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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洛阳富贵花 永巷门闭

“听起来也不太惊险嘛,”嘉言奇道,“怎么她们都和见了鬼似的,特别于娘子,我还没见过她这么差的脸色呢。”

“我追上去,就质问那个死奴才奉了谁的旨意,死奴才顾左右而言他了,到逼得没办法了,就说是太后的旨意。我不信,要他拿出懿旨出来,反正就这样吧,拼命地拖延时间,拖呀拖地……你们就来了。”

嘉语哭笑不得:“你想啊,你要半夜三更,被一个不知道什么居心的陌生人,不知道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发生什么事,完了好不容易没事了,这时候想想,你不后怕?”

这句话嘉言倒是赞同:“可不——那后来呢?”

嘉言果然想了想,很认真地点头说:“也对——好了墨磨好了,阿姐你画吧,我还没见过阿姐作画呢。”

“还能怎么回事,”嘉语避重就轻地说,“想家想得睡不着呗,半夜里听见外头有人吵嚷,扒窗子一瞧,竟然是谢娘子。谢娘子你也知道,咱们进宫这么多天,从不和人拌嘴的,也就她了。我就多听了几句,那个死奴才,根本前言不搭后语,我一想,要真让她们这么回去了,太后的麻烦可不小。”

嘉语:……

“你还没说怎么回事呢!”嘉言抱怨道。

她作画的时候,嘉言倒是难得地不聒噪了,歪在软榻上,头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没熬过夜的孩子都这样。嘉语低头笑一笑,又想,于烈和鱼内侍的事,还是要说给太后知道。

难得嘉言说一次“咱们”,嘉语在心里暗笑,嘴上只道:“那是自然,这次可多亏了她!”

他们把这一群贵女哄出宫去,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连翘没事吧?”嘉语过来给嘉言擦脸,嘉言略扬起面孔:“连翘能有什么事啊,姨母气头上,也就叫她跪着,后来琥珀姑姑回去,自然会让她回去歇下了,这一趟,连翘这丫头可吃了不少苦,回头咱们得赏她。”

嘉语把头绪拉回到画舫上——事情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小玉儿被杖毙,她落水,然后她想出宫,是了,她想出宫,对方不许,更准确地说,是皇帝不许,之后,却是领军将军于烈要带贵女出宫。

始平王妃有孕在身,太后自然舍不得她连夜奔波。

真是的,想出去的出不去,不想出去的——

“连翘还能怎么说,她说你想家想得厉害,连夜要出宫,谁都劝不住。她也没法子,只得让锦葵跟了你去,一路留着记号。当时姨母可气坏了,说了好多不中听的话,还说由得你去,反正出不了宫门。然后连翘就一直磕头求啊求的,姨母被她缠得没法子,只得打发人来叫醒我,叫我找你去,连翘又说我定然是劝不住的,只能是姨母或者母亲来,母亲……母亲当然不能来。”

谁想让她们出宫?自然不是于烈。于烈只是从中获益。能把皇后的位置许给于璎雪的,普天之下,除了太后,就是皇帝;如果太后做主,就轮不到皇帝,但是如果太后做不了主呢?嘉语近乎冷血地得出结论:于家这次,是把宝押在了皇帝身上——就和上次,他们押姚太后一样。

嘉语嘴上说打水,其实自有宫人送水进来,她不过捞起手巾:“连翘怎么说的?”

所以,是皇帝要她们出宫。

“哎哟,难得劳动阿姐一次。”嘉言笑嘻嘻地,又问,“今儿晚上到底怎么回事,阿姐你给我说说?”

但是皇帝并不以自己的名义,而以德阳殿、也就是太后的名义。他驱逐了其他贵女,单单留下和姚太后有关系的姚佳怡和贺兰袖。这群贵女在深夜出宫……要能顺利回家那还算好,要是——

这一摸,却在面颊上沾了老大一块墨色,嘉语说:“……是,我给你打水擦擦吧。”

洛阳城里能翻天。

嘉言瞧着她阿姐看她的神色不对,忍不住回手摸摸面孔:“沾上墨了吗?”

高门怨恨太后,却感激皇帝,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太后失去权柄,皇帝天下归心。

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如果没有这件事,皇帝要收群臣之心,大约要三五年,这件事之后,时间能缩短到一年半载。

嘉语瞧着嘉言目色澄澈,眼神天真,不知怎的,心里就是一酸:她会知道吗,她会知道若干年后家破人亡,她被堂兄强留宫中,做他的禁脔,为天下所嘲笑?其实嘉言最后那样对她,她有什么可恨的呢,她们是姐妹啊,她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啊,再没有谁的命运,和她这样息息相关了。

好阴狠的局!嘉语越想越心惊。所以,皇帝理所当然不能放她回家:一来她知道得太多,二来他对始平王没有把握。

嘉言歪头想了片刻:“那就由着父王和母亲去操心吧,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至于姚佳怡,就更不能出宫了。一视同仁,那些奸猾似鬼的高门怎么能相信是太后的手笔呢?

“这世上的事,你越想避开,越避不开,咱们父王是宗室,姨母是太后,你瞧着,有哪件事,是咱们避得开的?”

还好——

“还不是什么?”

嘉语正在庆幸,视野稍暗,抬头看时,竟然是太后。

嘉语苦笑:“你当我想凑上去,还不是——”

太后面色铁青,由琥珀扶着,步履虚浮,嘉语忙放下笔,迎上前去:“姨母这么快就下朝了?”

太后和赤珠一走,嘉言一面给嘉语磨墨,一面嘟囔:“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太后看她一眼,见室中除了嘉言和嘉语,再无他人,方才说道:“今儿……没上朝。”

“是。”嘉言和嘉语同时应声。

“什么?”

太后眉尖微蹙:“那本宫是真得去上朝了,三娘你慢慢画,不急,阿言留这里陪你阿姐。”

琥珀代为解释道:“永巷门……被关了。”

“卯时了。”赤珠回答。

永巷门被关了。

太后一怔:“什么时辰了?”

从永巷门出去,就是朝会的含章殿,以及先帝处理朝政的清徽堂。永巷门关闭,意味着太后不能临朝,也不能召见群臣。

赤珠却道:“奴婢给三娘子磨墨倒无妨,只是时辰不早,太后该上朝了。”

太后不能临朝,皇帝就会临朝。

嘉言:……合着我就是给你使唤的。

这是釜底抽薪。

嘉语连忙道:“让阿言来吧。”

有之前的推测打底,嘉语听到这个消息倒并不意外:既然皇帝打定主意要不孝,他的行为就是可以预期。

太后带嘉语到南阁书房,吩咐赤珠:“给三娘子磨墨!”

有之前的推测打底,嘉语听到这个消息倒并不意外:既然皇帝打定主意要不孝,他的行为就是可以预期。

——即便是站在权力顶峰的人,也未必能够时时如意。

太后瞧着她丝毫不动容的脸,却是想:我真糊涂了,三娘再聪明,也就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又长在平城,她能知道什么,怕是连永巷门往哪里开都不清楚……我真是慌过头了。这些事,没必要让孩子知道。就算是要商议,也该找盼娘才是,只是盼娘如今,唉,盼娘如今身子重,也劳不得神……

嘉语与她并没有深仇大恨。但是对于于家的处置,不是她能置喙,更何况,太后也未必处置得了于家。

她强打起精神,问嘉语昨晚贵女被驱逐事件始末。

嘉语跟了太后要走,觉察到身后有目光,回头看时,于璎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