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人怀疑女王陛下是魔女？”阿芙莉亚放下手腕，望向了站在阳光下的弗缇斯。
优雅温柔的前任魔女撑着一柄小洋伞，踏过了秋季的阳光，走入王廷的花园里。虽然辛克莱表现得十分焦急，但是阿芙莉亚却一点儿也不慌张——她悠闲地嗅着手腕上香水的味道，仔细地辨认着尾调的气味。
弗缇斯的站姿很随意，却显出一股独断专行的坚韧来。他的表情和目光都很冷，像一柄沾了飞雪的利刃，与秋季的阳光格格不入。
辛克莱急匆匆去找了他的妻子。
“世人惧怕魔女，因为魔女热爱欺骗，总是在编织着谎言，骗取他人的爱情、财富，甚至于性命与灵魂；魔女诅咒他人，令人类痛不欲生；魔女天生多情，会不停地勾引着男人，尤爱已经有了妻子的男士，令所有女人都咬牙切齿……”
辛克莱犹豫半晌，说道：“先问问阿芙莉亚吧。她一定会有方法的，她那么聪明，对吗？”
阿芙莉亚的声音轻柔，红色的菱唇一张一合。
“至于阿加特的流言——那更简单，找人辟谣便可以了。”弗缇斯说：“我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一群人，只要能活下去，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还好，这样生活在传说中的魔女，只会出现一位。不然，世界便会彻底混乱了。”
“……”辛克莱失语了。
弗缇斯表情一愣。
“别忘了，阿芙莉亚也曾经是魔女。”弗缇斯啧了一声，对他冷笑：“那些宾客目睹了魔女的传承仪式，知道女王是新任的魔女，也会知道阿芙莉亚是从前的魔女。”
“你的意思是……”
“你怎么可以平白无故地杀掉这么多人？”辛克莱的语气透着一份不可思议：“如果是战争年代，那另当别论。为了大部分人的和平，我们必须杀人。可是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
“只要真正的魔女自己现身，说明身份，那不就能让女王陛下摆脱污名了？”阿芙莉亚勾唇，戴着黑色绸制手套的手指弯下一折枯枝，凑到眼前把玩着。
“知道她是魔女的人很少。你，我，阿芙莉亚，海穆拉，海穆拉邀请来参与宴会的人。”弗缇斯言简意赅地说：“把他们全部找出来杀掉，死无对证。虽然看起来愚蠢了些，但时间一久，民众就会遗忘这件事。”
弗缇斯明白了阿芙莉亚的意思。
趁着这则消息还未从阿加特区扩散开，辛克莱紧急找到了弗缇斯，商议事情的解决方案。
只要再次找到一位魔女的换代者，戴娅就会摆脱魔女的身份。
弗缇斯能独身一人出入战场，历经战火全身而返。让他打仗行军、杀人入阵，他很擅长；但是揣测人心、收御部下，他却不太精通。
可是，魔女的换代者并非那么好寻找。
弗缇斯知道这则消息时，有几分恼，恼的是王廷没有被全盘收入他的掌中，竟然还有人为了阿尔萨许诺的财富而背叛他。
阿芙莉亚寻寻觅觅数百年，才找到了戴娅——她是侍奉光明之神的圣女，拥有神之力，能够熬过堕化的仪式；她足够美丽，可以延续魔女以美貌引诱男人的传统，将魔力传承下去；她亲口答应了成为魔女，心甘情愿地成为阿芙莉亚的继任者……
消息还未扩散开，上都却已经收到了情报。
在这种紧张的时刻，他又该到何处去寻找一位心甘情愿成为魔女的人？
这则消息，在阿加特区引起了轩然大波。民众将信将疑，对此不置可否。但是，更多的人却态度冷漠——在阿加特生长的人，连是否能活下来都无法确定，所以他们毫不关心外界的变化，更无所谓帝国的统治者是谁。
“阿芙莉亚。”弗缇斯说：“你再成为魔女吧。”
执政官与女王陛下，都欺骗了民众。
“我是笨蛋吗？”她轻嗤一声：“我有那么蠢吗？”
至于弗缇斯·加尔纳，那更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他在阿加特区长大，犯下了至少六桩罪行——盗窃、抢劫、杀人、非法持有重型武器、冒充贵族身份……
交涉无果，阿芙莉亚飘然离去。
她曾是在神殿中侍奉神明的圣女，却违背对光明之神的宣誓，嫁给了旧王。不仅如此，她更在婚宴上堕为了魔女，成为了恶魔。所有参与旧王婚宴之人，皆可为此作证。新政府的组织者不仅对此熟视无睹，还将所有宾客都软禁起来，试图欺骗国民。
树枝后，正在偷听的欧兰朵悄然无声地退出了数步。她反身离开，跑向了女王陛下的寝殿。她有特赦，无须女官的通报便可面见女王。因此，她直直地推开了女王寝殿的门，闯到了戴娅的身旁。
她欺骗了民众，这罪无可恕。
“嗯……？”戴娅正坐在妆前梳理着长发。她从镜中看到了欧兰朵匆忙的背影，便屏退了身旁服侍的女官，疑惑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可爱的小女仆？”
——统御着帝国的国王陛下，埃索莎娜·舍恩，是一名窃国者。
“神官阁下——”欧兰朵瘦削的脸微微涨红，声音里带着恳求之意：“宫廷外有这样一则流言，您是魔女。那是……那是真的吗？”
纸张上以黑色墨水写着数行字。
她的声音里有着奇怪的渴望。
“快！快将这些东西分发出去。”阿尔萨将手抄好的传单递给部下，跃跃欲试地说：“还有，明天一早，便到长官府门前的广场上去，诵读这些东西。让学校和商会都把这些东西贴在门口……”
“咦？你从哪儿听来的？”戴娅不动声色地说。
他甚至幻想出了自己登上王位时的模样——等到他替民众杀死邪恶的执政官，他就重新创立一个以国王为尊的辉煌帝国。至于女王陛下……她虽然罪孽深重，但是若她愿意成为自己的妻妾赎罪，他也可以饶恕她往昔的罪行。
“如果这是真的，”欧兰朵注视着她艳丽的笑颜，小声地恳求道：“我愿意成为您的继任者，这样，您便能摆脱魔女的污名，向民众证明你的清白。”
阿尔萨勒令部下为他书写传单，连夜制出了无数昭罪状。看着那些透着墨水味儿的纸张，阿尔萨十分兴奋。
戴娅一愣。
阿加特区已经换了新的长官。但是，阿尔萨家族在此地世代生活，积下了无数人脉。他虽不再是领主，却仍旧能够命令许多人为自己办事。
她看向面前的小姑娘，神色严肃。
新的国家刚刚建立，根基尚不稳定，偌大的王廷中有许多空子可钻。阿尔萨依靠自己过去的人脉和许诺下的大量金钱财报逃离了上都，回到了冬雪严寒的阿加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戴娅问。
他知道新王的真实身份。
“是的。”欧兰朵点头：“神官阁下，请不用担心。我喜欢利兹，可是它的寿命是我的数百倍。如果成为魔女的话，我就能和利兹一直在一起了。”
他被软禁的原因只有一个——
欧兰朵的心砰砰乱跳着。
在新国家建立后，他与其他曾经参加过旧王婚宴的贵族一起被软禁了起来。
她的话半真半假，差点连自己也说服了。
阿加特原来的领主，名为阿尔萨。
“利兹要是听到这句话，一定会高兴坏的。”戴娅向后一靠，枕在了椅背上，悠闲地说：“不过抱歉了，我并不是什么魔女，也不会让你成为换代者。……嗯，就是这样。”
阿加特区一直是处于统治权边缘的地区——上都并不想管理这片毫无收益的土地，而下都也不愿意对它伸出神明的怜悯之手。于是，阿加特便失去了本应有的秩序。世袭的领主依靠着向上都行贿，在此地享受着小国王一般的特权。
戴娅的语气笃定而从容。
弗缇斯·加尔纳就出生在这里。
欧兰朵望着她碧色的眼睛，内心渐渐安定下来。
阿加特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区域——它位于极北边，气候恶劣。每到冬日，严寒的天气会让整片阿加特区变为冰雪的世界。在这片贫瘠混乱的土地上，大多的孩子未能长过十二岁便夭折了。艰难的条件，令这些孩子学会了欺骗、偷盗、抢劫，甚至于杀人。
“是吗……”欧兰朵释然地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上都还处在秋季，北方的阿加特区却已经迎来了第一场雪。
欧兰朵放下了心，便离开了戴娅的寝殿。
夏季已过，秋日到来。王廷花园内的树木渐渐转黄，一簇一簇的金叶，像是漆上了粼粼的金粉。天气悄然寒冷，女官们都在裙装外加上了披帛以御寒。
目送着少女离开的背影，女王陛下歪头，眸中浮现出了一抹猩红之色。
新的政府秩序良好地运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