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司和理绘被带去了会客室。在沙发上坐定后，岩崎开口问道：
两人做了自我介绍，同时意识到对方在暗中观察自己。那人掏出名片递了过来，上面写着“京都府警搜查一课警部岩崎光也”。他正是成濑经常在手记中提到的那位姓岩崎的刑警。在手记中，他还是警部补，看来是事后升职了。
“那么二位带来了什么新线索呢？”
“我是竹野理绘。”
“倒也算不上新线索，而是看手记的时候察觉到的一些事情……”
“是的。我叫后藤慎司。”
“手记？”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人心头发紧。
“您不知道吗？就是成濑正雄死前留下的手记，可以在网站上看到。”
“是你们要提供新线索吗？”
“噢，您说的是那个啊。我们也把它打印出来用作参考资料了。”
片刻后，一个五十五六岁模样、中等身材的男人朝他们走来。他头发花白，其貌不扬，但眼神犀利，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出色的刑警，而且十有八九是个对部下严厉、对自己更不手软的人。
“警方看了之后觉得怎么样？手记中的描述准确吗？”
他瞥了眼身边的理绘，却见她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周围，脸上的表情与平时一样淡然，仿佛把慌张与狼狈遗忘在了某处。
“非常准确。我至少可以保证，关于警方调查的那些描述分毫不差，成濑正雄记得非常清楚。”
穿制服的警官拨打内线电话，说了几句。看着眼前的景象，慎司不禁产生了撒腿就跑的冲动。明知京都府警的人不可能认出他这样的基层刑警，脑海中却闪过自己身份暴露、警视厅接到抗议、上司大槻警部大发雷霆的画面。外号“斗鸡”的大槻警部绝非徒有虚名。
“实不相瞒，我们看完手记之后，产生了几点疑问……”
“请稍等。”
慎司提出了之前讨论过的那两个疑点，并告诉岩崎他们是如何从中推导出了“杀害悦夫才是主犯的真正目的”这一假设。
“是这样的，我们有一些重要的线索要提供给警方，和十二年前发生在京都的绑架案有关，所以想见一见负责此案的警官……”
“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杀害那个孩子？”
语气着实和蔼可亲。也许他是想塑造一个受人爱戴的警察形象。
岩崎愕然。
“您有什么事吗？”
“对。站在警方的角度看，您觉得这个假设怎么样？”
慎司嘀咕了三声“我是普通人”，然后开启自动门走了进去。戴眼镜、穿制服的警官说道：
“难以置信。”
理绘哧哧笑着，回答道：“准备好了。”
他的语气十分冷淡。
“理绘大夫，我们要进去了，你准备好了吗？”
“为什么啊？世上又不是没有杀害儿童的案件。”
两人在副楼跟前停下脚步。往里看去，只见玄关口左侧坐着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官，负责接待来客。
“这话没错。但绝大多数儿童凶杀案都是冲动武断的结果，动机不外乎嫌吵、嫌烦、嫉妒等等。而按照您的假设，凶手花了大量时间制造出了绑架勒索的假象。如此有预谋的犯罪行为不可能出现在儿童凶杀案中。”
御苑西侧的乌丸大街一路向北。沿路走到红砖教堂坐落的街角左转，便是一条标有“下立卖大街”的路。走过一栋看起来像学校的建筑，再走几百米，就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京都府警的办公楼就分布在路口的三个拐角处。路口西北角是三层高的主楼，是总务部等部门的办公地。据说主楼建于昭和初期，采用罗马式建筑风格。西南角是刑事部、警备部、生活安全部、交通部等部门所在的副楼，总共六层。副楼看起来比主楼新多了。东北角是六层楼高的110指令中心，楼顶上安装了好几部抛物面天线。
“在案发的一周前，共犯柳泽幸一对他常去的咖啡厅的老板说‘那Y是冒牌货’。如果他口中的Y就是主犯呢？悦夫发现主犯是某种意义上的‘冒牌货’，所以被灭了口——这就是我们的推论。这样就能解释主犯为什么会为了杀害悦夫大费周章制造绑架勒索的假象了，不是吗？”
“我猜啊，我跟她上辈子肯定是死对头。”
“既然他有工夫制造假象，那为什么不直接动手行凶呢？”
“应战啊……说得就好像在打仗似的。”
“大概是因为悦夫把自己了解到的秘密告诉了别人，或者写了下来。当然，他并不知道那是个非常重要的秘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主犯直接杀害悦夫，听说了秘密的人也许会怀疑到他身上，写有秘密的文字也可能被发现，届时主犯就会立刻暴露。所以他必须把整件事伪装成绑架勒索案。”
理绘咯咯一笑。
“你们的假设太不切实际了。现实中的罪犯是顾不上那么多的。我认为绑架勒索并非伪装，绑匪本就是冲着赎金去的。”
“因为她老跟我抬杠啊，我只是在应战而已。”
“但是让人把赎金送到囚禁悦夫的地方显然说不过去啊？如果警方对囚禁地点实施监控，绑匪不仅无法拿到赎金，还无法拆除定时炸弹，而这必然会造成悦夫的死亡。只有假设‘杀害悦夫才是绑匪的目的’，这个疑问才能解释得通不是吗？”
“可你们总是聊得很欢啊。”
“在交付赎金之前，绑匪让成濑正雄跑了好几个地方，有咖啡厅、餐馆、便利店……大概他通过这一系列试探，认为自己可以确定警方没有介入吧。所以他才没有想到囚禁地点会有警察埋伏监控。”
“要好？别开玩笑啦。”
慎司在心里叹了口气。岩崎或许是个能力出众的刑警，但他是不是因为太过相信自己的经验而无法灵活地思考问题呢？再者，警方是一个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组织。他们实在不可能因为外人指出的疑点而轻易改变坚持了十二年的调查方向。让京都府警认同“杀害悦夫才是绑匪的目的”，恐怕比慎司此前想象的还要困难。
理绘温文尔雅道。慎司大吃一惊：
“警方有没有在柳泽身边发现叫Y的人呢？”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跟明世特别要好呢。”
“一个也没有。姓名首字母是Y的就不用说了，连绰号叫Y的都没找到啊。”
慎司一边回忆在京都站分手时的情景一边说道。明世那叫一个喜笑颜开，大概是能跟峰原一起查案子把她给高兴坏了。
岩崎用讽刺的口吻回答道。
“难为峰原先生要跟明世一起走。这会儿明世肯定叽叽喳喳个不停，吵得人家头疼。”
“我可以了解一下调查工作的进展吗？”
他示意理绘跟上，沿着京都御苑走上乌丸大街。
理绘文雅地问道。岩崎稍改表面客客气气，内心却没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
“啊，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慎司清了清嗓子糊弄过去，慌忙掏出地图，“我看看……这里是京都御苑，这条路是丸太町大街，那条路是乌丸大街，所以……去京都府警应该是往这边走。”
“既然主犯从柳泽的遇害现场拿走了通信录，那么主犯应该就是柳泽身边的人。然而，无论我们如何调查，都没有找出那个主犯。我们彻底调查了柳泽的交友圈子。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阶段的朋友、老师，以及亲和化学的老同事、老上司，还有接手印刷公司之后的客户，全部彻查了一遍，只要是和柳泽打过交道的，都列进了清单里。单子里足有一百多个名字。我们还调查了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和财务状况，还对有嫌疑的人进行了重点跟踪。但他们之中没有一个疑似主犯的人。”
见慎司盯着自己看，理绘疑惑地问道。
“最后没有找到柳泽先生和主犯在京都站的乌丸口碰面时的目击证人吗？”
“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对，我们找车站的工作人员和纪念品店的店员了解过情况，可谁都不记得柳泽了。毕竟是每天客流量好几十万的巨型车站，不记得也很正常。”
理绘沐浴着阳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嫣然一笑。慎司不由得看出了神。理绘今天穿了一条黑底秋樱图案的连衣裙，外加一件白色开衫，提着米色的手包。慎司身穿蓝色系的格纹衬衫，搭配米色棉布长裤。
慎司和理绘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一行人乘坐新干线抵达京都站，然后兵分两路。慎司和理绘换乘地铁乌丸线，在丸太町站下车。
“二位要提供的新线索就这些？”
5月23日星期天，正午将至。天气晴朗，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
“……对。”
古旧的石墙朝两个方向笔直延伸，一眼望不到头，可见园区的面积相当之大。围墙内的树木郁郁葱葱。那大概就是京都御苑了。
“听我一句劝，以后不要再模仿那些业余侦探了。我们警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二位还是请回吧。”
出了地铁口，便是一个十字路口，两条四车道的马路在此交会。路口的四角分别是麦当劳、家庭餐厅、办公楼和古旧石墙围起来的园区。石墙旁边有一座设计成传统日式民宅风格的派出所，白墙搭配黑瓦屋顶，颇具京都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