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就这么死在这黑林子里了吗?当时那人说的四个字“大火,烧林”,竟然一语成谶。也许他不是在告诉他们怎么办,而是在警告他们,日本人下一步的行动。
石黑捏紧了拳头,缓缓地低下头去。
火越烧越大,最后众人决定冲出去跟日本兵拼了,就算是杀掉一个鬼子,也好过在这里等死。
人群中,几个年纪小的已经慌得六神无主,其余人都是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人人双眼通红,被不时飘来的浓烟熏得咳嗽不止。
就在他们要冲出去的那一刻,突然飞来了一只毛色黑亮的乌鸦。在人们眼中,乌鸦向来是灾祸的象征,不过这时众人已经没有心思驱赶它,一心出去拼命。
无奈,石黑只好带着众人再次撤回黑林子。
乌鸦在他们头顶盘旋了几圈,然后飞入了高处的树叶里,随即大家就听到了几个字:“左骨洞,死;右骨洞,生。”
第三天,日本兵失去了耐心,竟然开始放了一把火,因为正是天干物燥的季节,黑林子一下就燃烧起来。那火越烧越大,浓烟滚滚,石黑等人四处突围,可是黑林子周围被日本兵团团围住,突围不成,反倒被日本兵开枪打死了七八个。
石黑和众人猛地愣住了,这个声音分明就是那个神秘人的声音,可是为什么一只乌鸦在他们面前晃悠之后,声音就出现了呢?众人不敢深想,也没时间深想。
就这样,石黑凭着过人的本领,和日本兵在黑林子周旋了整整两天一夜。其间,石黑发现来追捕他们的日本兵不是十几人,而是一百多个人,看来日本人对他们逃走这件事相当恼怒,竟然派出一个中队的兵力来对付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这时乌鸦从上面飞了下来,在石黑面前打了个旋转。石黑似有所悟,他阻止众人奔向外面的举动,示意大家跟着乌鸦走。乌鸦似乎怕众人跟不上,一路上飞得很慢。在它的带领下,众人竟然逃出了包围圈,一个人都没被大火烧死。
石黑领着众人快速地朝黑林子深处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懊恼手中没有制作陷阱的工具,而且也没有制作陷阱的时间,否则小鬼子敢进入森林,肯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乌鸦将他们带到了有着埋骨山称谓的大山前。石黑清楚地看到山壁上有两个相隔得不远的洞口,左面的洞口明显比右面的大一些。这两个洞石黑早有耳闻,只是这里属于野猪沟的腹地,他从来没来过。
现在想跑已经来不及,只能躲进黑林子深处,林子里虽有危险,却是他们唯一的转机!
乌鸦把他们领到了右骨洞前,就飞走了。
石黑沉声道:“小日本的队伍里肯定有精通追踪术的人。”
众人望着两个黑漆漆的洞穴,心中均是忐忑。索六子咬牙,“一个是野鬼洞,一个是地狱洞,咱们真要进去吗?”
鬼子怎么来得这么快?
众人均瑟缩,可是神秘人的指示次次诡异却准确,能够活下来,谁也不想死!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时,突然间听到隐隐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声,正向着黑林子的方向而来!
石黑率先进入了右骨洞,众人鱼贯而入,只有一个叫杨二的小伙子落在了最后。他望着漆黑的洞穴,怎么都不敢往里走,望着众人的身影逐渐地消失在洞穴里,他扶着两条哆嗦个不停的腿瘫在了地上。
石黑瞪了他一眼,“别乱说。”
杨二天生胆小如鼠,此次跟着众人逃出大屯,已经是他此生做出的最大胆的事,众人几次要跟鬼子拼命,他躲在后面只是喏喏,并不敢真的往前冲。这次要进右骨洞,在他看来,是一种自杀行为,他着实不敢往里进。
索六子闷声说了句,“这么鬼祟,不是鬼也可能是妖怪。”
他在右骨洞里躲了一阵,正有些昏昏欲睡时,突然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向这边来了。鬼子来了!杨二吓得当场就屙了一泡尿,比鬼子更快的,是一只乌鸦,它如同子弹一般冲进了左骨洞。杨二想跑,可是他的双腿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能闭目等死。
“刚才说话的,不会是鬼吧……”有那胆小的,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
日本兵果然都冲着这边过来了,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柄带着刺刀的枪,这时杨二听到一个难听的声音喊道:“小鬼子,杀了,你们。”
众人一起拥过去,可是无论怎么找,都没找到那个说话的人。
更奇怪的是,这个声音是从左骨洞传出来的。杨二想到刚才飞进去的乌鸦,顿时有点儿蒙了。
索六子拾起来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抛在了一边。
日本兵端着枪全部冲进了左骨洞,杨二不知在右骨洞待了多久,一个日本兵都没出来过,而进入右骨洞的村民,也没有出来的。
性格毛躁的索六子忍不住了,突然间冲到了石像后面,石黑根本来不及喝止他。他冲过去的同时,大伙儿都听见石像上方的大树上传来鸟类振翅的声音,不过树木的枝叶太过茂密,什么都看不到。随着那声音的远去,一根黑亮亮的羽毛慢悠悠地落到了石像的脚下。
难道日本兵和村民都被这两个洞送离了野猪沟?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质疑,那个声音始终没有出现。
杨二突然开始后悔起来。
索六子首先忍不住了,“我们村里的规矩,不能放山火,抓着放火的人都得打死。再说了,我们就算烧了这地方,真能逃得掉吗?”
且不说这杨二下场如何,单说逃出去的石黑等人。石黑领着众人不停地在右骨洞内行走,右骨洞越走越往下倾斜,最后人走在上面几乎能摔进去,可是走过了最艰难的那段,地势又开始平坦起来,他们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走出了野猪沟。
一众人顿时愣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让他们烧了野猪沟,直接让那十几个小鬼子葬身火海?
5
石黑等了许久,才听到那个难听的声音说道:“大火,烧林。”
侥幸活下来之后,索六子果然带着二十几个人加入了抗联,还组织了一批人袭击了看守大屯的日本兵,将家人救出。其余的人有的偷偷摸摸回到了原来的家,有的进入深山老林避世而居。唯独石黑,他回到了野猪沟。
石黑向石像鞠躬,“感谢贤主人帮我们找到失散的乡亲。贤主人大义,我们身无长物,只有借这野猪沟中的野物向贤主人致谢。”石黑说到这里顿了顿,没等到那人的回话,于是又继续说道,“另外,我还想向贤主人请教,怎么才能避开那些日本人,出得这野猪沟?”
石黑首先来到了黑林子,大面积的森林被大火无情地烧成了白地,只留一茬茬烧焦的半人高的树木。黑色美人石还在,不过不知为什么翻倒在地上。石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石像重新扶起来。
即便如此,石黑也不敢掉以轻心。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黑林子,在黑色美人石不远处停了下来。石黑一挥手,就有几人把一路采来的野果都堆放在石像前,还有一只顺手抓来的肥硕山兔。
之后石黑就定居在野猪沟,他在黑林子旁搭建了一间小木屋,后来还将黑林子里烧焦的树木都清理干净,待到来年春天,又有新的树苗生长出来,他仿佛看到数年之后,一个全新的黑林子矗立在野猪沟一隅。
石黑向来有威信,众人对他的话当然信服,即使心里害怕,也咬紧了牙关,拼命地往黑林子的方向赶。等赶到黑林子外的时候,日本兵的枪声反而离他们远了。看起来,日本兵是走岔了路。
石黑特地在小木屋的房檐下弄了一个鸟巢,不久后乌鸦就出现了,它对石黑做的巢十分满意,他们相安无事地生活了许久。至于救他们时说话的神秘人是不是乌鸦,石黑一直没弄明白。
石黑看着慌乱的众人,沉声道:“大家先别慌。这里地势复杂,日本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们。我们去找黑林子里那个人,求他指点个稳妥的去处。不行的话就躲到黑林子跟日本人打游击,我不信我们四十几个人还能弄不死他们几个小日本儿!”
索六子在战场上废了一条腿,那时周围一带的大屯,包括田林镇都被解放了,索六子就回到了田林镇娶妻生子,安度余生。
也许刚开始,日本人并不敢贸然进野猪沟,最近两天一直把守在野猪沟外,但是久等不见逃走的那些人出来,驻守在本地的日本兵力有限,他们不能把过多的精力浪费在平民百姓身上,于是就端着枪进了野猪沟,想要一举消灭这些胆大包天的“支那人”,好给任何揣着逃跑心思的人一个血的教训。
索林声的故事十分精彩,谢如秀听得很入神。
索六子横眉怒目,“鬼子进来了!”他手里拿的木棍一紧。
如果这个故事不是索林声编造的,他爷爷有过这番经历,他再碰上乌鸦说话,自然就相信了。
突然间,众人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树林中惊起无数飞鸟,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至于乌鸦为什么会说话,谢如秀在田林镇的人口中听到过好几个版本,其中让他印象最深的是这么一个故事。
尽管心中有千百种猜测,众人还是默默掩埋了尸体。野猪沟本就等同于死亡之地,要不是躲避日本人的追捕,谁敢进来呢?
故事中说,从前有个善良美丽的黑姑娘和村里的秀才相爱,两个人虽然还没有成亲,但是两家人早有默契,一等到秀才中了举人就成亲。
之后众人往起雾的方向寻去,此时雾自然已经散去,他们走出不远,竟真的看到了十具尸体,十具死状痛苦的尸体。十具尸体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石黑等人实在无从得知这十个人是怎么死的。他们心中甚至在想,是不是他们贸然闯入野猪沟,冒犯了山神野鬼,所以这是惩罚。
这本是好事,可偏偏秀才英俊潇洒,学识也渊博,竟被县太爷的女儿看中了,百般纠缠,可是秀才早就心有所属,所以并不动心。最后那小姐没办法,只好想法子从黑姑娘这边下手。
“寻死雾中鬼。”石黑喃喃地念着这句话,为什么黑林子里的怪人洞悉一切?他原本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有如此结果。
县太爷家的小姐派人把黑姑娘扔到荒山上,她不仅顺利地找到了家,还救助了摔断腿的梅花鹿。小姐派人把她扔到河里,她被大鱼托上岸,还捡到了手指大小的沙金。小姐最后派人把她打昏卖给人当小妾,洞房时她百般挣扎,终于保住了清白,后来历尽千辛万苦逃了回来。
众人可以想象,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索六子都变成了这个模样,当时的情景该是多么可怕!
可是当她回到家去找秀才的时候,秀才听说她给人当过小妾,以为她失去了贞洁,所以就离弃了她。黑姑娘非常痛苦,她想找秀才解释,却见到县太爷家的小姐和秀才站在一起,二人说说笑笑,十分亲密。
“那些影子一丝声音都没有,他们不停地做出各种怪异的动作,像跳舞,又像在厮杀,不,不只是十个人。他们就像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一样……后来影子都没了,雾还没散。我们实在太害怕,所以都不敢过去。”索六子深深地低下头,和他在一起的九个人也深深地低下头,有的甚至红了眼眶。
黑姑娘伤透了心,她远远地看着二人,流下的眼泪滴到地上变成了小水洼。
索六子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借由这个动作能把心中的郁气吐出来一样,“昨天,我们走到这一片的时候,正好看到前方起了大雾。我知道野猪沟的雾能死人,所以不敢过去。后来,我们在雾里看到很多影子……”他的瞳孔一缩,那是恐惧时人的本能反应。
小姐见黑姑娘还敢来,为了让秀才永远地忘记她,于是对她起了杀心。她让人把黑姑娘丢到了野猪沟,还派人封住了出口。
石黑鹰隼一般的目光盯上索六子,“怎么回事,六子,你说。”
黑姑娘的家人得知小姐的恶行,要去府衙告状,却被县太爷随便安了个罪名关进了大牢,脱身无望。
其中有一个年纪比较小的少年颤抖地答道:“雾里……雾里头真的有鬼!”
五天过去,小姐派来的人发现黑姑娘还活着,就捉了几条毒蛇放进去。又过了五天,那人惊愕地发现黑姑娘安然无恙,只不过瘦了不少,精神也不好。
众人相聚后,石黑把黑林子里怪人说的话重复一遍,索六子等人听完脸色骤变。石黑觉察到索六子等人的异样,于是问道:“你们怎么了?”
那人感觉黑姑娘十分诡异,本意是想让她自生自灭,这时候却起了别的心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火烧死她!
众人跑过去,索六子等人惊醒,看到众人不由万分激动。
黑姑娘在一棵大树下搭了一个小“床”,还扯了不少枝叶搭成小棚子遮风避雨。那人半夜放了一把火,黑姑娘搭的“床”和小棚子是用枯枝树叶搭成的,所以很快就燃烧起来,并且燃烧得十分旺盛。黑姑娘来不及逃走,被裹在一团火中痛苦地挣扎哀号,突然间从她的天灵处飞出一团黑色的影子,她身上的火光逐渐熄灭,黑姑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当那个人过来看时,吓得立刻昏死过去。
一众人浑浑噩噩地往北面方向走,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看到了一条小溪,众人暴饮了一顿,之后跨过小溪,走了没多远,就看见索六子一行人七扭八歪地躺在地上休息。
原来黑姑娘的尸体已经变成了黑色的石像,可是她的那双眼仍然像活着的时候一样,带着愤怒甚至悲伤的情绪。
石黑等人听了,便如晴天霹雳一般。十人生,十人死?死的到底是谁?还有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从那以后,野猪沟多了一尊石像和一只毛色黑亮的乌鸦。这只乌鸦从不合群,总是孤独地守在石像旁边。据说它是黑姑娘的魂魄所化,一开始大家都不信。直到有一天传出县太爷的千金即将和秀才成亲时,被一只乌鸦啄瞎了右眼,还撕去了半只耳朵,大家这才相信。
那边一阵儿静默,就在石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那个声音说道:“十人生,十人死。寻生,便往北,寻死,雾中鬼。”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
小姐虽然毁了容貌,可她爹是县太爷,秀才家忌惮县太爷的威势,所以秀才还是娶了小姐。可是小姐失去了一只眼睛和半只耳朵,原本还算姣好的容貌变得有些吓人。小姐容貌受损,脾气变得越来越坏,甚至看不得任何容貌美丽的女子。她还让家丁和衙役四处去捕杀乌鸦,交五十只乌鸦尸体就赏银一两,那段时间,附近一带的乌鸦几乎绝迹。
石黑又是恭敬地一拜,“石黑此来除了道歉,还想请贤主人帮个忙。”他顿了一下说道,“我们一帮人进入这野猪沟后,因为地势复杂,走失了二十个人,请贤主人指点迷津。”
秀才和小姐成亲后,生活过得并不愉快,两人三天两头争吵,每次争吵后小姐都要回娘家,县太爷就会派人来训斥秀才一顿。秀才因为心情郁结,连续两度落榜,再加上年纪渐大,于是就绝了科举的念头,赋闲在家。秀才时常会想起自己曾经的未婚妻,如果他娶的是黑姑娘,现在的生活一定是非常幸福、美满的。
这个声音果然如藤子所说,口音特别,像是有人掐着嗓子说话,难听又刺耳。
没过多久,有人看到乌鸦绝迹的县城上空飞过一只毛色黑亮的乌鸦。第二天县太爷徇私舞弊、草菅人命的证据就放在了钦差大臣的案头。
过了一会儿,石黑又说了一遍,当他说第三遍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林子里传来,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后来县太爷一家被发配宁古塔,在那里没过几年就死了个干净。小姐因为外嫁而逃过一劫,可是秀才家也因此受到了牵累,秀才被革去了功名。一家被迫背井离乡,迁到很远的地方生活。秀才家的生活越来越落魄,小姐自然也没得什么好下场。
石黑的声音十分洪亮,如果那个人真的在附近,肯定能听到。
自从县太爷一家伏法后,那只乌鸦再也没出现过。人们都说,它回去继续守护石像去了。
石黑突然对着石像的方向深深地弯下腰,嘴里恭敬地说道:“石黑带石山屯众人拜会贤主人,昨夜两小儿冒犯了贤主人,请您原谅。”
这样恶有恶报的故事,人们自然喜欢,所以能流传至今,但其中的真实度,却有待商榷。
“就是这儿。昨晚我们就走到这儿。”小四儿小声说道。
谢如秀虽然不思上进,但是并不傻。本来他想的是,谢父的建筑公司揽住了这笔大生意,肯定会遭到同行的妒忌,这件事也可能是有人利用了索林声,可是索林声这着棋没起作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觉察到索林声并不是一个容易被人利用的人。此人爱憎分明,脾气刚硬,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如果说这样的人说谎,他也不相信。
石黑不敢相信竟有人住在黑林子里,他领着众人往里走了一段,一尊黑色的石雕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石雕雕得十分精美,是一尊女人的石像,婷婷而立。最出彩的要数石像的一双眼睛,雕得栩栩如生,仿若真人一般看着他们。那眼中的神情似喜似悲,仿佛有说不尽的情意,几个年轻人竟然看得痴了。
那么,真的是乌鸦说话,山神显灵了吗?
天蒙蒙亮的时候,石黑带领众人来到了小四儿和藤子说的地方,那地方竟然是黑林子的范围,小四儿和藤子始终低着头,生怕众人责备。
谢如秀左思右想,干脆亲自去了一趟野猪沟,刚走到黑林子附近,还没见到索林声所说的美人石,就见到一只乌鸦在头顶盘旋,还发出嘎嘎的叫声。他吃了一惊,结果脚下一滑,跌入了旁边的沟子里,摔得头破血流。
4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能耐不小啊。”
石黑显然没想到,野猪沟里竟然还有人居住,而且这个人还能命令蜂群。这个人对他们有敌意是毋庸置疑的,本来应该远远地躲开,但是,石黑另有想法。
谢如秀如丧考妣,“我要是有能耐,就不会躺在这儿了!”
藤子在一旁补充,“那人的声音我从来没听过,特别难听,口音也怪,不像我们这边的人。”
6
小四儿摇头,“没看见人,只听见声音了。他说我们是闯入者,要惩罚我们,然后一大群蜂子就飞出来追我们。”
看望完谢如秀回家,我刻意关注了一下野猪沟的事,的确跟谢如秀说的差不多,不过我只是个底层的小职员,这些事还轮不到我操心。
石黑愣了,“碰到谁了?”
我每天去看谢如秀,幸好这家伙头上的伤好得挺快,我跑了一个多星期,他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小四儿接道:“石爷爷,我们碰到人了,是他让野蜂过来追我们的。”
看望谢如秀的时候,我碰到过两次谢父,虽然他是老板,我心里有些紧张,不过表现还算可以,并没有做出什么丢脸的举动。
藤子急忙摇头,“石爷爷,刚才我和小四儿只不过想找点儿野果填肚子。那个野蜂是……”他没说完,只是狠狠打了个冷战。
没想到几天后老板找我,竟是要我去调查野猪沟的事!
石黑勉强笑了笑,“没大碍,只不过是一些毒性不大的野蜂,你们两个小崽子去掏蜂窝了?”
“小秀说你的能力不错,既然他相信你,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去调查。好好做,让我看看你的实力。不过……”老板话锋一转,“这件事我不想被太多人知道,你一定要悄悄地调查。”
小四儿和藤子只不过是累倒了,倒没石黑几个人这么狼狈。他们踉跄地走到石黑等人面前跪下,伏地大哭。
我在心里唾弃谢如秀这个大嘴巴,表面上却只能恭恭敬敬地领命。
石黑等人累得倒在地上,其余人过来一看,哪里是累的?他们身上裸露的地方都红肿了起来。若不是石黑乖觉,要众人蒙住头脸,怕是现在大家都成了猪头。
为了进入野猪沟,我事前准备了不少东西,都是一些野外求生的必备品,之后就背着个很大的背包出发了。
只见石黑和几个举着火把的人冲进乌云中,不停地挥舞着火把,烧了一会儿,乌云开始溃散,最后逃了个干净。
野猪沟的建设还不具规模,不过入口倒还似模似样,入口是用原木和石头搭起来的,十分的原汁原味,背对青山,上书几个大字“野猪沟风景区”。
小四儿和藤子已经跑得筋疲力尽,看到举着火把冲过来的人,差点儿没哭出来,竭尽全力地又奔了几十步,突然倒在了地上。
里面虽然在施工,不过人手并不多,我出示了工作证和相机,表明自己是做资料收集调查的,他们就放我进去了。
众人立刻行动,可仓促之间只弄了不到十个,石黑吩咐拿火把的人脱下衣服包住头脸,然后举着火把向那片乌云冲过去。
野猪沟就像一片狭长的绿叶,飘落在山与山之间,走在其中,我能听见鸟鸣,能看见不远处的高山还半隐在白雾中,衬得五彩缤纷的山谷,就如同仙境一般。
石黑经验丰富,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心中暗道不好,立时喊了一嗓子:“所有人找树枝做火把,有多少弄多少,要快!”
我感慨,就算这趟来是为了工作,可是看到这么美的景色,还真不白来。
“是……是小四儿和藤子!”有人惊呼。
我按照老板给我的地图,向着索林声故事中出现的黑色美人石的方向走去。
两个狼狈奔突的人,嘴里哀号不断,他们的后面跟着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那片乌云发出嗡嗡声,听在众人耳中就好比一个炸雷!
野猪沟的地形确实复杂,就算拿着地图,我也差点儿迷失其中。当我走进标记为黑林子的地方时,突然眼前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一个难听的声音喊道:啊啊,帅哥你好,帅哥你好!”
这时候天上的乌云已经散了,露出一轮圆月。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幕非常诡异的画面。
我……
跑出没多远,那哀号声越来越清晰,似乎也向他们这边行来。
我看到面前横过一根树枝,树枝上站着一只黑色的鸟!
石黑等人一下子惊醒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石黑一下子跃了起来,别看他年纪不轻,身手却不错。有几个人跟着石黑起身,石黑朝传出哀号的方向跑去,众人跟随。
是乌鸦?不,眼前的鸟黑羽黄喙,体型比较小,应该是八哥。不过八哥是南方的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众人实在太疲倦了,所以大家都没发现他们俩离开。直到半个多时辰后,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惊恐的哀号声,还有奇怪的嗡嗡声。
八哥又喊了一句:“你好,欢迎光临。”
可是这一走,却遭遇到了他们做梦都没梦到过的恐怖事件。
我恍然大悟,这只八哥大概是人饲养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飞到了这野猪沟中。难道索林声见到的就是这只鸟?八哥长得和乌鸦相似,索林声把八哥当成了乌鸦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众人想想有道理,就都同意了,在原地驻扎下来。刚刚他们只是一人分吃了一个野果,现在蓦然松懈下来,顿时就饿得有些难受。大多数人都选择忍受这种饥饿,闭上眼睛休息。可是有两个年纪比较轻的小伙子实在饿得受不住了,就悄悄地离开了队伍,想去附近找点吃的东西。
我有种破解了谜团的喜悦,又觉得事情太过简单,让我没什么成就感。正要往回走的时候,突然间听见一声惨叫,惨叫声是树上发出来的。我猛地回头,不知什么时候从树上冒出一只灰色的山猫,八哥警觉性差,结果被这只山猫逮住了。
石黑沉声道:“如果六子他们只是迷路了,就没啥事,咱们干脆在这儿待到天亮,天亮了才好找人。”
我一时没忍住,从地上拾了一块石头,朝山猫掷去。山猫轻轻一跃就躲开了,不过它嘴里的八哥就惨了,挣扎了几下,就被山猫咬断了脖子,殷红的血顺着山猫的嘴滴了下来。
石黑低头想着这件事的可能性,也许真是这样。他以前的确进来过几次,可是他很谨慎,从不敢往深里走。这次为了逃命,却什么都不顾了。干饭盆地势复杂,就算是熟悉地形的人有时也会迷路,更何况他们一头撞进来的人。
山猫又名猞猁,外形似猫却比猫大得多,攻击性很强,如同缩小的豹子,但是它喜欢离群独居,比起其他野兽,还算不上太危险。
有人恍然,“六子哥他们可能不是被日本人给抓了,是迷路了吧?”
我有几分不忍,不过八哥已经死了,也知道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就决定赶紧离开。刚跑出十几米,就听到后面传出一声接一声的嚎叫,像是在发信号一般。只是几个瞬间,我周围就出现了三四只猞猁,刚才那只猞猁从树上跳下来,慢悠悠地走到我身边,那高傲的姿态竟像是几只猞猁的首领。我看看周围,这才恍然,我竟然被一群猞猁围困了!
“你们看,”石黑指着一棵大树下垒成塔状的石头,“这个地方我们刚才走过,现在又绕回来了。”
谁说猞猁是独来独往的动物,骗人!
干饭盆是当地的土话,意思就是人进去后辨不清方向,或者走不出去的地方。
一只猞猁我不怕,可是一群猞猁绝对不好惹,我浑身紧绷,生怕一个不对,这群猞猁就会冲上来把我撕成碎片!
“情况不对。”石黑说道,“我们进了干饭盆了。”
我只带了一把瑞士刀,面对这么多猞猁,瑞士刀根本发挥不了作用。我突然想起背包里备了不少牛肉干,只好慢慢地脱下背包。这时猞猁们都弓起身体,做出一副攻击的姿态。我掏出牛肉干天女散花一般扔出去,猞猁们被牛肉干的香味吸引住了,都转头去争抢牛肉干,忽略了我的存在。对,就趁现在!
走着走着,石黑突然停住了脚步,众人莫名其妙,也跟着他停脚。
我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一阵儿不辨方向的狂跑后,到底是把猞猁甩开了,可后果就是我迷路了,而且狂奔的过程中,背包和地图都丢了。
天色太黑,石黑让人点起了两支火把,他和一个人拿着火把走在最前头引路。
面对着茫茫的大山,望也望不尽的深绿浅绿,我傻眼了。
经验老到的猎人最擅长的就是追踪,凭着细微的痕迹就能判断一头狐狸的老巢在哪里,更别说二十号人了。
野猪沟是什么地方?这是个就算拿着GPS都未必能走得明白的地方。这里不仅有迷宫一般的地形,更有凶猛的野兽,有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大雾,也有着潜藏在暗处的蛇虫鼠蚁。最可怕的是,野猪沟那些恐怖的传说!
离开黑林子,其实还能看到不少树木,只不过远没有黑林子茂密。月黑风高,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走着,石黑和几个比较有经验的猎人时不时停下来查看地上的痕迹。
我郁闷地靠着一棵大树坐下,这回该怎么脱身?
石黑的几句话一下子把那汉子悲愤的情绪给打没了,其余的人也被挑起了心中的热血。就这样,一行三十多人一起向索六子等人离去的方向寻去。
不过再转念一想,野猪沟再怎么大,毕竟也有一个限度,只要我能保证自己不饿死,终究会走出去的。再说了老板和谢如秀也知道我的行踪,我要是太久没回去,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来救我。
石黑摇摇头,“我不是阻止你,我是想我们大家一起去。我们石山屯的人没有孬种,既然一起出来了,就得一起活着。好好地活着!”
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站了起来,野地生存第一法则,必须先找到水源才行。
“石老头,你别管我。”汉子粗声粗气地挣开他的手。
我的寻找水源之旅并不顺利,直到半黑天的时候才找到一条小溪,我大口大口地喝着溪水,也顾不上有没有细菌。好在这里没有污染,溪水极是清澈,还带着淡淡的甜。
那汉子眼眶发酸,猛地回头就走,石黑一把拉住了他。
这时一头小鹿闯入了我的视线,它把嘴伸进小溪里喝水,清澈而温顺的眼睛低垂着,能看见纤长的睫毛,一副呆萌的样子。
他看向黑压压的一群人,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他们每个人的面色都带着悲哀而绝望的神情。是啊,就算逃出来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被日本人追得像丧家之犬?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豁出性命跟日本兵拼了,也许还能给亲人挣一条生路,他们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我顿时起了玩心,张嘴就跟小鹿打了声招呼:“你好,斑比。”
最后有人忍不住站出来了,是索六子的堂弟。他粗声粗气地说:“你们不敢去,行,但那是我哥,我必须去找他!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总好过在这个地方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斑比”闻声并没有逃走,而是歪着头呆呆地看着我。我越看心中越痒,禁不住站了起来,朝着“斑比”走去。“斑比”看到我靠近,一下子警觉起来,还没等我走到它跟前,它就扬起四条长腿,飞快地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中。
三十多个人又在原地僵立了一个多小时。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人发出声音。他们是在等,也是在消耗着最后一点儿精力和耐性。
夜里是最难熬的,我不敢在夜里走动,就收集了不少枯枝树叶,不过这些不是为了搭窝用的,而是用来铺在大树下。我则噌噌几下爬到了树上,躺在最粗壮的树枝上。万一夜里有野兽要偷袭我,它踩到枯枝的声音就可以带给我信号,可以起到一个防范的作用。
还有野猪沟中神出鬼没的大雾。石黑知道,其实不管是野兽还是毒虫,都没有大雾可怕。野猪沟的雾和别处不同,不仅能使人迷失方向,有时的雾还能让人命丧黄泉!其中的道理石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知道他爷爷的死就是跟野猪沟的雾有关。
这一夜还算安静,我一直闭目养神,半夜时树下传出声响,我浑身都紧绷起来,后来那个声音又消失了,我已汗透重衣。早上我从树上溜下来,发现枯枝外的泥土上有几个很大的脚印,让我不禁猜测,半夜来客到底是什么。
入夜后,野猪沟里潜藏着许多危险,野狼野猪都可能出现,比这些野兽更危险的是黑林子孕育的各种小虫子。虫子有些有毒,有些无毒,但即便是最普通的小咬,也能把一头牛活生生地噬咬成白骨。
路上,我采摘到几个野果,过不多久,周围就开始起雾,本来清晰的视线全部被大雾笼罩,湿重的空气让人很不舒服。
天逐渐黑了,石黑一干人虽然着急,但是不敢随意挪动。万一那二十个人被日本兵抓住了,他们这么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想起索林声说的那段经历,顿时吓得够呛,在大雾中一阵狂奔,跑着跑着,呼吸越来越急促,头也越来越昏沉,最后竟然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应该是被饿醒的,浑身无力,奇怪的是手腕上有种濡湿温热的感觉。
让石黑没想到的是,等待了许久,这二十个人也没回来。剩下的人都开始慌乱,这些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难道他们被日本兵给抓了起来?
我朝自己的右手望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等得久了,石黑等人开始焦躁起来。索六子很有几分胆识,他和石黑商量了几句,然后就带着十人向刚才十人消失的方向走去。
一只灰色的猞猁正低着头舔舐我的手腕,更确切地说,是我手腕上的玉珠。
出去的第一组人很快就回来了,他们带回许多野果。虽然吃一口能把人酸掉牙,但是也比饿肚子强。而第二组的十个人,众人等了又等,那十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7
石黑指挥一部分人出去找食物,一部分人仍然留在黑林子边缘。他叮嘱出去找食物的人,十个人一组,千万不能分开。
玉珠是奶奶临终前给我的,除了是非常重要的纪念品,同时它也有很多解不开的谜。尽管我一直知道它带着几分诡异,却没想到能让一只猞猁放弃一个昏迷的猎物,而选择去舔玉珠。
只有石黑和几个老人面带忧色。石黑悠悠叹了口气,他们这些男人逃走了,也许能侥幸留得性命,那些留在大屯里的女人和孩子该怎么办?她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几乎可以预见。可即使这样,也没人愿意回去。就算是死,他们也想死在外头。
对了,昏迷。刚才我为什么会昏迷?是雾的缘故吗?
说到这儿,立刻有一个骨架子粗大,但是身上却没什么肉的汉子站出来,拍着胸脯说自己要是能保住这条命,出去就去参加抗联,还问谁要跟他一起去。几乎所有的人都响应了他。这个大汉叫索六子,就是索林声的爷爷。
我想不明白,也不敢动,生怕猞猁受惊,再把我的手腕咬下来。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不露痕迹瞅了瞅四下,果真看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就在我左手边。
石黑说,他们暂时先在这里休息,万一日本人追进来了,那么他们就马上进入黑林子。日本兵不熟悉野猪沟的地形,找到他们的可能性不大。他们只要躲到日本兵撤退,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石头,猛地向猞猁砸去!
带头的老猎人名叫石黑,他领着众人先是找到了一条小溪。众人就着溪水喝了个半饱,然后就跟着石黑来到了黑林子附近。
猞猁在我动弹的同时警觉地退后几步,石头落空,我一跃起身,这时我才发现系玉珠的绳子不知怎么断了,玉珠掉在地上,弹进了草丛里。
3
我和那只猞猁同时扑向草丛,我比猞猁快了一步捡起了玉珠,并紧紧地将玉珠握在手中。
他带领着五十几个村民,在日本兵到来之前,一头扎进了野猪沟。
就在这时,我敏感地感觉到一股腥气逐渐弥漫过来,一群猞猁出现在我面前,和上次相似的情景,五只猞猁围住我,不同的是这次我身边没有牛肉干。
逃走的村民有五十多个,他们大多是村里的青壮年,年纪大的只有少数几个。年纪大的人当中有个老猎人,他曾经出入过野猪沟几次,而且每次都能平安地出来,所以在村里算是比较有威望。
猞猁望向我的眼神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垂涎、贪婪、轻蔑,还带着势在必得的狠戾,仿佛我已经是它们的囊中物、口中食。
有一天,离野猪沟最近的一个大屯,大批在田间劳作的壮丁突然奋起杀死了看守他们的日本人,有十几个人被赶来的日本兵杀害,不过大多数人都逃了出去,他们逃往的目的地就是野猪沟!野猪沟地势复杂,沟中有沟,岔中有岔,周围全都是深山老林。那时森林坟场还不存在,人们管野猪沟中的林子叫作黑林子,因为那里的森林太过茂密,树木遮天蔽日地生长,即使白天进去,也几乎见不到一丝阳光。潮湿幽暗的环境里,最容易滋生毒蛇毒虫,所以黑林子也叫阎王林。这一带的人,很少有人敢进去,即便是经验最老到、胆子最大的猎人也不敢轻易进入。
我顿时有种在劫难逃的觉悟。如果我被这些猞猁撕了,算不算殉职?
有压迫就有抗争。丧心病狂的并大屯在东北许多地方实施着。压抑的人们时常会反抗,日本兵则会用残暴的手段镇压。他们轻则被殴打得伤痕累累,重则死亡。
但是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逃,可是身形一动,两只猞猁就率先弹上来,在我身上抓了两道血痕,接着就是混战开始。我显然比不过这些骁勇善战的森林来客,不一会儿衣服也开花了,身上布满了抓痕和血印,但都是些皮外伤。
那时候人们见惯了生死,劳动时经常有人倒下,活着的人往往因为犯了一点儿小错,就会被拉出去处死,那时人们犹如活在地狱中。人们在里面从事着高强度的劳动,却过着最贫苦的生活,痛苦的事每天都在发生。
我也被这些猞猁激出了火气,正打算来个鱼死网破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异常难听的声音,大声喊着:“快滚开!快滚开!”
每家每户的口粮极少,人人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后来也有人管并大屯叫作“人圈”,其寓意不言而喻。日本兵给屯内的村民发良民证,实行“十户连坐制”,意思就是如果有一个人家的人进入抗联,那么这十户人家都必须处死。
我循声望去,顿时呆若木鸡,说话的,竟然是一只蹲在树杈上的乌鸦!
大屯里,每个人的生活空间都很小,卫生条件差,各种疾病在人群中蔓延。生病了之后并没有药物可用以治疗他们,身体好的能挺过去,身体差的很快就在疾病的折磨下死去,然后被一把火烧掉。
乌鸦这种动物,智商非常高,成年乌鸦的智商可以和八岁的小孩儿媲美,可以说是最聪明的鸟类。相信很多人听过这样的例子,乌鸦把核桃丢到马路上,等来往车辆将核桃轧碎后,再去啄食核桃仁儿。
所谓的并大屯,就是将一些小村小屯的百姓集中起来,一起搬进一个较大一些的村子,便于集中管制。那时候每个大屯的面积不过五六垧地,村民基本都在一百户左右,并屯后,日本兵押着民众在村屯周围修上高一丈的土围墙,墙外挖一丈宽的壕沟,并安排村民日夜把守,一是防止抗联的战士过来偷袭,二是防止有村民逃走。
乌鸦会利用工具把食物弄到手,乌鸦和乌鸦之间,还能用特殊的种族语言沟通。实验证明,会说人话的鹦鹉和八哥,聪明的程度远远不及乌鸦。鹦鹉和八哥能学习人类说话,可是有没有人想过,乌鸦也可以做到呢?
日本关东军围剿中国东北抗联屡屡受挫,民间抗日的呼声也越来越高,所以他们就想出这么一个残忍的手段,并把它叫作—并大屯。
我发呆的时候,围着我的几只猞猁抬头看向乌鸦,那只灰色猞猁表情凶残地冲乌鸦龇起尖牙,它下颌的毛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血,看起来很可怕。
那时还是伪满洲国时期,距离野猪沟不太远的地方,曾经有好几个上千人居住的村屯,其中就包括今天的田林镇。那个时期,很少有规模这么大的村屯,究其原因,其实就是日本人控制中国民众的一种手段。
乌鸦哇哇大叫,不到半分钟,我头顶的天空被一片乌云遮住,再一看哪里是乌云,分明是一大群乌鸦。它们纷纷俯冲下来,伸出自己的喙去啄猞猁。猞猁尽管凶猛,可是也敌不过这么多乌鸦,不一会儿就狼狈地败退了。
谢如秀和索林声搭上关系后,日日都上他那里去坐上一个两个小时。在谢如秀套话下,索林声却有意回避他在野猪沟的经历,不过给谢如秀讲了他爷爷的经历。故事,同样发生在野猪沟。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感觉这是生平所见的最奇特的一幕。
索林声老伴早已去世,女儿外嫁,是个脾气倔强的孤老头。虽然他脾气不好,可是为人不错,要说他散播谣言是别有目的,田林镇上的人还真没人相信。
猞猁败退后,那些乌鸦纷纷飞走了,不过那只会说话的乌鸦还停留在原地,仿佛正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我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又觉得跟一只乌鸦沟通有点儿傻。
谢父因此很是烦恼,谢如秀听闻后,脑门子一热,觉得自己应该帮帮老爹。于是他伪装了一番去找索林声,索林声当然不知道他是谁。谢如秀在田林镇上混了几天,终于跟索林声搭上了关系。
我最后还是低下头,向着乌鸦的方向行了个礼,道了一声谢。可笑的是,乌鸦仿佛特地等着我道谢似的,我道谢的话刚说出口,它就展开一对宽大的翅膀,朝天空飞去。
可是说起来也邪门,他们把抗议的人驱散后,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开工时不是设备出现故障,就是人员受伤,所以工程进展缓慢,三个月做不上一个月的活。
我突然回过神来,拔腿向乌鸦飞走的方向追去,边跑边喊:“乌鸦大神,告诉我该怎么走出去!”
谢父和另一家公司的负责人当然不同意,他们建设野猪沟已经投入了大笔资金,再说这件工程属于政府支持的项目,他们根本不可能被几个村民的话所左右。
半空中传来一声悠长的“蠢货”,乌鸦瞬时变成了天际中的一个黑点儿,消失了踪迹。
索林声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没骗人,而且他觉得自己看见的那只乌鸦就是山神所化。索林声见人就说,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却信了,附近小镇的人都跑过来抗议,让建筑公司撤出野猪沟。
我居然被一只乌鸦鄙视了!
后来大家都认为索林声可能为了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说谎骗人。
我沮丧地蹲在地上,其实这趟野猪沟之行也不白来,起码我证实了索林声没有撒谎,乌鸦真的会说话。
索林声干了没几天,突然声称自己看见一只乌鸦,那只乌鸦口吐人言,警告他不能在野猪沟内搞破坏,否则会受到山神的惩罚。索林声把这件事反映到建筑公司,当然大家都不信他。乌鸦怎么能说话呢?还说有山神,简直是在宣扬封建迷信!
玉珠被我攥得汗津津的,我珍视地用衣摆擦了擦,突然间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心悸。我转头一看,那只灰色的猞猁竟然又折回来了!
这次建设野猪沟风景区,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谢父的建筑公司建设之初,在距离野猪沟不远的田林镇上外聘了一个叫作索林声的六十多岁的老头看设备。
我扭头就跑!虽然猞猁比我体型小很多,但是这种利爪利齿的生物,对上肯定要吃亏。
谢如秀本来对这些并不关心,早年谢如秀的眼睛不好,谢母又心疼孩子,所以对谢如秀的要求并不高。所以他读书学习什么的都是浑水摸鱼。除了先天条件的限制,还有就是性格使然。后来谢如秀的眼睛好了,谢父就想培养他成为自己的继承人。不过谢如秀对父亲的事业不感兴趣,学习不上心。后来谢父看他不是那块材料,对他就好比放牛吃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对玉珠这么执着,不管是什么缘故,我肯定不能让它得逞。我跑了一会儿,体力不够,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猞猁一口咬住了我的裤腿。我和猞猁的搏斗并不精彩,甚至可以说狼狈。猞猁身体灵活,我体型比它大得多,两方各有优势也各有劣势。几个回合下来,猞猁吃了很大一个亏,可是玉珠在惯性下摔得老远。
风景区今年才开始投建,据说政府非常重视这个项目,要求尽可能保留野猪沟原始风貌,所以建设速度并不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对外开放。
猞猁立即扭头向玉珠奔去,我赶在它之前,扑进草丛,抓起玉珠就塞进了嘴里。
时过境迁,野猪沟的传闻只是偶尔有人谈论起,不过并不代表人们忘记了这个地方。这种种传闻,使野猪沟带上了恐怖神秘的色彩。最近几年旅游业兴盛,偶尔会有胆子大的驴友进入野猪沟探秘,听说并没出什么事。所以本地政府才从中看到商机,派人勘察了野猪沟后,进而决定把那里建成一个自然风景区。当然要建的并不是野猪沟全部的范围,风景区大概把森林坟场和一些较为危险的地方排除在外。
这时候我全然忘了玉珠上还残留着猞猁的口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玉珠放进嘴里,可能当时下意识地认为嘴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2
这个动作激怒了猞猁,它立刻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除却这些,野猪沟本身因地形复杂,偶尔还会起大雾,人身处其中,根本看不到路。野猪沟内还有两个较为出名的洞穴,一个叫左骨洞,一个叫右骨洞,这两个洞挨得很近,太阳好的时候,人若是在左骨洞前站着,能看到洞里有无数的黑影不停地鼓噪舞动,进去却什么都没有了。右骨洞向里走出几米,整个洞的地势就往下倾斜,越走地势越向下,而且似乎没有尽头。有人试过在里面走了半个小时,地势倾斜已呈六十度角,他还要往前走,却发现洞穴深处冒出阵阵黑雾,像要把人吞噬一般,所以也有人管左骨洞叫野鬼洞,管右骨洞叫地狱门。
我一阵紧张,不由吞咽了一口口水,而玉珠竟然随着口水一起被我吞进了肚子!
说了这些,其实就是想说,很多人都认为野猪沟里还游荡着许多中国战士和日本兵的鬼魂,他们虽然死了,但是灵魂还在不停地争斗,那些误入的人会受到他们的影响,或者发疯,或者自杀。
玉珠的体积并不大,滚入喉咙时,我急忙趴在地上用手抠嗓子,顿时一阵干呕,吐出不少酸水,可是玉珠却一路滑进了胃里。
曾听去过野猪沟的老人说,坟场上的树不止茁壮,有时会看到某棵树的树干上长着类似人脸的图案,每张脸上都带着狰狞的表情,据说那些是英魂不灭的烈士,正在震慑下面的日本兵的鬼魂。若是胆子大,可以过去瞧瞧。
我脸色青白地坐在地上,吞下玉珠后,总感觉浑身都不对劲,身体的某处,似乎产生了古怪的变化……
当时有许多流言,大概分为几种。一种说野猪沟里有野人,几人的失踪或死亡都是野人干的。另一种是该地的地磁场太强,由此对人的心理和生理都造成了影响,使得那几人神经错乱,最后相互残杀而亡。这个理论在当时掀起了很大的舆论风暴,许多专家科学家纷纷跳出来说法。我当时还小,对那些东西似懂非懂,所以记忆并不深刻。最后一种说法被斥为怪力乱神,但是很多人都相信。野猪沟曾是抗日战争时期的一个小战场,死在那里的日本兵和中国战士大概有数千名。一些特殊原因,死后都被就地掩埋了。十几年后,埋葬人的坟场上生长出大片大片茂密的植被,它们把死人的躯体当成了养料,生长得比任何地方的植物都茁壮,本地人都管那里叫作森林坟场。
8
为了寻找失踪的人,本市组织了二十多人的救援队进去搜救,寻找了十几天,只找到了两个人的尸体,剩下的人依然下落不明。
半黑天的时候,我被建筑队的人救了出去。那段记忆很模糊,因为我是被人抬出去的,至于为什么再次昏倒,我把它归咎于饿得太久。至于吞下去的玉珠,当时身体发热了一阵儿,然后就恢复了正常。我想玉珠材质特殊,我的胃液应该消化不了它,慢慢等着它排泄出来就是了。
野猪沟被几座大山包围,东北多高山,野猪沟被大山护着,形成了一块狭长的谷地,那里的气温总要比外界高几分,植被茂盛,因为沟中有一条河流,所以空气中总是带着潮湿的水汽。这里时常有人进去后失踪的传闻,九几年的时候传得最凶。那时候有一队七八个人的驴友团进去后,最后只出来了两个人,而这两人似乎被什么吓到了,出来后惊魂未定,胡言乱语,还有轻微的磷中毒现象。他们在医院治疗了几个月才恢复,二人出来后提起那段记忆就失控,最后谁也没弄明白其余人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入院后,经检查我有轻微的磷中毒现象,我不禁想起在大雾中奔跑时的情景,那时头晕恶心,的确是中毒表现。不过到底是怎么中的毒,我却没弄明白。
说起野猪沟,它处于两市交界处。在我们这里,野猪沟很有几分名气。它今年成了本市重点开发的一个旅游景点,景色自然是极美,可是本地少有人去。不光是因为那里有着大片的原始森林,也是因为它关系到几个具有神秘色彩的传说。
我在医院住了几天,谢如秀和谢父都过来看过我。我觉得我的任务完成得不好,颇有些沮丧。
这件事其实我听到过风声,前几个月我也看到了一则新闻,标题是“本市两家最具实力开发商合力打造野猪沟AA级风景区”。
他们听说我真的见到了会说话的乌鸦,大为惊奇。其实,现在想起,我只觉得那时的情景恍如一梦,竟也辨不清那一幕到底是真是假了。
说起来这件事也算是阴差阳错,我在谢家的建筑公司工作,不过职位目前只是个小职员,有些事并不了解。几个月前,谢父,也是我现在的老板,投标投中了一个风景区的建设工作,和市内的另一家建筑公司合作,建设野猪沟风景区,如今刚动工没多久。
后来,风灵矢对这件事洋洋洒洒发表了一番看法,刚听时觉得匪夷所思,细想想又觉得颇有道理。
我弄清缘由后忍不住劝道:“你也别老怨别人,要不是你这种情况,风灵矢也不能跟你说那番话,做不做决定权还是在你。”
他说,人类固然是上天的宠儿,先天具有灵智。其实很多动物的大脑也不差,就比如说海豚、乌鸦、猴子这些动物,有时它们所表现的智慧也着实让人惊讶。
“别提了,还不是因为风灵矢跟我说的那些话。”
但是它们依然不能像人一样说话,为什么?
谢如秀苦笑,他的脸包得严实,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仅能从他的声音判断他的心情。
科学地来说,动物不具有人类的发声系统,所以不能说话。但我们不是在讨论走进科学,所以便把这一条摒弃不用。
我放下果篮,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据古书上所载,兽类喉咙中有一根横骨,这根横骨使得它们口不能言。如果能炼化这根横骨,就能够口吐人言,甚至拥有媲美人类的智慧。
推开病房的大门,谢如秀整颗头和一只手包得像个粽子似的出现在我眼前。病床边坐着削苹果的是谢如秀的妈妈,看到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放下苹果就出去了。
这个道理就好比人人身上都有任督二脉,只有能打通的人才能成为武林高手,独步天下,可一般人根本没有这个机会,甚至不知任督二脉是什么。
我向来不喜欢医院,尤其讨厌医院那股消毒水味。自打上次的伤痊愈之后,我再没踏足医院半步,这次为了看谢如秀,却不得不来。
可见能炼化横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必须有机缘,而且拥有出类拔萃的素质才行。
上次风灵矢联系过谢如秀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因为出差在外,一直没和他联系。回家没几天,突然收到谢如秀住院的消息,我顿时蒙了,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去看他。
古时候有很多讲述野兽修炼成妖,便能化为人形、开口说话的故事,故事中提到这些兽化为妖后,便混迹于人群当中,如鱼得水,除非是道行高深的人或者有特殊的法器才能分辨出它的真面目。
1
我们只把那些当作故事来看,可是很多事情的发生,未必无因,更何况这许多故事并不一定是空穴来风。
就在别时
我想风灵矢的解释也能算作一个答案吧。
不在此时
谢父听完我的经历后承认,其实早在建设前期他们就勘察过,野猪沟的地下埋有大量的动物和人类的骨骼,骨骼内含有磷质,每当空气的潮湿度达到一定程度时,磷质就会和水发生反应,产生含有磷化氢的气体,所以它总是随着雾起而来,长时间呼吸就会导致磷中毒。但是野猪沟地下的骨骼,随着时间的流逝,磷含量会越来越少,所以即便吸入,也不会造成严重的中毒。他们建设野猪沟其中一个步骤,就是要把含磷的雾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使之和游客接触不到。
神的号角吹响
事情水落石出不久后,我也出院回家了。老板给了我半个月的假,而且给我补发了一个月的工资,让我得到了些许安慰。
刀刃上的血干涸
在这段时间里,玉珠并不像我开始想的那样能排泄出来,它一直留在我体内,有时我甚至能隐隐感觉到它在我体内发热,就像它是活的东西一样。
岁月流沙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事情竟然会变得这么离谱。
时光如笔
就在某一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醒来,身体有些不舒服,特别是脊背的右侧,有些刺刺地发痛。我想大概是最近没睡好引起的,或者得了皮肤病?
来自活人的控诉
我脱光了上身的衣服,背对着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然后扭过头去瞅,几道古怪的黑色纹路出现在我眼前,我的右侧脊背几乎被它占满了!
来自死人的控诉
“这是什么?”我忍不住失声喊了一句。
早已风干成碑
我脑中电光一闪,这黑纹的图案有几分眼熟,仔细一看竟和关山月后背的图案有几分相似!
上天的预言
可是为什么,我身上会出现这个东西!
没有人能明白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直保持着扭头的姿势,直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浴室的地砖上。
所有人都明白
我就这么躺在地砖上,身体开始隐隐发热,我知道,又是那颗玉珠在作怪。我打开淋浴喷头,任冰冷的水流遍全身,头脑也逐渐冷静下来。
来自上天最锋利的记号
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事,除了玉珠还在我体内之外。
阴郁的灰色
难道我背后突然出现的黑纹也和它有关?
白昼的白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未来。
黑夜的黑
窗外风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