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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三头野兽

地面上的九色与十角七头、空中的四翼天使,亘古以来难见的场景,仿佛刚刚结束的世界大战的再现。上次的吴淞口之战,袁世凯的金蟾镇墓兽的级别与它们相比竟沦于三流。

三头镇墓兽的决战。

十角七头哑火了,兽头再也无法射出子弹。奇袭凡尔赛宫至今,它已消灭无数军队,不知不觉间,刚刚补充完的弹药消耗殆尽。

不过,十角七头的力量也在增强,何况它又吞吃了发电厂的有毒废弃物。当它刚要向九色开火,四翼天使镇墓兽卷土重来,从头顶俯冲射下一连串子弹,打在十角七头的尾部。

但安禄山的镇墓兽不会束手就擒,否则安史之乱也不会绵延八年之久。它回到了一千两百年前的冷兵器模式,直接冲向九色,用七个兽头攻击鹿角。

幼麒麟镇墓兽吐出琉璃火球,如曳光弹般射向十角七头。火球在空中飞舞翻转,准确击中了它的身体。这是它们的第二次交手,上回还是1917年12月,上海吴淞口的宝山县城,直皖两军的战场上。九色上一回击败了十角七头,这一回依然让这头恶魔巨兽感到战栗。

兽头与鹿角的交锋,正如蛮族狼牙棒与大唐陌刀的对决,竟在半空中舞出各种花样,火星四溅,铿锵刺耳。

秦北洋机敏地翻滚躲开,藏入一辆坦克残骸背后。九色却愤怒地射出两道目光,将鹿角生长成一株参天大树,几乎有镜厅的落地玻璃这么高,完全覆盖住了秦北洋的身体。

秦北洋躲藏在坦克残骸中,不断指挥九色移动腾挪。从块头体积与重量来说,十角七头至少是九色的十倍,单纯依靠力量决斗,谁都不可能是十角七头的对手。

当安娜也要扑倒在秦北洋的身边时,十角七头却向九色射出了子弹。

这时有人搭住他的胳膊,秦北洋还以为阿幽爬过来了,他忍着胸口剧痛,粗暴地吼一声:“别管我!”

九色向着主人狂奔而去,它第一个冲入秦北洋的怀中。要不是躲避及时,鹿角几乎要捅破他的肚子。他搂着幼麒麟镇墓兽,将Assassins的金匕首藏入腰间,没命地亲吻它的兽脸。

“北洋,是我啊。”

圣母玛利亚啊,他是秦北洋!

安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扇了他个耳光,才让他从疯狂中清醒回来。秦北洋瞪大眼睛,看着被烈火照亮的她的脸,还有被硝烟擦上的污迹,唯独琉璃色眼球分外明亮。

突然,她看到镜厅的一面落地玻璃碎裂,有个人影冲了出来,手中挥舞刀剑,嘴里呼喊“九色”之名。

仅仅与安娜拥抱了一瞬,用力呼吸她的气味,秦北洋才把目光放到九色与十角七头的战斗上。

十角七头镇墓兽,已分出两个头来盯着他们了。

幼麒麟镇墓兽的鹿角再厉害,也并非密不透风,七个兽头更加难以防范,百密一疏,也有被击破的危险。

明明看到烈焰灼烧到脸上了,欧阳安娜却感觉不到酷热,火的温度就像一杯温开水,甚至如同和煦的春风拂面。毕生难忘的奇异经历,她跟着九色冲入镜厅前的花园,踩在无数坦克与骑兵的残骸上。

十角七头的兽腿踢中了九色,这头幼兽应声飞出去老远,鹿角在地上碰撞,竟然折断了两小截,秦北洋看在眼里分外心疼。

凡尔赛的荒野,熊熊燃烧的宫殿。围墙外的防线已被突破,到处是残垣断壁。九色预感到危险,它长出雪白鹿角,变身为幼麒麟镇墓兽。眼前出现一道火墙,任何人都无法跨越。安娜知道九色是火麒麟,它有避火的功能,便将手按在九色背上,跟着它一同穿越火海。

眼看九色在对决中落了下风,天上盘旋的四翼天使镇墓兽,也已耗尽弹药,只能不断俯冲下来,用锋利的铁翼骚扰十角七头,减缓它的进攻速度。甚至飞艇上的意大利人卡普罗尼,也从吊舱中探出手枪,徒劳地向十角七头开火。

欧阳安娜带着九色向凡尔赛宫冲去,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霍尔施泰因博士跟在身后保护,穿过包围旅馆的中国留学生们,再次遭到臭鸡蛋袭击。

秦北洋心急如焚,骤然想起手中的唐刀——安禄山的唐刀,也是从十角七头埋葬的墓穴里挖出来的。

“嘿嘿!好九色,你知道的,我的命令,等于秦北洋的命令,他也不敢忤逆我的意思呢。”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九色没见过这么凶的女孩,一下子泄了气,乖乖跟她走出旅馆大门。它知道秦北洋喜欢这个欧阳安娜,说她是女主人也不为过。

暂时忘却胸腹中的疼痛,反正也活不了几日,他让安娜躲在坦克残骸里,飞身高高跃起,挥舞三尺唐刀,将自己想象成一千两百年前的战士。环首刀柄传来电流般的灼热,两只手臂似乎已被安禄山的灵魂附体,带来无穷无尽的力道,竟让他跳跃到七个兽头之上。

安娜发怒了,摆出青帮老大之女的霸气,捶打九色的脑袋:“孽畜!还不跟我出去!”

十角七头在看着他,地上的九色在看着他,天上的四翼天使在看着他,接近月亮的“尤里乌斯·恺撒”号飞艇也在看着他。

没想到,九色竟然摇头,此生除了唐朝小皇子,它只忠于秦北洋一人。

镜厅的十七扇落地窗户内,刺客与警卫们的战斗已近尾声。三巨头已被潮水般涌入的士兵们保护起来,刺客们却已死伤累累,正在阿幽的率领下且战且退。就连上一任Assassins的传人、阿拉伯沙漠王子、刺杀过无数大人物的老刺客,也已死于乱枪之中。

她对这头小镇墓兽说:“九色啊九色,纵使你的主人不在,但你能听我的话吗?你能把我当作女主人吗?”

三巨头遥望窗外的秦北洋,美国总统威尔逊轻轻叹息:“上帝啊,我亲眼看到了圣乔治屠龙!”

唯有九色。

十角七头镇墓兽,装甲舱内的老秦,骤然惊醒,睁开灼烧的双眼,看到秦北洋在月光下的脸。

欧阳安娜跪在十字架前默念《启示录》,突然想起地下室。

过去的半个钟头,病入膏肓的秦海关早已陷入半昏迷,失去了对十角七头的控制。这尊镇墓兽依照安禄山的灵魂行事,极尽破坏杀戮之能事。老秦这才意识到,指挥九色跟十角七头决战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唯一的儿子。

“谁能比这兽?谁能与它争战?”

十九岁的秦北洋,双手紧握三尺唐刀,高高跃在半空中,燃烧肺叶里的癌细胞,御风飞行。

霍尔施泰因博士面露惧色,今晚他差点被这头镇墓兽杀了。

回到一年前的梦境,圆形大斗兽场般的天上地宫渐渐清晰,面对老虎、雄鹿、乌鸦、猿猴、狗熊五种禽兽……

“十角七头太厉害了,它的能力比过去又有增加,这个魔鬼将会毁灭凡尔赛宫。”

安禄山的唐刀劈向安禄山的镇墓兽。

“必须阻止秦北洋的爸爸!”

父亲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猛然拉下操纵杆,命令十角七头停止抵抗,绝不能伤害眼前的少年。

安娜思前想后,法国人不蠢,事后必定会查明的,这笔账会算到中国人头上——破坏巴黎和会,刺杀三巨头,犹如庚子年的慈禧太后向世界万国宣战。

一秒钟后,他赠送给儿子的环首唐刀,劈中了十角七头中最大的那个头。

她和小郡王来到底楼,找到霍尔施泰因博士,答案是:如果镇墓兽在袭击凡尔赛宫,操控者必是疯狂的秦海关。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两小时前,中国代表团驻地吕特蒂旅馆的二楼会议室,外交总长陆徵祥做出拒绝在《凡尔赛条约》上签字的决定。安娜看到凡尔赛宫烈焰冲天,听说有一尊镇墓兽正在攻击三巨头。

大地猛烈晃动,凡尔赛宫微微倾斜,镇墓兽沸腾着噼啪作响。秦北洋的唐刀与被砍中的兽头之间,发出耀眼夺目的白光,如夜空划过的流星。这道光不仅裂开了兽头,还裂开天上的月亮,发出让人耳膜爆裂心脏破碎的巨响。

这一晚,在凡尔赛的各国代表团都被震动到了,担心明天的签字仪式能否如期举行。

一千两百年后,安禄山的唐刀,劈开了安禄山的兽头,哪怕只是七分之一。

夜空之上,卡普罗尼与钱科的“尤里乌斯·恺撒”号飞艇下,盘旋着四翼天使镇墓兽,正与十角七头殊死决战。

这是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大唐中兴名将都未曾完成之任务,却被一个将死之少年完成了。

路易十四的凡尔赛宫,笼罩在一片火海中。欧阳安娜发现到处是弹坑、燃烧的草坪、法国士兵的尸体。十角七头镇墓兽被火光投射在镜厅外墙的剪影,犹如七个脑袋的魔鬼。

兽头断裂坠地的同时,整个十角七头镇墓兽,也随着秦海关的命令而轰然倒塌,仿佛真正的巨兽那样抽搐,在凡尔赛宫镜厅外的花园,无数死尸与瓦砾之上,陷入休眠状态。

民国八年,1919年6月28日,凌晨两点。

秦北洋杀死了十角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