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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不谋

北疆的游牧民族若南下,那里是必经之地,即便中原失守,但只要守住那里,就能守住大江以南的半壁江山不被蹂躏。

赫连响云道:“我祖先打过。”

古人在那里筑雄城,历史上不知道多少次挡住了异族的南下,保护了江南的繁华。

段锦抬头:“你怎么知道?”

那座城被称作,襄阳铁城。

三郎和段锦都抽口气,盯着舆图的那个位置。

“就因为打不下来,我才要过去。”叶碎金道,“我当然知道打不下来。”

赫连响云道:“那地方数万大军去打,也得打个五年十年。”

赫连响云道:“过也是过不去的。”

三郎和段锦都抬头:“那么难吗?”

赫连响云的家族现在虽然没落了,但还是有一些传承的。襄阳铁城在祖先留下来的传说中,是不可攻克的铁城。

赫连响云直接道:“过不去。不可能过得去。”

有它矗立在那里,江南的遍地丝绸与黄金的繁华就永远是够不着的传说。

“自然知道。”叶碎金道。

他这么说,三郎和段锦便都看向叶碎金。

“这怎么过去?”他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叶碎金盯着舆图:“靠我们自己,当然过不去。所以,得靠盟友。”

但赫连响云的视线停留在她刚才画出的那条路线中间。

她抬眼:“第一个盟友,你的老东家。”

最后,她的手掌覆盖住最终的目标:“我要这里!”

“我要去见裴公,赫连,同去否?”

她指着舆图:“我们在这里,我从要这里过去,然后到这里。”

十一月中旬,裴泽与叶碎金还是在河口聚首。

待到了此处的议事厅里,段锦铺开了舆图。叶碎金给了他解释。

河口已建了坞堡,一看就是军堡。

她既然特意带他来这里,必有用他之地。

裴泽道:“这是防我?”

赫连响云一直等着叶碎金给他解释。

叶碎金笑道:“兄弟盖房,中间隔墙。”

得她这句话,雷老头才终于踏实了。

她想和裴泽天长地久呢,摆明车马比掖着藏着才更长久。

叶碎金道:“你别怕,就这一批是这样的。以后,还是得给我好好地造结实的船,要用的时候多着呢。”

这什么乡土话。

雷老头这才忙告罪,不敢再提了。

裴泽嘴角抽抽。

叶碎金明白他的意思,她道:”军机,莫问。”

他视线忽然定住——一个熟悉的魁梧身形出现在视野里。

但是雷老头还是不死心,因即便是叶碎金让造的这样的船,这船依然不行啊。

赫连响云过来见礼:“大人。”

“拿着,你该领的。”叶碎金颔首。

裴泽呼出一口白气:“阿云。”

“不敢。只我家以造船为业,不敢昧着良心做事,故而冤枉了八老爷。”雷老头给叶八叔赔罪,又双手奉上赏封,“不敢领。”

“多冷啊。”叶碎金道,“屋里说话。”

叶八叔虽被冤枉了,却替他说好话:“雷家,世代造船,是好把式。”

大家自往屋里去。

叶碎金问起老船工身份。原来他还是个管事,只因为他并不是只闲溜达的那种管事,而是会亲自下场动手的,所以身上看着仿佛破衣拉撒的像船工。

三郎回头看段锦:“看什么?”

赫连响云暗暗点头。

段锦看的是裴泽和赫连响云。

原来如此。叶碎金打均州的时候赫连响云还在京城瞎转悠,自然不知道这边的事。显然三郎知道,所以刚才毫不猜疑。

裴泽和赫连响云气质上差很多,但气场都很强。

叶八叔叉腰。

叶碎金和裴泽并排走,他二人都穿着裘衣,毛翻领烘托着面孔。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贵气。

叶碎金道:“你有心了。但这并非是我叔叔克扣船资,偷工减料,是我要求他这样造的。”

赫连响云负手走在二人身后。他身材魁梧,穿得薄很多,也朴素得多。但气场不输。

老船工拿着赏封,不肯动。

三个人,十分融洽。

然叶碎金似乎丝毫要惩罚叶八老爷的意思都没有。

段锦问三郎:“我何时能这样呢?”

自有人拿来赏封塞给老船工。

三郎失笑,拍他脑袋:“裴公什么年纪什么阅历,我尚不敢想呢,你才几岁。再二十年吧。”

叶碎金道:“来人,赏。”

段锦叹气。

老船工懵懵地被扶了起来。

三郎道:“十郎都嫌你老气了。”

“起来。”她道。

十郎现在和赫连飞羽一起玩的更多。但那其实是因为段锦的身上的事务比他们都要多。

叶碎金却很满意:“能走到荆州就行了。”

按派系来说,段锦是嫡中嫡。他年纪虽小,但是经过均州几场战役,身上军功已经可以和冯旺,程全,高有福,武丰收、王来喜这几个老人比肩了。

老船工道:“走不到江南,走到荆州是到头了。这船入不得海,一颠簸,必然要开裂的。”

他身份又特殊,是叶碎金贴身的人。他常常能够传达叶碎金的意思。

叶碎金点头,问:“这些新造的船,最远能走到哪?”

三郎当然也与叶碎金亲密,但段锦又是另一种亲密。

老船工咬牙道:“怕归怕,人命滔天。我造了一辈子船了,这船行不行,我闭着眼睛摸都知道。每少一根桄榔须,每少一桶橄榄糖,都是人命!”

叶碎金爱三郎也爱段锦。

叶碎金道:“你就不怕他报复你?”

这世上的爱,本就有许多种。

老船工抬头看了一眼叶八叔,低下头去,默认了。

就像她也爱裴泽和赫连,简直越看越爱。

“在这里督工的,是我亲叔父。你这是在检举揭发他吗?”叶碎金问。

裴泽道:“你有话直说吧。”

叶碎金挑眉。

别老用那种过于热情的眼神看人,瘆人。

他头磕下去:“大人明鉴!”

叶碎金叹道:“我对公一片赤诚,公却对我百般警惕。”

老船工道:“大人!这船偷工减料了!桄榔须用的少,橄榄糖用的稀,造得是快了,可它不结实啊!出不了远门,也经不起颠簸!大江之上若出事,都是人命!”

所有人都麻着脸。

叶碎金问:“怎么回事?”

你那眼神热辣得都快把人家裴公吃进肚子里了,还不兴人家警惕啊。

他等了好几个月,终于等来了贵人,眼睛都红了。

你上次这样看人家,就薅着人家出兵打均州去了,都记得呢。

老船工冲到叶碎金跟前,跪下磕头。

叶碎金也不废话,铺开舆图:“裴公,我说过的,我们共谋襄州。”

“让他过来。”叶碎金发话。

裴泽冷着脸道:“不谋。”

赫连响云不料会有这种情况。他扭头看了一眼,却见叶八叔神情无奈,叶碎金和叶三郎却对视一眼,神情依然平静。

他抱着胸:“别画大饼,你我,谋不动。襄阳杵在那里,你我就是合兵也不可能打得下来。”

那老船工却用力推开身边人,只被亲兵挡着不能上前,他大喊:“大人!大人!这船不行!这船偷工减料!大人!这会死人的!”

叶碎金道:“我不打,我绕过去。”

众人都望去,却见一个老者被亲兵拦住,还有数个船工拉扯他,神情着急,似想阻止他。

裴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叶碎金。

这时,却忽然喧闹起来。

“襄阳要是能绕过去,千百年,江南早沦为草场,牛羊遍地。”

半年已经见成果,叶碎金望着一艘艘大船,很是满意。

裴泽绕着桌案走,指着舆图:“这里是襄阳,这里是樊城。”

他带着叶碎金去看船:“都是按照你的要求造的。”

他最爱的三郎也来了,这些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教过三郎,不如他教,过一把老父亲的瘾。

他道:“等妻孝满,再与他续一房吧。”

“襄阳不是一座城,而是两座。”

只叹四郎媳妇糊涂,妞妞夭折。

“二城隔江南北相望,成犄角之势。汉水之上,有三座铁索桥连接。”

叶八叔听她讲了邓州的事。他是读书人,更明白道理:“你做的对。家业突然大起来,这些都是难免的。现在快刀斩乱麻,胜过未来牵扯的人更多。”

“你攻襄阳,樊城出兵打你,你攻樊城,襄阳出兵打你。”

“家里无事。”叶碎金道,“就是把邓州清理了一下。”

“襄阳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襄阳的护城河,超乎你想象。”

他可真是有点想老婆孩子了。还从没分开过这么久。

“你想绕过去,你有两条路可以走。”裴泽在舆图上比划了两条路,“不管你走哪条,等你过去,襄阳就出兵,断你后路。”

叶八叔在这里待了快有半年了还没回去过,便是在督工造船的事。

“这中间,几都是滩涂之地。你辎重被断,粮草跟不上,退路没有,必成孤军。”

她占了延岑城,自然也占了这里造船的船坞。

“若前方再来一支队伍,与襄阳夹击你,包围蚕食,你死路一条。”

必须得大江大河上,才能造大船。

“翻翻史书,有多少支队伍因为想‘绕过去’埋骨此地的。”

她是必须得控制延岑城的,因为邓州虽然也有四条河流,但从延岑城流过的是汉水。

三郎和段锦只听得如痴如醉。

叶碎金横穿邓州,去了均州的延岑城。

裴泽道:“所以,千百年,襄阳被称作铁城,是有原因的。”

她道:“会水就成。跟我去看船。”

他看着叶碎金。

阴天时腿疼,肚子疼。

叶碎金抬眼:“公说的对,只公忽略了一件事。”

这勾起了叶碎金不太好的回忆。埋伏在冰凉的河里大半夜,后来留下了病根。

“辎重断绝,前后夹击,是有前提的。”

赫连飞羽拍着胸脯道:“我们能在冬日里下结满冰块的河里潜水捞鱼!”

“襄阳不能绕,都是在天下大一统的前提之下。即便中原沦陷了,襄阳以南,整个大江以南,依然有共主,依然有一个统一的朝廷。”

叶碎金问赫连响云:“你北方人,会凫水吗?”

“可现在,没有。”叶碎金的嘴角斜斜扯起,“我,不会成为孤军。”

十月底,军改才彻底完成。

三兄说,要在青史留名。

今生,会不一样。

上辈子的确也留了。

叶碎金微微一笑。

隔代修史。等赵景文的大穆也进入治乱循环终结,再来一个新的王朝,再终结。那么下一个王朝就要修穆史了。

年轻,俊俏。腰瘦腿长,脸上是青春洋溢的生机。

她叶碎金的名字将出现在皇后列传的第一页。

眯起眼再睁开,便看见段锦走进院子。

大穆开国元后,叶碎金。

她醒来,洗漱完走出正房。十月的阳光有点刺眼。

呸。

叶碎金很久没做关于前世的梦了。

这辈子,要留不一样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