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泽把这一瞬的缈思散去，专注于眼前，道：“她想行反间计，她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
当然也可能是他这个外人看着才看的清楚，可能就是因为他们那时候是夫妻，这个话题反而是敏感不能提的。任何事身在其中的时候，都是有许多无奈的。
赵景文简直不知道这是叶碎金在夸他，还是在嘲讽他。他离间她和叶氏亲族，后来都没能成功。
其实他还是低估了碎金吧。碎金岂是那等拈酸吃醋的女子。没孩子这件事，以后与碎金好好说，裴泽觉得，叶碎金不会强硬地不许他纳妾。
但她把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他来做，想来……还是承认他的能力的吧。
纵这是自己的亲女婿，裴泽有一瞬都忍不住想，赵景文有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
他盯着舆图，叶碎金的计划在他脑海中立体了起来。
他有情绪，他只是控制得好，收敛得快。
让人有一种想要纵马与其并肩的冲动。
有那么两息的时间，裴泽看到赵景文的胸膛是有起伏的。
可是不行了。她已经给他安排了别的角色，虽然可以说也很重要，但终究不是能与她并肩前行的。
裴泽将叶碎金的计划告诉了赵景文和裴定西。
赵景文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里的一声叹息。
除了他，还有乔槐、严笑和裴定西。
裴泽问：“守慎，你觉得如何？”
叫他留下，他便恭敬留下。
赵景文低下头。
只这许多情绪中，唯独没有“尴尬”这一种。
裴泽微微蹙眉。
赵景文的心头，当然有很多情绪漫过，像水一样浸着。
赵景文又抬起头来，脸上有为难：“为大事计，我最好过完年就过去先摸摸底。可是大娘三月待产……”
只不过，大家也都有意识地在这时候不去看赵景文，以免尴尬。
原来他是为这个。
叶家的能力与人品，都在并肩战斗中见证过了。以后两家更亲近，对大家都好。
裴泽叹道：“纵我们在，也帮不上忙。”
适才说起歃血结盟之事，大家嘴上说着“烦”，实则心里都是高兴的。
裴定西安慰赵景文：“姐夫别担心，我在呢。”
如今赵景文也已经融入了，他和裴莲、叶碎金的事算是过去了，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提了。尤其裴莲如今肚子都大了，大家更是闭口不提，以免谁嘴碎传到裴莲那里，惹她生气。
赵景文笑着摸摸裴定西的头，对裴泽道：“那我年后就出发。”
待众人散了，裴泽留下了赵景文。
这事就这么定了，散会。
怪不得严笑说“烦”。
众人往外走，严笑回头，裴定西还在桌边看舆图。
但是大家已经可以想象七郎、九郎、十郎三只猴子上蹿下跳要他们喊叔叔的场景了。
严笑又回去：“小郎。”
三郎稳重，肯定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裴定西抬起头，眼睛闪亮：“她好厉害。”
但要是非要论，就如裴定西也会管父亲的义子们喊义兄，则义子们管叶三郎叶十郎喊叔叔也不是不行的。
严笑笑了，点头：“是。”
其实义子是一种示宠罢了，可以不论这个。
裴定西道：“她以后竟然是我姑姑了。”
裴泽揉揉额角：“别闹了。”
他看着舆图，严笑看着他。
老将乔槐哈哈大笑。
那是你父亲为你留的最后的退路。
众义子的脸齐刷刷地黑了。
严笑什么都没说，只摸了摸裴定西的头。
裴定西低头沉思了一下，又道：“那以后，岂不是大家看见三郎四郎五郎七郎九郎十郎，都要喊叔叔了？”
当然，希望永远用不上。
裴泽道：“正是。”
京城。
义子们还没反应过来他烦什么，裴定西道：“那以后，叶大人是我姑姑了？”
大公主一听说是叶碎金派人来，就精神一振。
严笑抱着手臂道：“是真的。别多问了，烦。”
叶碎金每次几乎没有不好的事。虽然都是她求她办事，可每次她要办的事都能让皇帝心情愉悦，或者十分欣赏。
义子们都颇惊讶，都纷纷去看严笑。
便上次那个大石头祥瑞，皇帝亲自看了之后虽然嘴角都抽抽了，可依然是很高兴的。
他将儿子、女婿、义子们都召集到跟前，向他们宣布：“我与碎金，已经结为异姓兄妹。以后，裴家与叶家，守望互助。共进共退。”
且皇帝想修缮皇城，朝堂上一些臣子一直叽叽歪歪的惹人烦。正好皇帝拿祥瑞压他们。
裴泽也回到了房州。
笑死，谁敢说这是假的，你不是天命的皇帝？想死么？
于是卢家六房十四郎才到了唐州，才见到了叶碎金，就被她马不停蹄地给指派到京城去了。
最后中书门下捏着鼻子给发到户部，让户部给通过了。
明明是指派他给她白干活，可卢青檐竟然拒绝不了，不仅如此，内心反而还期待了起来。
没多久她又将几十个罪人流放来京城做苦役，让大公主趁机有机会下台阶去见了皇帝。
她好像又熟悉他，又懂他所想，知他所需似的。
总之，这个叶碎金很爱搞事情也很会搞事情。弄得大公主一听到她的名字就高兴。
这个叶碎金，真的太怪了。
大公主直接传唤到花厅。
这可不是他自己去京城能做得到的。卢家，还没到这种层次。这等顶层人物，卢家够不着。
没想到，这次的使者与以往不同。不是大公主在北方看惯了的五大三粗的汉子，进来行礼的这个青年，二十五六年纪，竟是个潘安宋玉般的美男子。
然而比这更重要的是，能借着给她办事，直接见到大公主这等层次的人物。
他行礼的样子都十分养眼，待直起身来，也没有如普通人那样视线避开贵人的面庞的眼睛。
且是给她办事。办成了，也能显一显他卢十四的能力。
他一双桃花眼撩起来，唇角便漾出一抹春意动人的笑。
哪知道自己还没安排，叶碎金先给他安排上了。
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大胆地看着大公主。
卢青檐本来这次北上，心里也存了找机会去京城看看的想法。毕竟邓州唐州都离京城这么近了。
大公主的眼睛都亮了。
祖父、父亲年轻时候都走遍天下了，到他们这一代，世道乱，哪哪都不太平。父亲便常说，这一代远不如他们那时候了。
说起来叶家的使者也往来过大公主的公主府好几次了，唯独这一次不一样。
实在说到卢青檐的心坎里去了。
使者白天来过了，晚上竟然又来了，且还是被公主府的车马给接来的。
“别老坐在家里只看文字消息。活生生的人，跟书信里描述的，还是有区别的。”
进了公主府，一连几日，都没有再跟大公主分开。大公主连出门都带着他。
“中原新朝才建，你还没去京城瞧过吧。去瞧瞧，挺好的。”
到了第五日，卢青檐掌心抚过大公主的面庞，温柔地说：“我得回去了。”
“我正好要给大公主送礼办个事。你生的这样好，大公主定然喜欢，你来都来了，不如替我跑趟腿。”
大公主舍不得：“不如就留下吧，我给你官做。”
叶碎金叫他去京城。
卢青檐道：“我不。”
因为他还真的想去。
“你现在不过新鲜我，才想我留下。我若留下，没几日，你这样的贵人就该倦了我了，很快就会把我抛到脑后。”
卢青檐还真说不出不想去。
“我就想让你想我，念我。”他摩挲着大公主丰满的唇，“记得有我这号人。”
“你不想去？”她问。
“待下次，我再来见你时，你还待我如此时这般。”
说起来，她身份虽高，但他们是合作关系，他又不是她的属官，她怎么就给他派起任务来了呢？
如今南北往来没有前魏时那么通畅了。大公主好容易遇到卢青檐这么一个集江南灵秀隽美与一身，又如此知情识趣的美男子，实在有些舍不得。
卢青檐万想不到，他在叶碎金面前椅子都还没坐热乎呢，叶碎金就给他派起任务来了？
她笑道：“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舍不得叶碎金？”
段锦本来因为这二人在袖子里拉拉手而黑着脸，听到这一句，他别过脸去。
卢青檐道：“才不是呢，我的心里哪还装得下别人，都被你装满了。”
段锦：“……”
大公主吃吃地笑。
卢青檐：“？”
待道别，大公主赠他一条华贵的金玉腰带，又赠他一枚玉枕，一件自己的贴身小衣，摸了摸他的脸，放他走了。
叶碎金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她道：“来都来了。”
驸马过府，见着大公主倚在美人榻上吃干果，打趣她：“新欢走了？”
不过什么？卢青檐凝目看她。
公主笑嗔着拿干果掷他。
“不过……”
如今伪朝余孽已清，大公主的驸马已经班师回朝。但大公主有公主府，驸马有自己的将军府，夫妻二人都不年轻了，日常并不生活在一处。
“也是。”叶碎金道，“你还不熟悉我。可以，那我再给你一段时间，熟悉熟悉。”
公主府里养着几个面首，驸马也不管。将军府养着美人，还是公主赠的。各有各的日子。
卢青檐道：“大人坦诚以待，行事又雷厉风行，我自是钦佩的。只我们做生意的，什么时候也不能将自己的老底全盘交出去。这比叫我脱光了衣服赤身行走还更难。”
只政治上，又是绝好的搭档。有共同的血脉，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过了片刻，叶碎金收回手，淡淡地道：“卢玉庭，你不老实。”
大公主道：“这个叶碎金，真有意思。”
他虽不轻视女人，却也还是第一次跟女子袖里报价。
驸马听她提“叶碎金”这个名字不止一回了，问：“她这次又弄什么？”
卢青檐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觉，呼口气，把自己的袖子跟叶碎金的“袖子”接上，把手伸了进去。
大公主道：“她家原祖上追赠了三代的。她嫌不够，哭诉说夜梦祖父，祖父哭泣说自己虽有了官秩，可祖父的祖父还没有。请父皇再给她追两代。到底还是暴发户，我瞅她，下一步是不是要找什么古之大族联谱啊。只古世家里上得了台面的，又有哪家姓叶，难。”
这个叶碎金……怎么跟预期的不太一样呢？
驸马问：“陛下给追了吗？”
叶碎金道：“我有大事要做，若差太多，我们也没必要浪费彼此时间。你特意来一趟，我使人招待你一番，好吃好喝送你回去。”
“追了。”大公主说，“我一跟父皇说，父皇很痛快地就给追了。”
他直直地看着叶碎金。
驸马略一凝思，微微一笑。
这一下，卢青檐是再压不住吃惊了。
大公主问：“怎了？”
“来。”叶碎金对卢青檐伸出了“袖子”，“告诉我，你家老太爷给你的上限是多少？”
驸马道：“我若是陛下，也会痛快给她。又不花钱，不过一个虚名。”
段锦走过去，叶碎金把他衣摆搭在自己的手臂上，遮住了手，宛如一个大袖子。
“名义上是替自己的先祖要追赠。”驸马说，“可在陛下眼里，这是忠心。她上表哭，实际上笑，告诉陛下，她就认准了陛下，认准了大晋了。“
段锦：“？”
“你说，陛下岂能不痛快给。”
她左右看看：“阿锦过来。”
“这女子，真个知道如何搔到陛下的痒处。”
叶碎金抬起手，却见自己穿的是箭袖，袖口绑着皮护腕，若要解开太麻烦了。
但驸马困惑。
卢青檐不动声色地上前。
这个女子为什么如此频繁地向皇帝表忠心？
莫非是贾管事告诉她的？但贾管事一直陪着他，并未在他之前先见过叶碎金刺史府的任何人。
人之所行，都不会无缘无故，她的目的究竟为何？
因他名青檐字玉庭。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叶碎金，便是投靠了叶碎金的蒋引蚨也没跟他打过交道，怎么叶碎金竟知道他的表字？
大公主无语道：“忠心就是忠心，还能有什么。邓州唐州小小地方，还能翻出浪去？”
卢十四心下吃惊。
驸马一想也是，遂丢开不去多想。
卢十四成功把叶碎金逗笑，正想跟着笑，叶碎金的笑却敛了去：“卢玉庭，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