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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还魂夜

“北洋,九色已经结束了,你看你的样子!”安娜摸着他滚烫的额头,“我送你去医院,现在就去。”

九色已入土为安,秦北洋枯坐在墓碑前,心头阵阵绞痛,肺叶灼热燃烧。往事历历在目,十九年前的庚子年,自己出生在白鹿原唐朝大墓,到两年前的上海滩重逢,又乘坐“赛先生”号飞艇降临达摩山,再去北京闯荡历险,东渡日本学习与流浪,又逃上法国轮船横跨太平洋,渡过大西洋直到巴黎,竟葬身于这异国他乡。他们共同经历了多少磨难?九色无数次拯救了他,他才得以活到今日。除了养父母和生父老秦,他和九色在一起的日子,远远超过与任何一个人相处的时光。

秦北洋粗暴地推开她,痴痴地说:“按照中国的老规矩,办丧事必须做七,还要请和尚道士来超度亡魂,让它早点渡过忘川水和奈何桥,前往六道轮回转世投胎。对了,它下辈子别做人,尤其不要做苦难的中国人!最好回到荒野,做一头自由自在的小鹿。等满了七七四十九天,我就要杀到凡尔赛,破坏要塞,手刃霍尔施泰因博士,为九色复仇。”

她给九色献上一束野雏菊,这是早上从森林里采来的。安娜亲吻左手中指上的玉指环,虽是秦北洋的定情之物,却来自九色身上,她发誓会一辈子戴下去。

“你疯了!”

安娜面对墓碑画了个十字:“亲爱的九色,尘归尘,土归土,愿你在天堂安息。”

安娜果断地抽了他一个耳光,希望他恢复理智。

秦北洋拒绝别人的帮助,挺着虚弱的身体,将九色的棺材埋入墓穴,三尺黄土之下。

秦北洋根本无所谓,他抽出背后唐刀,利索地斩断一根木棍:“若有戏言,犹如此木!”

最后,秦北洋用上等白布包裹九色,轻轻放入薄木板的棺材。他亲吻九色死去的嘴唇,就像丈夫送别亡妻,未亡人送别亡夫。他再用钉子合上棺材板,盖棺论定。

九色的墓碑前,他从清晨枯坐到日暮,直到虚弱地倒下,才被卡普罗尼与钱科抬回农庄的小木屋。

欧阳安娜、李隆盛、钱科以及意大利人卡普罗尼,看得目瞪口呆,甚至脊骨冰凉。

李隆盛也没离去,留下来对欧阳安娜说:“秦北洋有情有义,有血有肉,对待九色尚且如此,对待朋友也不会差,我很想跟他成为好朋友。”

仰天长叹,秦北洋亲手为九色清洗擦拭遗体,就像人死后沐浴更衣。他取下胸口的和田暖血玉坠子,这是自己出生在白鹿原大墓地宫之时,九色赠送的见面礼。如今也还给这头小镇墓兽吧。他将玉坠子塞在九色的嘴里,就像古代达官贵人入殓时嘴里含一颗夜明珠。

在安娜的软磨硬泡下,秦北洋终于吃了几口面包,喝下一大碗燕麦粥,便昏昏沉沉地睡去。安娜不断摸着他的额头,时不时给他补充一点热水与牛奶。她担心秦北洋也会跟九色一样,渐渐燃烧殆尽生命……

“天意如此!”

后半夜,森林此起彼伏着猫头鹰的尖叫,偶尔还有野狼的嚎叫。四年的世界大战,在法国造成许多无人区。行将灭绝的狼群,啃食战死者的尸体,重新占据了这片森林。

暮春暖风吹来,秦北洋脸上尽是泪痕。一夜之间,脸上爬满胡须,不再是少年模样。而他掐指一算,今日竟是宜安葬的黄道吉日!

忽然,小木屋外响起奇怪的脚步声。

欧阳安娜好歹是北大历史系的,知道这个录事参军是唐朝亲王府内的官职,也算是给九色的追赠了。落款用“同袍”二字,代表秦北洋将九色视为亲密战友,而非主仆关系。

还是安娜率先警醒,担心会不会是军队又来了。四翼天使镇墓兽正蹲伏在房顶上休眠,它是法国军方的重点搜捕对象。

落款为“同袍秦北洋泣立”。

但那脚步声颇为杂乱,不像是人类的声音。

大唐终南郡王府录事参军九色之墓

朱塞佩·卡普罗尼、钱科、李隆盛也相继醒来,都把脑袋凑到门后。卡普罗尼甚至掏出了一把手枪。

一夜未眠,次日清晨,秦北洋已掘出一个大坑,又用中国石匠的祖传技艺,做成一块石头墓碑,镌刻一行楷书——

砰……有东西在撞击房门!整个小木屋在颤抖,屋顶上也有了动静,必是四翼天使受惊起飞了。

当晚,秦北洋抓起铲子挖墓。他看了看四周地形,背后有座小山丘,坐北朝南,前头有条小溪,暗合龙脉风水之地。他在农庄边缘的荒野上点穴,掘出一小块金井。朱塞佩·卡普罗尼弄来几块木板,给九色做了一副简易棺材。秦北洋甚至提出,要按照唐朝的方式,再造一座富丽堂皇的地宫。欧阳安娜抽了他两个耳光,希望将他从失心疯中救出来。

秦北洋醒了,他翻身跳起,推开安娜与钱科的阻拦,径直打开房门。

“好,我们就给九色在这里造个墓吧。”欧阳安娜只能答应这个疯狂的念头,“愿它安息在异国他乡。”

他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闪着绿色目光,四条腿,一条尾巴,它是狼?不,还有一对雪白的鹿角,这片森林里也有欧洲马鹿出没。

秦北洋抓住钱科的胳膊,几乎捏断他的骨头,钱科一阵惨叫:“哎哟!放开我。”

李隆盛打开马灯,却照出一片金光灿灿的鳞甲,脖子上的赤色鬃毛,还有头顶的鹿角,跟欧阳安娜相同的琉璃色眼睛——

“你是说,把九色埋葬在巴黎?”

九色!

钱科也来插了一句,用了龚自珍的《己亥杂诗》之一。

不再是大狗状的九色,而是真正的幼麒麟镇墓兽,也是火麒麟和翼麒麟。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秦北洋以及他背后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安娜连连摇头:“北洋,你已悲伤过度昏了头,我们哪里做得到啊?”

九色在看着他,它认得他的脸,伸出青铜鼻子,顶了顶秦北洋的肚脐眼。半夜三更,它跑到小木屋来敲门,就是来寻找自己主人的啊。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句话提醒了秦北洋,抚摸怀中死去的小镇墓兽,“我们回中国吧!九色应归葬于故乡,终南山下,白鹿原上,唐朝大墓,小皇子地宫之中。”

“九色回来了!”

李隆盛偷听到了所有谈话,惊讶于秦北洋竟有如此诡异身世,他也劝说起来:“既是镇墓兽,终将要回归墓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一秒钟,秦北洋已破涕为笑,搂着九色的脖子与脑袋,差点被它的鹿角划破了脸。

“你不明白,它可不是你小时候养的小猫小狗……我出生在白鹿原唐朝大墓的地宫下。九色是小皇子李隆麒的镇墓兽,它亲眼看着我出生,保护我来到纷纷扰扰的人世间。它也是我的保护神,是我命中注定的一部分。”

它张开嘴巴,露出和田暖血玉坠子,表明自己的复活。他悲喜交集地接过血玉,重新挂在自己胸口,难道它真有起死回生的妙用?

“人死不能复生,镇墓兽也是如此,北洋,你快醒醒啊。”

除他以外,没有人敢接近这头来自坟墓的兽。

欧阳安娜竟无法反驳——两年前,她要找工匠修复幼麒麟镇墓兽,才与秦北洋见面相识。九色就是他俩之间的红娘,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卡普罗尼提着马灯冲出去,看到今早安葬的九色墓地,果然已被刨开一个大坑,棺材碎裂,泥土被挖得乱七八糟,冒出一股呛人的刺鼻气味。

他目光呆滞地回答:“安娜,如果没有九色,我俩也不会相遇。”

到底是来了掘墓人,还是像中世纪的传说,刚下葬的尸体变成吸血鬼,自己打开棺材爬出来了?

“放屁!秦北洋,你必须好好活下去!难道在你的心里,镇墓兽比我还重要?”

安娜的嘴唇在颤抖,她抓着钱科的胳膊说:“九色……为什么……变身了?”

“九色既死,我也时日无多。”

九色是以大狗之身而死的,死前已失去了变身能力,为何葬入坟墓却变回了幼麒麟镇墓兽?

“北洋,别太难过,放开九色吧。”欧阳安娜自己也哭成泪人,还在安慰他,“保重身体!”

欧阳安娜注意到,九色的肚子和后背,依然暴露着破碎的伤口,几乎能看到体内的零部件,滴答着某种液体,秦北洋的双手全都沾上了,散发出腐尸般的恶臭。如果是个人,就像刚从法医的解剖台上逃出来,浑身流淌尸液。

他有些后悔,如果留在巴黎圣母院的塔楼上,与工匠联盟第一代大尊者秦晋、敲钟人卡西莫多与吉卜赛女郎艾斯美兰达的灵魂相伴,九色是不是能多活几天?而在四翼天使的背上飞越巴黎,反而耗尽了它的最后一点元气?就像秋风五丈原,莽撞的魏延闯入大帐,让风吹灭了诸葛孔明续命的油灯?

秦北洋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与死而复生的九色亲密无间,仿佛回到过去的美好时光。

月光下,抱着九色冰冷的尸身,这团包裹着神兽生命体的青铜与毛发,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碎裂成两半的声音,这是失去至亲至爱的悲伤,再也无法挽回的深入骨髓之痛。兔死狐悲,四翼天使镇墓兽,也耷拉下四扇翅膀,蹲在九色身边哀号。

提着马灯的朱塞佩·卡普罗尼,看着头顶飞过的猫头鹰和凄清月光,用哆哆嗦嗦的法语颤声说:“你们听说过宠物公墓吗?”

秦北洋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