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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在笼子里做出一副失恋神态的矮人国王,大概已经将一切都提前告诉她了。

她会知道戴娅的身份,戴娅并不惊奇。

戴娅走到了阿芙莉亚的身旁,她弯下腰,将手肘搁着座椅的圆背上,纤细的、戴着戒指的手指轻轻撩起了魔女那棕色的发丝。

阿芙莉亚低垂眼帘,轻笑起来:“被囚禁在光明之神神殿里的圣女,已经学会了‘替别人着想’这样高难的事情了吗?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您呢?”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你也应当知道我的性格。”戴娅艳红的指甲擦过魔女的发髻,她的声音愈发冷了起来:“我和温柔的你不一样,我可是个极为残酷的人。如果你惹怒了我,我不知道我会对你……对这里,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站在窗边的戴娅陡然转过了身,怒视着阿芙莉亚,冷冷地说道:“如果你觉得这个故事很不错,不妨试一试让它在你身上发生,我不介意帮你动手。”

“光明之神的力量,可是我最惧怕的东西。”魔女阿芙莉亚轻叹了一口气:“何等可怕的威胁啊。”

“龙?你是说利兹么?我之所以丢掉它,就是因为我腻烦了魔女的身份,才想要和这一切脱开干系。没想到它竟然如此地孜孜不倦……怎么说呢,其实这个故事也挺不错的。”阿芙莉亚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笑容温顺:“你会每天承受着极端的痛苦,然后被伤口一点点吞噬,最后化为一团粉末。这是多么美丽动人的故事啊。”

“……”戴娅的眼眸狠狠一敛,她低声说:“言不由衷的假话。”

弗缇斯冷下了面孔,说:“我来找你,是想让你把那条龙惹下的麻烦解决掉。它来找我时,在我的身上留下了魔气。”

阿芙莉亚侧过头,她摘下了自己发髻里那枚发梳,朝着戴娅的头上簪去,唇角的笑容极为温软:“圣女殿下,您那话语之中的敌意,到底是从何而来呢?因为坐在那边那位曾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穷小子吗?”

魔女讶然:“你竟然想骗我吗?”

发梳落在了戴娅的头顶,戴娅的眉头微微一跳。

弗缇斯放下茶杯,说:“味道很不错,你可以送给你的情人们。”

戴娅撇头,冷然说:“并不是。”

魔女用羽扇轻轻敲一敲自己的面颊,柔和地说:“红茶里兑了一点酱汁和独角的粉末。味道如何?我一直想找个人试试看它的威力,正巧你来了。”

“我会为弗缇斯拔除魔气。”魔女站了起来,笑眯眯地去拎那装有矮人国王的金笼子:“今夜还请你们在这里住下,请不要客气。”

弗缇斯坐了下来,端起了红茶。他喝了一口,便露出了古怪的面色,仿佛喝了什么味道苦涩的药汁。

她曳着裙摆走了两步,才恍然大悟一般扭过头来,问:“圣女和她的奴隶,你们是睡两间房,还是……一间?”

戴娅的沉默寡言并没有让阿芙莉亚恼怒,这位魔女依旧温柔地笑着,说:“请坐吧。”

不等戴娅和弗缇斯回答,笼子里的矮人已经尖尖地笑了起来:“一间!一张床!一间!一张床!”

戴娅的耳朵早就听习惯了各种赞美,阿芙莉亚的夸赞并不能让她特殊对待。她不作回应,只是侧过了头,佯装在打量窗外的景色。

戴娅涨红了面孔,想要把那乱说话的小矮人的嘴巴封上,好在弗缇斯扯住了她的手,低声说:“咳……饶恕他吧。”

这句话是在夸赞戴娅。

幸好,阿芙莉亚的仆役为他们准备是不同的房间。

阿芙莉亚却没有理会矮人,而是将笼子放在了一旁的花瓶旁,施施然地朝两人走来。她看到戴娅的面孔,露出惊讶的神态,说:“何等……美丽的人啊。”

女仆将戴娅领到房间时,主动将妆镜前的小抽屉拉开,把其中摆放着的璀璨珠宝展现在戴娅面前,说:“我的主人说了,这些珠宝是送给您的见面礼,唯有您这样高贵美丽的人,才能配得上它们。”

它这样嚷着。

戴娅盯着那些华美精致的胸针、发梳、耳环与手链,流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阿芙莉亚,这次的预言也是正确的!你是不是该爱上我了?!”

“谢过她的好意吧,我并不缺这些东西。”戴娅说。

那是一个小矮人,背着一团破损的翅膀。

她拥有的珠宝,远比这些东西昂贵。

她一手握着羽扇,另一手则提着一个金色的笼子。笼门大开,可里面饲养着的东西却毫无出逃的意愿,只是拽着金色的笼网蹦跳着发出嚷叫。

夜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里却温暖而明亮。戴娅坐在铺着靠垫的圆凳上,用发梳理着自己的长发。镜中的女人拥有比珍宝更为闪耀的容貌,还拥有如雪一样的肌肤。她盯着镜中的自己,便轻轻地哼起了简单的歌谣来。

而那女人非但没有她想象中魔女的妖冶,还拥有着温柔的神态与纤腴恰好的体态。魔女将羽扇从自己的唇边移开时,露出的笑容十分迷人又温和。

吱呀一声响,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戴娅忽然明白了,为何弗缇斯说她“华美”,因她的打扮确实华美动人。

“圣女殿下,您休息了么?”

那是一位二十几许的女人,打扮得极为时髦高贵。石楠红的衣裙缀着碧绿的玉饰,滚着金色的裙摆拖曳在身后。一条披帛横包着她的肩膀,将雪一样的肌肤半藏起来。微卷的棕色长发盘在脑后,红宝石的发梳便斜插其上,透着暗暗的光华。

阿芙莉亚提着小金笼子,有些俏皮地探入了小半个身体。

“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还请先坐下休息,享受红茶和点心吧。”

“做什么?”戴娅继续对着镜子梳理自己的黑发。

头发灰白的仆役推开了拱形的门扇,敞亮的厅堂内,一位女郎正站在那里。她手持羽扇,轻柔的声音便这样传到了二人的耳中。

“只是想和您聊一聊。”阿芙莉亚将披帛正了正,款款走入了房间。她盯着坐在妆镜前的戴娅,感慨一般说道:“您从前被拘在那座神殿里,一定极度地寂寞和痛苦吧。”

“我的主人,有一件事,我务必要提醒你。”他说:“阿芙莉亚是个以戏弄他人为乐趣的女人,她的十句话里,必然有八句是谎言——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她喜欢用谎言取信他人,更享受谎言被戳破时的快乐。”

戴娅不回答,自顾自地理着乌发。许久之后,她才轻抬眼帘,问:“这也是那矮人告诉你的吗?魔女。”

若是另外一个女人,想要在美貌和仪态上和阿芙莉亚一较高低,弗缇斯只会冷漠以对,还觉得那个女人滑稽可笑。而一旦变成了戴娅在计较,他便觉得她可爱天真,单纯有趣。

“不。”阿芙莉亚慢悠悠地走到了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的发梳,如一位尽职尽责的侍女一般替她梳理长发:“因为从前的我和您一样,也待在那座寂寞又空旷的神殿里。我明白那是何等的感受——”

她十分美貌,一旦正经起来,便像是一位受人膜拜的王后一样,娇矜高贵,仿佛随时随地都在接受别人的膜拜。而她这幅暗自较劲的模样,则让他觉得可爱无比。

啪的一声响,戴娅手中刚摘下的手镯摔到了地上。

弗缇斯用余光瞧着她,不由在心下一阵好笑。

戴娅冰冷的面色化开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震惊的神色。她喃喃念道:“不可能……在我之前,那座神殿是空的。圣女是由国王选择的,父……先王在位时,并不曾选出过圣女。”

她想到接下来要见到的是传说中的魔女,便忍不住板出了自认为最高傲得体的态度。优雅、高贵、不沾凡俗——这是她所应当代表的东西。

“谁告诉您,是前王朝时的事情呢?”魔女在她耳边呢喃:“我在神殿侍奉光明之神时,那应当是两百年前的王朝了。”

不过,戴娅并没有多想。

“两百年……?”戴娅愕然地转向了她。

这番话怪怪的,并不像是奴仆在对自己的主人表达忠心,更像是一个丈夫在对着自己的妻子宣誓自己绝不会出轨爱上别人。

“是。”魔女扬起了唇角,声音轻柔却透着无端的魅惑:“魔女的生命,是青春不朽的。因为无法忍受那偌大的寂寞,我背叛了我的神,堕为了魔女。”

“矮人的国王就在她家里,她当然能知道一切。我保证,我可没有给她私下写过书信。除了你,我没有接触过任何女人。”

“侍奉神的人变为魔女?”戴娅喃喃重复了一遍:“那不可能……”

戴娅问:“那她是如何知道我们要来?”

“难道魔女是普通人类变成的吗?只有拥有神之力的人,才能变为恶魔。侍奉光明之神的圣女,当然也可以,并且还远比其他人容易……”她的声音越发柔软。

弗缇斯淡淡说:“并没有。”

就在这时,酣睡在笼子里的小矮人醒了过来。它揉了揉眼睛,大喊道:“阿芙莉亚!你又在骗人了!你又在骗人了!”

戴娅轻声念:“你写信告诉她了么?”

阿芙莉亚的神色一凛,温柔的面颊上泛开了一层活泼的恼怒。她伸手,狠狠地拍打了一下金笼子,说道:“闭嘴。”

“她说傍晚时分,会有一位骑着马的客人从远方来。他带着一位身份无比高贵的神官,所以请务必认真对待。”

矮人委屈地抱住了金笼子:“……你不爱我……”

弗缇斯下了马,将传奇交给这位仿佛老绅士一般的奴仆,问:“她是怎么说的?”

矮人的话,让戴娅想起了弗缇斯的提醒——面前的魔女惯以戏弄人为乐,喜欢用编织的谎言取信他人。她刚才差点相信了这个魔女是和她同命相怜的可怜人!

一名穿着黑色长袍、头发花白的仆役正立在门前,他的腰杆挺得笔直,似乎那代表着主人家的尊严。他看到弗缇斯的马,便恭敬地弯下了腰,说:“这位先生,我的主人已经等了您许久了。”

戴娅冷下了面孔,说:“还真是不巧。”

“是的,她的生活充满了欺骗,所以欺骗人类也是正常的。”弗缇斯回答。

矮人的视线对上了戴娅的面孔,它震愕,随即立刻抓紧了金笼子的栏杆,将脸使劲地往笼外凑,嘴里又开始嚷嚷:“现在我不爱阿芙莉亚了,我找到了新的爱情。你愿意接受我吗?纯洁、高贵又美丽的圣女殿下?”

“魔女和人类生活在一起?”戴娅不可思议地盯着那栋建筑。

戴娅恼怒地站了起来,指着那嚷嚷的矮人说:“你可以让它闭嘴吗?”

那砖红色的建筑有着高耸的尖顶与拱形的门扇,窗棂与窗棂间雕刻着战神出征的英姿。精致华美,透着瑰丽的色泽,俨然一副贵族的做派。

“可以,可以。请您息怒。”阿芙莉亚扬起白皙的双臂,温柔的话语带有小小的紧张。她狠狠拍了两下笼子,将它挂到了窗台上。

阿芙莉亚的居所,是一栋砖红色的复式宅邸。它修建在城外的山坡上,拥有独立的山地、草坪与围墙。供马车驱使的平坦道路,从山脚一直蜿蜒向山麓。

笼子摇晃起来,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两人在镇上投宿了一晚,第二天启程,连日赶路,才抵达矮人所说的地方。

矮人有些不满,它久久地盯着戴娅,随后发出了诡异的声音:“高贵的圣女殿下,你的身体里流着这一国最为尊贵的血液。但是,你却是个命运曲折的人。你和那个与你同行的男人——你们二人,一位拥有拯救众人的力量,却救不了自己深爱的人;而另一个拥有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却杀不死自己本应憎恨的人。”

她所认识的、熟悉的世界,和眼前所展现的世界完全不同。从前只是隐约听到过的传闻与消息,现在正真实地在她面前铺展而开。

说完,矮人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戴娅咬了咬唇角,冷冷地说:“不可理喻,毫无廉耻,无可救药。……果然,我无法理解贱民的世界。”

阿芙莉亚做出惊讶又后怕的姿态,她狠狠地敲了敲笼子,连连道歉:“抱歉,是它又乱说话了,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它只是个矮人而已。”

“在濒死挣扎的贫穷线上,人类有可能做出一切事情。”他回答。

“我与弗缇斯?”戴娅挑眉。她想到弗缇斯身上的传闻,便转向了魔女,说:“城市里的人都说,弗缇斯·加尔纳将灵魂出卖给了魔女,换来了魔弓的力量,那是……真的吗?”

“怎么会?!”她微惊:“只有血脉相通的族人,才会是世界上无条件对你好的人啊!”

魔女阿芙莉亚扬起了唇角,温柔的笑意在她的面颊上徐徐绽开。

“在极端贫困的阶层里,会分走食物的亲人也许都是自己敌人。”弗缇斯说:“所以,亲人偶尔也会成为敌人——更别提去主动地抚养。”

“是真的哟。”阿芙莉亚戳了戳小金笼子,面上露出追忆之色:“他来到我面前的时候,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可怜的要命。浑身伤口,瘦骨嶙峋,只剩眼睛还亮得吓人。要不是他往自己的脸上深深地划了鲜血淋漓的一刀,留下了好不了的伤痕,也许我就会把他留下来养成我的情人。”

“你的父亲与母亲呢?他们不养育你吗?”她问。

戴娅的手指,攥紧了自己的衣料。

戴娅低垂下了眸光。

她想到弗缇斯脸上那道可怖的伤口,说:“那是他自己割的伤口?”

弗缇斯摊手,说:“我小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讨生活。不过,那时的国王在表面上要稍好些,至少不会制定那么多严苛的法律,稍有违背便处以死刑。”

“是的。”阿芙莉亚拽着披帛,话语愈发温柔,轻如一阵夜风:“为了逃避和弟弟相同的命运,他往自己的脸上划了一道伤口,随后逃到了我的面前,说他想要把他那可怜的弟弟救出来——”

“死刑、死刑、死刑,无论犯没犯罪都被抓去死刑,怎么偷东西的小鬼不见被抓走处死!也不见军队来把他抓走!这鬼地方怕是什么人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庭院里又忽然传来一阵高昂而富有激情的歌声,在夜色里显得极为突兀。那歌声深情而婉转,歌词里唱的是对恋人的表白。

离去时,妇女还留下了一串咒骂声。

戴娅愣住了,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墩胖的妇人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追在男孩身后。她的步子比男孩大,没多久便追了上去。在从男孩的怀里抽出黑面包后,她扬起滚圆的手掌,啪啪就是两个耳光。耳光似乎并不解气,她又踹了他一脚,这才气呼呼地离开了。

阿芙莉亚推开窗户,发现庭院里跪着一个子爵打扮的贵族男人。他捧着一束花,披着月色,朝着窗户的方向深情地唱着歌儿。看到阿芙莉亚的身影,那男人便高喊一句:“我的天使!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抓住那个不要脸的臭东西!”

阿芙莉亚温柔地问:“子爵阁下,您是怎么进来的?”

前方的小巷里响起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抱着一块黑面包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一路脚步踉跄。

“我是翻墙进来的。”

“有什么不敢?”她挑起唇角,嘲讽地笑了:“我连神明的名讳都不放在眼里。”

“能请您出去吗?”

“我的主人,敢直呼国王陛下名讳的人,全帝国可能只有你一位。”弗缇斯说。

“不!好不容易,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怎么会……”她的声音轻轻的:“海穆拉的国土,已经变成这幅模样了吗?”

阿芙莉亚好像有些急了,她提着裙摆在原地转了转,最后抄起放在柜子上的水壶,将水朝着子爵的头顶倾倒而去,让子爵在哗啦一声中被浇得浑身湿透。

菲利克斯城中虽然只有她厌恶的平民,却在没有战争时生活安定和谐。人们能团聚在花园里,拍鼓、跳舞、歌唱,年轻的孩童可以接受锻炼和教育,少女也能对心爱的人表述衷肠。而这座城镇却截然相反。

戴娅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戴娅望着这幅景象,眉头不由轻蹙。

“何等……不知所谓……!”戴娅轻声地呢喃。

巷口的拐角处卧着几个瘦饿的乞丐,不知是死了还是垂垂将死。苍蝇盘旋在露出毛毯外、瘦如枯骨的双脚上方,似乎在等着一顿美餐。

“您要试试看吗?”阿芙莉亚轻柔地问道:“作恶可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他们二人到了一座寥落衰败的小镇外,想要寻找投宿的地方。但是街道上店铺寥寥无几,一副破败景象。灰尘与落叶厚厚地积压在地面,似乎已经长久无人清扫。

“你说什么?”戴娅愈发不可思议了。

“没什么。”她睁开了碧绿的眼眸,恢复了从容与骄傲。

“噢,我觉得欺负男人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所以想要请您尝试一下。”阿芙莉亚回答。

男人的双臂将她搂得愈发紧了,稍稍缓解了一些身体上的寒意。弗缇斯含着轻微歉意的话语响了起来:“我不该那样说。……你想到什么了吗?”

戴娅觉得她无法理解魔女的为人。

她想到了记忆中那片艳丽的红色,便闭紧了眼睛,弯下腰来抱住自己。她觉得有些冷,所以身体在轻轻地颤着。

魔女阿芙莉亚的外表温柔清新,像是一位优雅的贵妇人。但她的内里却像个顽劣的孩童一样,总是在做这等幼稚的恶作剧。

——她本也是最为高贵之人!

虽然戴娅也时常对弗缇斯恶语相向,她也曾以威胁要折磨自己的奴仆为乐趣,但是戴娅认为,这种事情由身份高贵的她来做,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整个帝国都要向她虔诚地下跪。

她的话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而面前的女人不过是一介魔女,竟然也会这样的玩弄别人——简直毫无仪态可言。

她咬牙,手指拽紧了缰绳,喃喃念:“即使没有光明之神加诸于我的力量,我本也是……本也是……”

戴娅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的声音,让戴娅的瞳眸微微一缩。

莫非别人看待曾经的她时,也是这样的想法吗?

弗缇斯沉默了下去。过了许久,他俯在她的耳边,用淡薄的声音慢慢说:“您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使用着光明之神赐予你的力量,以神明赐予你的身份而骄傲,可却又厌恶着将你囚禁于神殿中的光明之神。”

庭院里的子爵被淋得浑身湿透,却不愿离开,依旧在情绪高昂地唱着情歌。在庄园里工作的仆役们纷纷赶来,劝说这位身份高贵的贵族离开。

“……不,并无此意。”他说。

“子爵阁下,请不要在深夜高歌,如果要见主人,可以在明天拜访……”

“你竟然拿一介魔女与神职者相提并论?!”她恼然道:“你这是在羞辱我吗?!”

“有客人在,打扰他们可是相当失礼的。”

她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羞辱。

子爵被仆役们半劝半托地拽走了。

随即,她的面孔上便有了轻微的怒意。

这样的响动,惊动了弗缇斯。他笔直地推开了戴娅的房门,将他的女主人横抱起来。他对阿芙莉亚说:“她今晚和我睡在一起。阿芙莉亚,你不要想别的花招了。”

戴娅听了这番话,轻轻一愣。

阿芙莉亚一脸柔软的无辜之色:“我只是想要和高贵的圣女殿下谈谈心罢了。”

“我的主人,请恕我没有接受过太多的教育,我很难找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她。”弗缇斯的声音里含着一丝苦恼:“该这样说她——华美动人,让人不得不信服。不像是魔女,反如高傲的神职者。”

弗缇斯的面孔浮起了一层薄薄戾色,这颇具威慑性的神态,让阿芙莉亚松口了,软软地后退,说:“那快去休息吧。”

这个问题难倒了她的奴仆。

他很久没露出过这样认真的怒色了——自从和戴娅待在一块儿后,他便将那野狼似的那一面深深地藏了起来。

她忍不住又问了弗缇斯一遍:“阿芙莉亚外貌如何?不要回答我‘她是恶人’那种空泛的回答,我想要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弗缇斯,你……”戴娅惊诧地说着。

既然是传说中的魔女,那么那位魔女恐怕有着丑陋的容貌、崎岖的身躯,让人见了便感到害怕;又或者她美貌妖异无比,让男子一见便心生爱慕。无论是哪一种模样,魔女都是会让人类感到害怕的存在。

他抱着她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将她扔在厚实又柔软的床上,随后用手掌扣住了她的十指。没摘完的手链和戒指硌得他肌肤微痒,但弗缇斯可管不了那么多,低头吻住了女主人。

戴娅在路上构想了无数遍魔女的模样。

这样的深吻,让戴娅喘不过气来,却又很享受。

弗缇斯用牙齿轻咬了一下她脖颈上的肌肤,说:“鞭子忘记带了。你要是想的话,等到了城市里再买吧。”

他渐渐地松开了戴娅的手掌,将五指挤进了她的指缝里,与她手指相扣着。

戴娅拧了一下他的手臂,斥道:“你想挨鞭子么?”

等到这个漫长的吻结束后,他深呼了一口气,说:“好好休息吧。”

她背后的男人垂下头来,辗转在她的脖颈上深吻着。结实有力的双臂,将她紧紧锁在怀中。

戴娅的胸脯微微地起伏着,她坐了起来,扯过一个靠垫抱在怀里,不满地说:“你为什么突然把我抱来这里?明明分开睡更好一些……”

深绿的山野在两旁倒退而过,头顶低垂的碧绿枝叶擦着她的发髻。头顶湛蓝的天幕与几点黑墨般的飞鸟似乎伸手便可触及。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菲利克斯里的人实在太多了,还都是让我无法忍受的平民。这里的空气更清新一些。”

“我就知道她会去找你。”

她的笑声很轻快,隐约透着一股自由的轻灵感。

弗缇斯说着,撩起了衣服的下摆。黑色的衣衫从他身上褪下,露出线条完美的肌肉来。突起的锁骨、盛着伤疤的胸口、紧实的腹肌、没入下装的人鱼线……一切都是如此的漂亮而诱人。

“我们从奥姆尼珀登去菲利克斯的时候,也是这样被人追着一路跑。”她卷着自己的头发,说:“所有人都追不上你,只能在后面气得要命。就算追上来也打不过你,哈哈哈,他们可真是太傻了。”

他甩了甩微乱的头发,话语中又浮现出了久违的薄戾:“她对你有兴趣了,真是太糟糕了。你为什么这么容易招惹来别人的注意?”

戴娅被男人搂着,便放松了身体倚靠在他的怀里。虽然马背很颠簸,但因为背后男人那紧实又可靠的怀抱,她并没有觉得不适。

“那难道也是我的错处吗?”戴娅恼了,她将手里的靠垫狠狠地砸向了弗缇斯:“连你也捉弄我吗?!”

“传奇”是王军的马,血统优良、体格健壮,速度远比那乡野士兵骑的小矮马快的多。没过多久,那群吵吵嚷嚷的士兵便被远远地丢在了身后。

“我不敢、我不敢。”男人投降了,他钻到了被子里,因为背上的伤痕被压到而发出微微的轻嘶声,最后不得不保持着侧睡的姿势。

“冒犯了!”他对自己的主人喊道。

戴娅瞥他一眼,将身上的首饰全部摘掉,然后慢悠悠地沐浴洗漱,这才回到了床上。大概是她花费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她走到床边的时候,弗缇斯迫不及待地把她伸手拽进了怀里。

金钱的诱惑刺激了士兵们,马蹄声回响在田垄上。弗缇斯翻身上了马,坐在了戴娅的身后,双脚一夹马腹。

两人安静地抱着睡了一会儿,他就不安分起来了。

果不其然,农夫鬼祟地离开后不久,一连串纷杂的脚步声传来,一小列士兵骑着马朝他们追来。为首的士兵兴奋地挥着长矛,指着他二人喊道:“就是那家伙——他的头颅足够我们过上十辈子的奢侈生活!”

“我的主人,还记得么,那天我教你做的事情。”

“嗯……我的通缉肖像,大概已经贴满了全国上下吧。”弗缇斯说。

“嗯?”戴娅睁开了眼眸。

“怎么?”她发问。

他拽着她的手,悄悄地动了一下,放到了某个地方。

弗缇斯瞥到那两个农夫的身影,低声说:“我的主人,一会儿要冒犯您了。”

戴娅咬牙,语气微惊:“你又要……?”

两个扛着农具的农夫走在田垄上,他们看到了两人的身影,便开始了一连串的嘀咕。不消多时,便鬼鬼祟祟地往村庄里走。

弗缇斯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语气流露出微微的无奈:“那也不能怪我,毕竟您就躺在我的身旁,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有这样的反应是难免的。”

“你只能想到吃吗?”弗缇斯牵着马慢悠悠地往前走:“矮人国的国王懂得很多,它的预言在所有矮人里是最精准的。他能预知到一切,回答你还没有提出的问题。”

等待他的,是女主人清脆的一记耳光。

戴娅用手指理着自己的发丝,问:“捉矮人的国王做什么?这群家伙一看便不好吃。”

“睡觉。”戴娅将被子全部扯到了自己身上,转身背朝着弗缇斯。她虽然闭上了眼睛,内心却在咒骂他这个最下等的流氓和色胚。

“那是阿芙莉亚做过的坏事,要我一同承担。”弗缇斯耸肩:“她把矮人的国王捉走了,还骗它们说她把矮人的国王给弄丢了。所以,所有矮人都憎恨阿芙莉亚。”

“好吧。”男人的声音里有一丝无奈。最后,他只是环住了她。

焦黑一片的森林发出了如同呜咽一般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戴娅骑在马上——这匹马被弗缇斯取名叫“传奇”——她问:“这群矮人为什么那么厌恶你?”

“弗缇斯……”戴娅忽然闷闷地问:“你的弟弟……”

“我们知道阿芙莉亚在哪里!她现在住在玛尔斯城外!别再靠近了!你身上那魔女的恶臭令我们无法呼吸!”

背后的男人没有回答。

弗缇斯带着戴娅,回到了奥姆尼珀登外焦黑一片的森林里。那森林里住着擅长预言的矮人一族,成天叽叽喳喳尖叫个没完。弗缇斯才刚刚走到林子的边缘,小矮人们便齐齐高叫起来。

她又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回答。

“有人知道。”

那男人好像睡着了,听不到她的问题。

“你不知道就上了路?”

戴娅轻呼了一口气,扯了扯被子,也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

——因为背上的伤口太过疼痛,前几天弗缇斯甚至都没能入睡。没想到今天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弗缇斯,阿芙莉亚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