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Mason?”
“各种不靠谱的传说，比如大仲马、司各特的小说里多次出现过神秘的‘工匠联盟’。”
秦北洋想起羽田大树用手指头蘸着清酒写下的英文字母。
欧阳安娜想起被杀害的父亲，还有“阿幽妹妹”。秦北洋拉了拉她袖子管，怕她控制不住说漏了嘴。
“不错。”李隆盛总是瞥着九色的琉璃色眼睛，“我还听说，工匠联盟尊崇两大圣贤，一是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二是中国春秋战国的墨子。”
“我最讨厌刺客了。”
工匠联盟大会上有两张巨幅画像，一个古希腊人，一个古代中国人，想必就是这二位。
“中世纪波斯与阿拉伯的刺客教派，曾让整个欧亚大陆闻之胆寒。他们在高山城堡训练刺客，视刺杀为进入天国的捷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最终，还是蒙古西征的大军，在征服波斯的同时，消灭了这支刺客教团——《元史》称之为‘木刺夷国’。”
“亚里士多德与墨子，同为人类文明‘轴心时代’百科全书般的大师。亚里士多德奠定西方逻辑学与形而上学，判定所有天体都是物质实体，地球由水气火土四大元素构成，对物理学、力学、光学和生物学都有极大贡献，直到被牛顿取代。”
安娜想起北大课堂上王教授的拓展阅读，也想起《基督山恩仇记》的段落。
“墨子也不逊色吧？”
“阿萨辛的天国花园？”
“当然，墨子不仅是兼爱、非攻、救守的思想家，同时精通物理学、力学、光学，还是一位工匠大师，尤其擅长战争机械。”
“你们可曾听说过Assassins?”
“古希腊与春秋战国，二十世纪的人类，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代。”
“刺客联盟？”
“言归正传。”李隆盛眺望着大西洋的天际线，“据说，工匠联盟的创始人，首位大尊者，曾经帮助蒙古人攻克阿萨辛的天国花园，消灭刺客教团，因而双方结下了梁子。”
李隆盛饶有兴趣地托着下巴说：“自中世纪以来，世界上有两大秘密组织，一是工匠联盟，二就是刺客联盟。”
“中世纪以后的人类历史，就是刺客联盟与工匠联盟，两大秘密组织的暗战史？”
“嗯，工匠联盟的警卫极其严格，刺客阿海杀死了一个守门人……刺客与工匠之间似乎有什么恩怨？”
“刺客这个职业永远不会消失。就像工匠的手艺，代代相传，永不中断。”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纽约参加世界智力大会，真正目的是要探访工匠联盟大会。我找到一位顶尖的英国石头建筑工匠，专门修建哥特式大教堂，世代都是工匠联盟的高阶会员。我想出重金请他带我混入会场，却被他严厉地拒绝，并警告我不要痴心妄想。”
“阿萨辛教团覆灭后，刺客联盟重建于高加索山，集合东西方的刺客。据说史上许多重大暗杀，都有刺客联盟参与——荷兰国父奥伦治亲王‘沉默者’威廉、法国波旁王朝第一任国王亨利四世、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
“李博士，您对工匠联盟很熟悉？”
秦北洋和欧阳安娜都听得出神了，就差搬来小板凳，坐在美男子博士面前。
“那你真是太幸运了。”
“工匠联盟也在改变历史。航海技术帮助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火器帮助市民阶层战胜了封建骑士。工匠的技艺介入了许多幕后斗争。最著名的案例，便是美国南北战争。工匠联盟支持北方联邦，因为工匠发展工业革命，反对奴隶制度；刺客联盟支持南方邦联，但与蓄奴制无关，而是工匠们支持什么，刺客们就反对什么。”
工匠联盟是个秘密会社，所有会员身份必须保密，秦北洋机智地回答：“是啊，我差点被那些浑蛋杀了。幸好警察及时赶到。”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刺客的思维逻辑。明白了，南北战争胜利同一个月，林肯总统遇刺身亡绝非偶然。”
李隆盛说话很客气，并未看不起这个衣着寒酸的小工匠。
“刚结束的世界大战呢？”
“北洋，我有一事不解——在纽约的那一夜，你是如何进入工匠联盟北美大圣殿的呢？据我所知，任何外人混入工匠联盟大会，都会被当场处死。”
安娜问了一句，外交代表团这一行的目的，就是要去巴黎解决战后问题。
“不准走。”欧阳安娜一把将他拽回来，动作颇为粗暴，低头对九色说，“喂，你也不准走，都给我留下。”
“有一种说法——工匠联盟支持协约国，刺客联盟支持同盟国。”
秦北洋低声道：“我困了，想回船舱去休息，你们在这儿聊吧。”
“李博士，您是剑桥物理学博士，为何不加入工匠联盟？”
安娜想起舞会上他搭着自己纤腰跳了一曲华尔兹，不免脸颊涨红。
“第一，工匠联盟只接受世代相传的手艺人；第二，工匠联盟排斥高学历者，像我这种剑桥博士，是连门都没有的。”
“李先生，原来您也跟我们同船去欧洲啊。”
“排斥高学历？”
剑桥大学物理学博士，翩翩美男子，身着体面的西装与礼帽。
秦北洋想起加入工匠联盟之时，守门人施密特特意询问学历，原来高一没读完正好符合啊……
秦北洋却被风吹得不断咳嗽，他来不及挽美人入怀，身后响起年轻男人的声音：“秦先生，李隆盛这厢有礼了。”
“还有第三点——工匠联盟只接受男性会员。”
大西洋上航行数日，安娜陪他看壮阔景色，仿佛大海换了颜色，海豚竞相翻腾出来表演，云朵都变出各种花样来献宝。
“荒谬！”
欧阳安娜大胆抓住秦北洋的手，十指相扣，在他耳边叮咛：“下一站，我们去巴黎，参加凡尔赛大会。”
安娜最关心性别平等的话题，她自认为是个女权主义者。
为免夜长梦多，中国外交代表团登上前往欧洲的客轮。纽约港渐行渐远，曼哈顿的无数栋高楼如蓬莱仙境，北美大陆再度成为一抹绿色长带……
李隆盛蹲下来看着九色说：“纽约曼哈顿，哈莱姆区的那一夜，我已目睹它的雄姿。不过，它并不符合犬科动物的特征，我能瞧瞧它的牙齿吗？”
副团长不为所动，厉声说：“我会向大总统请求特赦令。”
秦北洋面色一变，九色没有狗的锋利犬齿，而是一排平行牙齿，不利于撕咬更利于咀嚼，尽管它从不吃东西也不喝水。
不知是谁认出了秦北洋的脸和名字，低声提醒副团长：此人是北洋政府的特级通缉犯。
“抱歉，它不会听你话的。”
代表团在杰弗逊大饭店门口列队欢迎。副团长与秦北洋握手，承诺要向北洋政府申请一枚勋章，由大总统亲自颁发。
九色也用琉璃色眼球瞪了瞪李隆盛，蹲伏在主人身边，伪装出猫猫狗狗的姿态。
秦北洋与九色成了英雄。
“隆盛在剑桥大学攻读时，闲暇常听古生物学教授的课程。奇形怪状的动物，极可能是上古幸存的物种，所谓‘活化石’，比如澳大利亚鸭嘴兽、科摩罗岛巨蜥，还有中国的猫熊。”
经过安娜和李隆盛反复交涉，折腾到天亮，秦北洋连同档案箱才得以回到中国代表团。
安娜多问一句：“李先生，您那么有学问，是自幼留学欧洲的吗？”
李隆盛仰望突如其来的“比萨斜塔”，叹为观止：“工匠联盟北美大圣殿？不可思议，我在纽约找了这么多天，原来就在这里？”
“我本籍陇西成纪，生于北京，父母早已亡故。二十岁，我便出洋留学，在剑桥读了八年，刚拿到博士学位。”
突如其来的一吻，秦北洋措手不及，脸上一片羞涩绯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又是陇西成纪，李唐皇室郡望，秦北洋想起北京德胜门内陇西堂的李博通这个冒牌货。
欧阳安娜先是亲吻档案箱的外壳，又搂着秦北洋亲吻脸颊，最后亲吻九色的脑门。
“唐朝皇室后代？”
安娜推开警察，飞奔到他的面前，打开档案箱，密密麻麻的文件资料，书写着“绝密”字样，一张都没少，也没有被调包。
“我是唐玄宗李隆基的直系后裔，先父给我起名李隆盛，继承开元盛世之意。不过我还没找到杨玉环呢。”
老天保佑，秦北洋还活着，档案箱就在他的手中。
李隆盛用余光瞥了一眼欧阳安娜，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于是，欧阳安娜和李隆盛跟着警车过来了。
北大西洋上的春天，凛冽海风吹乱安娜自来卷的黑发。
子夜时分，安娜冲到纽约警察局，要求全城搜捕刺客，希望找到秦北洋的踪迹。李隆盛全程陪伴她，两个人在警局待了整个后半夜，直到有人报案——说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国男子，在哈莱姆区的地下楼道刺死了两名拦路抢劫的家伙。
她挽着秦北洋的胳膊，闪烁着琉璃色的眼球回答李隆盛：“那你得先有儿媳妇。我也不想三尺白绫死在马嵬坡呢。纵使君王用江山来换我欢心，小女子亦只念木石前盟。”
安娜身边还有个中国人——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世界智力大赛冠军李隆盛。他是纽约市长的贵客，警察们都对他很客气。他也为秦北洋而解释，希望警方不要误会。
秦北洋凝视她的琉璃色双眼，倏忽间，肺里似有熊熊烈火，像有无数银针扎入心脏。
她用英文关照警察：这个boy不是罪犯，他是中国代表团的成员，从杀人犯手中夺回重要的外交文件；而这条大狗是中国外交官的私人宠物，他们都享有外交豁免权。
他开始剧烈咳嗽，似乎要把心肺吐到海里。李隆盛适时地递出一方手帕。秦北洋面色苍白地瘫软在甲板上，白手帕上一大摊鲜血梅花……
突然，面前出现一张中国少女的脸庞，欧阳安娜及时赶到，这让秦北洋又惊又喜。
安娜心急如焚地揉他的胸口：“北洋，你怎么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秦北洋担心幼麒麟镇墓兽会大量杀伤警察，让九色回复大狗形态。他已是中国政府的通缉犯了，不想再成为美国政府的通缉犯。警察举枪让他不要动，秦北洋却抱着档案箱，比自己生命更宝贵。
“不必了，我知道是什么原因。”
探照灯凶狠地打在他的脸上，又一拨纽约警察赶到，举着黑洞洞的枪口，将秦北洋与九色团团围困。
他已气游若丝，直勾勾盯着九色，这尊小镇墓兽的心脏——灵石发出炽热的能量，燃烧主人年轻的生命。
这一夜，不但夺回了绝密档案箱，还阴差阳错地加入了工匠联盟，秦北洋忍不住振臂高呼，一声狮子吼响彻夜空。
自从在东海达摩山屠龙，九色吞食了恶龙镇墓兽的心脏、日本奈良吉野古坟徐福的童男童女镇墓兽灵石，力量越发强大。有时半夜发出的热量，让人头晕目眩，甚至恶心呕吐，望而却步……
秦北洋最后一个钻出“比萨斜塔”，茫然站在哈莱姆区的黎明。四周已成废墟，还好原本就是贫民窟，建筑多是些木板，几乎没有居民伤亡。人们灰头土脸地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看到了月亮。
秦北洋剩余的寿命不多了。
工匠联盟，世界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