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北朝纪事 > 卷五 归来问天子,九鼎安可期 多情同帐

卷五 归来问天子,九鼎安可期 多情同帐

谢云然骇然道:“三娘当真把大将军给打了?”

又过五六天,嘉语才摆脱周乐进宫。

“哪有这回事!”嘉语叫屈,“我都说了叫他别出门丢人现眼,他又不依——他自个儿磕在门板上,倒怪我。”

因了周乐受伤,歪缠不止,加之周父大寿,嘉语不得脱身,只好修书让藿香送进宫,说了郑忱被李愔发现的事。

谢云然莞尔:“这个话,三娘自己信?”

次日洛阳城里都传,说周刺史送美人给大将军,华阳长公主把大将军给打了,大将军把弟弟远远发配了出京。

嘉语:……

嘉语:……

谢云然道:“大将军也是好性子,你还与他闹。”

周乐这时候大致也知道了事情始末,剩下的不过找周琛对质,便不再追问,又与嘉语说道:“你不必担心……他总是我弟弟,我还不至于弄死他。”他实在被娄氏和尉灿弄怕了,心里想着,便无事,也该敲打警告一番。

嘉语嘴硬道:“他自找的!”

嘉语:……

谢云然羞她,嘉语赶忙转了话题——她进宫来,可不是为了与她探讨周乐的脸伤。便将嘉媛的事掐头去尾说了。她从前就觉得关暮这个“广阳王府花匠”能取得兄嫂的信任殊为可疑,待知道是郑忱,自然这些疑惑迎刃而解。

周乐想了一回,不由笑道:“一会儿晚宴,宾客看到我脸上有伤,要还知道娘子你回宫,你猜猜明儿洛阳城里会传出什么话来?”

嘉语道:“……最好是让他尽快离开洛阳。”离开洛阳,隐姓埋名,李愔也奈何不得。

嘉语是不知道她又有什么不懂了,只道:“你要是疑心我,我就带冬生回宫里去。”

谢云然却摇头。

周乐亲了亲她:“我不疑你,我是怕二郎有别的心思……三娘你不懂……”他娘子这个人,说细也细,说粗也粗,既全部心思都在他身上,自然不会留心别人。十一娘进门也有三年,能恼到口不择言,恐怕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在周乐看来,他这个弟媳可比他的糊涂娘子精明多了。

嘉语不解。

嘉语道:“你还是疑我?”

谢云然道:“当初他救你兄长的时候,在广阳王府住过不短的一段时间。三娘也知道,他救了昭郎,我和昭郎心里都感激,自然是想过如果能成事,该怎样报答他,但是他说,不必我们这样费心,他根本没想过活那么久……”

周乐但摇头。

嘉语默然,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但是那之后他又营建了积善寺。”

嘉语嘴硬:“我一向都不乐意过来。”

“是啊。你们进京之后,知道事情成了,昭郎就要赏他,你也知道,他如今这个样子,不可能入朝为官,尤其不能暴露身份。”

听他又道:“……且我问你,那之后为什么就不愿意到这边府里来了?”

先帝之死,就连他的生母先姚太后都深为朝野所忌,何况这个千夫所指的佞幸,先姚太后占了一个“尊”字,天下人不得不捏着鼻子为尊者讳,郑忱有什么?人人得而诛之。想他死的人也不止李愔一个。

嘉语:……

昭熙要保他,定然会承受极大的压力——还不一定保得住。

周乐道:“从前你我同帐,也不算什么都没有发生……不信你回头问半夏。”——天知道他当时忍得有多苦。

“……昭郎见不得他孤苦伶仃,想做主给他娶门妻室,把日子过起来,他坚辞不受,昭郎也没有法子,最后昭郎与他说,他什么都不要,他心里头过意不去,他方才说亡妻信佛,想建个佛寺,昭郎便划了这个地方给他。”

嘉语恨不能摇醒他:“他是你弟弟!他是看在你的份上才对我敬重有加——从前我不是你的妻子,他便连多一眼都没看过我……就不说这个,当初你去豫州接我到秦州,一路同帐的时候难道还少吗,又发生了什么!”

当时昭熙整个人都是懵的:郑忱的亡妻是嘉颖啊——他还能念着他那个堂妹?他才不信。但是见郑忱一脸沉痛,也不能多问。后来传回来的消息,佛寺果然就只是个幌子,昭熙不由失笑,又觉得可惜,想那小子是习惯了花天酒地,并不能够过平常人的生活——嘉语却知道郑忱这时候说的“亡妻”该是李夫人,而不是嘉颖。

重点呢?

“局势稳定之后,昭郎有时召他进宫说话,起初他还奉诏,后来便不再来了。他说他这辈子美人,权势,世间最好的东西他都有过,够了。他不想活那么久,只求活一日,快活一日。哪天死了,昭郎肯给他收个尸,他就心满意足了——他还说,让昭郎就把他葬在积善寺里,竖个碑,叫无名氏。”

嘉语:……

嘉语心里寻思,郑忱想葬在积善寺,不知道是不是之先已经把李夫人葬在了那里。

“我哪里提冬生了——”周乐道,他又不傻。只问,“这么说,那混账真敢与你同帐?”

谢云然道:“……三娘听他这话,可是个肯出京逃命的?你前儿修书给我,我倒是送了信过去,他也没有回我;后来我禀报你阿兄,你阿兄派了人上龙门山,被他打发回来了。”

嘉语又看了他一眼:“你便有什么不放心,也不该说到冬生……”

嘉语默然:一个不把命当回事的人,又全天下视他为寇仇——谁能救得了他?沉思半晌,也只能说道:“如果郑侍中不肯离京,那就只能咬死了不承认……”话到这里,猛地一停。

周乐道:“你也不想想她爹是谁……”

谢云然问:“怎么了?”

嘉语原是有个不耐烦解释的毛病,但是既然说开了,也不矫情,这时候微舒了口气,皱眉道:“十一娘的嘴忒脏。”她从前还觉得小姑娘圆圆脸的讨喜,不想这般多疑。

嘉语道:“如果……如果李尚书不仅仅想他死呢?”

“明月怕我落到她阿兄手里,因给了我一枚印信,指着万一……南阳王能看在她的份上放我一马——后来碰到路雍,他手下人多,走不脱了,方才谎称……我当时想哄他带我们去找你的大营,所以谎称是明月。想既然是明月西奔,封令使怎么能不作陪?”

“什么?”

周乐失笑。

“如果李尚书只是想他死,遣一刺客便可。”嘉语道。郑忱没挂官职,身边守卫力量不会太强。如今李愔手下多的是能人异士。他派去的那些歌舞伎如嘉媛,既能接近郑忱到那个地步,要杀他,一刀而已。

嘉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记得……我像是比你家二郎大一岁?”

谢云然微出了口气,如果不只是想他死,那大约是想他身败名裂地死,明正典刑地死——而昭熙是决然不会允许的。

周乐道:“那怎么不以兄妹相称?”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起来,李愔可是周乐的人呐。

“……是借了二郎的婚事才得以出宫,”嘉语道,“二郎新婚,我怎么会拉他送我……是到临走,他实在放心不下,怕路上有个好歹,没法与你交代……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怕你怕得厉害。”

谢云然道:“我会说与你阿兄听的。”

嘉语横了他一眼,周乐忙赔笑道:“是我多嘴!”

嘉语又道:“不知道郑娘子知不知道……”她没敢去试探郑笑薇,怕被她看出端倪,她也没法预料郑笑薇知道关暮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会作怎样的反应——诚然他是他,但是恐怕已经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了。

“你阿兄是对的。”

且又时隔壁两年,如今她心里,是李愔更重,还是郑忱更重,也未可知。

空气里又静了片刻,方才听她说:“那时候你没了消息,阿兄又不许我去找你……”

谢云然心道郑笑薇裙下之臣甚多,似郑忱这等露水姻缘,已经过去这么久,人也没了,她还记不记得都是个问题。也就三娘以为人人都如她长情。因只笑道:“她和李尚书的好日子,订在哪天?”

周乐见她垂头不说话,笑容也勉强起来:“三娘也知道,我始终身处嫌疑之地,如果三娘与我不能坦诚相待,这么藏着掖着,没事也能变成有事……如今三娘趁早与我说开了也好,免得日后——”他停了一停,“伤心”两个字就没有出口,他有些茫然地想,如有一日她抽身而去,他恐怕连她离开的原因都不知道。

嘉语道:“就在下月初。”

嘉语迟疑,她倒是知道自个儿的性子的。

谢云然道:“如果三娘觉得必要,倒是可以旁敲侧击地问问,不然——她进了李家,如何还能管郑家事?”

周乐道:“要哪天有人与三娘说我谋反,害了你兄弟;或者是哪天我被灌醉了,你回来发现床上多了个女人……娘子是会找我问个明白,还是会掉头就走?”

嘉语于是应了。姑嫂两个又说了些琐事。谢云然与嘉语说道:“最近三郎进宫请安的次数却多了起来。”嘉语笑道:“那是三郎大了懂事了。”昭熙有意栽培这个幼弟,让他听政,有些场合也让他代为出面。

嘉语不知道他这个想法,只奇道:“好端端的,我怎么会不要你?”

谢云然又道:“待今年秋你家大将军再西征,想来长安可收,这桩子事也能放下了。”打仗对于人力和物力都是极大的消耗,西征事了,财政上可以大大松一口气,赈灾,免税,修渠,兴办官学……哪里都要用到钱。

“我怕娘子不要我。”周乐抱紧了她。他心里一直隐隐存着这个念头,萧阮那样的人,她能说不要就不要,要哪天他撞在她的枪口上,他丝毫都不怀疑,她会走得干净利落,半点余地都不给他留。

嘉语道:“只要柔然那头还能再安分一年……”

嘉语看了他一眼:“你怕什么?”

谢云然乐观地道:“阿言说边镇上稳得很,你阿兄说如果方策那头能镇得住,就召如愿和阿言回来——”

“娘子既然是不知道,为什么不问我?”

“当真?”嘉语也是大喜。对她来说,嘉言能回来,那自然再好不过。

嘉语没好气道:“我也不是你腹中的虫。”

她倒不知道方策到了这个地步。他去边镇年余就把妹子接了过去。上次嘉言回来待产,嘉语问起何佳人,嘉言说佳人到那边之后,私下里出去见过方策几次,后来不知怎的,回来求她给她指婚,她便找了个中层将官,做主让她嫁了。嘉语想不到是这么个结果——她还道佳人能称心如愿。

周乐见她目瞪口呆的懵样,但觉十分可爱,又亲了她一口道:“我方才问娘子知不知道我怕什么,娘子还没有回答我。”

不过这世上的人,能称心如愿的原本就少。

嘉语哪里想到这货记性如此之好,七八年前的事都还能翻出来,一时语塞。

她这日进宫也没打算住,吃过晚饭,周乐来接,便顺势回府了。周乐脸上已经消了肿,却还一脸委屈与她抱怨,说:“我娘子没别的好处,就是心狠手辣。”嘉语但笑:“我让你乱说话!”

周乐想了一下,却道:“那三娘怎么不说,广阿之战之前,我问你和金陵那位的关系,你怎么回的我?”

被周乐狠掐了一把。

“我们成亲之前,你出征,听得风言风语,说阿兄要拿我去金陵和亲,那次……我不就给你解释了吗?”

嘉语盘算好了这两天去拜访郑笑薇。她心里很怀疑李愔是从郑笑薇那里摸到郑忱的线索,虽然并不很清楚郑忱是哪里露了破绽。但是郑忱敢见她,这胆子大了,在郑笑薇面前露脸也并非不可能。

“嗯?”

她猜,郑忱其实是觉得寂寞的。他那样喜好声色犬马一个少年,换了形貌,换了姓氏,从前所有的一切,都被抹了个干净——但是记忆还在那里,习惯还在那里,看到故人,就会免不了生出亲近之心。

嘉语道:“上次……”

不然,以他和嘉颖的关系,嘉语实在没有办法理解他会放走嘉媛,帮她赎身。

周乐又道:“我不过就问一句,娘子也能恼成这样,要哪日你我之间当真有必须要解释的,我也不像冬生,是娘子腹中爬出来的虫,我猜不到娘子在想什么,娘子也不肯给我一个解释?”他起初气得厉害,也没有细想,后来挨了一脚踹,倒是想明白过来,他怕他娘子发狠,也不是一朝一夕了。

他不进宫,不过是不想给昭熙带来麻烦罢了。天子近臣,免不了惹人注意,一旦有人注意,便是天大的祸事。

她妹子脾气是一直不算好,何况人在军中,不狠一点也镇不住底下那些贼匪。

她也不知道具体李愔会是怎么个打算——他打算怎么对付郑忱,又怎么处置郑笑薇。她也不可能跑去劝阻李愔,不让他报仇: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她自己父亲遇害,就恨不得毁天灭地,人家一家子几十口全没了,还不许人家报仇。

嘉语:……

这件事,竟连周乐都不能说,嘉语心里也愁,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没等她去找郑笑薇,郑笑薇就出事了。

周乐心里想那怎么一样,口中只笑道:“我哪里敢进你妹子的营帐——我欠抽吗?”

事情不小,整个洛阳都闹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人都说李尚书头上帽子绿了。

嘉语道:“如果那人是嘉言,难道我会问你?从前你们出征,也不是没有同行过,我可有问过你?”

嘉语是怎么都不能相信,会是“捉奸在床”四个字……周乐忿忿道:“要从前也就罢了,但是如今,她都与十二郎订亲了!就该收了心思……那位关郎君,我说得不好听娘子勿恼,看他的脸都能做噩梦,郑娘子到底为什么想不开……”

周乐道:“要哪日娘子回家,看见我身边多了个女人,能忍得住一声不问,我就服你!”

嘉语定了定神:“那如今……李尚书是要退亲吗?”

嘉语哼了一声:“你不信你还问什么!”

“十二郎他……”周乐一脸“他脑子也坏掉了”的表情,“他捉了人送到衙门里去了……”不是该家丑不外扬吗?他也想不明白,以他所知,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这个,怎么十二郎这回,却连脸面都不要了?

话没完,嘴就被堵住,被吮得气都短了,方才听周乐说道:“你明知道我不信这个,还拿这个怄我……”

嘉语问:“什么时候开审?”

嘉语冷笑:“怕冬生——”

“就今儿……已经开审了……”周乐道。

周乐亲了亲她裸露的肩,说道:“三娘知道我怕什么吗?”

嘉语眼前一黑:既然李愔都敢摆到台面上来了,想是已经万事俱备……来不及了,怎么都来不及阻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