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重复道:“Wm She。”在她口中,每个字母似乎都有不同的滋味,“这看——看起来像某种签名似的。W-m……William——”——两个男人热烈地看着她——“William Shakespeare(1)!”她大叫出声,从椅子上跳起来,“William Shakespeare!”
佩辛斯轻呼一声。她抓起纸倒过来,符号现在变成了这样:
过了一会儿,佩辛斯坐到地毯上,就在老绅士的脚边,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抚玩着她的头发。罗威轻松地坐在他们对面。
“一点儿没错。换句话说,我看见这符号,就像雷恩先生坐在巡官对面,巡官打开原来的信笺时看见它一样。他看见的和我看见的一样——我是倒着看的!”
“从那天开始,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想这回事。”雷恩疲倦地解释,“分析起来,事情好像很清楚。阿莱斯博士不是在模仿莎士比亚的签名,这摹本应该是伊丽莎白时代的笔迹。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写下——可能自以为写得很清楚——这个莎士比亚不寻常的签名里的大写字母。不寻常是因为小写的m和手写体的e。可是为什么H是大写的呢?可能是阿莱斯的古怪行为,这不重要。”
“就在桌子前面,面对着我啊!”
“重要的是,”罗威慢吞吞地说,“这是莎士比亚签名中的一种。真奇怪!”
“你刚刚写下这符号时,我怎么坐的?”罗威问。
雷恩叹了口气。“戈登,你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世上只有六个真正的莎士比亚签名。”
“我不懂你们两个人说的。”佩辛斯抱怨说。
“说起来奇怪,”年轻人说,“其中一个写成Will Shak'P'。”
哲瑞·雷恩站起来,走到桌边,脸暴露在光线中,表情严肃。他说:“你终于看懂了。佩辛斯,那天我们坐在你父亲的办公室,他把萨克森信笺打开,看里面写些什么时,我也看见了,懂了。戈登,告诉她吧!”
“是啊!还有一些所谓‘可疑的’签名,其中一个的拼写就像阿莱斯的符号——一个大写的W,小写的m连着W的顶端,然后是一个大写的S,一个小写的h,一个小写的e也被连起来了。”
“万岁!”罗威大叫,他跳起来,眼睛发亮,“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么简单幼稚的事情!”
“就像ye的古体英文书写形式吗?”佩辛斯问。
“什么?”佩辛斯眨了一下眼睛,“就是叫人抓破头皮的符号3HS wM啊!”
“答对了。这个可疑的签名出现在阿尔丁版的奥维德(2)的《变形记》中,现在藏在牛津的博德里安图书馆。”
“你在写什么?”年轻人尖声问。
“我在英国时曾见过。”罗威说。
说完,她放下纸,又在桌上随便涂鸦。两个男人好一阵都不说话。原来不经意看着佩辛斯涂鸦的罗威从椅子上半站起身,佩辛斯和雷恩好奇地看着他。
老人继续说:“我向博德里安图书馆查证过了,奥维德的那本书仍在那里。我原想这整件事可能会和那本书的失窃有关。当然,这是很荒谬的想法。”——佩辛斯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的头发上翻动——“让我说得深入些。阿莱斯博士所说的‘秘密’价值百万。他留下一份莎士比亚的签名摹本当作解开秘密的钥匙,所以我们必须从这里开始。你们现在看出来这会是什么样的秘密呢?”
“不,还有一件,”佩辛斯皱起眉头,“是最重要也最疑惑的一个问题。”她继续说,“(八)这些疑点指向什么地方呢?毫无疑问就是阿莱斯博士所说的‘价值百万的秘密’。可是价值百万的秘密和阿莱斯博士留给爸爸的符号有关,所以每件事的解决都取决于最后这个问题: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您是说——”佩辛斯的语气显得很敬畏,“这些偷窃事件、疑问以及所有的事情,都和莎士比亚第七个真实的签名的发现有关吗?”
“等一下,佩辛斯。”雷恩说,“你怎么知道刀斧手不是阿莱斯博士?还有,昨天晚上阿莱斯家有两个人?”佩辛斯开始解释,雷恩定定地看着她的嘴唇点头,“对,对。”等她说完,他喃喃地说,“不同凡响。呃,戈登?而且千真万确……就这些吗?”
“看起来很像,不是吗?”罗威苦笑着说,“我在这里浪费青春。哈,哈!翻遍伊丽莎白时代的记录,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像这么非同小可的事情。”
“(七)跟在刀斧手后面,打开秘密橱柜的人是谁?可能是阿莱斯博士本人——他当然知道自己藏东西的所在。”
“还会是什么呢?”雷恩轻声说,“如果秘密果真价值百万,阿莱斯博士有理由相信签名是真的。不然它怎能价值百万呢?哈,这是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六)刀斧手是谁?他不是阿莱斯博士,可能另有其人。”
年轻人轻轻地说:“如果它拥有不可衡量的历史和文学价值,它本身就是无价的。”
“(五)是谁追赶我和戈登,抢走了信封?”
“我在哪种资料上看到过,在拍卖会上新发现的、完全真实的第七个莎士比亚的签名就值一百万。我不知道那指的是英镑还是美元!不过签名不可能没有目的,签名通常和某种文件相联系。”
“(四)多诺霍到底出了什么事?”
“书里的纸!”佩辛斯大叫。
佩辛斯瞪了他一眼,继续念下去:“(三)如果哈姆内特·塞德拉不是阿莱斯博士,那么阿莱斯博士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失踪了?”
“嘘,佩蒂。没错,虽然未必如此。”罗威思量着说,“六个真实的签名当然都和某些文件相联系:一个在法律文件上,老家伙卷入了诉讼;一个在大约一六一二年买房子时签的合约上;另一个是买同一栋房子付款时签的名;最后三个在他的三张遗嘱上。但它也有可能在一本书后面的环衬上,你知道。”
“哎!”年轻的罗威说,“真是高深的思维!”
“我看未必。正如佩辛斯已经看出来的,”雷恩摇着头说,“这第七个签名可能在一个文件——一个交易文件、一份租约——上,文件本身的历史价值可能不值一提?嗯,也许……”
“(二)这个哈姆内特·塞德拉到底是谁?据苏格兰场的消息,有一个哈姆内特·塞德拉的确受雇担任了不列颠的新馆长。但是这个出现在不列颠,自称为塞德拉的人,果真是哈姆内特·塞德拉吗?还是像爸爸想的,有人假扮哈姆内特·塞德拉?他一定有见不得人的事,他对自己抵达的日期撒了谎。真的哈姆内特·塞德拉死了吗?这个人盗用了他的名字,代替了他的位置吗?他隐瞒到达纽约的日期,目的何在?从实际抵达的时间到捏造的抵达时间之间,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价值不可能很小,”罗威表示反对,“如果是交易文件或租约,可能有天大的重要性,可能说明莎士比亚某天在某处——可以澄清许多问题。”
“先生!那是我主要的美德。我该不该念一念我的小作文呢?”她从手提袋里抽出一张长纸,把它打开,开始清楚地念出声,“(一)把密封的装有符号的信封交给我们的人是阿莱斯博士——证据:在他的衣橱里发现了胡子和眼镜;证据:他是个‘失踪的藏书家’。派韦拉去萨克森家偷一五九九年的贾格尔的是阿莱斯博士。坐上老师们租的巴士,打破不列颠的贾格尔书柜的人是阿莱斯博士——韦拉的证词证明了这点,同时从阿莱斯的卧室发现的蓝帽子和灰色假八字胡可以得到进一步证实。但阿莱斯博士是谁呢?他是不是克拉伯和韦拉指认的哈姆内特·塞德拉,或者完全是另一个人?他的身份是不是有所混淆呢?”
“对,对。我说价值很小是从人的方面来看。但是如果是在一封信上呢?”雷恩身子往前弯,他的手指紧紧扯住佩辛斯的头发,她几乎叫了出来,“想想这类可能性!一封签了名的信,是不朽的莎士比亚写的!”
“先生!那是我主要的美德。我该不该念一念我的小作文呢?”她从手提袋里抽出一张长纸,把它打开,开始清楚地念出声,“(一)把密封的装有符号的信封交给我们的人是阿莱斯博士——证据:在他的衣橱里发现了胡子和眼镜;证据:他是个‘失踪的藏书家’。派韦拉去萨克森家偷一五九九年的贾格尔的是阿莱斯博士。坐上老师们租的巴士,打破不列颠的贾格尔书柜的人是阿莱斯博士——韦拉的证词证明了这点,同时从阿莱斯的卧室发现的蓝帽子和灰色假八字胡可以得到进一步证实。但阿莱斯博士是谁呢?他是不是克拉伯和韦拉指认的哈姆内特·塞德拉,或者完全是另一个人?他的身份是不是有所混淆呢?”
“我在想——”罗威咕哝着说,“这真是太过分了。这是写给谁的呢?里面说些什么呢?自传资料。一件货真价实的莎士比亚亲笔文件。”
“是吗?”雷恩轻声说,“孩子,你这锲而不舍的精神在女人中间真是难能可贵。”
“这当然在可能的范围之内。”老绅士的声音奇怪地有些不顺畅,“如果签名出现在信尾,这封信会比签名更有价值!无怪乎老学究们成天钩心斗角。这就像——天啊,像找到圣徒保罗的信件真迹!”
“你们知道,”佩辛斯忽然开口,“晚餐前我写下几件——嗯,令我不安的事情,可以称为特别的疑点。有些把我搞得非常难过。”
“那份文件就在一五九九年的贾格尔里。”佩辛斯吃力地低声说,“阿莱斯博士显然找过其他两本现存的一五九九年的贾格尔,没有找到东西,就不择手段取得第三本,也就是萨克森的收藏。结果他找到了!这——这可能吗……”
早早吃过晚饭后,三人就来到雷恩那个英国风味的老式书房,里面充满皮革、书和木头的香味。佩辛斯坐在老绅士的扶手椅上,拿起一张纸漫不经心地乱画。雷恩和罗威坐在书桌前,在台灯昏暗的光线下休息。
“看起来如此。”罗威笑笑说,“他找到了,幸运的家伙!”
他们沉默了许久。两人都躺在草地上,看着白云如棉的天空。罗威棕色的手动了一下,碰触她的手。他的手就留在那里,她没有把手抽开。
“可是现在被偷走了。喔,天啊,我敢打赌它原来在阿莱斯博士的橱柜里。”
“老师大人,一定是之后。如果这个人先开了橱柜,刀斧手后来才到,一定会看见橱柜的门开着,马上知道藏东西的地方在哪里。结果是:他不会把房子砍得粉碎去找藏匿的地方……对了,戈登,刀斧手先到,就表示他绑架了马克斯威尔,把他关在车库里。然后第二个人来了,接下来只有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有可能。”雷恩说,“还有一件事。我发现这被偷走又被送回的第三本书,原来是塞缪尔·萨克森从英国的收藏家汉弗莱爵士那儿买来的。”
“好一个女福尔摩斯!”罗威笑着说,“佩蒂,你是颗宝石。这推理简直完美,而且还有一个结论。另一个人——如果有这个人的话——什么时候去开橱柜的呢?也就是说他在刀斧手之前还是之后呢?”
“就是把哈姆内特·塞德拉推荐给韦思先生的那个人?”佩辛斯大吃一惊。
“好,”佩辛斯说,“你自作聪明。你自己也看到了,橱柜建造得非常隐秘,鲍林能够打开橱柜,完全是因为他看见了那个地方,才去摸索玫瑰雕花,把门打开。如果门关上,墙壁上一片空白,找东西的人要选对镶板,然后选对玫瑰花,然后要知道把玫瑰花转两次,这种几率简直是百万分之一。换句话说,那个洞不可能意外漏了底!如果刀斧手早知道有玫瑰花、有个洞,他没必要乱砍一顿。所以我说转动玫瑰锁,打开橱柜,拿出里面的东西,没把门关上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刀斧手。如果不是刀斧手,那么一定就是别人了。这样不就有两个人了吗?好家伙,我们走着瞧吧!”
“同一个人。”雷恩耸耸肩,“汉弗莱死了,就在几个星期前死了。不,不。”看他们两人都很惊恐,他微笑着说,“别吓着了,他的死是自然的,也就是没有人为的因素。跟平常一样,上帝是刽子手。他已经八十九岁,死于肺炎并发症。我在那边的联络人告诉我,萨克森从汉弗莱手里买来的贾格尔就是招惹了这么多麻烦的这本,从伊丽莎白时代起就属于汉弗莱家族所有。汉弗莱爵士是这个家族最后的传人,没有子嗣。”
“这样你就认为昨天晚上屋子里有两个人吗?刀斧手——真是危言耸听的字眼——为什么不能自己找到那个橱柜呢?他花了那么多心血,干了一场那么龌龊的事。”
“他不可能知道贾格尔的封底里藏有文件,”罗威说,“否则他不会把书卖掉。”
“别一副兴趣索然的德性,好吗?”佩辛斯笑着说,“明明脑筋都快搅烂了……我不知道。你的说法是对的。刀斧手是我们的未知数,阿莱斯博士不会把自己的地方砍了当柴烧,他知道刀斧手要找的东西到底放在哪里。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刀斧手要的东西也被找到了——证据就是我们看见秘密橱柜是打开的,所以一定是谁把它打开了。”
“当然不会了。其实汉弗莱家族几代人都不知道,或怀疑文件的存在。”
罗威打了个哈欠。“当然不是。如果他是阿莱斯,他当然知道要去哪里找自己藏的东西,墙上的秘密橱柜一定是他做的。”罗威又打了一个哈欠,“另一个人呢?”
佩辛斯问:“可是为什么文件要藏在书皮里呢?是谁藏的呢?”
她坐起来,眼神温和。“原来你也看出来了,戈登?一个是拿斧头的人。房子的状况显示他在寻找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东西在哪里,不择手段要找到。他用斧头有程序地摧毁家具和其他东西。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不是阿莱斯博士。”
雷恩叹息着说:“这是一个问题。我想文件藏在那里几百年了,可能是写给一个同时代的人的,谁知道呢?但是文件需要藏起来,我相信它本身就有特别的价值或意义。”
“噢——”罗威忽然躺回草地上,拔了一根草。
老奎西溜进书房,他苍老的脸宛如菜叶,无一处没有皱纹,每一条皱纹里都装着一个坏消息。他拉拉主人的袖子,抱怨说:“哲瑞先生,有一个叫鲍林的人,是泰里镇的警察。”
“妻子?年轻人,这一点儿也不好笑!我在想昨天晚上闯进阿莱斯博士家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雷恩皱一皱眉:“你这不死的凯列班(3)!你说什么?”
“我看我不得不娶个脑袋灵光的妻子了。”年轻人淡淡地说,“重点是,我也是脑袋灵光——这样家里就有两个……”
“他打电话来了。他让我告诉你,一个小时前,”——书房的时钟指着七点——“阿莱斯的房子被神秘地炸掉了!”
她喃喃地说:“我在皱眉头吗?”然后睁开眼睛,对他微笑,“戈登,你真是个孩子。我一直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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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威叹了口气。“佩蒂,你在想什么?求求你别那样皱眉头!我喜欢我的女人平淡无奇。”
(1) 威廉·莎士比亚的名字。
小鸟鸣唱,绿草闻起来又香又甜。两人都安静不语。罗威转头凝视着同伴的脸庞。在温暖的阳光的照耀下,她的双颊红扑扑的,苗条的身体自在地伸展开来,曲线动人。罗威热烈地看着她,感觉很奇怪,她一则动人心目,一则遥不可及。她双眼紧闭,眉宇间有条细线,拒绝开玩笑,也不想谈情说爱。
(2) 奥维德(Ovid,公元前43—公元17),古罗马诗人。
鲍林带着马克斯威尔坐上警车去了泰里镇。在老绅士的邀请下,佩辛斯和罗威开着跑车,跟着德罗米欧的轿车前往哈姆雷特山庄。年轻人在总管杂事的福斯塔夫的带领下,感激地退回房间休息,梳洗干净后下楼来吃迟了的午餐,虽然未必填饱精神,不过一定可以填饱肚子。用餐时,大家都不太说话,佩辛斯出奇的沉默,罗威满腹心思,雷恩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完全没有提到早上的事。吃完午饭,他把客人交给奎西,自己告退到书房去。佩辛斯和罗威在宽广的哈姆雷特山庄里漫游。他们走到可爱的小花园,舒展身子躺在安静的草地上。奎西瞧见他们,哧哧笑着,然后就消失了。
(3) 凯列班(Caliban),莎士比亚剧作《暴风雨》(The Tempest)中半人半兽的怪物。雷恩以此作为奎西的昵称。
现场没有什么可做的事了。马克斯威尔接受劝告,把雇主忘掉,回到泰里镇的家,恢复他从前平静的生活。鲍林这位精力充沛、辛苦奋斗的主管决定监视这栋房子,留下两个手下看守进出房子的巷口和屋后——虽然从后面无法进入,不然需要铲平茂盛的矮树丛和飘落下来堆得很高的残叶。年轻的罗威自从发现书房的秘密橱柜后,变得越发沉默,他倒是确认了一件事:马克斯威尔说从前因为晚上一个人独自在乡下,他把所有的门窗都锁紧了;罗威自己巡视了一遍房子,发现除了前门,所有的门窗都从里面锁上了。至于地窖,就没有必要检查了,因为除了从屋内厨房旁边的楼梯下去,没有别的入口……前门上方的铃铛在他们鱼贯走出房子时叮叮当当响着,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