
十郎看了发怔。
“似奴婢这样卑贱的小人物,便自己的脸都做不得主。”小梅哭着笑着。
无名无姓。
赵景文和叶碎金,这夫妻两个,一般的狠毒。
若不是已经知道葬的是谁,谁来了看到会知道是什么大将军、哪个大将军呢?
万幸今生,一次都没见到。
叶碎金在这里,埋了她的大将军。
赵景文那个人,她只要一见到,就腿软冒汗。每见他一次,回去都要做噩梦。
十郎扫墓回来,对叶碎金道:“那地方挺好的。”
赵景文摸着她的脸赞叹不已,把她带到了皇后的跟前。
段锦谋逆大罪,是不可能配享太庙或者皇陵附葬的。
最后,拆开纱布,她的脸还原了皇后的九成。
但叶碎金把他葬在了那里,遥望皇陵。
她被折磨了整整两年,噩梦一样。
遥望着她。
还不能一次毕其功。
不知道那个牵马擎旗的小厮,可满意否。
磨骨之痛,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
十郎想,比起东海,阿锦可能更喜欢这里。
刀口从嘴巴里面开,这样外面的皮肤不会有伤疤。
权势、富贵、恩宠全都有的女帝嫡系卫国公参与谋逆这件事,当世和后世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身体被绑住,头被固定,支架撑开了嘴巴。
除非他是想篡夺大位,否则世人真的想不通他图的是什么。
后来,她被带走了。
尤其后世史料,景王的手札里曽提过,开国女帝在那个时期正组建新的海军,重建市舶司,有意派卫国公出镇东海。
赵景文看她的眼神很诡异。
这坐拥金山银山的位子,卫国公却反了。
小梅第一次给皇帝表演的时候,就被他发现眉眼长得像叶碎金。
后世史学家,想破了头也推不出其中的逻辑。
其中也有神医。
至于稗史里,那就五花八门了。
赵景文那时候是皇帝了,他在统一天下的这一路上,收了各种各样的人才。
年轻骁勇英俊未婚的卫国公与女皇帝之间有一百零八桩不可说之事。
“是赵景文。”小梅落泪,“赵景文觉得我像你,他想让我更像你。”
尤其荒唐的是,有些野史改编的话本子,更是写成卫国公因爱慕女帝不得,心生魔念,宁可谋反也不去东海出镇,最后擒了女帝囚起来做禁脔。
叶碎金皱起眉。
真真香艳。
小梅伏在地上,仰头看着她,气苦悲愤:“因为这……才是我本来的长相。”
叶碎金对十郎道:“你好好的。”
可现在,小梅长大了些,眉眼长开了,只看眉眼的确是有几分像她。但和前世的吴氏根本没法比。
十郎道:“我当然要好好的。”
前世,吴氏的脸和她年轻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叶碎金觉得,十郎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叶碎金仔细地看她的脸,放开手:“你的脸怎么长成这个样子?”
十郎问:“陇右道都差不多了,以后那边怎么办?还要往外推吗?”
她的力气和男人一样大,小梅脖子都动不了。
一句话提醒了叶碎金。
“果然是你。”叶碎金上前一步,钳住了小梅的下颌,眯起眼睛看她。
她唤了人来:“传我的谕旨给定西和令之。”
这一世,怎么死?
她道:“把关中推平了吧。”
小梅的哭声戛然而止,扭身看她。那些复仇的幻想都破灭了,到头来,她是皇帝,她还是小人物。
十郎咦道:“不围了吗?”
许久,她确定地唤她:“吴氏。”
叶碎金失了兴趣:“不围了,没意思。”
她哭喊将军的时候,带出了乡音。叶碎金听过那乡音,在记忆里搜寻。
的确没意思,以前十郎还会拍手称快,幸灾乐祸。
叶碎金凝视着这个小梅的背影。
现在只就觉得碍眼了。
她伏在段锦身上,放声大哭:“将军!”
赵景文是什么东西,还配在大穆的领土内占一块飞地。
小梅再一次感到了世道的不公。
旁的人都不在了,他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安安稳稳的。
为什么死的会是将军,会什么那个女人好好地活着。
推平了拉倒。
她愤怒地尖叫一声,扑在了段锦身上:“将军!将军!将军!”
关中。
小梅天旋地转。
裴莲如今也快三十岁了,是关中第一贵夫人。
段锦躺在那里,已经失去了生命。
和弟弟裴定西分家后这七年,她一直过得都很好,享着正妻的尊荣,过着关中最好的日子,谁也比不了她。
叶碎金好好地,毫发无伤。
但近来她对赵景文十分不满。
小梅想的很美好,可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因她想做王妃,赵景文不能满足她这个愿望。
她便现在死了去殉将军,都值了。
起初是有人拍她马屁,说赵景文实际上相当于关中王,她就是关中王妃。
如果是,就太好了。
裴莲被这个称呼说得怦然心动。
是不是成真了。
父亲无能,让她失去了蜀国公主的身份。
她也有能蛊惑他的时候啊。
那丈夫能不能让她做王妃?
而将军,喝醉的时候,摸着她的脸呢喃:“主人……”
其实,从叶氏称帝,她就隐约有这个想法了。
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像赵景文,作践她的时候会一直喊“碎金”,“叶碎金”。
只也知道称王称帝不是小事,怕被人取笑,没有说出来过。
她说动了他吧?
原压在心底了,不想被别人半开玩笑的恭维又给唤起来了。
将军的眸色都变了,握住了那根发簪。
这一下,不可收拾了。
“永远不分开。”
着了魔似的,就想当为妃。
“这样,将军在下面,有她陪。”
宛如男人蹬腿前无论如何要穿上龙袍才能瞑目一样。
小梅含着泪说:“谋反是必死的罪,既要死,为什么不带她一起。”
只跟赵景文一提,赵景文就不耐烦道:“胡说什么。”
她把那根发簪塞进了他手里。
说得多了,他就不来她这里了。
小人物有时候也想做点什么。
十几年老夫老妻了,也早就没了当年的甜蜜。她生气,他也不会再来哄她。
小梅是个卑微的小人物,可小人物也有恨。
她就只能自个生气,摔摔打打的。
发髻里有一根簪。
这一日是她的芳辰,她给自己办了隆重的宴席,有头脸的妇人都来了,每个人都恭维她。
他为什么眼里只有那个女人。
裴莲心情好了不少。
他是个什么人呐,心硬得像铁。
待宴席散了,赵景文到她这边来了——好歹是她的生日,怎么也得陪陪她。
她解了衣裳伏在他膝头哭,他只说:“走开。”
岂料,裴莲借着三分醉,又提称王的事。
前世不要她,今生也不要她。
“她都能称帝,凭什么我们不能称王!”
可,将军还是不要她。
她嚷嚷:“我们在关中,与王何异同?为什么不干脆正了名分。”
如果这样,她也愿意。
她一嚷嚷,声音就拔高。
将军还无后,景王想给他留个后。
赵景文觉得太阳穴又突突的,血管要爆的感觉。
景王花钱把她送到将军身边,因将军身边,只有她一个叫得上名字的婢女。
真让人无力。无力又暴躁,但暴躁只能压着,便只表现为无力。
明明前世,他为了她,献出了一生。
裴莲见不得他这副样子。
便连她都知道,谋逆是死路一条。她想不通,将军怎会走上这么一条路。
总觉得岁月是把杀猪刀,当年的俊秀郎君,如今怎就成了颓靡的中年男人。
将军谋逆了。
还不哄她。
万想不到,会变成这样。
裴莲三分酒意上头,恼起来,使出了从前对父亲撒泼较劲的劲儿,把杯子扔到了赵景文的身上,茶水湿了赵景文一身。
小梅以为,以那个女人对将军之深爱,将军还会一直是将军,她想依附着将军,平安过一辈子。
赵景文那一直用力压着的火再也压不住了,抬手就向裴莲扇过去。
赵景文不见了,不知道生死。那个女人做了皇帝。
只最终的最终,还是反应过来这是裴莲。
这辈子的世界与前世相差太多了。
她姓裴,这件事,最可恨。
将军有没有听她的,杀了那个女人?
那只手就停在了离裴莲脸颊寸许的位置。
那个女人是不是死了?
裴莲吓得酒都醒了。
她一路上都既恐惧又期待。
因她,真的看到了赵景文眼里的戾气和嫌恶。
出事了。
什么时候,他对她已经这样了?
小梅被提到了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