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北朝纪事 > 卷五 归来问天子,九鼎安可期 一言难尽

卷五 归来问天子,九鼎安可期 一言难尽

他是、他当然是。

他并不能倾国之兵,为一个女人,无论她是谁。她当初也说过:“陛下是励精图治的君主。”

但是有时候,做颜渊不如盗跖来得痛快。

萧阮胸口一闷,他是早知道会有这天,然而当真到来的时候,还是选择不听,不看,就当做是不知道。

三朝回门,嘉语没有进宫,只让人告病。昭熙便有些担心,嘉言更闹着要去看她阿姐,被谢云然拦下:“还是我去吧。”她说。

元十六但笑,过了片刻方才说道:“华阳大婚了。”

进了公主府,出来迎她的却是何佳人和茯苓,何佳人谢云然见得不多,茯苓却是熟的,一时惊问:“三娘当真病了?”

萧阮歉疚地道:“是我考虑不周。”

茯苓红着脸不说话,何佳人道:“娘娘见了公主便知。”

萧阮去看十六郎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苏卿染虽然没有对他用刑,饿上这么久,也是到极限了。他是军旅之人,身上原就有旧伤,这调理下来,竟费了小半年。元十六郎苦笑道:“没想到贵嫔能下这个狠手。”

谢云然:……

都不肯好好陪他说说话,他心里怨念,却还不得不替她擦干了上药,得亏佳人那丫头晓事,也不知道从哪里讨来。但愿见效快。

又问:“大将军人呢?”

这和每次撩完他就跑有什么区别!

“大将军回府了。”茯苓道。

周乐:……

谢云然心道莫非是三娘有个处置不当,惹恼了周乐,让他拂袖而去?却又不像。他哪里舍得这样对她?她心里疑惑,一直到被领进门,就看见嘉语半卧,只得一袭轻纱覆体。幸而是夏天,倒不至于着凉,肌肤上的痕迹却是看得清楚——怪不得她不敢进宫,连门都没脸出。

周乐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帮她洗净了,抱了上岸,定睛看时,竟是又睡着了。

谢云然也不知道是该好气还是好笑,她原本猜也是这个缘故,只没想到这么严重,一时嗔道:“怎么让他折腾成这个样子!”便头日折腾得狠了,这两天难道没容她休息?嘉语掩面道:“那人混蛋!”

总算这一次,他来得不算太迟,她无须卑躬屈膝,机关算尽,他亦无须辜负任何人。

谢云然拉开她的手:“上次给你的药呢。”

嘉语往下看了一眼,知道这人不过图个嘴上痛快,多少放了心,她昨日疲倦未解,如今在浴池里,被热气蒸腾着,困意又上来了。似梦非梦中,恍惚看到从前,那人孤身从帐外走进来,一身风霜,他说:“我来迟了。”

“用、用完了。”嘉语没敢看她,她想找条地缝钻下去。

周乐缓了一缓方才说道:“三娘是很爱玩火。”又越发觉得她欺负人,哼哼地道:“别想我这么容易放过你!”

谢云然:……

只勉强说道:“……有。”

“这两日都——都不曾闲么?”谢云然也觉得这个话颇难启齿。

那人弹了一指,颤巍巍一朵花蕊浮出水面:“……有没有?”他嗓音发紧,嘉语心里也有点怕,她从前是知道他自制力的,经了昨晚,却不大有这个把握了,又有点后悔不该撩他。

“中间是歇了一日,”嘉语低声道,“用了药,见好了些,他又……我让他回将军府了。”

嘉语笑而不语。

谢云然:……

他怎么就忘了他娘子有个“只能她轻薄他,却不许他轻薄她”的毛病,精神稍稍振作:“三娘从前也轻薄过我么?”

好有道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周乐:……

至于新婚三日就被赶回家的驸马……谢云然没忍住笑,却道:“再这么着,三娘迟早被他逼到纳妾……”她下手给嘉语上药,但见肌肤如玉。心里一面想怪不得周乐贪恋她,人还是那个人,只不知怎的,眉目里忽然添了媚意。一面却听她哼哼道:“怎么不见谢姐姐给阿兄纳妾?”

他嘴上说得狠,下手却温柔细致,嘉语转头看了他片刻,到底没有忍住,凑上去亲了亲他。

嘉语原是笑话她,却久久没有听到回音,一时怔住,扭头道:“我阿兄他——”

“……都便宜了萧阮……”周乐又道。

“你阿兄倒没这个意思,”谢云然揉着她背上肌肤,眉目黯淡,“是有人催着立储君,定国本。”

嘉语真是无语问苍天。

嘉语:……

“闭不了!”周乐怨念地道,“公主欺人太甚!”

玉郎今年才三岁!谁这么多事。

“闭嘴!”

知道玉郎是个女孩儿的人少之又少,倒不是昭熙故意,只是前头谢云然放出过这样的风声,没有刻意澄清,只想着等时间过去,到立储的时候,大伙儿自然能明白过来。谁料他们重逢这年余,谢云然竟没有再孕。

嘉语:……

“御医……怎么说?”嘉语问。她没有过身孕,但是也听说过,女子受孕,是要调理身体——但是谢云然怀上玉郎时候,像是并不记得有大夫出入王府——不然也不至于事到临头,才手忙脚乱。

“十年……”他气咻咻地道,“重来又六年,前后十六年!要当初三娘给我生个孩儿,如今我都能做人祖父了……”

谢云然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她不知道能不能与她说实话,有些事埋在心里很久了,她不知道该与谁说。谁都不会与她同一战线,所有,她生命里最亲密的人,她的母亲,她的丈夫,她的姐妹。

然而那人并不愿意与她讲道理,手已经抚了下来。

没有人。

能讲点道理吗!

如果她嫁的只是始平王世子,哪怕日后袭爵始平王,这件事仍然有商榷的余地。但是如今昭熙是天子。她从未想过这一日,然而仓促被推到这个位置。她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子嗣对于一个君主的重要性。

嘉语:……

他们把这个叫做“国本”。

“我不管!”周乐恼道,“三娘这不是欠我一次,是欠我一世!”

她所知道的这种情况,无不是皇后贤惠,为天子广纳美人。

“郎君在洛阳时候也不多,”嘉语掩面道,“何况王府里美人如云,郎君也——”

她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与别人分享她的夫君。想到会有别的女子,与她一样享受他的温柔相待,她觉得那就像是一根针,扎在你没有办法取掉的地方,时时刻刻,尖锐而细碎的折磨。

周乐脑子里艰难地转过这个弯来——他和她从前的关系,真被她瞒了个九曲十八弯——深深觉得冤枉:“十年啊……三娘可真是铁石心肠!”

然后他会有别人的孩子,他会疼爱他们,像如今疼爱玉郎。

嘉语知道再瞒不过他,便只道:“从前……我来迟了。”这时候想起从前,那些他拖延不肯离开的深夜,如果他强她,她是全无抗拒之力。然而并没有。他总要等她松口——然而她并不想屈身为妾。

然后——

他见嘉语惊骇成这等模样,也不由笑道:“三娘莫怕。”又摇头道,“三娘从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话至于此,猛地打住,脱口却道:“难道三娘从前与我并没有——”如果她有服侍他的经验,何至于怕成这个样子。

她想不起再然后会怎样,那些事想起来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没有想过的事情一件一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不知道要怎样才像一个平常人,顺顺当当过完这一生——但或者根本没有这样的人。

嘉语:……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困境里。

周乐举着双手,手上都是从胰子上搓出来的泡沫,却一脸无辜:“服侍公主沐浴啊。”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赏春宴上的意外,她嫁给崔九,然后呢,她没那么爱他,他死了,她回家,家族会许她守寡,像卢氏。或者会有别的机会,碰到别的人,也许碰不到。她不会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嘉语不知道他这等心思,只道是离了他的手,总算是喘了口气——他的眼睛她是管不到了。才闭目享受了片刻,身上又有了触感,不由惊道:“你、你做什么?”

但也许痛得会轻些。

周乐亲了亲她的面颊,果然将她摆到了浮台上,隔着水,雪肤乌发,玲珑浮凸如白玉美人。

她记得她在屏风后偷偷看他的夏天,宝光寺里参天的古木。如今连四月都已经不在身边,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不再只是她的婢子。

热水涌上来,嘉语只觉得浑身上下毛孔都打开了,酸痛处一阵舒缓,不由呻吟出声。身子却越发软了,软得都站不起来,周乐一直没有放手,嘉语也怕自个儿失足滑下去,便与他说道:“那边有个浮台。”那浮台入水不过一尺来深,刚刚好没过肢体,底下有玉枕托着,把头脸露出来,如此,周身便不须用力。

嘉语听不到她的回答,心里就是一沉:“哥哥知道吗?”

周乐抱她入水。

“如果他问过御医,该是知道的。”她说。她没有问过他,也许他不知道,所以他比她沉得住气。

浴池里热气腾腾,有草药的气味。

有人握住她的手腕:“谢姐姐不必急——你和哥哥都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周乐自个儿披了袍子,拿被单裹了嘉语,抱到浴池里去。路上公主府的侍婢并不敢抬头多看,嘉语还是羞得把脸埋进周乐胸膛里。脸儿相偎,柔唇相贴,周乐心里像是生了个猫爪儿,时不时挠着他。

机会这种东西,或许有,或许没有,她还困在始平王府里的时候,想过他也许已经没了,那让她痛得失声。

就这人的节操,实在没什么让人信得过的。

与那样的痛楚相比,也许这还不算太坏。

嘉语:……

她细细给嘉语上好了药,扶她起来穿衣,却笑道:“三娘不必为我的事坏了心情……”她如今才成亲,正是好日子开端,而以后——

周乐“咦”了一声:“娘子这是信不过我?”

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她怅然地想。

嘉语待要不肯,又实在拉不下脸来喊婢子,且她腿脚酸软无力,要从这里走到浴池,亦颇觉苦楚,因思来想去,只低声道:“你、你答应我莫要乱动……”话出口,就想起昨晚动不动的,越发脸热。

嘉语心想她上辈子可什么都没生过,娄氏倒是很能生。她很喜欢玉郎,但是没有办法想象一个小孩儿从自己身体里钻出来——会很疼吧。她安抚谢云然道:“母亲生了阿言之后,过了十余年才生下三郎……”

周乐笑道:“我服侍娘子入浴?”光想想都觉得香艳。

谢云然抚她的鬓发微笑,三娘倒是急于安慰她,却忘了那是因为她父亲常年在外的缘故。

周乐拿进来喂嘉语吃了两片糕点。嘉语觉得不那么饿了便不肯再吃,央求道:“我要入浴。”

姑嫂俩正说话,就听到薄荷急得不得了的声音:“将军——将军不能进去!”

周乐闹了她半晌,总算怕她饿着,放下帐幕,传食物进来。何佳人也禁不住这一室春色,匆匆放下食盒,面红耳赤地退了出去。

然后是那人恼怒的声音:“叫我驸马!”

她就想弄件衣裳过来遮一遮,哪怕就是件帔子也好。

薄荷:……

嘉语:……

嘉语扶额,连谢云然满腹心事也都忍俊不禁。她从前见到宋王,是何等神仙人物,就是衣上染尘,都让人可惜,而最终三娘许的这位驸马——真是一言难尽。

嘉语哭笑不得,这人真是缠人得紧,便不动真格的,手底下也不肯停歇半分,嘴里更絮絮与她说些有的没的,说了半晌,就听得腹中“咕噜”一声,饿了。周乐又殷勤问:“公主要下官服侍饮食么?”

这转念间,人已经进来了,瞧见谢云然在,方才一怔,规规矩矩道:“见过皇后娘娘。”

“当真?娘子需要我帮忙提醒么?”

谢云然笑道:“自家人,不必如此见外。”

“……不记得了。”

那人目光就往嘉语瞅,嘉语把头埋在枕中。谢云然失笑:“我来这许久,薄荷连水都没给我上一杯呢。”

嘉语:……

薄荷难得机灵了一回,接口就道:“是奴婢的错——请娘娘随奴婢来。”

“那是……”周乐想了一下,虽然知道从前也是自己,还是觉得遗憾,“那是怎样?”

薄荷领着谢云然退了出去,周乐便猴了过来:“唔,上了药……”他说。

嘉语恨恨道:“将军从前不曾如此无赖。”

嘉语不理他。

“三娘从前和我……难道不该知道怎样取悦我?”周乐哪里肯放过她。

“阿昭弄了新鲜的樱桃过来……”

嘉语软软伸手拦了一拦:“……反正今儿是再不能了。”

那人的声音从枕中传出来:“谢姐姐肯定在笑话我——”

周乐见她羞得满面通红就忍不住笑,伏身在她耳边道:“娘子可知道,你方才还欠我一次……”他亦赤裸,嘉语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只得索性又闭起装死。周乐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不会啦,皇后便是要笑,也该笑话我才对,”周乐替她解了外袍,“不是一直喊疼,怎么又穿上了?”

嘉语:……

“都怪你!”嘉语气急了,她要见客,哪里能什么都不穿!

嘉语一惊睁了眼睛:“她、她进来了?”眼前光影一亮,却发现自己身上并无衣物。有人目光灼灼正打量她,像在下火。嘉语哪里吃得住这个,忙忙伸手去扯锦被,周乐手一长,先就给她推开了。

周乐觉得委屈:“难不成方才皇后给你上药,是隔着衣上的?分明是见了我进来才——”

“对了,佳人方才过来问要不要净身?”

嘉语:……

她阿兄真是多事。

他怎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嘉语:……

“我原还想说,前儿三娘在温水里泡泡就好了——”

周乐笑道:“你阿兄放了我休沐。”

“你还说!”

“大将军不用上朝?”

“好了好了,不说了。”周乐凑过去吻她的唇,嘉语没能躲开,就觉得一个甜津津的东西被塞了进来,“甜不甜?”他目光闪闪地问。

嘉语:……

嘉语:……

“那娘子是打算……这三日都不下床?”那人眼睛又亮了:她声音娇软得像酪。

“你不是、不是回将军府了吗?”嘉语咽下樱桃,那确实是甜的。

“三日才回门——别闹了,让我再睡会儿。”她全身还酸痛着,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从上到下,指头都不想动。

“被阿姐赶出来了,阿姐嫌我闹得慌……”那人可怜兮兮地道,“我无家可归了……”

“也不进宫?”

嘉语:……

嘉语哼哼唧唧地道:“郎君又忘了我是公主。”寻常新妇是要拜见翁姑,十个公主里也寻不出一个肯守这个礼的。

“娘子且收留我一宿……”他又喂了一颗樱桃给她。

“娘子起来拜见翁姑了!”

“而且二娘在家里,”周乐一脸不可思议,“她又——”

到嘉语醒来,时已近午,觉得面上甚痒,意识渐渐回来,便知道是有人在亲她。她没睁开眼睛,只呢喃道:“周郎别闹——”

“又怎么了?”嘉语奇道。

他拉过她的手,她的手比他要小上许多。

“有了……有了身子。”

他感觉到自己又有了反应。他知道嘉语养得娇,再来一次非受伤不可。往日他都自己解决了,但是今儿——他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沉睡的人儿,附耳轻言了几句:“……娘子不说话,我就当娘子答应啦。”

嘉语:……

止不住生出再度攀折的心,他听见自己喉中咕咚响了一下。

有人愁怀不上,有人愁怀得太多。

看她面上表情,又委屈又迷惑,像是不解他怎么能那么狠。然而她身体娇柔,娇柔得像一朵花,才承受过暴风雨——他从前听人说辣手摧花,不解其意,如今算是知道了。

周乐抱她起来,让她伏在自己膝上,这样空置的地方多,疼痛也减得轻些:“三娘从前说我会有很多孩儿……”

便知道是昨晚要得狠了。

嘉语伸手摸他的脸,简直不忍心戳破他的美梦:“那是你从前女人多……”

人却还没有醒。

周乐瞄了一眼她,心猿意马:“要是有很多个三娘就好了……”

他从前也与她共处一室过,但是何曾如今日,脂浓粉香,不着寸缕,唯青丝与雪肤纠缠,周身都是欢好的痕迹。眉尖还蹙着。他忍不住要亲亲她的眉,才一靠近,那人却瑟缩了一下,呻吟道:“……不要。”

嘉语:……

转头看时,朝思暮想了许久的美人儿就在枕畔。

“如果、如果我生不出孩儿呢?”她问。她并不知道她与她的表姐问了同一个问题。

周乐醒得早,军中一向有早起的习惯,这时候醒来,神思未定,就觉得口鼻之间浓香未散,过了片刻方才意识到原来是长公主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