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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存在的目标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暮色

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暮色带给我一个声音 我渴望的声音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带给我一个声音 我渴望的声音 我的父亲回来了 他没有死去。

和它奇妙的 鲜红的色彩。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

我的父亲回来了 他没有死去。

一朵叫作玫瑰的花和它奇妙的 鲜红的色彩。

抄录完毕后,田教授指着展示板说道:“大家看,左边这首是车景文信中所写的;右边那首是我平日里为学生们上课用的文本,也就是出版的博尔赫斯诗集中的文本。两个版本的字数和标点符号都是相同的,并无二致,唯一的差别,就是车景文把通用文本的前四句变成了五句。现代诗歌的断句本就因人而异,所以就作品本身而言,倒也算不得什么。如果非要找出什么不对劲来,那就只能是这里了。”

那个时候 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一朵叫作玫瑰的花

范小梵凑到展示板旁边,一边认真细致地对比着,一边说:“四行变五行,除了第一行,每行的字数都发生了变化,由9、11、7、12变成了9、9、9、6、6,什么意思?”

谁听见雨落下 谁就回想起 那个时候 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

宋河也一头雾水,他将这些数字各种组合又各种拆解,得到的还是一头雾水。

发生的一件事。 谁听见雨落下 谁就回想起

范小梵说:“也许这些只是车景文的障眼法而已。”

无疑是在过去无疑是在过去发生的一件事

这时,一直沉默的秦烁说道:“河河,我们要马上去车景文家里。”

落下 或曾经落下。下雨或曾经落下。下雨

宋河说:“告诉我你的推测。”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秦烁说:“还不能完全确定。”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宋河说:“告诉我你的推测。”

田教授并不回答,拿起墨水笔在展示板原本抄录的《雨》旁,又写了一遍这首诗歌。

秦烁说:“我需要到车景文家里,找到一样东西。”

秦烁身体猛地前倾:“有发现?”

“你究竟要找什么?”宋河瞪着气喘吁吁、在车景文家满屋乱转的秦烁。

大概是觉得破坏了会议室里的气氛,田教授喝了一杯水后,又象征性地执信阅看,边看边说着:“没错……真的没错……半个标点符号都没落下……倒是——”

“我要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秦烁一边答话,一边蹲下身来,指着书架旁上锁的小立柜说道,“河河,你能不能告诉我,没有钥匙我怎么打开它?”

田教授虽然语气平缓,但仍旧掩饰不住愠怒。一时之间,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接话,纷纷变得沉默起来。

宋河飞起一脚,柜锁连着折页顿时分崩离析。

田教授说:“协助警方办案本就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职责,况且这关系到另外一个鲜活的生命,请相信我的诚恳。再一个,以我对博尔赫斯的喜爱,对他创作生涯而言这么重要的一首诗歌作品,二十年来我不知给同学们讲过多少遍,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如果你们还是不相信我,那……我建议警方可以另请他人。”

秦烁说:“谢谢。”

秦烁摇头:“我还是觉得有些关键的信息被咱们漏掉了。田老师,您再仔细看看这首诗歌,哪怕是有一丁点儿的不对劲都成,您再看看,再看看……”

小立柜里整齐有序地放着一册册日记本。这些日记本年代感十足,塑料封皮从城市到花卉再到电影明星,尺寸全部都是32开。

范小梵说:“是啊,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疯子。”

秦烁将所有的日记本全部摆在茶几上,快速地翻看起来。

宋河咒骂:“他就是个疯子!”

宋河说:“你要找哪一天?”

田教授说:“理论上是这样。”

秦烁说:“当然是1999年6月6日那天,那首诗歌名叫《雨》,在99966前面加上这个1,不正是暗示这个日期吗?想要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日记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宋河说:“这就麻烦了,他给咱们来了一手看不见摸不着?”

宋河刚刚反应过来,秦烁突然叫了一声:“找到了!”

“就我所理解的——当然,我说的是仅限于文学层面的,其实很简单,是孤独。但我认为车景文很享受这份孤独,或者这么说,他美化了孤独,让孤独将之包裹,并且感到乐此不疲;但另外一方面,他又有些渴望,渴望我们这些芸芸众生也深爱他所爱。总之他的情绪很微妙,怎么说呢……就像诗歌本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田教授如此回答秦烁。

宋河一把夺过来,只见这篇日记上写着:

“田老师,那么依您所见,这首诗对于车景文有着怎样的意义?”

1999年6月6日 星期日 芒种 晴

随后,田教授又引申开来,大谈博尔赫斯的爱情生活,替他直到69岁时才结婚感到惋惜不已,以及博尔赫斯早年丧母,其生活与教育全由他的父亲照顾,为了教育博尔赫斯,父亲还曾几次更换家庭教师之类的琐碎逸闻……

今天是休息日。

为了不让侦破会议变成诵诗会,宋河几次试图扭转田教授的情绪,但田教授一发不可收拾,仿佛抢答的选手一样全神贯注,到底还是将这首诗歌讲了个清楚明白。

上午清洗衣物,倒垃圾,写下周一讲课时要用到的教案。

在引用了博尔赫斯多篇小说和散文之后,这次车景文以诗歌的形式搭建了他的“杀人密码”。解读自然是由深谙博尔赫斯作品的田教授率先引领,于是他就这篇名为《雨》的诗歌进行了常规的文学性论述:“诗人在落雨的黄昏下,独自回忆起了往昔的时光。那是爱情最火热的年代,也是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恋人如玫瑰妩媚动人、圣洁无比,诗人爱得痴情和执着……”田教授情感充沛,说到动情之处双眼泛出微光,激动如少年。

午饭后读《顾维钧回忆录》第13分册,及至3点钟读完。该书篇幅浩大,13卷600多万字,记录了这位近代外交家传奇的一生。从年初到今天,我竟用了半年的时间才全部阅读完毕,阅读速度真是大不如前了。

2001年4月1日

4点钟左右,邮局工作人员上门送件。新来的邮差小伙子毫无修养,对书籍没有一点儿敬畏之心,随意丢扔的态度令人瞠目。所幸“贝塔斯曼”对于邮购图书的包装一向认真,否则若是这册《小径分岔的花园》(浙江文艺出版社 1999年4月出版 印数8000册)折角或者破损,我又怎么好意思送人?

车景文

宋河把日记推给秦烁,说道:“怎么又是博尔赫斯?这车景文自己沉迷还不算完,怎么着非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爱上这个作家才行?送人……真是够了!”

我的父亲回来了 他没有死去。

秦烁说:“河河,别把话说得太满,说不定哪天你也爱上博尔赫斯了呢?”

带给我一个声音 我渴望的声音

宋河说:“爱来爱去的,矫情!”

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暮色

秦烁一笑置之,又接着翻看起日记来。但出乎意料的是从1999年6月6日之后,车景文再也没有写过日记。对于一个有着长达20年写日记习惯的人,在某一天突然终止,确实令人感到费解——“除非,他碰到了什么人生变故。”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宋河说:“你的意思是,这跟车景文要送书的人有关系?”

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秦烁说:“不,是车景文的意思。”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

宋河说:“那你的意思呢?”

和它奇妙的 鲜红的色彩。

秦烁说:“我的意思是,也许咱们可以在郑山家里找到那册《小径分岔的花园》。”

一朵叫作玫瑰的花

宋河说:“这正是我的意思。”

那个时候 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

秦烁说:“不过对手是车景文,咱们还是小心为上,尽量避开他的迷宫。”

谁听见雨落下 谁就回想起

秦烁找到集中放置博尔赫斯作品的书架,果然,他看到书架上留有一处空档,而这些博氏作品里,唯独没有1999年4月版的《小径分岔的花园》。

发生的一件事。

宋河说:“这回你放心了?”

无疑是在过去

秦烁说:“被人耻笑的滋味可不好受。”

落下 或曾经落下。下雨

宋河说:“看来我还得感谢车景文,从教训你这一点而言。”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

秦烁说:“河河,我完全同意。否则我怎么会知道,原来我对你是有些过分了呢?”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宋河说:“你真是个贱人!”

不过,伟大的博尔赫斯不仅仅只有小说和散文——

郑山和萧梅的住所是一幢独栋别墅。

小玩笑。无须介怀。

这无疑再次增加了搜寻那册书的难度,为此宋河只好打电话给范小梵,让她多带些人手过来帮忙。不同于车景文的住所,这座别墅之内虽然也有书房,但书架上插立的则全部都是些功能性的书籍,涉及营销、企业管理、互联网教育等等。范小梵站在这片花花绿绿面前甚是感慨,她说:“这就是人生,没有所谓的正确和错误。”

抱歉。真的是这样。

宋河晃了晃手中的计时器:“正确和错误在于时间,咱们可只有一个小时了。”

那么,你一定会认为接下来我所给出的提示信息,还是来自伟大的博尔赫斯,是不是?

范小梵吐了吐舌头,赶紧又寻找起来。此时秦烁拿出一册影集走到宋河身边,指着一张照片给他看。这是一张三人合影,背景是广袤无垠的石竹花海,三张年轻的面孔在朝阳下笑得异常灿烂,正是车景文、郑山、萧梅。

还是让我们尽快回到“游戏”当中,不必要的废话留在风里。

秦烁说:“河河,我在想,假如那册《小径分岔的花园》,车景文要送的人就是郑山和萧梅,那么他送书的理由是什么?”

请你和你的朋友秦烁先生到我家中做客,却没能亲自为你们泡一杯茶,实在是我的小遗憾。不知道那册叔本华所著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秦烁先生是否喜欢。请代我转告他,那是我送他的礼物,不只是为了嘲笑。当然,我不会厚此薄彼,至于送你的礼物,它正在等待着清晨之光的到来。

宋河说:“没有理由就不可以送吗?时间紧迫,请你专心一点好不好!”

勤奋的人总是在这个时候向自己说一声:“早安。”

秦烁说:“河河,相信我,这非常关键。”

新的一天开始了。

宋河说:“就目前我所了解的车景文,理由就一个,他要让他们也爱上博尔赫斯。”

宋河先生:

秦烁说:“不,不应该是爱上。郑山和萧梅也是中文系的毕业生,不可能像你我一样对博尔赫斯一无所知。那么……就是唤醒,唤醒这两人对博尔赫斯的热爱。”

以下是车景文第三封信的内容——

宋河说:“结果这两人没有被唤醒,然后他们就应该去死?”

但,还是要继续!

秦烁突然露出了笑意,跟着如释重负地长喘一声:“这一切我大概都明白了。河河,告诉小梵和大家不要再找了,那册书根本就不在这里。”

想到这一点,宋河的内心突然涌起一丝悲怆。

宋河的脸上写满不可思议:“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人命关天,不找到那册书怎么救人!”

宋河没有田教授那样善感,有的只是无比的疲惫,这不仅是因为两次营救均告失败,还因为车景文在棺木内留给他的第三封信和第三个计时器。这意味着就在此刻,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还有人在生命线上挣扎,等待着他这根救命稻草。

秦烁说:“目标根本就不存在,那册书才是目标。”

田教授说:“这符合车景文那代人的审美,无疑是他在追忆逝水的年华。”

宋河说:“你凭什么?”

饶有意味的是死者身着一件崭新的“幸子衫”,头发也被处理成山口百惠在电视剧《血疑》里的造型。这样明显具有20世纪80年代味道的装扮,似乎在暗示着凶手的某种心理情结,或者说是一种寄托。

秦烁说:“当计时器归零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萧敏,女,41周岁,汉族,江城市洗迪KTV俱乐部总经理,死者郑山之妻,多年前同样毕业于江城大学中文系。被发现于环形迷宫游乐园南部的风车小屋,即其夫郑山遇害的相同地点。由于掩埋在地下三米深的棺木之中过久,警方在凌晨0时20分左右将之救出时,其已失去生命体征。随后法医对其进行了现场尸检,初步判定为阿普唑仑服用严重超标,加之棺内空气稀薄,最终导致缺氧致死。警方还在萧敏后脑发现了一处被钝器重击过的伤痕,由此判断为凶手先将她打晕,然后才强行灌服大剂量镇定片,而后入棺活埋。