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凯西一直在跟踪他们。他们看见了她。卢克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秘密。他杀了她。
假定卢克在7月末带着加里走过小路。他有东西要卖。不是毒品。比毒品更好的东西。他们两个来到马车轮旁边,卢克找到铁环。他拉开地上的门。
一个聪明的理论,但听起来并不真实。因为如果这个理论就是事实,为什么加里会对真正发生的事保持沉默?为什么他会任由自己因为谋杀妻子接受审判,并被关进监狱?另外,是谁杀了嘉娜?不是卢克,也不是埃利。更不会是身在监狱的加里。
除非卢克不止卖大麻。
我把这些猜测抛到一边,倚着墙看沃伦·芬恩用鞋跟跺一根长骨头——我猜是股骨。没断。他需要运用杠杆原理。他捡起骨头,将其一头靠在地上,另一头靠在墙上。他对着中间踹了一脚,骨头咔嚓一声断了。他将这两根骨头斜靠在墙上,继续发泄他对卢克·道尔的仇恨。
想象一下加里开车来到胡马斯顿路的这座农场,找卢克·道尔买大麻。加里敲拖车的门。交易应该是在那里进行的。不可能是在这里,在地下。
不理性。人们愤怒的时候就会这样。他们会做不理性的事。我决定再给沃伦几分钟,然后就带他离开这儿,进入雨中,走向卡车。我得带他回嘉娜的公寓。
在人生的最后几天,凯西·普鲁伊特怀疑加里又开始了婚外情。假定她想确认。假定她跟踪了丈夫。
我就在这时想到了尼尔·普鲁伊特。
加里·普鲁伊特呢?他欺骗妻子,和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有染。他的道德标准很低。抽大麻对他而言应该不算大事。
有四个姓普鲁伊特的人:尼尔和梅根夫妇,加里和凯西夫妇。在嫁给普鲁伊特家兄弟俩之前,梅根和凯西一直是最好的朋友。这两个女人互相照应。凯西怀疑丈夫出轨时,首先想到找朋友倾诉。梅根决定跟踪凯西的丈夫,发现了真相。这个真相让凯西的婚姻分崩离析。
但凯西·普鲁伊特从来没尝试过毒品。我听她的妯娌梅根说,凯西连含有大麻的烟卷都没抽过。
梅根·普鲁伊特对我毫无保留:加里是个骗子。他永远不会改变。她告诉凯西,她应该和加里离婚。
卢克和埃利是毒贩。温蒂·道尔曾告诉我,他们在社区学院卖大麻。他们把大麻卖给学生——也卖给教授。所以他们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把毒品卖给高中教师。
“我告诉凯西,我如果处在她的位置,不会想第二次。那会是我最容易下的决定。她生我的气了。我并不处在她的位置,她说,如果我没有跟踪她的丈夫,逮到他——她从没让我这样做——她也不会处在这样的位置。”
凯西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凯西·普鲁伊特很生气。她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梅根。这不公平:梅根只是传递了信息。但愤怒会让人做出不理性的事。
如果凯西·普鲁伊特自己来到农场,看见了道尔家兄弟俩不希望被她看见的事情呢?
梅根跟踪凯西的丈夫,发现他有外遇。如果凯西决定做同样的事呢?
如果有别的解释呢?
想象一下:7月末的一天,凯西跟踪梅根的丈夫尼尔。她不知道能发现什么,但尼尔也许和他哥哥一样:也许他在外面也有个女朋友。她跟踪尼尔到胡马斯顿路。尼尔去见卢克·道尔。卢克领着他上了这条小路。来到马车轮旁边。来到地板门旁边。凯西跟着。卢克发现了她,杀了她。
如果我错了呢?我一直在假定,道尔家兄弟俩绑架了凯西,把她带到这儿。我这样假定,部分是因为嘉娜似乎是这么认为的——基于她对坡·沃什伯恩说的话。但嘉娜被关在这里,能够知道,或者说能够猜到凯西·普鲁伊特是怎么死的吗?
他把凯西的尸体放在农场——也许就放在这个房间里——直到他想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办法。然后他把尸体抛弃在城市的另一边。
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也许他们打算用一个囚犯代替另一个囚犯。但为什么是凯西·普鲁伊特?他们已经绑架了嘉娜,二十出头的女孩,完全不认识他们。他们为什么选择用凯西代替嘉娜呢?凯西快四十岁,认识他们,因为她在他们念的那所高中教书。
加里·普鲁伊特因为谋杀罪入狱。他的弟弟尼尔任由此事发生。尼尔不能说出真相。他不能承认自己那天在农场,也不能说出他那天来这里的原因。
卢克·道尔和埃利·道尔已经把嘉娜囚禁在这儿,但他们还是绑架了凯西·普鲁伊特。他们从白色面包车里监视她,然后掳走她。我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嘉娜逃脱了。她知道凯西,但她以为凯西是道尔家兄弟俩随机犯罪的受害者。她知道加里·普鲁伊特是无辜的,但她不能说出自己是如何知道的。因为她有自己的秘密。她杀卢克·道尔是自卫。但她没有就此罢手:她开车到埃利·道尔的拖车,开枪打死了他。我觉得这是正当的。但司法人员也许有自己的看法。
这个空间之小让我震惊。三米六见方。一张又薄又窄的床垫。一条穿墙而过的铁链。这是个只用于囚禁一个囚犯的监牢。
嘉娜是个照顾过生病外祖母多年的女孩。她认为自己应该做正确的事。这是她的天性。所以她找到一个帮助加里·普鲁伊特的办法:罗杰·托利弗的“无辜者计划”。她开始找与加里的案子有关的人交谈。这让她最终来到尼尔·普鲁伊特的门前。
我站起来,倚着墙,感受着后腰上“肾击”带来的疼痛。我看着沃伦慢吞吞地走来走去,安静但愤怒,用鞋跟碾碎卢克·道尔骨头的碎片。
外面,一声巨雷响彻整座农场。我通过背后的墙感受到它。沃伦·芬恩抬起头,用手电筒照着天花板。
我之前相信所有这些事,但它们全不是真的。还剩下什么?我依然相信是道尔家兄弟俩杀了凯西·普鲁伊特,而且就是在这座农场杀的。我相信嘉娜知道这件事,所以她相信加里·普鲁伊特是无辜的。
“你结束了吗?”我问他。
放火烧坡·沃什伯恩家的并不是卢克·道尔。乔琳娜·哈利维尔和西蒙·兰尼克也不是他杀的。
沃伦低下头跺卢克的下颌骨。我听见骨头碎成两半。
他想杀卢克·道尔。我也想做这件事。但我们都不能得偿所愿,因为嘉娜已经杀了他。这意味着我错了。卢克·道尔不是从树林里监视嘉娜的那个人。他也不是破门而入,掐住嘉娜的脖子,把她留在地板上等着我发现的那个人。
“我在等你。”他说。
沃伦又踢了头骨一脚,这件可恶之物撞到另一面墙上,但还是没碎。他又用鞋跟跺,它终于裂开。他又跺了一脚,它碎成三块,他又跺这三块。这三块变成了更多的小块,当这些碎片不能再变小之后,他又去找其他骨头跺。
“我准备走了。”
“我知道。”我说。
我看着他踢卢克·道尔的牙齿。
我在闷闷的雨声中听到了这句话。几乎听不清。沃伦的声音低沉、紧绷,控制得很好。你用以代替尖叫的那种声音。
“你打算分享吗?”他问。
“我想杀了他。”
我没回答。我走向门口,在台阶底部停下。
光圈转移到一个角落。沃伦跟着光圈。他用鞋尖戳了戳一样东西。我听到那东西在地板上滚起来。沃伦把它从角落里踢出来,猛的一脚,头骨撞到远处的墙上。
“嘉娜不是卢克杀的,”沃伦说,“所以凶手仍在逍遥法外。你一直很安静。沉思了很久。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打算分享自己的想法。”
我听到台阶上传来脚步声,沃伦·芬恩下来了。他站在门口,朝里张望。他手电筒的光划破黑暗。他走进房间,光圈找到地上卢克·道尔的驾驶证。光圈扫过一张肮脏的床垫,一本破旧的平装书,一条肮脏的毯子。光圈又找到一个塑料桶。光圈到处乱跑,找到卢克·道尔的骨头。光圈爬到墙上,找到一条条或圆或弯的黑色线条。这些线条看起来像血。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背贴着墙坐下来,握着硬币,大口喘气。衣服紧贴着我。我听到上面闷闷的落雨声。手电筒的光束照在铁链和挂锁上。锁里有把钥匙。我想着嘉娜是如何摆脱这两样东西的。我感到一阵寒意,随即又感受到一股热量,因为我知道,我只看到了她为了把钥匙插进那把锁里做的所有事情的一小部分。
“我有个想法。”我说。
我将手电筒的光移到豁口上方的那根木条上。两根螺丝将其固定在墙上。不知为何,我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嘉娜的那枚硬币。也许是直觉。我把硬币带尖头的那边插进一根螺丝的螺帽里。贴合。我试图转动螺丝。螺丝分毫不动。我放下手电筒,用两只手尝试。我不停地尝试,汗水淋漓。我屏住呼吸,对着硬币用力,终于让螺丝转动了大概四分之一圈。
“说出来听听。”
我找到了他的钱包,驾驶证给了我并不需要的确认。我丢下钱包,往房间后部走。我看到了铁链和挂锁——锁是开着的。铁链从一个豁口里穿墙而过。我蹲下来,将手电筒往豁口里照,看到一根立柱。立柱在大约一米之外,手够不到。立柱后面除了菜窖的土墙别无他物。
“但我对这件事非常不确定。”
我知道卢克·道尔的下落了。他在这里。他的一些碎片散落在地上。骨头。他遭遇了啃食和撕咬,衣服成了破布。老鼠、甲虫和蠕虫都吃过他。它们吃了他一年半。已经没有肉剩下了。吃他的那些动物也不在这里。它们搬走了。
“我不介意。”
我知道这肯定是卢克·道尔的作品。他把冰棒棍换成了木条。而且我也知道嘉娜曾待在这里,因为有一根木条不见了,房间后部的墙上空了一块。
“我得知道我可以信任你,才可以告诉你。你必须保持冷静。”
通往地下的台阶,台阶底部还有一扇门。一扇更加普通的门,门开着。我穿过门,走进一个看起来像是木制立方体的房间。很像嘉娜公寓里壁炉架上的那个。不是完美的立方体,但很接近了:长宽各约三米六,高约两米四。
“我很冷静。”
我弯腰拉铁环。挺重的。铁环上带着草叶。我拉起的是一扇九十厘米宽、一百五十厘米长的门。门通往地下。
我严肃地看着他。“我想到了一个家伙,他可能是无辜的。我们不可以直接过去,打碎他的下巴,虽然我们可能都想这么做。我们真正应该做的事情是报警。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的发现。让他们处理。”
一个铁环,手铐大小。
他拖着脚走着,卢克的一颗牙齿被他踢到房间的另一头。声音消逝在隆隆的雷声中。
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去什么地方找。沃伦和我分开,各自沿着房子的边缘查看。我走过一个拐角时,听到哗啦啦的雨声中传来一声怪叫。我晃动手电筒,搜寻着。没有鸟。手电筒的光束落到一圈木头上:半埋在地下的马车轮。我走过去,在湿漉漉的杂草间搜寻着。手电筒的光照在一件金属物上。
沃伦说:“这和嘉娜有关。”
我们去看的第二个地方是位于房子西南角的工具房。工具房只剩下廉价的金属结构和破烂的屋顶。我们没办法钻进去,只能把它推倒。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块光秃秃的地。
“什么意思?”
但入口在哪儿呢?我想起上次在这里时看见的一样东西:儿童充气泳池。我走到房子的西边,找到了泳池,雨水正在从泳池里往外溢。沃伦和我把泳池拖到旁边,水和湿树叶从泳池边缘晃出来。但泳池下面没有门。
“意思是你不想报警。”
我的手电筒扫过房子的废墟。朽烂的木头。用作地基的石头。石板瓦。菜窖可能就在这堆废墟下面,但应该有办法进去——房子外面应该有个入口。一扇通往地下的门。
“我想不想不重要。我应该报警。”
“卢克和埃利曾和外祖父住在这里,”我说,“夏天,他们在农场上给他打工。”我第一次找她谈话时,温蒂·道尔是这样对我说的,“他们如果表现不好,他会把他们锁在菜窖里。”
“但是你还没打电话。”
我们离开小路,开始爬坡。我抬起头,看见谷仓骨架一般的屋顶上有道明亮的光。半遮在一片云后面的满月。沃伦打算往谷仓走。但我抓住他的胳膊,领着他往曾是农舍的那堆木头走。
我扫了手机一眼。“地下没有信号。”
暴雨让小路成了泥泞。我们在泥泞中跋涉,走过桦树林和池塘的边缘。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我们面前的路。我尽量缩起肩膀,低下头,但雨水还是找到了我。沃伦·芬恩大步而行,毫不在意,马尾辫贴在他的脖后颈上。
“你以为上去就有信号了?”沃伦说,“忘记警方吧。告诉我他是谁。我们一起去找他谈谈。我不会伤害他的。”
沃伦把脚抬出来,踢开洗脸盆,冰棒棍撒了一地。钢制洗脸盆骤然一响,就像雨中的钟声。我递给他一把手电筒,说道:“走吧。我有个想法。”
他把手电筒照向自己。他想让我看到他是严肃的。他目光稳定,没有到处游移。这目光似乎进入了我的心里,告诉了我他没有说出的话:“我不会伤害他。在确定他有罪之前不会。”
他们不可能把她囚禁在这里,我想道,没办法在这里囚禁她三个月。他们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镜子是件危险的东西——当时,沃伦·芬恩就是一面镜子。他催促我去做我已经想做的事。我想和尼尔·普鲁伊特对峙,尽管我没有不利于他的实际证据。我想忘记警方,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信任弗兰克·莫雷蒂。
我走进拖车,看见沃伦在厨房里。钢制洗脸盆在他脚下——盛着卢克一个被烧毁的模型的那个洗脸盆。沃伦脸色苍白而空洞。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发现,这里没有嘉娜来过的痕迹。
我想到布鲁姆菲尔德街那栋漆成淡蓝色的房子。我想我可以在那里找到尼尔·普鲁伊特。沃伦如果想去,可以去。我们会和普鲁伊特谈谈。我们不会伤害他。在确定他有罪之前不会。
皮卡刚停下,沃伦就下了车。我没管他。他奔向拖车,好像嘉娜正在拖车里等他。我穿上尼龙夹克,走到车斗旁边,找到两把手电筒。虽然穿着夹克,但全身已经湿透。
我可以听到雨水倾泻到我们头上那栋倒掉的农舍上。沃伦走到门口,来到我旁边。
我在胡马斯顿路的弯道上开得很慢。在车灯的光束中,雨线又长又白。皮卡的雨刷飞快地工作着。我把车开上卢克·道尔拖车旁边那块已经湿透的铺着砾石的场地上。拖车的纱门此前由一根铰链支撑着,但现在已经不见。风把纱门吹走了。
“是谁?”他轻声说。
我们离开嘉娜的公寓所在的那条街,在克林顿路上向南行驶,一路上经过的房子全都黑漆漆的,但后来来到了依然有电的街区。我们来到伊利大道,然后往西。交通灯仍在工作。车流稀落。大多数人不会傻到在这种天气出门。
我转过身,开始上台阶。
我以为沃伦·芬恩会开车回日内瓦城,回到妻子身边,但他想去看看胡马斯顿路的农场。我告诉他,我可以下次再带他去那儿。暴风雨正在外面肆虐。雨已经开始下了:一开始轻柔,但越下越大。他不在乎。他要自己去。我决定带他去。
“走吧,”我说,“路上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