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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约翰尼把枪拿出来贴在胸口。隔着冷冰冰的枪,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喉咙忽然哽住了。“这里是他妈的墓园。”

“什么?”

“他在里面吗?”

他把头缩回来,然后说:“这里是墓园。”

约翰尼瞪大眼睛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说:“没错。”

他们弯腰飞快往前跑了几码,窜到墙边蹲下来。石墙被太阳晒得温温的,而那声音听起来更近了,似乎就隔着石墙而已。约翰尼从栅栏门的木条间偷瞄了里面一眼,看到里面的草坪修剪得很整齐,上面有一整排的墓碑。

杰克舔了一下发白的嘴唇。“我们赶快走。”

约翰尼摇摇头。“我不知道。”

“可是他只是坐在那里。”

他们听到很像水流的声音,一种沙沙的声音。

“他在干什么?”

“那是什么?”

约翰尼贴在石墙上,身体慢慢往上滑。那座墓园很小,大概只有四十座墓碑,中央有一棵巨大无比的橡树,后面两个角落里种着木兰花。墓碑排成好几排,有些是灰白色,有些是黑色,上面都长满了苔藓。

他们蹑手蹑脚走向墙边,听到有一只鸟飞到地面,但它似乎感觉到有人踩在落叶上,于是立刻又飞走了。

利瓦伊·弗里曼特尔坐在墓园中央,两腿张开。他全身衣服又破又脏。裤子膝盖的部位和手上有皱纹的部位都渗出血丝,裤子和衬衫的右侧有一大片血迹。他有一只脚的鞋子脱掉了,丢在明亮干净的草地上。那只脚的脚掌和脚踝肿得好大,看起来简直像一大块肉。他那只被约翰尼咬伤的手指已经发炎化脓了,上面缠着一块布,看起来黄黄的。手指上的皮肤绷得好紧,几乎会发亮。他大腿上摆着一把铲子,旁边摆着一口棺材。“他在干什么?”

“看到新油漆竟然会感觉毛毛的,这还是头一遭。”杰克压低声音说。

约翰尼没有立刻回答。阳光很亮,他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银色的胶带已经撕开了,纠缠成一团,散落满地,颜色已经发黑。棺材有破洞,上面有干掉的土块,还有水渍。弗里曼特尔的膝盖上有一道伤口,深及骨头,扭曲变形的脸上满是汗水,闪闪发亮。他身体旁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凸出来。约翰尼身体紧贴着石墙,慢慢往下滑。“他在埋尸体。”

他们小心翼翼往前走,每走一步,就感觉眼前的树越来越高,没多久,他们钻进了树林里。树林里有一条步道,大概有五十码长,另一头是另一片空地。他们走到步道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阳光照耀。他们看到一道高及腰部的石墙,石墙里绿草如茵。石墙上有另一扇木门。这扇门看起来就保养得很好,上面的白油漆感觉很亮,很干净。

“妈的,要命了。”

约翰尼转头看看四周。阳光下,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如此明亮。空地四周围绕着茂密的树林。“等一下。”他伸手指着空地远远的另一头。那里的树林间有一道空隙。“我们到里面去看看。”约翰尼说。

“还有,他哭得像个小女生一样。”

“我们可以走了吗?”

杰克闭上眼睛。约翰尼把枪举高,转轮贴在头上。他闻到枪油的味道,嘴里默念着:枪就是力量。我有枪。枪就是力量。

约翰尼走到谷仓里面看了一眼。不出他所料,里面果然有一些农具,全都锈痕累累,根本没有人使用。除此之外,谷仓里空荡荡的。接着,他走到小屋门口,拉拉门上的挂锁。“已经坏了。”

我有枪。

“老兄,我快尿裤子了。”杰克悄悄说。

接着,他慢慢站起来,但杰克立刻把他拉下去。“拜托你,不要。”杰克紧紧掐住他的手,拼命哀求。“兄弟,拜托你千万不要。”

约翰尼走到钟底下抬头看看。“我也搞不懂,说不定是为了纪念吧。”

“杰克,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约翰尼挣脱他的手。“你以为我跑到这里来是为了好玩吗?你以为这一年来我只是在玩吗?我来就是为了要找他。”

“可是那个奴隶不是已经恢复自由了吗,干吗还弄一个奴隶钟?”

杰克吓得面如土色,全身发抖。不过,他还是点点头,把手缩回来。“好吧,约翰尼。”

约翰尼穿过那片高到腰部的野草。“这是奴隶钟。我在威尔明顿市的人权博物馆看过。从前他们都会敲钟,把在田里工作的奴隶叫回来。”

“我别无选择。”

“什么奇怪?”

“我不是说好了吗?”

约翰尼转头一看,看到一根柱子,大概有八英尺高,上面吊着一口长满铜绿的铜钟。“真奇怪。”

约翰尼看着杰克那种惊慌失措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有点心软,但他终于还是慢慢站起来,慢慢举起枪。他两手抓着枪柄,稳住枪身,枪管对准弗里曼特尔。那动作是看电影学来的。这时候,利瓦伊·弗里曼特尔站起来了。他手上抓着铲子,不过,他根本没看到约翰尼。他低头看着地上。地上有一个浅浅的土坑。

“你看看那个。”杰克忽然伸手指向一边。

弗里曼特尔那只受伤的脚抬起在半空中,用圆锹撑住身体的重量。约翰尼注意到他哭得很伤心,满脸泪痕。他拼命想在地上挖一个洞,把那具棺材埋进去。他那条没受伤的腿撑着地面,受伤的腿踩铲子,可是却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他换那条受伤的腿撑住地面,可是脚踝痛得无法支撑。

“有可能。”

结果,他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要不然就是闪电。”

他挣扎着站起来。

约翰尼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看着那栋被火烧掉的房子。“这里看不到电线,所以可能是蜡烛引发的火灾。”

他又试了一次。

“那还真讽刺,大房子烧了,厨房却好端端的。”

约翰尼拉开门,走进墓园里,慢慢靠近弗里曼特尔。十五英尺,十二英尺,但弗里曼特尔根本没看到他。约翰尼冒险瞄了棺材一眼。那口棺材很小,是小孩子用的。接着,约翰尼又更靠近弗里曼特尔,这时候,弗里曼特尔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了。他泪眼盈眶,看看约翰尼,再看看地上那个土坑。他跛着脚往前跨了一步,抬起铲子,然后刺进泥土里。约翰尼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悲伤痛苦,看到他满身泥巴血迹,看到他身体侧边好像有一根像木头的东西凸出来。“不要动。”约翰尼喊了一声。

谷仓还好好的,熏肉房也还在。熏肉房门开着,里面有几条铁链,上面挂着铁钩,铁链和铁钩都已经锈成红色。接着,杰克看到一栋小屋,小屋门上有一把挂锁。那栋小屋旁边还有另外一栋房子,有一扇门,窗户很窄,还有两根小小的烟囱。就像那栋大房子一样,那房子门口也有一块花岗岩台阶。台阶中央已经磨平了,看起来很光滑。他们走到窗户旁边,隔着玻璃偷瞄里面,发现里面有一座壁炉、一座砖砌的火炉、一张简单的桌子,还有一些铁制的锅碗瓢盆。“这里是厨房。”约翰尼说。“从前他们盖房子的时候,厨房会另外盖一栋,免得失火的时候整栋烧光。”

弗里曼特尔果然不动了。接着,他抬起一只手,手掌向上平伸出来,指向地上那个浅浅的土坑。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注意到那把枪了。他看见那把枪,看了好久,那副模样仿佛他搞不清楚那个对准他胸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后来,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好沙哑。“你是来帮我的吗?”

“老天,这里真像战场。”杰克忽然开口了。他说出了两个人共同的感觉。

“什么?”

他们从门柱中间走过去。过了那扇门,树林不见了,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他们看到几栋房子的骨架,其中一栋房子已经烧成一片废墟,只剩下一根根焦黑的木材,还有一根烟囱。原先门的位置前面有一座花岗岩台阶。有一座脚架盆翻倒在门边,里头冒出几根野生植物的绿芽,黑灰撒了满地。瓦砾堆里露出一座铁床架,还有一些火烧不掉的东西,比如破瓦片、锅子,还有水井抽水马达的把手。约翰尼捡起一片门铰链,看到上面有铁锤敲过的痕迹。

“我一直在祷告,祈求他帮助我,可是他都不回答我。”

“没什么。”他站起来。“走吧。”

“谁?”

“怎么了?”杰克问。

“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约翰尼躲在石柱后面,慢慢探出头,然后又缩回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好意思。”约翰尼把枪垂下来,枪口对着地上。这时候,忽然刮起一阵风,地上的落叶随风扬起,露出苍白灰暗的地面。那条路转弯的地方有两根花岗石柱。那是门柱,栅栏门板已经掉在地上,野草从栅栏中间冒出来,木条已经渐渐腐烂。木条的纹路上隐约看得出来上面曾经涂着白油漆。

他脸上的伤疤抽搐了一下。他有一只眼睛瞳孔是乳白色的。“我没办法挖洞。”

“没有。老天,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小心点,枪口不要乱指。”

约翰尼鼓起勇气转头看了石墙一眼。杰克拼命摇头。接着,约翰尼又看看那具棺材。“你还记得我吗?”

他们沿着那条路经过一扇破烂不堪的门,然后路就向右弯,隐没在一大丛野莓和野草后面。约翰尼从枪套里掏出那把枪,然后翘起枪管,那动作很不自然。“这枪有保险吗?”

弗里曼特尔点点头。“你在路上跑,我把你抱起来。”

“还不知道。到那里就知道了。”

“为什么?”

“快到哪里了?”

“上帝叫我把你抱起来。”

“快到了。”约翰尼说。

“上帝叫你把我抱起来?”弗里曼特尔又点点头。“为什么?”约翰尼问。

他们走了二十分钟。路上有一些车轮的痕迹,不过看起来都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所以没什么好紧张的。约翰尼还记得,上次看到弗里曼特尔的时候,他在走路。后来,穿过树林之后,路面变宽了,也变得比较平坦,而且,树林也变得比较稀疏空旷。他们经过一片茂密的果树林,苹果树上是累累的花朵,棚架上爬满了葡萄藤。

“他没有说为什么。”

“老天,杰克,闭嘴好不好?”

“约翰尼。”

“我快尿裤子了。”

是杰克在叫他,但约翰尼不理他。“上帝还有告诉你别的什么吗?”

树林里越来越阴暗。不过,天亮了,树林里的鸟叫虫鸣开始慢慢消失了。

“她是我的宝贝。”弗里曼特尔指着棺材。他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上满是泪水。“我没办法挖洞埋葬她。”

“眼睛放亮一点就好了。”

约翰尼又转头看了杰克一眼。

“这鬼地方阴森森的,一看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杰克说。

接着,他拿枪的手慢慢垂下来。

约翰尼和杰克走得很慢。那条泥巴路踩起来软绵绵的,很难走。树林里小鸟飞来飞去,阴影幢幢。地面上爬满了藤蔓,灰灰的,表面很平滑,粗得像大人的手腕。前面不远的一棵树上,有一只啄木鸟正猛啄树干找虫子当早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