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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夏槐最近早饭不吃,中午睡觉叫不起来,一天就吃一顿晚饭,还吃得不多,已经瘦下好几斤。尹舜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

尽管知道夏槐吃得很辛苦,尹舜仍是要逼他吃下这份早餐。

身子靠在桌沿上,尹舜边看着他吃,边接着讲:“然后我通过他的网名,找到他在国内的社交账号,再通过他国内的社交账号,找到他的ins和推特。从而得知,他老爸是国外汽车公司老总,他妈妈是食品企业家的女儿,他哥哥在海关总署工作,职位还不低,他因为想‘靠自己’,所以在国内想找人合伙创业。”

夏槐深吸一气,接过三明治啃起来。身体健康,味蕾也没出什么问题,但食物,他就是吃得索然无味,像在嚼干巴巴的蜡。

嚼着三明治的夏槐觉得有趣地笑了声:“他万一真的是自食其力,不靠家庭背景,不接受家人帮助呢?”

尹舜拿起桌上的自制三明治:“把这个吃下去,我再继续说。”

“一开始我也有那样的想法,但我看他推文的时候发现,他有一个很爱他的母亲,他所有事情都会跟他母亲说。他的母亲会在他每条和家庭有关的推文下留言。他两个月前的推文是,他想让父亲看见他的能力。他母亲给他点赞,并且回复‘你一定能做到的,儿子’。”

夏槐等他接着说,但他不说了。夏槐唯有主动问:“然后呢?”

最后一口三明治咽下去,夏槐说:“你真的是个天才。赚了多少?”

尹舜说到做到,讲道:“当时他想开一家进口零食的店,我觉得很奇怪,很少有学生大学一毕业就做得起进口。”

尹舜直接丢过一张卡在桌上:“旅游费用我拿出来了,其他全在里面,以后再有分红他也会打进这张卡里,密码是你生日。给你了。”

夏槐望了这杯牛奶一眼,说:“好吧。”接过来,一口饮尽,一滴不剩。

夏槐一愣,没收下:“我不需要。”

“先喝了它,我就说实话。”尹舜将牛奶递给夏槐。他知道,之前几天他为夏槐准备的早餐,夏槐全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倒了。

“那就帮我存着。”尹舜说,“你毕竟是我的监护人。”

尹舜走出卫生间,夏槐擦完脸跟着他走出来:“你说实话。”

“没走程序,而且你已经满十八了。”

“因为他长得很能赚钱。”

“我一片孝心。”

“为什么?”

“谢谢儿子。”夏槐收下银行卡,放在私密柜子中。打算帮他好好存着。

尹舜说:“怕。但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赔进去。”

看了眼时间,尹舜催促道:“快换衣服,然后收拾行李,我们去车站,快点,要来不及了。”

夏槐这才算信了,他扯下毛巾,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问:“搞食品的?还开在年租那么贵的步行街?你当初投资的时候就不怕全赔进去?”

本还懒散着的夏槐被这催促声逼得细胞都勤快起来:“去香港的车票已经订了?几点的?”

“做食品的。店面就开在步行街,那家‘猫森小食’,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那里找他问问。”

“一个小时后。”

“什么创业生?创的什么业?”夏槐将信将疑,继续追问。毕竟学校里到处张贴着贷款广告,他生怕尹舜踩进校园贷的坑。

“靠,现在才说!”夏槐搬出行李箱,一手穿裤子一手抓出衣柜里的衣服往行李箱内扔。

尹舜轻声一笑,说:“两个月前,我在网站上看见一个要创业的毕业生拉人投资,我把身上所有钱和奖学金都给了他。现在他赚钱了,给了我分红。”

赶着去动车站的路上,夏槐精神还是好的。但一到动车上,他就靠着尹舜昏昏沉沉睡起,丝毫感受不到这个适合出行的天气的好。

“你怎么赚的?”夏槐的反应不能不大。他关掉水龙头,脸上水珠一颗颗滴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地看尹舜,似乎在逼尹舜老实交代。

尹舜肩膀轻抬一下,低声问他:“这条线路新开的,你不看看海岛到香港沿路的风景吗?”

“正经赚的钱,反应不用这么大。”

“都是海,有什么好看的。”夏槐换了个姿势靠尹舜的肩膀,接着睡。

夏槐一惊,一转头甩出脸上的水:“你哪来那么多钱?”

到香港的两天,夏槐玩得也不怎么起劲。夜里倒头就睡,白天仍然无精打采。去一个景点,拍两张照片后,好像就没什么事情做了。

“然后再坐飞机去瑞士,机票我已经订好,签证材料也交给旅行社代办。我们去爬雪山吧。”

换其他人跟他出来旅游,一定会被他气得半死。但尹舜对他却从头温柔到尾,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肯出去走动就行。

“也行,港澳通行证办了这么久都还没去过,从海岛到香港不远,高铁也开了。可以去看看。”

在香港的第三天,他们来到香港高等法院。

“湖畔公园下次再去。”尹舜将剃须刀清理干净,和剃须膏一起放回柜子上,“先去香港玩两天。”

来这里不是为了进去听庭审,而是为了看看法院门口的忒弥斯女神雕像。(在希腊被叫做Themis,即“忒弥斯”。在罗马被叫做Justitia,即“朱蒂提亚”。)

刮净夏槐脸上的胡子,尹舜擦掉粘在夏槐嘴角的白沫。夏槐打开水龙头,捧一手冰冷的自来水往脸上扑。毛巾就在旁边,他懒得用。

忒弥斯女神像和香港司法影视剧中拍摄的一样,披袍戴冠,蒙着眼,一手拿天平,一手持剑。

“好啊,你上次不是说湖畔公园可以坐船了吗?我们去那里坐船。”夏槐下巴高扬,尽量让长得比较高的尹舜更好地为他剃胡子。

“她就是正义之神。”尹舜望着神像说。

“你两个礼拜没出门了,今天出去走走吧。”为夏槐抹好剃须膏后,尹舜拿剃须刀在他下巴上轻轻刮着。

夏槐望着神像有一会儿,迷茫不解地问道:“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总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蒙着眼?蒙着眼不是更看不见世间发生的一切了吗。”

尹舜准备好牛奶以及自制三明治,走进卫生间,拿起柜子上的剃须膏,为夏槐的下巴均匀地抹上。

“因为蒙上眼睛才能避免外界声响的干扰,保持理智。她不会看见诉讼双方主观上的倾向,也不会看见任何阶级、种族、性别,这样,她才能够一视同仁,更好的实现正义。”

对着镜子刷牙,夏槐望着镜中的自己,牙刷无序地在牙齿上刷着。他抬起下巴,看那因不分黑夜白天地睡了两个礼拜而长出的胡茬。伸手一摸,胡茬又硬又刺。

夏槐有点羡慕她。他一直很羡慕能永远让理智独立运行的人。

夏槐捡起掉在地上的衬衫套上,下了床,光着两条腿,就穿一条内裤,走去卫生间。

过了许久,夏槐又问:“她为什么要拿天平?”

夏槐听见尹舜的询问,以及他倒热水、搅拌牛奶的声音。他坐起身,打足一个大大的呵欠,揉着头发说:“早。”

“天平衡量证据,实现公正。”

“醒了?”

“宝剑呢?”

窗帘半拉着,阳光刺眼,他在床上大伸懒腰,发着正要起床的声音。

“宝剑处罚罪人。”

手机语音每隔五分钟的大声播报,让夏槐不得不从梦境中出来,睁开那双慵懒的眼皮。

夏槐思考片刻,说:“不错,罪人如果不得到处罚,还有什么正义可言。”这话声音极小,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早上好。现在是上午九点十分,海岛市今日天气晴朗,适宜外出。昼夜温差较大,夜间记得……”声音被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按掉了。

“但世界永远不是极端化的。”尹舜说,“西方宗教认为只要真诚地向神表示悔改和坦白,罪就能得赦。所以你每天都会看见教堂内有人因大大小小的事情赎罪。他们虽然在法律上无法得到赦免,但在灵魂上,他们已经被神宽恕了。”他望向夏槐,说,“也许那个罪人,死前已诚心悔过。也许神已经宽恕了她。或许我们也可以。”

……

尹舜看得出来,夏楠的死对夏槐来说打击很大,可夏槐不将他的悲痛展现出来。因为他心底认为,夏楠不能被任何人宽恕,他连夏楠的尸体都不愿意去认领。他永远不会去原谅夏楠,但他会永远这样痛着。

“早上好,手机语音为您播报。现在是上午九点零五分,海岛市今日天气晴朗,适宜外出。昼夜温差较大,夜间记得添加衣服。”

与其长久疼痛,尹舜宁愿夏槐能够在心里认为她有悔过,自私地宽恕已死去的她。他不愿夏槐心中永远留着一块不会痊愈的疤。

……

夏槐眼中本在一瞬间内闪过亮光,然而很快,这抹亮光消失无踪:“但是在东方的宗教里,有地府,有因果报应。罪人不管因什么而犯罪,不管有没有悔改,都永远不会被宽恕。”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夏槐转身边走边说,“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早上好,手机语音为您播报。现在是上午九点,海岛市今日天气晴朗,适宜外出。昼夜温差较大,夜间记得添加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