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远远不够。
她数着那三个零,叹了口气。
以前尚未和家里断绝关系时,这点钱只够她在评星餐厅吃顿好的,脱离父母后,这六千块钱就得细细地掰成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五个小时,总计一万块,四六分成后,也有六千。
况且她现在还有更加远大的目标,只是每个月赚个温饱费根本不能满足她。
鹿眠病刚好没几天,经纪公司就把钱打到了她户头。
公司打完款后顺便通知了一下新的工作,时薪回到了正常水平,天上掉馅饼的数量是有限的,她也不介意,见和自己课时不冲突,就接了。
···
期末迫近,就算是鹿眠,也不能像是之前那样游刃有余了,再加上工作繁忙,她每天只好榨干了一切空闲的时间在图书馆里补习功课。
这样就好。
至于林城。
被灼伤的地方不久后会长出水泡,水泡会破裂,然后结成伤疤。
晚上回到家中时,鹿眠总会久久地对着墙壁发呆。
一不留神,蓄着的烟灰落在了手背上,那穿透皮肤的炽热让林城回神,低头吹走了那点烟灰。
一想到他与她之间只有一墙之隔,那股想要见他的心情就更加炽热。
仗着年长了对方十五岁的时间和经验的他,真是糟糕又卑鄙。
自从上次在他家大吵大闹了一番后,她就再也没去上门叨扰过了。
明明自己才是问题最大的那个人。
他没有明言拒绝,但是态度已经表露得足够充分了,况且他最后那番话,一直驻留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所以说最卑鄙的还是他,假心假意地装作正人君子插足对方的生活,有意无意照拂她,明知道她对自己怀抱着孺幕的心情,却对其视而不见,在发现事情到了非做个了断不可得时刻,又一脸正派地回绝她的心意,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将所有的责任推卸给她的年轻和不成熟。
想要问清楚,却隐约意识到那是他不愿意掀开的伤疤,这样矛盾的心情让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不可否认,他沉溺于女孩倾慕的目光之中,被那闪闪发亮的琥珀色眼睛承载自己的身影,是非常满足虚荣心的。
当又一轮周末到来时,鹿眠看了看日历上那被她早早圈定好的时间,又数了数自己户头上的四个零,总算是有了点底气,敲开了林城的家门。
是他自己欺骗自己,对其视而不见的。
对方开门看见她,先是一愣,不过表情马上又变回了一如既往的无所谓,甚至比之前还要冷漠和疏离。
其实那个女孩根本不会遮掩自己的心事,更准确地说,她不屑遮掩自己的心事,甚至巴不得直接掏心挖肺地堆到他的面前。
他甚至没有开口问她上门是来干什么的,只是安静等待她道出自己的来意,跟陌生人一般。
不,这也是借口。
“林先生,大清早打扰您,实在是非常抱歉。”鹿眠握了握拳头,深呼吸一口气,“那么我就单刀直入了,我希望占用一下你今天一整天的时间。”
说到底,如果早点意识到她的恋慕,自己就会早点避嫌以免产生更多纠葛了,结果到头来,还是以这种方式伤害到了她。
鹿眠不敢抬头,自然也看不见林城刹那间露出的错愕神情。
他开始有些唾弃自己了。
她只知道绝不能让林城再次拒绝自己了,于是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准备好的杀手锏,递到了林城面前。
不过这不就是自己追求的结果么?现在又来后悔是装模作样给谁看?
“今天是我生日,如果你拒绝我的话,我会很难过。”
他心想。
她举着自己的身份证,手指在出生年月日下比划着,生怕林城不相信她的话。
对于一个小姑娘而言,那种态度和措辞,是不是太严厉了一些?
“会难过到现在回去哭个五六个小时的程度,今天是我生日,请你不要在这一天拒绝我。”鹿眠又重复了一遍。
是上次他那番话吓到她了吧?
不知作何回答的的林城,憋了半天,才呐呐道:“生日快乐。”
林城吐了个烟圈,看着那白环消散在风中。
鹿眠朝他伸出了手:“生日礼物。”
是在避开他么?
林城垂眼:“不好意思……我并不知道……”
虽然拿来喂麻雀的纸盒子里每天定时都会换上新的面包碎,但是她本人已经很久没有在他抽烟的时间点出现在阳台上了。
“有的。”鹿眠认真道,“我一开始就说了,请你将你今天的时间送给我。”
空无一人。
她顿了顿,声音弱气下来,带着希冀和卑微:“准确来说,请问你,愿不愿意,就今天一天,和我约会?”
林城靠在栏杆上吸烟,目光落在了隔壁的阳台上。
死缠烂打也好,利用对方的同情心也无所谓。
虽然最初有些莫名其妙,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份笨拙也相当惹人怜爱。
她实在是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那就只好那么卑鄙无耻了。
他显然不是她那个年级的小姑娘分享心事的对象,所以刚开始收到这些信息的时候,林城一头雾水,以为她是发错了对象,鲜少回复,以免对方感到尴尬,没想到对方还是锲而不舍地“发错”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后来知道了她对自己的恋慕后,才意识到那是来自女孩委婉地表示自己懵懂爱意的方式。
任性可是年轻人的特权,当然要充分利用自己的特权。
她总是会给他发一些语焉不详的信息,有时候是早晚的问候,有时候发生了一些小事情也会迫不及待地分享给他,譬如路上遇到了一只粘人的野猫,或是食堂的饭菜十分难吃之类的。
林城迟迟没有回答,鹿眠只好继续道:“你之前说我不了解你,我承认。”
林城意识到这件事情,是在连续一个星期没有收到来自女孩的来信后。
“所以在我生日这一天,”她朝林城伸出了手,跟个敲门要糖的孩子一样,固执倔强道,“请你允许我拥有一个了解你的机会。”
最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鹿眠了。
她全程不敢抬头,生怕自己一旦抬眸,就会瞥见到林城或是为难或是拒绝的神情,哪怕只有一点点,她都会瞬间丧失所有勇气转身回家抱头痛哭。
···
而这漫长的沉默,实际上已经象征着结局了。
林城不带任何温度地朝她徐徐道。
鹿眠咬了咬嘴唇,仍然倔强地将手悬在空中。
“你对我的事情,又知道多少呢?”
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放手的。
林城见她不再吱声,便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嘲笑鹿眠,又像是自嘲。
……
因为林城并没有玩笑的意思,这句话并不是在吓唬她,只是一个陈述,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
看着眼前的鹿眠,林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鹿眠愣在了原地。
一个许久未见,自己已经认定形同陌路的人,突然又出现在眼前,一开口就是这样劲爆的要求,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这是来自女孩的报复,在他点头答应的那一刹那,她就会冷着脸唾弃他一声自作多情,接着扬长而去。
“如果我说,我是个杀人犯,你也能轻松地说出这种话吗?”
可他明明清楚,鹿眠这番话到底有多少分可信度。
林城的眼神瞬间暗淡下来。
把一个女孩子逼到这份上,他还在因为这些算计而犹豫,未免也太无耻了。
“不,你不知道。”
可你要清楚,现在答应她等于什么。林城心底有个声音在他耳畔说道。
“哪……哪里不一样了。”鹿眠仍然嘴硬道,“我说过了,我喜欢你,跟你是不是普世价值观之下的‘失败者’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你没有钱没有工作,就算你比我大十五岁,我也喜欢你!那些东西我根本不在乎,我真的没有在心中美化你,我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
明知道自己无法回应,却给予对方希望是最令人唾弃的做法。
“……”林城不知道怎么跟这姑娘交流,只好道,“实际上,我可能跟你想的并不一样。”
但是,就一次也好。
鹿眠一愣,随即回答道:“好……好人。”
林城凝视着女孩额角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晶莹汗水,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鹿眠,在你眼中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他问。
鹿眠闻声猛然抬起了头,冷不防看见了男人冷硬的脸庞无限柔和下来后的模样。
林城不置可否,只是叹气。
一如她那日在甜品店的夕阳下窥视到的笑容,就连眼角的褶皱,都被温柔细细地填满了。
“那我希望你能喜欢我。”鹿眠压下身,和林城对视,“不是说,只要我想的话,是个男人都会喜欢我吗?那我希望你能喜欢我,为什么你就不能喜欢我呢?”
她想起来了,她就是在那一刻,因为这个表情,明白自己喜欢上了林城的。
“实话实说,你是个相当吸引人的女孩。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有些恶心,但是男人这种生物,没有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的。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也一样,该怎么说……”林城在鹿眠的目光下不自在地用手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谁会排斥你的喜爱呢?只要你想的话,会有很多人愿意追求你的。”
明明什么也没说,但是眼角那历经了三十五年积累下的沧桑却在告诉着鹿眠:
林城等到鹿眠哭得差不多了,将身旁的抽纸递给她。
——嗳,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有些事情,可能现在的你还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