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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别笑

”好好地,等着来做我的皇夫。”

“我叫三郎带话给他了,叫他别难过,喜事一冲,这就是喜丧了。”

这位皇夫听到这些话,不知道是何心情。

“娶啊。”叶碎金道,“折腾这么一场,不就是为了给我立皇夫吗?命都折腾没了,我哪能辜负他们呢。”

杨先生扯扯身上裘衣,无语望天。

刚才听着,叶碎金那意思,竟还打算继续娶皇夫?

此时,准皇夫茫然地跪在血泊里。

杨先生问:“皇夫……”

左手边是父亲,右手边是母亲。

叶碎金道:“你赶紧回去睡觉吧,我今夜不睡了,明天肯定没精神,都得靠你了。算了,别回去了,折腾。你就在宫里睡吧。”

放眼望去,满院子横七竖八都是尸体,青石地板上像是用血洗过。

“陛下既然想得清楚,臣就不多言了。“他叹息。

天上的雪片落下来,融进血里,被染了色。

他深深吸一口腊月里冰冷的空气,终于肯站起来。

端王叶长钧走到他面前,告诉他:“陛下让我带话给你,不要慌张,踏实等着做皇夫就行了。”

杨先生还是想有生之年,看到以上哪怕一个能收复。他也就死而无憾了。

他弯下腰去,放低声音在他耳边道:“陛下嘱咐,你要记得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陛下可不喜欢闻到你身上有血腥味。”

他年纪大了,倘若君主畏缩起来,这些恐怕就都看不到了。

“我四弟往宋州去了,现在,应该也在动手。”

南边还有整个江南,西边还有蜀国,北边还有燕云十六州。

“等他清理干净,你在这世上就无牵无挂,可以安安心心地做皇夫了。”

神州如此广阔,他们虽立国称帝,其实只占据了江北。

有士兵来禀报:“阖府上下,一百七十四口,已清点尸体一百七十三具。”

史书上多少开国皇帝,马上可以,马下便不行。晋帝就是前车之鉴。

那就齐了。

喜的是,他那个敢掀翻天的少堡主未曾变过。她未曾因为年纪大了、环境变了就束手束脚。

端王还刀入鞘:“收队。”

起码一个“力不能谏”的批判是逃不掉了。

准王夫望着他带兵离去。

悲的是,君上如此,他这开国的宰相怕是也在史书上留不下什么好名声了。

他仰头,夜空飘着雪,一丝一丝的冰凉打在面庞上。

杨相悲喜交加。

为着做王夫,他绞杀了发妻,抛弃了孩子。

她若不在意身后名,这世上真的没有能约束她的东西了。

结果父亲、祖父都看错了她。

开国君主,大多强势。叶碎金尤为强势,他现在明白,她的意志是根本不容许旁人违抗的。

崔家借壳的梦碎了一地。

杨相感到无可奈何。

准王夫想大哭,想呐喊,可他张开嘴,在暗夜里只发出嘶哑的、乌鸦般的啊、啊之声。

她这情绪得是何等强烈,才会外散出来叫别人察觉。

飘荡在寂静的庭院里。

可现在,杨相能感受得她平静语气下起伏的情绪。

无人回应。

叶碎金是一个能把情绪控制得滴水不露的人。她从年轻的时候就可以了。

这一夜,许多人都是在半夜被叫醒的,大半个京城都醒了。

可她其实是有情绪的。

待到早朝时分,每个人都顶着一个黑眼圈,一张死了娘的脸。

杨相有种感觉,皇帝说得十分冠冕堂皇,听起来虽冷酷但是理性。

四皇叔不知道怎地也来了。他是闲散王爷,无事不必上朝的。

只她活着的时候,任何人想侵蚀、剥夺她的皇权,都决不许!

今日却来了,笑呵呵地和众人打招呼,寒暄。若听见谁咳嗽了,还要过去关心一下身体。

这个叶碎金全无顾虑,不在乎身后名,不在乎她死后洪水滔天,史笔如刀。

赫连响云和赫连飞羽都无语了。

今生的叶碎金却不是前世的叶碎金。

待四皇叔溜达过来,赫连飞羽嘴角扯扯:“您怎么来了?”

文人们玩的,还是那一套。

四皇叔背着手:“我来瞧热闹呀。”

纵妻子太强,丈夫无法直接获得妻子的财产,这一重的一重的,也总有办法间接地实现。

今天肯定有热闹看。家里太闷了,老婆子老唠叨,他出来透透气,乐呵乐呵。

孩子是母亲的继承人,孩子也是父亲的财产,所以孩子的财产也是父亲的财产。这是一重。

宫门开了,众人鱼贯而入,列队上朝。

妻子是丈夫的财产,妻子的财产当然也是丈夫的财产。这是一重。

进去大殿,发现大家找了一早上的杨相已经先在这里了。不难猜出,他昨晚在宫里。

“你知道的,我不能生。自然也不能让他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儿来,我可没打算做任何人的嫡母。”

皇帝还没来,大家顾不得队形了,呼啦一下子围过去。

“我还给我未来的皇夫准备好了绝子药。”

“杨相!你可知昨夜之事!”

“想做皇帝的丈夫,那就先解决夫权和父权的问题,所以,我叫三郎去崔府诛其父,四郎去宋州灭其族。”

“陛下可有说什么?”

“他们妄图给我一个夫君分享皇权的时候,就该想到,皇权岂是任人裹挟的。”

“到底怎么回事?陛下悔婚了?”

“夫权、父权与皇权的冲突,你们大家廷议之时都辩得很明白了。”

忽然有个慵懒声音道:“谁说我悔婚了?”

杨先生不肯起来,她便弯下腰去。

殿中一瞬变得鸦雀无声。

哪怕今夜让她重选一次,她依然是宁为戾帝,不为贤后。

侍御史叶宝瑜咳了一声,轻轻:“列队。”

哪一个都强于什么贤后。

大家如梦初醒,慌忙找队列。

“厉帝、戾帝。”她在夜雪里笑,“都挺好听的。”

赫连响云本来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结果被这些乱窜的人来回撞了好几下,颇无语。

叶碎金却道:“无非谥个厉或者戾。”

他撩眼看去,龙座上的叶碎金正在掩口打哈欠。

“陛下可想过,你做了这样的事,史书上会留什么样的名!百年后又谥什么字为号!”他磕下头去,脑门上沾了雪,“请陛下速速召回端王。”

赫连响云嘴角勾起,低下头去。

他非是慈悲心大发要替政敌求情,而是到了他这样的位置,做事情甚至不能只考虑身前,还要考虑身后,要考虑史笔如刀。

待众人列好队,大殿里依旧鸦雀无声。

杨相却把住了她的手臂不放开,也不肯起。

回想起之前廷议之时,声音快要掀翻了殿顶,皇帝在龙椅上笑看,一副盛世明君的模样……恍若隔世。

叶碎金披衣而出,看到杨相连大衣裳都没穿,立刻脱下自己的裘衣披在了他身上,扶他:”快起来,你受不得这凉。”

女帝登基以来,所有的改革都极有章法,以极快地速度建立起了新的权力架构。

杨相发髻散乱,扑在了雪地里,声嘶力竭:“陛下!陛下三思!陛下手下留情。”

政事堂与枢密院,并盐铁、度支、户部,二府三司运转起来,效果良好。

她是蓄意的。

完全没有初初建国的混乱。

她就要放纵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动刀见血。

给了人一种强烈的秩序感。

她偏不。

秩序感给了人错觉。

她不愿意的话,完全可以驳回去。这天底下,谁还能绑着她完婚入洞房。

昨夜的事打碎了这种错觉。

她不愿意。

开国君王四个字,此时无比的清晰。

他不好的预感全都成真了。

“有本奏上,无本散朝。”

今夜宫城未落锁,皇帝也未就寝,灯火通明地在等着。

还是没有人说话。

他两只鞋子都穿反了,直奔了皇宫。

没有人为崔家喊冤,没有人质问皇帝为什么。

杨相睡到半夜被叫醒,被告知了正在发生的事。

需要问吗?

其实不分文武。

不需要呀。

她约束的,是旁人侵夺她权力的权力。

叶碎金又打了个哈欠,掩着口道:“对了,有个事……”

叶碎金的确严格地约束了武将,但她针对的并非武将本身,而是一切会危及皇权,危及她叶碎金的可能。

“我既然要立皇夫,为防夫族干政,已着了端王宁王,诛了皇夫一族。”

这些人实不该,在今生再去踩她的底线。

“这样皇夫没有牵挂,能踏踏实实跟我好好过日子了。”

要知道,旧族里,多少熟面孔!

“本来想,哈~”叶碎金大半夜没睡,哈欠打起来没完,“夷他三族,哈~”

上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没有在一登基就把这些规则在旧族面前践踏粉碎,已经是理智占了上风的极大妥协了。

“后来想想,算了。诛了他父族就行了。”

前世,她便被种种规则框住,一直框到死。

“以后这事做成定例,凡女帝皇夫者,诛其父,灭其族。”

然而旧族倒霉就倒霉在,叶碎金不是一个遵守规则的皇帝。

四皇叔今天来蹭朝会。

他马上打天下,下马坐天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他品级高,站在了最前面。

赵景文就是一个遵守规则的皇帝。

此时大家都不出声,四皇叔两手搭在肚子上,声音洪亮地大赞:“陛下仁慈!陛下圣明!”

当然前提是,这个皇帝得是一个遵守规则的皇帝。

这时候,有侍从进殿禀报:“王夫自缢了。”

旧族扎根于官僚系统中,过高地估量了自己,觉得在朝堂之上,他们的力量足以和皇帝来博弈一番。

叶碎金十分恼怒,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他怎么回事!阖族以性命为他求来的皇夫之位,他竟敢说不要就不要了!弃如敝履?”

文臣武将,一个皇帝既对武将约束得如此之严,那自然是要倚靠文臣来治国了。

百官的脸都麻了。

大魏几百年都未曾对军权控制得如此严密过。显然叶碎金是吸取了魏朝的教训。

赫连飞羽使劲低头,还掐自己。

枢密院的建立,把军权尽数收在了皇帝的手中。军将们在不执兵符的时候,是没有军权的。

别笑!

旧族敢于侵蚀皇权,实在是叶碎金给了他们一个错误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