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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决定

当日黄昏,尉迟越回到承恩殿,见东轩亮着灯火,走进去一看,只见沈宜秋正坐在书案前,对着他的宝贝《兰亭序》摹写。

她心里冷笑,叫来一个内侍吩咐道:“去内坊传我的令,召邵夫人明日入宫相见。”###第49章 召见

尉迟越看看近在咫尺的灯烛、墨池,只觉心惊胆战。

沈宜秋以为她摆明态度,他们碰了几次钉子便也只能消停,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这些人。

沈宜秋刚好写完最后一笔,见太子进来,忙搁下笔,起身敛衽行礼道:“妾请殿下安,谢殿下赏赐,妾无功受禄,着实惶恐。”

沈家出事后,沈老夫人和几个伯母、叔母递了好几次帖子进来,请求见她,沈宜秋一概不见——这就是身为宫妃的好处,便是沈老夫人要见她,也不能找上门来,只能等她召见。

尉迟越若无其事道:“些须小事,太子妃不必放在心上。”

沈宜秋略假思索便猜到,舅母多半是为了沈家人来的。

沈宜秋去吩咐宫人传膳,尉迟越趁着她不注意,忙将烛台、墨池往旁边推了两寸。

可舅父在朝为官,邵家若是有事,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这时沈宜秋忽然转过身,尉迟越赶紧缩回手,清了清嗓子,佯装低头看她摹写的帖子。

沈宜秋先是一喜,随即察觉不对,她了解舅母为人,她最是替她着想,生怕外人说太子妃骄狂,很少主动谒见,且她新婚不久,若非有事,她绝不会递帖子进来。

这一看倒真的有些讶然,沈宜秋的手书形神皆备,飘逸中见骨力,只是手腕的力道略微不足。即便如此,翰林学士中能出其右者也不多了。

忙了半日,忽有宫人来禀,道邵夫人递了帖子进来,请求谒见太子妃。

何淑妃号称善书,甚至被捧为当世卫夫人,但她的字婉媚有余,气韵不足。

沈宜秋不知太子苦恼,送走了来遇喜,她忙着叫承恩殿的宫人内侍将尉迟越的赏赐清点入库——尉迟越此举实在有些多余,说到底连她这个人都是太子的,这些东西从他库里搬到承恩殿,也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罢了。

上辈子他曾见过她摩写兰亭,却是雕琢其形,神气局促,他知道表妹以此为平生得意事,自然不会去泼她冷水,心里却只当她闹着玩。

他总不能送她个许诺当作生辰礼。绕了半日,又回到了原点。

他不由道:“却不知太子妃擅书。”

然而高兴不过片刻,他重又苦恼起来,孩子不是说要就有的,何况沈宜秋这身子骨,还不知何时才能同房。

沈宜秋不疑有他,只道:“妾班门弄斧,叫殿下见笑。”

想通此节,尉迟越心中无端松快起来,他不知不觉地轻声哼起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一支江南小调。

尉迟越道:“太子妃不必妄自菲薄,不知太子妃可愿割爱,将此摹本赠与孤?”

只有不去临幸,方能万无一失。

只不过是自己摹写的书帖,沈宜秋自不会敝帚自珍,然而她只是摹着玩,写得随意,纸也是练字用的藤纸,送人有些寒碜。

何况那药未必有效,若是失效,难道他还能害自己的孩儿?

即便对方是尉迟越,她也觉送不出手,便道:“承蒙殿下不弃,只是此乃戏作,不堪赠君,待妾来日重写一篇奉上。”

陶奉御上回说得一清二楚,避子汤药对女子身体伤害极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既不舍得让太子妃服,也不能让两位良娣服。

尉迟越心道嘴上说来日,还不知有无来日,他执意道:“不必重写,孤看这就很好。”

如今却不用多想了,他既决定让沈宜秋生下嫡长子,在此之前自然不能临幸别人。

沈宜秋无法,只得命内侍晾干后卷起装入函中。

可明明是理所当然、毫无障碍的事,不知为何,他却始终提不起兴致。

两人一起用了晚膳,又在东轩各自看了会儿书,便即沐浴更衣就寝。

沈宜秋心里有别人,恐怕也不在乎他临幸谁——看她与宋氏、王氏那么亲密无间便可知晓。

沈宜秋早已对太子习以为常,秋夜里被他搂在怀里,那热度倒比被炉均匀持久些,于是很快便枕着尉迟越的手臂沉入了梦想。

尉迟越至今不曾临幸两个良娣,可从未细想过怎么处置这两位良娣——他们是他的妾室,嫁入东宫便是为了替皇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临幸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

尉迟越却睡不着了,先时还好,如今打定了主意要等沈宜秋调理好身子生嫡长子,一想到要忍过两三年,怀中的柔肌腻体、袭人馨香便成了莫大的折磨。

母族不能依靠,夫君不是她心宜之人,唯有孩子与她血脉相连,也是她毕生的依靠。

他小心翼翼地托着沈宜秋的脑袋,将胳膊抽出来,试着转过身背对她,然而骨头里的痒意更甚,片刻后便忍不住转回去,重新将人搂住。

不,还有一样他可以给,她上辈子求之不得,这一世也必定需要——嫡长子。

他就像一个渴极的人,面对着一大碗蜜糖水,偏偏能看能嗅不能喝。

尉迟越冥思苦想半晌,蓦然发现自己坐拥江山、富有四海,却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她。

忍了半晌,他还是轻轻掀开被子,披了衣裳,蹑手蹑脚地去了净室,屏退宫人,在里面待了足足半个时辰。

财帛没什么用处,沈宜秋又是太子妃,位份也不能再往上升。

翌日,沈宜秋一直睡到隅中,更衣梳妆毕,便有内坊的黄门来禀,道邵夫人已至命妇院。

财帛和珍宝,他给了,她也不缺——宫中一应饮食起居都有分例,那些东西除了赏玩解闷,便只能拿来赏赏人。

沈宜秋便即叫人去请。

后宫女子最需要的是什么?

不一时,岳氏到了,她今日为了谒见太子妃,特地着意妆扮了一番,穿了新裁的五彩撮晕锦上襦和石榴裙,头发梳作大髻,施了薄薄的胡粉,唇上点了朱色。

何况她毕竟姓沈,论起来被革职的沈二郎才是她依靠,提拔邵安并不能弥补。

沈宜秋见惯岳氏素面朝天的模样,不由笑道:“舅母妆扮一下越发好看了。”

他以指尖敲敲桌案,沈宜秋舅父的任命快下来了,但那是他凭自己才干和能为取得的,与太子妃无关。

岳氏立时羞红了脸,见过礼,沈宜秋拉着舅母与她同榻二坐,屏退了宫人内侍,只留素娥、湘娥在旁煮茶奉点心。

宴席倒是好说,可他该送她什么生辰礼?早知道便将《兰亭序》留到下个月再送,如今他已将自己最宝贝的东西送了出去,再送什么都相形失色。

两人叙过温凉,沈宜秋又问了舅父、表兄表姊的近况,这才道:“外甥女在宫中长日无聊,舅母与表姊不妨常来与我作伴。”

尉迟越捏了捏额角,蹙起眉头。

岳氏道:“岂敢搅扰娘娘。”脸上现出难色。

来遇喜应是,便即告退。

沈宜秋知她为何欲言又止,索性道破:“舅母此来,可是为了旁人的事?”

尉迟越沉吟片刻:“筵席比着往年皇后娘娘在东宫时的成例来办,宾客名单让太子妃定。”

岳氏无奈道:“前日沈二夫人与四夫人折节造访……”

来遇喜暗暗叹息:“老奴是想请示殿下,娘子的生辰如何操办?眼下离十月廿二只有月余,殿下定个章程,奴好赶紧去办。”

沈宜秋一笑,他们倒也能屈能伸。

他佯装镇定,清了清嗓子:“孤知道。”

她的二伯母与四叔母都出身名门,平日眼高于顶,一向鄙夷她母亲的出身,自然也看不上邵家。

尉迟越手腕一颤,朱笔拖出长长一道。他只记得沈宜秋生辰是在冬月里,却不记得究竟是哪一日,若非来遇喜提醒,仅凭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回事。

往日岳氏去沈府探望外甥女,他们以己度人,只道她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便把发黄的绢缎、虫蛀的香药,施舍似地扔给她。

来遇喜道:“启禀殿下,老奴想起一事,娘子的生辰眼看快到了……”

岳氏自己厚道,总愿意将人想得良善些,不以为他们是故意羞辱她,便是心里不舒坦,也照单收下,回去还节衣缩食地省下钱置办回礼。

“还有何事?”他问道。

沈宜秋那时候虽然年小,却已有些知晓人情世故,虽然思念舅母和表姊,见他们逐渐来得少了,却也松了一口气。

尉迟越坐回书案前,重新提起笔,正要叫来遇喜退下,却见老黄门欲言又止。

她愧疚道:“是我思虑不周,带累舅母受打扰。”

究竟是他欠她的多。

岳氏嗔怪道:“娘娘说的什么话,哪里就打扰了……只是没什么招待贵客,难免失礼。”

他捏了捏眉心,心道罢了,上辈子她痴心错付,为他误了一生,又岂是区区身外之物可以抵偿的?

沈宜秋道:“他们可是请舅母做说客,要我召见他们?”

尉迟越做梦也没想到,恭谨顺驯的沈宜秋,竟会成为他最棘手的难题,他以前总觉周幽王荒谬愚蠢至极,如今倒有些同情他了。

岳氏点点头:“小丸,舅母不知上回省亲出了什么事,那两位夫人也未细说,但舅母心里明白,你最是重情义,若非他们做得太过,绝不会拒而不见……舅母也不会慷他人之慨叫你原谅,不过既然答应他们把话带到,舅母也只好来叨扰。”

他嘴角浮起苦笑。上辈子他不曾想过取悦沈宜秋,谁知道要博她一笑如此之难。便是挑剔如何婉蕙,只要给她最珍异最贵重的,便能叫她展颜。

沈宜秋以为岳氏会劝她与沈家人化干戈为玉帛,不想舅母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是一心为她着想,她不由动容,眼眶微微酸胀:“外甥女知晓。”

谁知只有这么一句话,尉迟越简直能想见她那不咸不淡的语气。

岳氏叹了口气,执起沈宜秋的手道:“听说你祖母这阵子染了风寒,已经卧床多日……”

他料想天底下没人见了如此珍宝还能无动于衷,本想着太子妃即便不是感激涕零,至少也会热泪盈眶,说不定投桃报李替他做一身衣裳,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左右为难,眉头拧成一团:“……舅母也不知该怎么说,但你是沈老夫人一手带大的,我只怕老夫人百年后,这龃龉成了你的心结。”

早知道沈宜秋眼高,寻常的绫罗绸缎、金珠宝玉不看在眼里,他这才忍痛将自己的宝贝捧了出来——这和剜他心头肉也相差无几了。

沈宜秋与祖母的恩怨上辈子便已勾销,自然不会有什么心结,然而岳氏并不知道,只是担心来日子欲养而亲不待,她会悔不当初。

尉迟越嘴唇动了动,竟不知说什么好。他放下手中玉笔,从坐榻上站起,背着手踱了两步。

她明白舅母的心意,对她道:“舅母放心吧,小丸有分寸。”

来遇喜脑门上沁出汗来,也不好胡编乱造,只得赔着小心道:“娘子说……多谢殿下费心。”

顿了顿又道:“我这几日便召见祖母和伯母,听听他们有何话说,定不叫舅母为难。”

他不禁有些失望:“娘子可有话?”

岳氏眉头一松,随即又道:“舅母说句不中听的,你别见怪。无论如何,那总是你的母家,若是与他们不相往来,你在宫中难免孤立无援,而且……”

尉迟越打出生就由来遇喜伺候,同样对他的神情举止了若指掌,一看便知太子妃必定没有他料想的那样动容。

她不喜欢在背后道人是非,踟蹰片刻还是道:“若是叫外人知道,总不免有些风言风语。”

他斟酌着道:“娘子十分欢喜,对那书帖爱不释手。”

沈宜秋微微一笑:“舅母不必担心,他们不会往外说的。”

来遇喜心中叫苦不迭,想弥缝一二,也不好过于夸大其词,否则黄昏两夫妻一见面,他的谎话便不攻自破了。

二伯父去官,沈家唯一的倚仗便是她这个太子妃,若是外人知道沈家将她得罪了,那他们才真是孤立无援。

尉迟越才召见完翰林学士,一见来遇喜,按捺不住眉宇间的笑意:“太子妃怎么说?”

因而他们宁愿忍气吞声、纡尊降贵去求岳氏代为转圜,也要让沈宜秋召见他们一次,为的便是叫全京都的人知道,太子妃与母家并无嫌隙。

出了承恩殿,他便骑马前往太极宫。

岳氏为人耿直,哪里猜得透那些人心中的弯弯绕绕,但听见沈宜秋言之凿凿,便也放下心来。

他办完差事,在承恩殿稍坐了一会儿,便即告退——太子还在太极宫等着他前去复命。

两人一起用了午膳,岳氏便即告辞,沈宜秋挽留她用晚膳,她却执意不肯。

来遇喜自诩有几分识人的眼光,眼前这十五岁的小娘子,却实在叫他看不透。

沈宜秋只好吩咐黄门备车马送舅母回家,将昨日备下的锦彩、器玩等礼物装了一车,一起送去,岳氏再三推却不过,只得满心忐忑地领受了。

太子不重外物,金珠宝玉在他眼里无异于粪土,这些书画大约是他唯一看重的身外之物,其中又以王羲之的《兰亭序》最为珍贵,他平日自己都舍不得多碰,如今忍痛割爱,却只换来一句“有心”。

两日后,沈家人终于等来了太子妃的召见。

来遇喜不禁意外,这太子妃真是宠辱不惊。

沈老夫人的风寒立即痊愈,昧旦便起床,与二儿媳一起出了门,到得东宫外,宫门还未开,他们只好在外头等了两刻钟。

沈宜秋小心翼翼地收起书帖,放回盒子里,命湘娥小心收到画橱里,对来遇喜道:“殿下实在有心。”

终于等到门开,一名内侍将他们延入命妇院,又将他们晾了一个多时辰。

即便如此,太子肯费这番功夫,也已叫人纳罕了。

沈老夫人已有几分恼怒,想昔日在沈府时,一向只有孙女大早在廊下等候她起床,如今却颠了个个儿,偏偏这婚事是她一力促成,一想到儿子因此丢了官,她心中便如万虫啮咬。

沈宜秋再怎么异想天开也不会以为自己在太子心里的分量可与何婉蕙一较,她也不曾见过《兰亭序》的真迹,只当尉迟越故技重施,眼前这卷也是今人摩写的。

可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得低声下气来求这贻祸家族的煞星。

便是摹本,也出自今世名家之手,用的是六朝故纸陈墨,几可乱真。

沈宜秋却照旧睡到艳阳高照,这才不疾不徐地起床,用罢早膳又饮了一杯茶,又去后园中走了两刻钟消食,估摸着祖母这会儿估计已经气得肠子打结,这才吩咐内侍去传他们入内。

只可惜她百般暗示,尉迟越也不过是赐了她一卷摹本。

沈老夫人恨得牙根发痒,沈二夫人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但见了沈宜秋,两人仍旧只能堆起笑,规规矩矩地行礼。

据她所知,何婉蕙上辈子曾打过这书帖的主意——她号称京都第一才女,最擅书画,倒未必真是觊觎那书帖,只不过想将一身荣宠昭告天下罢了。

沈宜秋气定神闲地受了他们的礼,吩咐赐坐奉茶,接着屏退了宫人,抬起眼皮扫了两人一眼:“不知祖母和二伯母有何见教?”

此帖尉迟越的爱物,也是东宫藏书楼中最珍贵的藏品,他轻易不肯示人。

沈老夫人本来准备了一大篇冠冕堂皇的说辞,预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见到孙女这高高在上的态度,只觉那些话都堵在胸膛里,憋得她几欲窒息。

沈宜秋硬着头皮将锦囊里的卷轴取出来,展开一看,却着实吃了一惊,竟然是王右军的《兰亭序》。

沈二夫人范氏见婆母不中用,只得上前赔着笑脸道:“此次我与阿姑求见娘娘,是为了向娘娘赔罪的。”

来遇喜亲手掀开盖子,里面果然是个狭长锦囊。

沈宜秋垂下眼看了一眼越窑茶碗里碧绿的茶汤,嫣然一笑:“不敢当,本是一家人,何必说这见外的话。”

那盒子看着有些眼熟,沈宜秋想起来,这盒子的大小、形制、纹饰,都和上回装《列女传》图的盒子差不多,她不由有些胆寒,莫非太子又亲笔画了什么送她?

范氏觑了一眼婆母,又道:“好叫娘娘知晓,三娘不知礼,大胆冲撞殿下与娘娘,阿姑已将她送去终南山的尼寺里清修反省,直至娘娘消气为止。”

沈宜秋谢过他,老黄门叫人捧了一只黑漆嵌宝钿金平脱盒子过来,对太子妃道:“启禀娘子,殿下特地叮嘱,要奴将这件东西交到娘子手中。”

沈宜秋恍然大悟:“难怪,我方才还道大伯母为何不来,原是为了三堂姊的事。”

来遇喜道:“另外还有帛八百端,金百斤,银两百斤,老奴就不着人搬来了,娘子要用时随意遣人支取即可。”

她顿了顿道:“若是我不消气呢?难不成三堂姊要清修一辈子?”

没想到郭贤妃一句“天煞孤星”竟有如此奇效,早知如此,上辈子她含沙射影暗示她命硬克亲的时候,就该叫尉迟越知晓,发两笔横财岂不胜过白捱骂。

沈老夫人嘴角往下一撇,两条法令纹便如刀刻:“本就是她做错了事,便是罚她反省一辈子也是应当的。”

只有上辈子何婉蕙入宫那次,他给的“补偿”可堪与之媲美,但那时他已登基为帝,整个内府都是他的私库。如此算来,还是这一回更叫人瞠目结舌。

沈宜秋浅浅一笑:“三堂姊冲撞的是太子殿下,既然殿下并未降罪,我又怎能怪罪她?祖母若是以为她该罚,怎么罚,罚多久,都由祖母定夺,我怎能处置自家姊妹。”

做了两辈子夫妻,尉迟越还是这么直来直往,觉着亏欠了谁,便立即赏些锦缎珠玉器玩,不过这么大手笔却也罕见。

沈老夫人本以为按孙女的性子,听说堂姊被送去山中尼寺,定会心软,只要她发话不追究,便可将三娘子接回来,尽快说个人家将她嫁出去,这事便可揭过。

沈宜秋放下单子,有些哭笑不得。

若是她气不过执意要罚,那也是太子妃有令,她也好向长子长媳交代。

香料也是两大箱,上品海南沉水便有数十斤,鹧鸪斑、笺香、白檀、降真、龙脑、乳香更是不计其数,甚至还有一匣子价值连城的真龙涎。其余簪钗环佩、金玉器玩,数不胜数。

谁知沈宜秋只是轻飘飘两句话,便将责任推回她身上。

她接过清单展开一看,第一卷全是绫罗绸缎,但是珍异贡品便有百来端,有蜀中锦彩、吴越异样纹绫纱罗、河南北纱绫、襄邑织成,以及薄如蝉翼的轻容、鲛绡纱,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老夫人还想替孙女求求情,范氏却有些不耐烦,沈三娘自己犯蠢还带累全家,便是落发为尼都算便宜她了。

沈宜秋道:“谢殿下赏赐,也有劳中官费心。”说罢叫湘娥赐坐看茶。

她抢先道:“娘娘所言极是,阿姑和我回去定会好好惩戒三娘子。伯母此次求见,另有一事,还请娘娘见谅……”

来遇喜向沈宜秋恭谨地行了一礼,仍旧是平日那谦恭温和的模样,眉眼间略带喜色:”启禀娘子,殿下命老奴送些衣料器玩过来。“话音刚落,便有小黄门捧了几个卷轴上来,却是赏赐的清单。

沈宜秋好奇道:“伯母请直言。”

承恩殿的宫人都叫这阵仗镇住,素娥、湘娥等跟着沈宜秋来的尚可,在东宫服侍多年的宫人都知道太子一向俭省,甚至有些矫枉过正,何曾见他如此铺张过。

范氏叹了口气:“是四娘的婚事,安平伯府欺人太甚恩……”

尉迟越照例早起去太极宫与臣工议政,沈宜秋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回笼觉,起来洗漱梳妆完毕,来遇喜便来了,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二十多个小黄门,将十多口朱漆柏木大箱子抬进院中,阳光一照,箱子上的仙鹤祥云和牡丹银平脱花纹熠熠生辉,晃得人眼花。

说罢忽然下拜叩首,声音里带了哭腔:“妾恳请娘娘做主。”

第二日,沈宜秋终于知道她这委屈受得有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