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小皇子棺椁。”
“所谈何物？”
突然间，小徐纵声大笑：“绕了大半天，还是向我索要那具棺材。因为陆军部戒备森严，你们无从下手，只能连续刺杀我所倚靠的国会议员，切断我的左膀右臂，迫使我让步妥协，跟你们这些强盗做交易。”
“正是。”
“小徐将军，您是明白人，小女子不多言了，请您交出唐朝小皇子棺椁。否则，一个月内，我会再杀七名安福俱乐部的国会议员。众所周知，中华民国的国会，便是北洋军阀的遮羞布与裹尸布。议员们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若有被割喉灭门的危险，必然纷纷退出安福俱乐部，您的宏图伟略，恐怕也将付诸东流。”
“如此说来，你们行刺国会议员的目的，就是要逼我出来谈判？”
阿幽说完这番话，小徐沉默了半炷香的工夫，面色如打了秋霜的茄子。这十五岁的小妮子，竟有如此缜密之逻辑，环环相扣，说透利害关系，甚至道出政治的本质——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但在利益面前，保住自家性命更重要。
阿幽这番话，让在头顶偷看的秦北洋毛骨悚然。
“不知有哪个朝代，因刺客而改变历史？”
“其实，若是在我们杀到第二个人时，你就来主动联系我们，也不会杀到第七个。”
“辛亥年，清朝皇室少壮派不同意退位，主张血战到底，甚至要除掉不忠的袁世凯，结果被革命党在北京刺杀了一个，全作鸟兽散，再也无人敢主战，就此龙旗陨落。”阿幽又上前半步，“再者，譬如今朝。”
“但自那一夜起，你们刺杀了国会议员曲靖和，至今连续杀了安福系的七名议员，此事不可抵赖吧？”
看着女孩幽暗的双眼，他的左手发抖，随时会松开玻璃瓶。
“嗯，是小徐将军截胡棺椁在先，才有刺客们逃出棺椁在后。”
“唉……我小徐戎马生涯十余年，竟栽在一个丫头片子手里，要跟刺客做交易！好，我答应你，将唐朝小皇子棺椁还给你们。”
“你是说，他们不是来刺杀我，只是我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
“多谢小徐将军成全。小女子再有礼了。”
阿幽从未如此伶牙俐齿过。
阿幽的万福还没做完，小徐冷冷道：“可你们如何保证，不再刺杀我的国会议员？”
“小徐将军，您有所误会。是夜，小女子的属下意在棺椁，而不在小徐将军您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刺客是螳螂，唐朝棺椁就是蝉，螳螂从国会议员曲靖和的府邸捕获了这只蝉，没想到在半道儿上，遭遇了小徐将军您派出的黄雀。而我的两名属下，无处可逃，被迫藏身于棺椁之中，等到你们开棺之时，慑于您的赫赫雄威，方才飞出去逃命。”
“今日，小女子在此掷地有声，我对部属有铁之纲纪，您当信则信。”
“惊吓？陆军部大楼之内，你们潜藏在唐朝棺椁之中，密谋行刺于我，不能说是惊吓吧。”
“我可信你，但你若无法约束部属呢？当今天下，军阀混战，下克上者，多如牛毛。总统不能制总理，总理不能制总长，总长又不能制督军，督军更不能制师长，以此类推……”
“请恕小女子属下行动冒失，惊吓到了小徐将军。”
阿幽淡然一笑：“若以军阀来比之刺客，则是对刺客的极大侮辱。”
小徐说话同时，把手按在腰间的枪上。
“刺客……你们究竟属于何方势力？又为何人而服务？”
“真是个天崩地裂的年代，小姑娘竟成了杀人无数的大魔头。”
“小徐将军，以上，您都猜错了。”
十五岁的少女阿幽，向徐树铮行了万福礼。
“莫要卖关子，当谈则谈，不谈则罢了。”他向三个保镖使了眼色，左手紧握玻璃瓶，右手按着勃朗宁手枪，“整座石经山，都已被我的士兵包围，只要一声令下，每一座洞窟，都不会留下活口。”
“小徐将军，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小徐将军，这场谈判算是破裂了吗？您的手段雷厉风行，小女子早已知晓。任何人的性命，在您眼里，不过都是往上走的垫脚石。”
阿幽竟是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刺客……
“就算是吧。小姑娘，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举手投降，或许可饶你一命；二是负隅顽抗，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秦北洋捂住自己嘴巴，又惊又惧，想起去年在绍兴会稽山，营救钱科父亲，顺便营救了被绑架的阿幽——当时脑中闪念，怎的如此巧合？或有蹊跷？但想想与“妹妹”重逢的喜悦，顷刻间忘光了疑惑。
三个保镖已呈品字形保护他，随时退出洞窟的架势。
不错，刺客们的“主人”，正是九年前在崇陵地宫边上，被秦北洋所救的“阿幽妹妹”，也是跟欧阳安娜以姐妹相称的“欧阳安幽”。
阿海露出诡异的笑容，他跟阿幽来了个眼神交流，便推开雷音洞一侧的石板经文，露出一面硕大的玻璃。
雷音洞正上方，透过秘道缝隙偷窥的秦北洋几乎喊出来——阿幽！
洞顶秘道中偷看的秦北洋，挪动观察角度，发现玻璃背后，便是隔壁的金仙洞——中国文化界的七位精英，正在木案上欣赏“云居四宝”的第三宝。
而这被称作“主人”的姑娘，一身朴素衣衫，脑后梳一根粗黑的大辫子，犹如街头随处可见的寒门女孩。容貌倒是出众，苍白的脸上，镶嵌黑幽幽的双眼，摄魂夺魄般直盯着你。
金仙洞的石壁上有一面镜子，必是雷音洞里的这面玻璃，两边大小形状相同。
阿海毕恭毕敬地向少女鞠躬，俨然奴仆对主子的态度。
只不过，金仙洞里只能看到反射的镜面，雷音洞里看出去则是透明的。
“主人，这位便是小徐将军。”
这便是单向玻璃，单独一面覆盖银膜，光影单向可见。西洋人已用此种玻璃来审讯犯人。
小徐有所诧异，待来人站到灯光下，露出十五岁少女的容颜，身边并无第二人。
雷音洞里的徐树铮，惊诧地凝视玻璃对面的金仙洞，认出了北大校长蔡元培，还有大学问家辜鸿铭。
石壁深处开了一道小门，走出个身材娇小的身影，竟是个姑娘家。
“他们怎会在此？”
刺客阿海微笑道：“我家主人来了。”
“蔡元培、陈仲甫、钱玄同、王家维、周树人、辜鸿铭、胡适之。”阿幽准确说出这七个名字，“当今最有学问的七位大家，在小徐将军您上山前，已被小女子邀请到隔壁的金仙洞，欣赏六十年一甲子轮回的云居四宝。”
石经山，雷音洞，小徐在佛像前烧了三炷香。
“那跟你我今日的谈判有何干系？”
“我已等候多时，你家主人若再不现身，小徐就要撤了！”
阿幽瞪着乌幽幽的双眼，注视玻璃对面的七个大学问家：“您可知，金仙洞的地下，已被我埋下了烈性炸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