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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夜 小夫妻搬进凶宅的那一夜

费家洛明白了,这是被分尸的女人最后的遗愿,只要能见到杀害自己的丈夫一面,她就会心满意足,渡过亡川水,踏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了一切的苦难,投胎往生。

我明了,但他的灵魂,依然飘荡在世上,请你把他带到我面前,我有话要对他说。亲爱的,如果你能帮我做到这件事,我就答应你——从此消失。

可是,怎么才能帮她找到已经被枪毙的丈夫的鬼魂呢?

枪毙啦,你就安心地去吧,这混蛋正在十八层地狱里呢。

费家洛又来请我帮忙,我只说了一句——谁把房子卖给你,谁就能找到那只死鬼。

是。

原来,把房子卖给费家洛与苏青桐的幕后房东,就是三年前住在这里的小夫妻的父母,也是四位白发送黑发的老人。

那个杀了你,并且把你分尸的人?

虽然,余一通残忍杀害并碎尸了李元子,不能继承妻子的财产,但也不能剥夺他自己的财产份额。房产毕竟是夫妻公有财产,双方父母均有权各自继承子女的财产。

谢谢你,费家洛,请帮我找到一个人,就是我的丈夫,他叫余一通。

李元子的爸爸妈妈,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出嫁不到一年就被分尸,自然对于女婿乃至女婿全家恨之入骨。

美丽的女鬼点点头,回答——

余一通的父母,还是有些素质的人,虽然也重金雇了律师,希望挽回儿子的一条贱命,最终无奈被枪毙后,却向儿媳妇一家下跪道歉。

费家洛摇摇头,轻声问,元子,请告诉我,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离去?

但是,女儿都已作枉死鬼,更谈不上什么亲家之谊,只想离得越远越好。余一通与李元子的墓地是分开的,各自由双方父母操办入葬。

忽然,几根温柔的手指,替他抹去了眼角的泪痕。

唯独那套外环线的房子,成为两家人最后要纠缠的。如果女方贴点小钱,把房产全部过户倒也好办。但是,哪家都不想持有这套凶宅,留着也是伤心。除此以外,小夫妻生前没有其他财产,只有把房子尽快卖掉,才能分割清楚财产。

他看到了李元子。

但是,现在这房价太高,挂牌出去有价无市。两家人降低了价格,却又引起买家担心,仔细调查发现是凶宅,再也无人敢买。

不久,那几绺长发,再次被凌晨阴冷的风,吹过他的耳朵与鼻尖。

如此折腾了整整一年,挂牌价也从每平三万坐电梯直接下降到一万。

睡不着。

最终,中介钓上了费家洛这个冤大头。

他只是内心谦疚,觉得苏青桐的闺蜜们,要么嫁富二代,要么找公务员,要么随老外出国。唯独,她跟着吊丝吃苦,比守着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还惨喱。小爷我纵不是盖世英雄的征东薛平贵,起码也是堂堂正正反清复明的红花会陈家洛之后,如果,不能给老婆买套房子,哪怕只是个属于她的卫生间,哪怕只是个马桶和淋浴房,又怎有脸面做个直男儿呢?

我们先找到了被害人李元子的父母。

费家洛只是嘿嘿两声,并不回答,转过头去,两行眼泪,缓缓滑落在床单,被城外的月光,照得分外明亮。

这对可怜的老人,先向费家洛道歉隐瞒了凶案真相,但想退款的话——做梦。

她问他,家洛,为了这套房子,你也是蛮拼的了,可我做老婆的没有逼过你,又没有万恶的丈母娘来催你,干吗非要买房呢?

其实,我也不奢望能退款,只是希望老人们配合一下,能否提供关于他们女儿更多的线索,比如李元子跟余一通这对小夫妻的关系,凶案发生的真正原因。

苏青桐回到床上,从背后抱着年轻的老公,心里想——他永远都不会明白城里的月光。

踌躇许久,李元子的爸爸,将我们引入女儿出嫁前的闺房,竟还保持原来的模样,无论她婚后还是死后,父母都没有动过。

她想起小时候,市中心的老房子,透过屋顶上的窗户,可以看到模糊的月光。那才是城里的月光,四周被高楼的灯光污染,却依然亲切,像外婆的手掌,像爷爷的臂弯。

墙上挂着一张醒目的海报,那是许美静的照片,旁边印着一行字——城里的月光。

忽然,苏青桐却不怎么害怕了,她从马桶上站起来,走到狭窄的客厅里,看着窗外的夜空,那是一轮城外的月光。

爸爸说,这是女儿生前最爱听的一首歌。

唱这首歌的人,是新加坡歌手许美静,曾经得过精神病。她还记得许美静唱过的“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是冰冻的时分,已过零时的夜晚,往事就像流星刹那划过心房”……

李元子从小住在市中心,十年前老房子拆迁,被赶到了遥远的浦东外高桥。李元子一直渴望能搬回去,但是父母没有能力,只能指望她等到结婚,找个好人家买套市中心的房子,也算是了却心愿。

刹那间,苏青桐想起了这首歌,不是《城里的月光》吗?

于是,李元子嫁给了余一通。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 请温暖他心房 / 看透了人间聚散 /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 请守护它身旁 / 若有一天能重逢 /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

余一通是张江IT男,难得是个上海小伙子。他与李元子的相识,因为都爱看同一位作家的小说。可惜他没有自家房子,跟父母挤在老公房里。上班几年,也有了一些积蓄,本想在中环线附近买套房子,没想到正好碰上房价狂涨,仅仅因为看房耽误了一个月,手里的预算就完全不够用了。

就当苏青桐吓得瘫软在马桶上,却听到卫生间响起了熟悉的旋律——那是李元子的夜半歌声,清清扬扬,咿咿呀呀,子夜零点……

最后,有人介绍了外环线的这个一手房小区。

而每当苏青桐洗澡的时候,就会听到花洒里响起神秘的歌声。直到一天,她坐在马桶上,无聊看着一本八卦杂志。忽然,从她的屁股后面,爬出了披着长发的李元子,但女鬼并不是来伤害她的,而是同样好奇地跟她一起看八卦杂志——对嘛,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正好这一页是王力宏与李云迪的CP,李元子闺蜜似的与苏青桐看得起劲。

虽然房子不大,但是房型很好,价格也不贵,每平方才一万五,总共七十五万就能搞定。

每天夜里,费家洛睡不着时,都会感到身边水蛇般柔软湿滑的长发,被分尸的李元子,美丽悲哀的女鬼,躺在他的枕头边,发出猫眼般幽幽的目光。

他答应即将领证的女朋友,再过两年收入上去了,肯定会换套房子去市中心,那么结婚的新房就暂时这里过渡一下吧。

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费家洛咬咬牙,跟苏青桐商量好了,一边打官司,一边住在凶宅,哪怕与鬼同床,也要坚持下去。

李元子,虽然有些不开心,但现实如此,也无可奈何。

在咨询过律师之后,费家洛把中介以及房东告上了法庭。但在中国打官司,你懂的,至少也得一年两年,而在此期间,他们根本无力买房,就连租房的钱都没了。

何况,她是真心喜欢余一通的。

但是,中介早就收完了钱,哪里有退钱的可能?

结婚很顺利,新人很幸福,双方的父母,相处得也算融洽,毕竟是小夫妻单独居住,也不存在什么婆婆媳妇的矛盾。

费家洛与苏青桐找到中介,要求退还全款。毕竟,要不是这房子里发生过如此的凶案,也不可能那么便宜卖出来,而这些真相全被中介和房东隐瞒了,可以算是恶意的欺诈行为。

但是,新婚后的李元子,每晚都在渴望——城里的月光。

各种证据确凿无疑——小夫妻买入的是一套凶宅。

她厌恶城外的月光,虽然交通也还方便,但是上海的地铁图,就像只巨大的蜘蛛。这座几千万人口的魔都里,许多买不起市中心房子的小夫妻,被迫要远离蜘蛛的心脏,搬到漫长的蜘蛛触角的最末端。每天清晨辛苦地上班,沿着蜘蛛网向市中心爬去,路上要经历各种拥挤,女生被痴汉骚扰,男生防备扒手摸皮夹子。下班后,又要告别市中心的繁华,落寞地回到几年前还是农田的新小区,听着清冷的郊外上空的风,仰望似乎并不怎么圆的月亮。

就是她!

许多人都相信,只有城里的月光,才能把梦照亮。

那是个美丽的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长长的头发,围绕着白皙的面孔,一双乌幽幽的大眼睛,很像聊斋故事里的女主角。

听着听着,费家洛的眼圈发红,蓦地想起,苏青桐也有过差不多相同的抱怨。

最后,我把死者生前的生活照交给了费家洛。

凶案的发生,就与此有关——小夫妻新婚后,李元子总是催促余一通在市中心置换一套房子,否则就坚决不要孩子,她不想让孩子生在这城外的小房子里。余一通也很努力地挣钱,到处看有没有合适的房源,但是他挣钱的速度,永远及不上房价的上涨。李元子却误会老公不够努力,或者说还不够爱她。于是,两个人总是吵架,搞得整栋楼鸡犬不宁。

而被碎尸的年轻妻子,她的名字是——李元子。

三年前,阴历七月半,中元鬼节的晚上。余一通坦白说,以他们目前的收入,要置换一套市中心的房子,不可能。他希望妻子忍耐几年,将来一定会有机会的。李元子觉得那是借口,又把丈夫骂得狗血喷头。几天前,她刚参观过新婚女同事的新房,静安区单价五万元的房子,那个羡慕嫉妒恨啊。女人的小心理,全都涌上心头,简直恨铁不成钢。

证据确凿,丈夫供认不讳,很快判了死刑,一年前被枪毙掉了。

余一通,毕竟也是男人,二十六七岁血气方刚,虽然平时上海男人好脾气,但日积月累的愤懑,终究没忍住。肾上腺素作用下,他狂吼起来,把妻子拽到卫生间,砸到冲淋房的玻璃上。

杀人之后,丈夫谎称妻子离家出走,但引起警方及丈母娘和丈人的怀疑,因为出事前这对夫妻经常吵架。于是,警方对家里进行了搜索,这才发现残留的尸骨——已在卫生间里腐烂了三个星期。

没想到,整面山寨货的钢化玻璃破碎,划破李元子的颈动脉。

那也是对小夫妻,八五后的,结婚还不满一年。年轻的丈夫,把更年轻的妻子杀了,然后用菜刀碎尸,大部分冲进了马桶,剩下实在冲不掉的部分,比如头骨与骨盆之类的,就藏在了淋浴房顶上的隔段里。

一分钟内,他的新婚妻子死了。等到余一通清醒回来,鲜血如河流布满整个屋子。他追悔莫及,这完全是个意外,过失致人死亡。如果,当时他去公安局自首,或许就能逃过一死,判个死缓,甚至无期。

现在,费家洛与苏青桐住的房子,三年前,发生过一起残忍的凶杀案。

但,他愚蠢地选择了分尸,一边还哼着妻子最喜欢的《城里的月光》。

一天之内,真相水落石出。

他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想就这么被毁掉,心存侥幸可以骗过警察。而且,他觉得碎尸了的话,他就可以永远和心爱的妻子生活在一起了。

自然,这种重口味的诡异事件,值得我的表哥叶萧警官出马,

余一通并不是个太会说谎的人,很快怀疑焦点就到了他身上。经过搜查,水落石出,他全部认罪交代。

为了彻底解决女鬼问题,费家洛哭着鼻子来找我帮忙,希望调查清楚这个女鬼底细。

因为,分尸的情节太过凶残,经过两年的审判与上诉,包括精神病鉴定,他还是被最高法院核准执行了死刑。

那么“李元子”,究竟是什么人呢?

而死刑犯被处决后,尸体要被立即火化,骨灰会转交给家属。

不过,聊斋里的牛鬼蛇神们总也比正人君子们可爱得多。

我告诉费家洛,要召唤回余一通的鬼魂,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他的骨灰。

不幸中的万幸,这不是一个女鬼小三。

不久,我们来到余一通的父母家里,祈求他们把被枪毙的儿子的骨灰借给我们用两天,作为费家洛不再跟他们打官司退款的条件。

至少,她没有伤害过费家洛或苏青桐,除了半夜睡在小夫妻中间,也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更没有像聊斋里的女鬼们那样,勾搭过现实中的书生或别人的老公。

刚开始,我们被经历了丧子之痛的老两口赶出来了。

但,这位马桶里爬出来的贞子在唱什么呢?

但是,在费家洛真诚地说明了来意之后,他们同意了这个请求。

怪不得,睡梦中,总有股若有若无的声音。

在两位老人的陪同下,我们去了郊区的公墓,从地下挖出了余一通的骨灰盒。

她似乎在唱歌?

费家洛抱着自己房子的前任主人的骨灰,感觉分量很轻,大概是子弹掀飞了天灵盖的缘故。

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睁着眼睛,痴痴地看着天花板,似乎有些孤独寂寞。让苏青桐倍感欣慰的是,女鬼并没有去触摸费家洛,而是独自摸着自己嘴唇。

这天夜里,费家洛与苏青桐,紧张地蹲在卫生间。他们请出余一通的骨灰盒,放在淋浴房与马桶之间,这就是三年前发生凶案的位置。

忽然,费家洛觉得这个女人,自称“李元子”的女人,脸上写着某种悲哀的表情。

然后,小夫妻退到走廊,关紧卫生间的门,两人靠在墙上,互相拥抱,抵御满屋子的阴冷鬼气。

月光洒在他们的脸上。

等待许久,不知道枪毙鬼的灵魂回家了没有,更不知道碎尸鬼的愿望满足了吗。

三个人,不,是一男人一女人一女鬼,睡在同一张床上,好欢乐啊,乍看还像3P。

苏青桐突然想起什么,嘴里咿咿呀呀地唱道——

切换摄像头,从马桶里爬出来的女子,带着湿漉漉的水气,缓缓走进卧室,爬到小夫妻的床上,自然而然地睡在费家洛与苏青桐中间。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 总有个记忆挥不散 / 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 / 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 世间万千的变幻 / 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 / 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 / 哪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这幕看似熟悉的场景,让费家洛怀念起贞子她妹夫与贞子她妹。苏青桐也目瞪口呆,这是她最亲爱的小马桶啊。

这歌声幽幽,伴窗外月光,穿透整个家。突然,费家洛有种可怕的错觉——亲爱的老婆是不是被灵魂附体了?

在这对小夫妻的家里,卫生间的淋浴房,自动喷出红色液体。然后,马桶盖子缓缓打开,一个长发女子爬出来了。

卫生间的房门里面,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早上醒来,费家洛打开电脑——上半夜平安无事,到了凌晨三点,阴气最重的时分,医院里最常见的死亡时刻,外国人称之为“witching hour”。

元子,老婆啊,我是一通啊,你还认得我吗?

同时,苏青桐给费家洛穿了条贞操裤,以免老公被女鬼侵犯,真特么可怜的男人。

鬼魂终于召来了!

晚上睡觉,小夫妻都吃了些安眠药,确保自己不会凌晨醒来遇到鬼。

费家洛与苏青桐都哑口无言,藏在卫生间的房门外面,偷听里面那对鬼夫妻的重逢。

费家洛想起一部美国电影《见鬼实录》,说的是一家人闹鬼,就用摄像头记录下鬼的一切。于是,他问朋友借来各种设备,在家里各个角落,安装摄像头,联网在笔记本电脑上。

门里响起李元子的声音:老公,你怎么变得——哎牙,脑门都没了,你受苦了。

操,这个李元子,还真是猛鬼啊!

接着,响起一对男女的哭声。

“我叫李元子,欢迎来到我家”。

哎,没办法,枪毙嘛,子弹从这打进去的,这回不用化妆,就可以参加万圣节聚会了。

然而,苏青桐早上在卫生间刷牙时,发现在整面镜子上,用她的唇膏写着一行字——

李元子苦笑一声:老公,你过去,可没有这么幽默啊。

他们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所有灵物都奏效了,看来不干净的东西被赶走啦。

对不起,元子,我错了,我也很想回来,跟你说一声,抱歉。

这天晚上,小夫妻的新房被布置成了寺庙,或者说更像殡仪馆。

哎呀,我的宝贝老公啊,三年来,我始终游荡在我们家里,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这房子。我在想,其实,错的是我。我不该总是骂你,不该逼你去市中心买房子,什么城里的月光啊,其实,跟我的老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对我而言,世上最重要的,就是你了。

苏青桐从淘宝上买来一堆地藏经与金刚经,还有山寨的泰国佛牌。当然,鬼娃娃古曼童之类的高档奢侈品,就像灵异界的爱玛仕,是女吊丝绝对买不起的。

余一通平心静气地回答:老婆,是我没有能力,没办法赚更多的钱,要是我能早些买好中意的房子,也不至于如此啊。当然,千错万错,我更不能打老婆。这三年来,我两年在监狱,一年在坟墓,总算是想透了——老婆啊,是要用来哄,用来疼的,就算是老婆骂你几句,就当是在夸你。因为,她是喜欢你的啊,否则干吗还要恨铁不成钢呢?

费家洛问下山的道士请了把桃木剑,又遵照指示从屠宰场买了把杀牛刀,据说砍死过八千多头牛,聚集了极其凶猛的煞气,俗称“鬼见愁”。

然后,李元子似乎是号啕大哭了,想必是鬼夫妻拥抱在一起。个中滋味,难以言尽。

小夫妻开始了驱鬼行动。

鬼妻子还说了一桩秘密,三年前自己遇害前夕,她发现自己刚刚怀孕。但是,原本说好在搬回市中心前是不要孩子的,她暂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公。但她已经决定,等到几天后老公的生日再行公布,给全家人一个惊喜……

怎么办?

果然是惨啊,午夜分尸的时候,老公并不知道,老婆肚中还有他的骨肉。

这屋子里有鬼。

可是,李元子早已完全原谅了余一通——老公,我们简直比牛郎织女还苦啊,人家每年七夕还能鹊桥会,我们小夫妻三年才能见一面。

因为,苏青桐的五根手指上,残留着阴冷腐烂的感觉,似乎触摸过尸体。

好啊,老婆,现在我们重逢了,就永远都不要再分开!

等到他俩醒过来,天已大亮,但是,他们都确信无疑,这不是做梦。

到这里,卫生间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了。

十三楼的新房里,响彻费家洛与苏青桐的尖叫,根本停不下来……

这一晚,费家洛与苏青桐躺在床上,终于没有再感觉到鬼婚的气息,家里的摄像头显示,也没有一个女鬼睡在中间了。

同时,她的人头从脖子上滚落。

早上打开卫生间,费家洛取出骨灰盒,跪在地上千恩万谢。

“李元子”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传入费家洛与苏青桐的耳膜。

然后,他把骨灰盒送回余一通父母家里,并且撤回了打官司的诉讼,小夫妻将继续住在这套房子里。

谢谢!

当天晚上,苏青桐幸福地纠缠着老公,热烈庆祝终于送走了女鬼,费家洛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那死人般的脸颊上,终于有五道血色,那是苏青桐赐给她的耳光印子。

后半夜,他又睡不着了。

当苏青桐一巴掌打到女人的脸上,这个“李元子”倒也不躲避,我只听到一记清脆的声响,然后她就从床上爬起来,熟门熟路地走到卧室门口。

醒来以后,总觉得各种异样,重新打开电脑里的摄像头,却吓得他魂飞魄散——凌晨三点,从马桶里爬出来一男一女,赫然正是李元子与余一通,这对鬼夫妻拥抱着走进卧室,坦然地睡在费家洛与苏青桐中间,幸福地相拥而眠。

哎呀,你个没良心的,费家洛,居然把小三带到我的床上来了,你真是狼心狗肺啊!打小三!打小三!打你个绿茶婊!打你个倒贴户头!

我靠!三缺一终于补齐,床上的两对夫妻可以打麻将了!

就当她要重新睡着时,突然又跳起来说,册那,小娘我哪有精神病啊!

你们自己感受一下吧,但费家洛感觉快要窒息了。

啊……这是做梦……幻觉……国产恐怖片里常有的……我有精神病……我有精神病……我有精神病……

上班的时候,他又找来我分享他的苦难。

苏青桐的脾气暴躁,又喊了声,索性睁开眼睛,这回,她也看到了床上的女人。

我明白了,当死刑犯丈夫被召唤回家,夫妻团聚之后自然就不肯走了,那套房子本来就是他们的家啊,卖房子的又不是这对鬼夫妻,何必要被活人赶走呢?

谁啊?

啊,难道应该被赶走的,就是我和苏青桐吗?

女人并没有消失,反而,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阴惨惨的苍白面孔上,竟然引来一只苍蝇。

倒也不是,其实啊,家洛,我并不觉得,人和鬼不能共处于一室——我说,世界上的鬼魂,其实从来不会害人,分尸的也好,奸杀的也好,连环变态杀人的也好,从来都是活人犯的案子,干鬼魂何事?

但这声音却惊醒了苏青桐,她迷迷糊糊地转身问道,谁啊?

而我,也想了起来,几年前,在我的微博上留言的那对读者情侣,似乎就叫余一通与李元子。

忽然,他感到有根手指,死人般冰冷的手指,又是女人般的纤细,划到了自己的手心,为他划出“李元子”三个字笔划。

我打开自己的微博搜索,果然找到那段留言——

你好,我叫费家洛。

“我爱你,无论你,是人,是鬼,是畜,是妖。我爱你,爱你到死,爱到你死,爱到我死,爱到所有人死光光,我依然爱你。”

床上年轻的女人,用游丝般的气声回答,这声音,居然还很好听。

丧心病狂的誓言啊!

李元子。

既如此,纵做鬼魂,亦断然不会分离。

他大着胆子问:你是谁?

我留给费家洛的只有四个字:顺其自然。

费家洛拼命地掐自己,疼得几乎掉下眼泪,确认不是在做梦。

这天晚上,更糟糕的事情来了——苏青桐发现自己怀孕了。

女人睁开眼睛,看着他。

费家洛脑袋发晕,他从没想过做爸爸,以为生孩子还很遥远,尤其是在他俩裸婚,完全没有父母资助的时刻。

深夜以后,费家洛不敢睡着,他强忍着憋到凌晨,果然又有了那种头发撩人的感觉。他大胆地转过头去,重新看到了那个女人——真真切切,睡在小夫妻中间的女人。

当晚,余一通与李元子的鬼魂,依然睡在费家洛与苏青桐的中间。当他翻个身想要抱住老婆,摸到的却是枪毙鬼裸露的天灵盖。再翻个身又想要抱老婆,抓住的却是被分尸的李元子的十根手指头。

当然,他不敢把那根长头发拿出来说事,生怕苏青桐会怀疑是小三留下来的。

没过几天,费家洛陪苏青桐去第一妇婴保健院做检查,确认了怀孕这件事,而且从时间上来分析,极有可能就是在阴历七月十五,也就是小夫妻搬进凶宅的那晚怀上的。

他抱着老婆说,这房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苏青桐忽然想到——李元子的鬼魂不是说过,自己被杀的那晚前夕,曾经查出刚刚怀孕吗?也就是说,她是带着鬼胎一起死的。

费家洛吓得光着屁股逃出卫生间,苏青桐看他这副样子,却笑他是不是太猴急了。

那么,这个鬼胎,是不是到了苏青桐的肚子里?

如此轻微,却又如此有穿透力,像哭似的。

她恐惧地扑在费家洛的怀里:我们要不要把孩子打掉呢?

一个女人的歌声。

不,就算是鬼胎,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又是头胎。老人们都说,头胎好啊,要是头胎被打掉,二胎恐怕也危险。

实在无法忍受,他把水龙头关了,把耳朵贴着淋浴喷头,从那无数细孔内,轻轻地飘出某种旋律……

对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也是陈家洛的后代。他们家族是七代单传,怎能说打就打掉啊?这么做,对得起红花会的十四位大当家吗?对得起霍青桐与香香公主的痴情吗?对得起陈家洛亲兄弟乾隆皇帝吗?对得起内地与回疆的父老乡亲吗?

让人后背心发毛的声音。

回到家里,两人闷闷不乐,就算家里有一对鬼夫妻,也不能占据中心话题了。

没看一会儿,费家洛就去洗澡了,水龙头放开来,很久都没有热水。幸好他个子高大,从小身体就棒棒的,冷水也没什么可怕。只是在冲淋的同时,花洒里传来某种奇怪的声音。

忽然,苏青桐的身后多出一只女鬼,李元子白衣飘飘而来道:青桐妹妹啊,你不必烦忧,你腹中的孩子,自是费家洛弟弟的骨肉。我这双鬼眼,胜似B超,早已看出,这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孩。我并不是重男轻女,只是这男孩,将来必定会成就大事业,以我作为鬼魂修炼三年来看,不会有错的。

第二天,费家洛不敢加班,早早坐地铁一号线回到家,跟苏青桐一块吃了顿泡面大餐,然后挤在笔记本电脑前看韩国惊悚片。

苏青桐拍拍自己小腹,弱弱地说,切,难道要这孩子来复兴红花会吗?

他把这根头发取下,藏在床头柜里,依稀能闻到腐烂的气味。

女鬼嫣然一笑,饶是风情万种:妹妹别怕,姐姐我生前,是在母婴用品网站上班的,知道一些怀孕与育儿知识,我会保你这孩子健康平安诞下。

而费家洛,却再也睡不着了,他一个人,睁着眼睛,看着渐渐暗淡的月光。因为,他的耳边,依然残留着一根细细长长的头发。

真的么?

她翻过身,继续打呼。

我们夫妻作证,岂能食言?李元子的身后,余一通也冒了出来。

苏青桐不屑地说,这套鬼把戏,还能吓着我?

可是,你俩原本答应相会后就消失,可还是赖着不走。

泷泽萝拉……呸!呸!呸!不是啊,真的有个女人,不是混血的,是中国的,长头发的,就在刚才!

对不起,阴间不要我们这对夫妻,阳间也不肯让我们去投胎,说是我俩与活人沟通,泄露了天机,罪不可恕,责罚我们永世做孤魂野鬼啊。

好啊,你是不是结婚后还在看A片?梦到那个什么萝拉了吧?

啊,看来,还是我们害了你俩?

他老实地告诉苏青桐,刚才亲眼目睹,有个女人,睡在他俩的中间。

费家洛早已把这段对话听在耳中,他抓着苏青桐的手说,老婆,别害怕,我们就当养两只宠物,养两只猛鬼在家,不也很有乐趣吗?

打开灯,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了。

你是被蔡骏洗脑了吧?

费家洛尖叫起来,接着惊醒了身边的苏青桐。

不,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让我改变了想法,相信我,没错的。

两行眼泪,从她的眼眶内滑落。

九个月后,今年春天,苏青桐顺利产下了一个男孩,费家洛给儿子取名为费复明,以纪念红花会的反清复明志士们。

因为,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而他家里养的两只鬼,则承担起了月嫂的角色,帮着这对小夫妻来带孩子。要知道如今请个月嫂,起码也得几千块吧,一下子节省了大笔开销呢。当月嫂最辛苦就是晚上带孩子,几乎整夜不能睡觉,鬼魂恰在夜间活动,这个生物钟太适合带小孩了。再加上李元子的专业育儿知识,用科学方法加上灵异手段,双管齐下,如有神效啊。

但他不敢去摸她。

宝宝也是天资聪颖,根本就不怕鬼,反而被鬼哄得服服帖帖。定时喂奶,更换尿布,洗澡睡觉,安排得井井有条。宝宝在鬼夫妻的精心呵护下,茁壮成长,不出四个月,苏青桐已能放心地去上班了。

再看这个女人,年龄也不过二十来岁,留着长长的头发,穿着半透明的轻纱睡裙,曲线若隐若现,身材还有些火爆咧。

有时候,费家洛与苏青桐去超市购物,大包小包提不动,余一通和李元子也会来帮忙。只要是在黑夜里活动,他们都不会有问题的。鬼魂的力道大得不可想象,手指头动动就把几百斤提回家了。

哦?他开头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是不是外遇了。不过脑子里细想,除了跟个别女读者有过小暧昧,可从没做出过对不起老婆的事啊。

家里有两只鬼,费家洛就能经常向它们讨教死后的世界。因此,他在悬疑世界杂志上撰写的灵异专栏,也得到了无数人的追看,多赚了不少稿费呢。

心底一惊,再转头细看,身边并不是可爱的小娇妻,而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

苏青桐的广告公司经常加班,作为年轻妈妈,她有权早回家,但为了多赚些业绩,她还是会留到半夜。从地铁站到家的这条路上,晚上常有强盗出没,每逢此时,李元子就会飘出来接苏青桐回家。有一回,果然碰到强盗,还是个劫财劫色的大盗,看她独自一人就要撒野。这时李元子显形,变成被分尸的血肉,啪的一下砸在强盗脸上,吓得那家伙精神错乱地逃跑了。

费家洛忽然想起,苏青桐最近刚剪了个波波头,怎会有这种长发?

嘿嘿,费家洛与苏青桐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从不邀请朋友去家里作客,大概是怕那两只鬼吓到别人。

果然,是长长的头发,浓黑的,带着湿气的,水蛇般的。

据我所知,这一家五口——三个活人,两只鬼,仍然住在同一屋檐下,每晚都像万圣节PARTY,其乐融融,好有爱啊。

月光透过新买的窗帘,洒在小夫妻的床头。

中秋夜。

睁开眼睛。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全家人吃完月饼,亡灵夫妇也品尝了气味。待到费家洛、苏青桐与宝宝睡下,李元子却是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回想前生往事,倍感蛋蛋忧桑。窗边的她,垂下幽魂长发,仰望城外的月光,回忆城里的月光,这才明白,一样的月光。

因为,他总感觉,耳边有什么痒痒的,好像是谁的头发,毛茸茸的,纠缠他的脖子。

什么时候儿时玩伴都离我远去

费家洛忽地醒了。

什么时候身旁的人已不再熟悉

阴历七月十六,凌晨,四点。

人潮的拥挤拉开了我们的距离

小夫妻搬进凶宅的第一夜。

沉寂的大地在静静的夜晚默默地哭泣

中元节?没事,我们老家都是放河灯吃扁食的,好节气啊好节气,曹家渡的院长不是说嘛,这个日子适合生儿子呢,别停,继续。

谁能告诉我 谁能告诉我

她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日历。

是我们改变了世界

苏青桐忽然分心说,艾玛,今天是阴历七月十五呢!

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忙碌了一整天,幸好没什么家具,否则摆在那么小的卧室,就显得太拥挤啦。现在,只有这张简单的床,两个人抱在一起,好幸福啊,体力似乎还够,啪啪啪……

谁能告诉我 谁能告诉我

我们编辑部都去帮忙了,总共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全是宜家买的。费家洛的所有家当,就是台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包破衣服的拉杆箱。而苏青桐原本一衣橱的衣服包包和高跟鞋,全留在了父母家里,几乎是光屁股嫁给费家洛的。现在嘛,尽是淘宝买的便宜货,不再需要衣橱了,春夏秋冬穿一身就是。

是我们改变了世界

搬家这天,寒月当空,据说是多年难遇的超级月亮。

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当晚,签订购房协议,一个月后,完成银行贷款的手续,在宝山区房产交易中心交易过户。

一样的月光

必须今晚决定,否则……费家洛抓着新婚妻子的手说,青桐,生日快乐,这套房子,就是我给你的礼物!

一样地照着新店溪

费家洛再看这房子,虽然没有家具,装修倒是很新,可以直接搬进来住。

一样的冬天

中介说房东要急着移民出国,手头紧,必须把房子甩卖。

一样地下着冰冷的雨

苏青桐也吃了一惊,这房子咋这么便宜,有什么花样吗?房东精神病人欢乐多?要知道,这个小区的平均房价,也在三万元左右。

一样的尘埃

开门进去,苏青桐只感到一股阴冷之气。中介说这房子唯一的缺点,是窗户朝向西北,平常不易晒到太阳。这套一室一厅,设计倒还合理,建筑面积仅有五十平,但看起来不显小。关键是,房东开价竟只有五十万,合下来一万块一平米,刚够费家洛十万块首付的预算。

一样地在风中堆积

费家洛连夜带着苏青桐去看房,在外环线与共和新路交界处,属于外环内。小区是五年前的新房,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基本是小户型,住的多是小夫妻。房子是小高层的十三楼——对于举办过恐怖婚礼的费家洛与苏青桐而言,却是个大吉大利的数字。

一样的笑容

苏青桐生日这天,他俩在KFC庆祝。有个中介小子给费家洛打电话,说突然有了新房源,绝对超划算,如果今晚不来看,明早就会被抢走。

一样的泪水

当然,市区的房子,想都甭想。外环附近的嘛,均价两万五到三万,据说已是跌过一轮的谷底价。六十平的小户型,也得一百五十万起板,首付三十万。费家洛咬咬牙想,这么烂的房子都买不起吗?大不了再向同事借一轮。于是,他拉着苏青桐去看房。从春天一路看到盛夏,更换了十来家中介,看了不下一百套房啊一百套,最后还是三个字:买不起。

一样的日子

虽然这么说,费家洛还是去找二手房中介了。

一样的我和你

怎么上班?你公司在大自鸣钟,我公司在人民广场,每天要坐两个钟头的公交车吗?

一样的笑容

就没有便宜点的吗?比如外环以外,松江、嘉定、青浦、崇明岛?

一样的泪水

五十万?刚好买个阳台。

一样的日子

不是可以贷款吗?首付两成,就可以买五十万的房子。

一样的我和你

十万块,在上海,刚够买个抽水马桶的面积。

什么时候蛙鸣蝉声都成了记忆

他说,已经向同事们每人借了一万,现在有十万块。

什么时候家乡变得如此的拥挤

买房?你用冥币买房啊?苏青桐向来口没遮拦。亲哒哒,欧巴,我嫁给你,就是想好了裸婚,没指望过买房,等到十年后,我家老房子拆迁了,或者中了彩票,或者等你爸从阿拉伯挖了石油回来,再说吧。

高楼大厦 到处耸立 七彩霓虹

费家洛主动提出买房。

把夜空染得如此的俗气

小夫妻新婚后,住在曹杨新村的出租房,二十来个平方,房租每月两千,惨呢。

谁能告诉我 谁能告诉我

第二天,两人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发了昨晚没来得及发出的喜糖。有人剥开一闻,发出三十年前的霉烂味,好吧,僵尸们的喜糖,算是他俩的报复。

是我们改变了世界

洞房之夜,是在曹家渡人民医院的院长办公室。

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费家洛就是新郎,也是我们悬疑世界的编辑。新娘叫苏青桐,在广告公司上班。他俩都是九零后,每个月的工资吃光用光。虽然,费家洛自称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之后,但他爹在迪拜打黑工生死不明,老家在外地一分钱都没有。苏青桐家住上海南市老城厢,她妈坚决反对她嫁给YP,半毛钱也不会资助,还把女儿扫地出门了。

谁能告诉我 谁能告诉我

去年,我也主持过一场婚礼,在废弃的曹家渡人民医院,那是费家洛的恐怖婚礼。

是我们改变了世界

曾经在我的微博上,收到过这样一段文字。这不是脑残粉对我的表白,而是有对情侣粉丝,因为爱读我的书而认识结缘乃至结婚——这是他们在婚礼上说的誓言。

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我爱你,无论你,是人,是鬼,是畜,是妖。我爱你,爱你到死,爱到你死,爱到我死,爱到所有人死光光,我依然爱你。”

——《一样的月光》

“我爱你,无论你,是人,是鬼,是畜,是妖。我爱你,爱你到死,爱到你死,爱到我死,爱到所有人死光光,我依然爱你。”

吴念真、罗大佑/作词;李寿全/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